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儿们的恋情

    时令已到暮春，草儿返青，马儿出群，那些猫儿、狗儿、猪儿们也都伸腰拱背地躁动起来。西北风虽已是强弩之末，但依然强劲，直把这茫茫荒原吹得生机萌动，冰雪消融，只有低洼的地方留有少量的积雪。

结束了两天的紧张盘点，我今天要到公社供销总社去送这个月的报表。匆匆扒了几口莜面馈垒（莜面做的颗粒状面食），来到了生产队的饲养棚。饲养员得知我的来意，一脸的无奈：“马已经出群了，顺道的马车也走了，只好委屈你骑驴去吧”。

我知道，播种后，马儿们便没了用项，除拉车的留在马棚里圈养或戴上马拌在村边放养外，其余的都被马倌赶到远处的草原上放牧。唯有这驴儿，好像村里没他们的编制一样，圈也没个圈，喂也没人喂，有活时抓过来就使唤，没活干的时候就在村里或村边闲逛。村里的女人、孩子们若是串亲戚、出门，抓过来一条，骑上便走。

别看这驴儿，女人、孩子们骑得，若是生人或没骑过牲畜的人，它就会使坏心眼儿。它的坏心眼儿主要有三个：一是在你骑上它后，拼命的尥蹶子，直到把你摔下来。二是你骑上它后，它就沿着墙根跑，连蹭带靠直疼的你呲牙咧嘴，摔下驴来。三是它的拿手好戏，驴打滚。这驴儿还有一个坏毛病，就是怕冰。前些时我骑驴到邻村看望我的知青同学，路过一条不足一米宽的水渠，因水渠结冰，它说什么也不给过。任凭你前拉后推，连打带骂，它也绝不前行半步。亏得一个路过的行人教给我给它蒙住了眼睛，才得以成行。

我还听说过这驴儿有一个绰号，叫作“狼干粮”。相传你如果出门骑马或是坐牛车，这马或牛都是你最信赖的朋友。如果在夜里遇到狼群（早时草原上狼很多）那马儿鬃毛直立，连踢带刨，无所畏惧，实在打不过时也可驮上你逃出险境。那牛儿更是不惧，把牛眼瞪得灯笼一般，双角如同两把利刃，直逼的群狼也不敢小觑。唯独这驴儿，走夜路时只要看到黑暗中狼群那幽蓝的目光，便四蹄抖作一团，狼群围过来时干脆吓得站立不住，瘫在路中，任凭你打骂，绝动弹不得，不久便成了群狼的一顿美餐，因此驴儿得名“狼干粮”。

虽然这驴儿如此德行，但白日短途仍可代步。我拎一只龙头，套在村边一条闲逛的叫驴（公驴）的头上，再把那缰绳从驴下颏反绕过它的鼻梁（俗称过梁，用力一勒便疼得它乖乖听话）以防不测。再看这驴儿，一身黑缎子般的鬃毛油光发亮，白唇大眼，长耳挺直，倒也生得一表驴才。我一个踮步，骑上便走。常言说，驴骑屁股马骑腰。这驴儿虽不肥壮，但其臀部倒也平坦，我骑在上面，稳稳当当，颇感觉出有些张果老的味道。

驴蹄儿嗒嗒，踏在脚下冻土刚刚融化的草滩上，还溅起些许泥团。放眼望去，苍苍原野已显出生机盎然。草儿初绿，黄嫩黄嫩的，白云朵朵，天空湛蓝湛蓝的。远处不远就是上甸村,村边不远处，七八个男女在田间耕作。这时节，他们大概是在点种土豆。种土豆，是节奏最慢的播种农活。因下种较深，一般以老人扶犁，牛拉犁杖，妇女下种，小孩子随后牵驴儿压磙，好一派田园风光。

暖暖的的太阳，习习的风，难得有这般悠闲自在。这驴儿虽跑得不快，颠嗒起来却也十分的惬意，不由得我哼起了当年知青最爱唱的《草原之夜》：美丽的夜色多么沉静，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儿，可惜没有邮递员来传情。——。

正陶醉间，不提防坐下这驴儿的脚步快了起来，稍顷，它干脆撒开四蹄狂奔起来，一面跑还一面呜啊呜啊地狂叫。我紧拉缰绳也无济于事，那驴儿仍是一路狂奔。抬眼看去，直惊出我一身冷汗：不远处一只打磙子的草驴（母驴）正停下脚步，也在向着我骑着的驴儿狂叫。

“坏了，难道我今天要闯下塌天大祸不成”我心中暗想。

听村里的社员说过，若是骑着叫驴碰上草驴发情，不经对方主人许可，万万不可让叫驴放纵。若是放纵了叫驴，造成了人家怀有身孕的草驴流产，非叫你赔人家的骡子不可。我知道，公马配草驴，生下的叫驴骡，叫驴配母马，生下的是马骡。不管是什么骡，都集中了马和驴的优点：干活力气大、有耐力，吃得少，好饲养，而且犁地拉车都胜过马匹，因此一匹骡子的价格要高出一匹马好多。慌乱中，我骑的叫驴已冲到草驴的近前，看那架势，即使我骑在它背上，它也要完成和草驴的野合。我急中生智，噌地跳下驴背，双手紧紧地抱住驴头，冲着种土豆的人们大喊：“有（怀）驹没？有驹没？”。早有一个扶犁的老农冲我摆手：“没驹，放手吧”。又叮对了一遍，我才放手任那驴儿自去。只见这叫驴狂奔到草驴的身后，前蹄腾空，猛地搭在了草驴背上。

我啊的一声，慌忙转过了身去。

惊魂初定，我心中暗想，这就是驴儿们的恋情吗，这般执着，这般赤裸，这般无所顾忌？

 

                                                                        2010-0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