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日钦乌吉亚 作者:海宽


 

 

  乌日钦乌吉亚


    (1)她,是牧民的女儿。他,是北京知青。

按说,她长的不算漂亮。脸上有些不很明显的雀斑,牙也不整齐。

但是,或许因为她的聪明,或许因为她活泼开朗的性格,总之,他实际上非常喜欢她。他的一些非分的想象,经常与她联系在一起。他常常会很在意她是否在场,常常希望与她独处。

她对他的好感和爱慕,清清楚楚地写在她的脸上。

本来,她是生产队里一个不算勤快的姑娘。在人们的议论中,人娇气,挤奶,烹调,缝纫,各项女工的水平似乎都不佳。

但是,爱,可以改变一个人。在他身边工作的时候,她勤快,主动,能吃苦,从不抱怨。于是,在他主持羊配种工作的时候,她一直是他最重要的助手,是他的左膀右臂,是他帐下的一员虎将。

在日记里,刚刚满20岁的他,为尚不满20岁的她,写下了平生的第一首情诗:


    你明亮的眼,是你心灵的窗。

把多少甜蜜的话,对我尽情地讲。

纯洁少女心底的秘密,

怎能有一丝一缕的隐藏?

这羞涩的目光,

引起我多少幸福的联想。

这深情的目光,

在我心中掀起难以抑制的波浪。


    羊配种工作是非常辛苦的。有顺利,也有挫折。有欢乐,也有烦恼。欢乐时,他会是有意无意地寻找着她的目光。因为有她的分享,使他感到那欢乐深入心底。烦恼时,他也会是有意无意地寻找着她的目光。因为有她的分担,常常使他增添了勇气。

羊配种的时候,每天早上4点,他和她就要起来烧火,把存放和稀释精液的小工作间的温度从零下20度提高到零上25度。之后,采精,检查精子的活力,稀释精夜。

一天凌晨,他正坐在工作台前用显微镜检查刚采集到的种羊的精液,她一屁股坐在他的腿上,靠在他的怀里,一边看显微镜,一边说:“让我看看你的精子(蒙文发音“乌日钦乌吉亚”)”。

房间很小,温度很高,二人穿得都不算厚。她靠在他的怀里,耳鬓就在他的眼前,头发碰到他的脸上,他可以感受到她的体温,可以闻到她的气息。

凌晨安静的配种站,在只有3-4平米的工作室空间中,只有他们两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年轻人……

他感到眩晕……但终于没有失控。他轻轻抽身出来把座位让给她,笑着说:“那不是我的精子,那是我采的种羊的精子。”关于她,关于他和她,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情……

几十年中,他多次想到,如果当时他抱紧了她,亲吻了她……

 

(2)30多年以后,一次,他回到草原。

一个美丽、端庄的30多岁的少妇走进房间。主人介绍说:这是托雅,是某某家的媳妇,是某某的闺女。

他立即意识到:托雅是她的女儿。在托雅的脸上,分明可以看出母亲的轮廓。当年,母亲还不到20岁,今天,女儿托雅已经是30多岁的少妇。

托雅对他说:“我知道你,知道很多你的事情。爸爸妈妈在世的时候,经常谈到你。”他端详着美丽的托雅。莫名其妙,他发现托雅的长相竟然与自己有几分挂相,长得有几分像自己的亲生女儿。

尽管这可能是他与托雅的第一次见面,尽管他清楚地知道托雅并不是自己的女儿,不知为何,他心底突然对并无血缘关系的托雅涌出一股父亲般的温柔。他对托雅说:“托雅,你知道,我是你阿爸的好朋友,非常好的好朋友。你的阿爸阿妈都走了,今后,你就给我作女儿吧。”

 

(3)他见到已经成人的托雅之后的一天。

他与草原的蒙族弟弟一道喝酒。弟弟已经喝多了。弟弟问他:“喂,托雅不是你的种吧?托雅长的很像你呀。队里的人都说,托雅是你的孩子。”他没有回答。他不愿去否认这个美丽的误解。良久,他喃喃地说:“唉,如果是,该多好。”

 

(4)坐在一边的弟媳其其格加入了谈话。

其其格对他说:“我问过托雅的阿妈,她说托雅是你的孩子。”他知道,弟媳其其格与托雅的母亲是表姐妹,也是最要好的朋友,二人之间,很可能是无话不说的。其其格的话,多少让他有些意外。他急切地问其其格:“她是怎样对你说的?”其其格说:“我问过托雅的阿妈,托雅是不是知青马倌的孩子。她没有说话。没说话就是承认了呗。托雅小的时候,我自己就多次亲眼见到托雅的阿爸巴特尔在喝醉了酒后骂托雅是‘臭汉人’。有时候,托雅的阿妈也在场,她也没出声。”听了其其格的这一席话,他的心中突然感到隐隐的刺痛。

40年前的那些事情,本来早已经被埋在了记忆深处。酒桌上的对话,唤醒了那些沉睡多年的记忆。一些断断续续的往事,一些朦朦胧胧的思絮,涌上他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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