N姨和姨父的故事
作者:黎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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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姨和姨父的故事 话说北京宣武门内有一条未英胡同,我姨就是在那胡同里长大的,上了小学,上了中学,该到上大学的时候了,这麻烦事来了。原来我姥爷在国民党里以文职曾挂过徒有虚名的少将军衔,虽是那会儿兵败如山倒时的瞎封官还没许愿,可一解放换了坐龙台的就成了历史反革命,被送去劳改,一家大小都跟着受牵连。 我这姨上有兄姐,下有妹妹,姥姥姥爷最宠爱的是唯一的儿子和最小的老闺女。这姨夹在当中,一心读书,最是平和无争。出身不好,上大学困难,好在她德智体全面发展,体育也是学校的尖子,没辄的辄就是报考体育院校,以牺牲热爱的专业和学校换取上大学的机会。体院要分低,综合体育成绩,对出身的要求也相对宽松。 这一考还就考上了,主攻排球。那时我国的排球似乎没有那么神气,尤其是后来女排若干连冠后,所以当时对身高的要求也没那么绝对。我这姨在体院过得很快活,人缘好,成绩好,体院有国家特殊优待,吃得好,还每个宿舍楼每层都有洗澡间。 我姨相貌端正,梳着两条齐腰的大辫子,人也聪颖娴淑。大学期间是谈恋爱找朋友的最佳时机,有个高她两届同一专业的同学,暂且称小牡吧,是印尼的归国华侨,人高大神气,品行端良,好像家里原先和我姥姥家认识,反正是对她百般照顾,自然也以各种理由光顾过我姥姥家多次。我姥姥姥爷及姨们对小牡也都很满意:家庭,本人,专业,学历,人品似乎都没得挑。我姨对小牡应该也是印象不错,但在校期间似乎我姨的精力主要在学业上,可能他们相处的时间也短,因此关系并没明确。 小牡毕业后分到北京一家著名体校做教练。我姨毕业时,按说是留不了北京的,可小牡竭尽全力,把我姨要到了他任教的体校。在我姥姥的心目中,小牡自然成了下一名乘龙快婿的必然人选。
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要说这程咬金也确实有点意思,要不也不成不了气候。他母亲是中美混血,体育世家,是X大的体育教授,姐姐们也都是体育届的。咬金排行老末,顽皮好动,对学习不大上心,体育上倒很有天赋。高中毕业后索性专职攻体育,曾进过国家X球队,后来也去了体校任教。 咬金有四分之一的美国血统,人长得本儿精神,鼻子眼睛都像模像样的,象赵丹。虽然他老妈居住北京多年,可到老都是一口拐腔拐调的中文。咬金跟着几代北京人的老保姆,倒是一口地道的京腔。他那一句:”吃啦?您哪(nei)”, 就象进了老舍的茶馆。 我姨第一眼对咬金可没落下什么好印象。她第一天上班,看见有个人黑不溜秋的,穿着极其随便的背心,拖沓着鞋,弯着个背,据说还叼着烟,心想:呵!看这!体育届的老油条了啊! 咬金人其实长得挺帅,会玩,讲义气,人又随和,家里又有点来头,所以挺招女孩子的。我姨开玩笑说当年他的女朋友都是要排种子选手的。不过咬金在我姥姥家人前一直信誓旦旦地宣称那都是扑风捉影,纯属对他的不实之词。 无巧不成书,小牡和咬金都是单身,还同宿舍,关系也不错。小牡虽处于恋爱之中,但仍君子风度,不愿急于求成,按部就班,有理有节地展开追求。那时的人都有记日记的习惯,小牡也不例外,他当时主要的日记内容就是我那姨。小牡出于对朋友的信任,也由于恋爱之人往往愿与人分享,他的恋爱日记都让咬金看,还请咬金帮他参谋参谋,拿拿主意什么的。 咬金没多久也看上了我这姨。他占据的地形实在有利,一可全面掌握对手的布局及动态,二也可充分了解我姨与小牡的进展情况,三是通过小牡的日记及介绍,对我姨的背景及为人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可怜的小牡,敌暗我明,每一步招数都暴露在对手的探照灯下,而咬金则可根据对手的攻防部属,制定相应的战略战术。 我姨通过一段共事后,对咬金也有了一定的好感,初看人虽有点痞,家庭也有点那个,但他人热情,好善,相当受学生和同事的喜爱。我见到咬金时,应该是战斗并未表面化的时期。 体校有游泳池,我们又爱游泳,想游了有时就去找我这姨。姨的宿舍并不挨着游泳池,可小牡和咬金的后窗户就开在游泳池深水池边上。每次我们去,就见俩叔叔,住一个屋,个头差不多,一白一黑,一个略壮,一个略瘦,一个操典型的南方普通话,一个一口京片子,一个和善拘谨,不太苟言笑,一个诙谐风趣,逗乐极了。他俩会齐心合力护送我们从他们后窗户跳进游泳池,游够了,再帮我们爬进来,让我们吃他们准备好的吃的。只记得那黑叔叔更有趣,可真会说笑话。 我姨心里的天平也在我们这一进一出当中,逐渐发生了倾斜。都说恋爱是人脑处于一种暂时的精神失常状态,一点不差。如谈婚论嫁,小牡绝对是我姥姥家这种比较守旧家庭的不二人选,相信我姨这种老实本分的人,如果单论婚姻而不参杂爱情因素的话,也不会有异议的。 可爱有几分能说清楚,还有几分,是糊里又糊涂。小牡那会想到,煮熟的鸭子也会飞走的。
此事古难全 咬金和我姨恋爱的中间过程就不是我们这些小孩子能知道的了。我只知道我姨最后终于与我姥姥家摊牌,她的男朋友是咬金而不是小牡,她要结婚的对象也是咬金。到了这关头,我姥姥似乎表现得还算开明,该劝的估计都劝过了,女大不由娘,我那明智的姥姥还是通晓这个道理的。再说了,又有几个女儿找的女婿是真正遂了老妈的心愿呢? 咬金终于成了我的姨父。我大舅是家里的大公子,向来不管家事,又成了右派进了监狱,我妈妈从小出门上学,在外活跃异常,在家像个闷嘴葫芦,只知埋头看书。下面这M姨从小心灵嘴巧,操心又把家,最得我姥姥的器重。在咬金和我姨的婚礼上,我这M姨代表全家,用玩笑的口气警告了我咬金姨父:我们家小N可是个老实人,你要欺负她可不行啊!简单的一句话,多重意思全在其中。 咬金姨父对此话念念不忘,他也清楚当年姥姥家对小牡的钟情和对他的不放心。多年后每次家庭聚会,不管M姨是否在场,他必口气酸酸地忆苦思甜:当年M姐还说呢“可不许欺负我们小N”,我哪儿敢呀?! 咬金和我姨结婚后,倒真是一直恩恩爱爱,他一心扑在这个家上,忙里忙外,套用一句时髦的话说,也从未闹过任何绯闻。对我姨也是尽心尽力,欣赏有佳。提起我姨来,总是诙谐的口气:看你N姨,现在可是......,他两手前后一比划,前突凸后撅,我们笑死了。 小牡也算个痴心人。我姨结婚后,他撑了好几年,后来岁数实在是不小了,人家给介绍个教师,也是印尼归侨,人安安静静的,他就结婚了。不过据说夫妻感情比较平淡,尤其是相对与我姨和咬金的浓情蜜意的小日子,他们过于冷清了些。小牡和我姨一直是邻居,我姨家有什么事他都主动无怨言地帮忙。 一年我在外地上学,他带排球队去比赛,见面后还是很热情,让我假冒随队卫生员随他看比赛。问起我姨最近好不好,他深情款款地说:你姨。。。,她好极了。 后来我姨和姨父去美国,他还帮着他们清理东西,料理遗留下来的事物。可惜小牡于前几年在岗位上心脏病突发,不幸去世了。我想我姨会记得他的。
终成正果 我的咬金姨父多年来用实际行动彻底改变了我姥姥家对他的偏见,我们小辈们也都很喜欢这个姨父。他风趣,大度,对人好,一心为家,有责任心,朋友众多,对我们家人也都好着呢。我带父亲几年前去他们家拜访时,他尽心招待,只记得他每天早上“唰唰唰”摆出若干个大小盘子,然后煎鸡蛋,泥肠,烤面包,拌沙拉,煮咖啡。我虽然带父亲去了加勒比海游轮和尽我所能让他遍尝美食,可老头子最后还是说,姨父做的他家的传统西餐最好吃。当时我母亲刚去世一年,我接老爹出来散心,我姨父让老头儿玩得吃得都非常开心,我很替我母亲感激他。 我姨父最爱讲笑话和听笑话,据我姨说,他们一家人都特幽默,过节聚会是全家齐上阵,轮流表演,整个一台多口单口相声晚会。我和姨父一通电话,他总是问我:小平平,新近有什么笑话吗?快说来听听!有什么好笑话可千万被忘了打电话给我们啊! 咬金姨父都到了古稀之年了,可穿上白衬衫,打上领带,西装裤,黑皮鞋,还是帅哥一个。我们老开玩笑说:嗬,这形象!咬金姨父就露着白牙笑着接下去:找对象还行吧? 我这老实巴交的姨,和他结婚超过四十年了,一直很快乐。我那M姨每次听咬金姨父用京片子说:M姐,您当年说什么来着?...... 也只是讪讪地笑着不说什么了。 这一锅糊涂账,到这就交代了。您到底信不信有爱情?反正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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