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盛顿移民遗事(一):契子/A.精神桑拿
作者:散白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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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移民遗事:
——大英百科全书在线
三个人终于爬上了山顶。雨雾之中,神女峰并不起眼,高不过三十公尺.一面石壁在朦胧中闪光。另一面却仍然遮掩在沉沉夜幕里。 “嘿真是朝为云,暮为雨…”田达维话音刚落,东方那片曙光突然迸开,整个巫峡开始错位上升,一座座峰峦渐次亮相,现出凸凹不平的沟壑岩石和干涩的柏树丛。林开源站在神女峰前,环视涌到面前的群山,觉得心猿意马一阵骚动。他对田达维和田达昌说:“你们退开点。”他放下背包,双手合十,颌首面壁,定神默想了一阵,念道,“愿神女与我同在,为我消灾免病,终生快乐!”语罢退两步,对田家哥俩说,“你们也来?”“一下子成了个神女教徒哈,”田达维嘻笑,“不就是一块石头嘛。”他转过身来面对峡谷走了几步。脚下一线江水隐隐发亮。轮船低沉的汽笛声象气泡从下面悠然浮上来。他感到晕眩,索性闭上眼,放开喉咙喊: “巫--峡!巫--峡!林--开--源!田—达--昌!巫--峡!巫--峡!”林开源也跟着吼。回声在山谷里荡来荡去。田达昌笑他们,“一对活宝…”他搞不懂城里人。 下山已是中午。路边有间小铁匠铺,热哄哄的铺面挂着各种手工打制的农具工具,里间传来铁锤有节奏的敲打声。田达昌叫:”师傅!”出来一位老者,问:”嘿小伙儿,要啥么?”田达维应答:“要口水喝就是了。”“不象本地人,”老头转身取水,问,“哪里来的?”“刚下神女峰来,天好热。”他们轮流用木勺从桶里舀水喝,喝够了又把水来往头上身上浇,说说笑笑,十分惬意。田达维擦干脸,打量架上墙上挂的铁器。随父亲由重庆到乡下老家躲避文革数年,他对这些很熟悉。锄头,犁头,耙头,镰刀,砍刀,大小不等,列成两排,倒也很有次序。只是靠房顶一角,高高挂着个物件,看不出来是什么。田达维踱过去一看,只是一把生锈的短刀。挂这破刀干吗?他靠墙站定,仰面再细看,才发现那是一柄青铜剑。他踮起脚来,伸手抓住剑柄,把剑取下来,惊讶它竟如此沉重,而且冰冷彻骨。他用手抹抹掉尘土。这把剑一尺多长,两寸多宽的双刃被铜绿封住。他的手指抓住粗大的剑柄,有一种奇异的充实感。剑头折断了一半。用手使劲擦一擦,坚硬的质地里分泌出暗绿色金属闪光。剑柄顶端突出一只猫头,仔细看,剑柄上铭刻四个符号。 “我家的老刀,”那老铁匠也踱过来,看着田达维手里的家伙。 “老刀!有多老?”林开源是第一次到山里来,看不出这玩意儿比犁头砍刀高明什么。 “我们大溪这一带有不少这种古物,据说这既是兵器又是工具,古人用来杀人防身砍竹割藤。”“我买了!”田达维说,”老大爷,你要什么价?”老头呵呵大笑:“不卖不卖,这是至宝,挂在这里除邪。”田达维从背包里摸出所有的钱,放在柜台上,数了数,说:”老大爷,一共二十二元五角四!再没啦!”老人赞叹田达维,“这个小伙儿倒有诚心!不过这刀我保藏了多年,一百元也不卖。”田达昌说,“维弟,这种破铜烂铁,山里人不时挖到,你犯不着花这多钱!”林开源也有点不耐烦,“这铺子里头比外面还热,走吧走吧。”这东西在古人手中是杀人斗兽的武器,古拙,诡秘,坚固不移。手持这把剑,你可以砍瓜切肉,所向披靡…田达维苦苦哀求,老人只是不卖。这时候,铁匠铺门口有人喊,“吃响午咯!”人们鱼贯走出火炉间,到门外树荫下吃饭。老人挥挥手说,“莫闹啦,出去出去!到荫凉处歇歇!外边林子里凉快。”说着,把古剑挂回壁上,迈步走出门去。 田达维对林开源和田达昌鼓鼓眼,“你们去吧。”“你呢?”“马上就来,你们快去!”开源笑着歪歪嘴,把背包递过来:“还有烧饼在里头,别搞上铜臭了。”起身朝外走去。 田达维把大溪剑从墙上取下来,解开背包带,小心地将那宝贝塞在几个烧饼之间,系好背包带子。他转身要走,又停下步,把摊在柜台上的钱裹成一卷,犹豫了一下,把钱放在柜台中央。这才站起身来,晃着光膀子朝门外走去。 (二十五年后,田达维求教于乔治-华盛顿大学的汉学家邱怀谨,知道这剑是东周时代遗物。剑柄上四个符号是先楚古文字‘恩生于害’,出自道家<阴符经>。此物成为田达维的替换自我直到其人生崩溃边缘。)
田达维埋头清理文件不觉已过六点。 窗外,正是仲春季节,黄昏时分。普塔玛克河波光粼粼。灰蓝色的河面上,两三叶白帆闪闪烁烁。暮霭中,罗斯福岛上新发芽的树木与岸边的丛林连成一大片雾蒙蒙的淡红色。河对岸是乔治城大学校园,水门公寓,联邦公园区,肯尼迪中心,林肯纪念堂,华盛顿纪念碑。四月的华盛顿象与你若即若离的女人,其诱惑与妩媚闪烁不定无处不在。空气中花粉弥漫使你感官迷失,处处似花非花似色非色。潮湾那里大片的樱花林即是她的真形实体。铺天盖地的灿烂樱花,春日湖光都为之黯然失色。 爱肯思咨询公司(Atkins Consulting, Inc.)地处维吉尼亚州的若塞琳,办公楼紧靠罗斯福大桥南端,过河就是华盛顿市区。公司不大,但五脏俱全,五六个部门,几个副总裁,十几个部门主管副主管。同田达维干过的其它公司比,没什么特别的地方。除了薪水高了一万多,这个临河的大窗户就算是他换公司自找麻烦的回报了。 当然,田达维跳槽的真意不止这些。他是典型的中国新移民,具备良好的教育,足够的聪慧,吃苦耐劳,不断窥测机会,随时跃跃欲试。在原来那间公司他干得很好,已经建立了牢固的技术声誉。恰好也在於此,人家对他就有了个固定的观念:他是个高明的分析师,但是与项目管理不相干。田达维决意要重新发明自己。而最好的办法就是换个环境,重建形像。 办公室就象他的家。他在这里的时间比在家里的时间还多。他每到一新单位就会把公寓里的东西渐次搬入办公室。字画,盆栽,专业书籍和杂志,还有各种小玩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把书架已经放满:印度的铜铸大象,哈瓦那雪茄烟盒,天津泥人张娃娃,尼尔逊的胜利号帆舰模型,墨西哥的木雕狗,重庆的石龟,韩国的铜面俱,还有一个夏威夷桶人(-提起他身上的木桶,他两腿之间的棍子就雄纠纠地翘将起来)。 办公楼内一片沉寂。田达维摸出钥匙打开写字台取出那副细长的牛皮套。他左手按住皮套,右手轻轻拉开套口的拉链,抽出青铜短剑。剑柄恰恰正合他握紧的手掌结构,骨骼肌肉丝丝入扣。古剑形状拙朴厚实,金属色泽沉着,质地仍然坚硬。抚摸这把剑,与金属肌肤相贴。那剑在暝暝之中投射出远古大溪人的形像,浑身精肉,宽肩窄臀,岩石似的光头,干瘦的面颊,在深谷激流之间急行。那青铜幽幽的凉气,给他特异的刺激:那把剑在暴力操纵下戳入肉体,放出热血,砍掉头颅,战无不胜…反朴归真,回到自然去,再当个小南蛮! 开始精神桑拿:他闭上眼,把脸贴在剑刃上,旋即到达境界,开始升腾离开了座椅。他俯视自己前倾的肩膀和背,脑袋歪着正盯着电脑的屏幕,双臂下垂,象一张剪纸。倾刻间他飘然浮出钢筋水泥,游离于若瑟琳高层建筑上空。脚下是蝼蚁般的行人和蠕动的车流。其中有他的副手比尔-贝勒,刚从林恩街角上的星巴克出来,手持一杯卡皮其诺,晃着发福的大块头朝地铁站走。鸟瞰普塔玛克河面,夕阳眩目。他闭上双眼,大口呼吸高空气流,强力张开肺叶,心脏有序博动,血液在匀速流动。他伸展四肢,象鸟一样顺风滑翔,盘旋,上升,下沉。 整个系统达到最佳状态,无声无息的运转,完美的存在,热平衡,羽化。他幻化为一股气流,自由自在,随意翱翔,而物理感官高度敏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有人敲门。他平心静气,划然下降,渗入水泥建筑,从容落入转椅中。一黑人女子推车而入。她体态婀娜,穿一袭浅黄色裙子(而不是通常清洁工穿的工作服),宛如一阵清风拂面而来。她示意田达维是否可以开始,随即打开吸尘器轰轰地干起来。田达维站起来让她打扫写字台下,站在一边欣赏这女人的腰肢。她突出的臀部与后背线条连成的波浪,使田达维想到一匹长腿骏马,伸缩的肌肉在合成纤维下面鼓动。 他瞥见她左臂上有色泽鲜红的纹身:“好漂亮的纹身!” 吸尘器噪音大作,黑女子喊:“你说什么?”“纹身!”田达维指指她的左臂,也喊。 她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臂,关上吸尘器,咧开紫红色的大嘴笑着说,“我们为什么尖叫?”“可以看看吗?”田达维问。 她挽起短袖让他看。 田达维换过位置,站到女子的右侧。 那是五个英文字母China花体字,一排嵌在她的左上臂外侧。田达维问,“真漂亮,怎么是个国家的名字?”“也是我的名字。”田达维唸出声:秦娜,不觉笑道,“还真是个好听的女孩子名字!”秦娜也笑笑,她嘴唇涂了暗红色的唇膏,丰厚得像熟透了的大桑果。她又要开动吸尘器。 “等等,”田达维忙叫,“你干吗起这个名啊?”“我喜欢。”“你去过中国?”“去过,”她笑起来。 “笑什么?”“华盛顿那个中国城不就是吗?”“胡说,你真去过?”田达维也笑起来。 “有什么差别?那儿不都是中国人中国店中国餐馆中国狗屎吗?”她见田达维愠然,又笑了,“跟你开玩笑,我是要去,不过得把钱攒够才去得成。”“你没上学吗?”“有什么可学的?天天都在打架打枪卖毒品,男女在一块儿就操,娃娃生娃娃。我早退学好几年了。”华盛顿的市中区公立学校乌七八糟,全国知名。她的黑人口音夹着粗话,来得很顺口。 ”那你就干这个挣钱?”“这是我叔父的清洁公司,我刚来,不算太坏。”她转换话题,“嘿,我特别喜欢一样中国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田达维耸耸肩。 “宫保鸡丁!”她宣布。 “你大概就知道几道他们哄美国人的菜,又甜又油腻!”田达维嘲笑。 “我叔父当兵去过台湾,他喜欢中国玩艺儿也带了各种东西回来,书呀,画呀,麻将呀,毛刷笔呀,像棋呀!””那你还知道什么中国的玩艺儿?”“我知道,”秦娜瞪着田达维,笑道,“你有点象溥仪!”“什么溥仪?”“中国的末代皇帝你都不知道!”“OK,还知道什么?”“他奶奶慈喜太后,他爸爸光绪,也是个没用的皇帝…嘿我问你是不是真的?他们说每个中国皇帝都有上百个皇后?” 电话响。田达维拿起电话,知道是林开源。只有他才在下班之后打电话到办公室。 果然,林开源叫他一块出去吃晚饭,语气抑郁:”去黎俐那儿,新开不久的川味。唉,或者随便你。”“行啊,又给黎俐欺负啦?”田达维笑。 林开源一阵咳嗽,嘟嘟囔囔,“你知道黎俐这个星期又两天没回家,这女人越来越胡闹…” 田达维一边听电话一边盯着看秦娜收拾东西,推车出门去了。邪门,一个黑女人居然知道中国的事。他冲着走廊叫了声,“明天见秦娜!”“是谁,叫得这么甜?”林开源在电话那头问。 “清洁工。” 田达维对那黑女人想入非非。 银都川菜馆在洛克维尔的繁华商业区,英文名字叫查理面店。林开源抽着烟和潘德龙等着田达维。林开源学业扎实,人缘很好。在MCI作了两年电脑工程师之后,自己开了一家小小的软件公司,雇了五六个人,替MCI做下合同。虽未飞黄腾达,倒也还顺当,公司似乎颇有机会成长。潘德龙是搞生物的,在一家叫GennoCo的小公司作技师。 黎俐正在对旁边桌上的人用蹩脚英语解释水煮牛。她大眼睛直鼻梁高颧骨,高挑运动型身材,界乎于东西方人之间的身体特征,十分挺拔。好一阵她才说服了那对夫妇要了菜,转身绕过花坛走过来。她嗨了一声,不冷不热地问林开源,“小宝呢?”“去丹尼尔家睡通,多谢问到,”林开源也没好气。 “怎么也不说一声就来了?”黎俐看看大家,笑得有点勉强,她拿了啤酒出来,又去那边招呼客人了。 “我请客,我的项目拿到了钱。”田达维一边看菜单,一边松开领带。 林开源扔掉烟头,举起酒瓶对朋友晃了晃:“就是你跟亨利说的那个?恭喜恭喜!”说罢喝了一大口。 “多大的项目?”潘德龙问。 “一共两百六十万,”田达维得意洋洋,把酒倒在杯子里,一连灌下几口。 “我知道你没问题。亨利帮上什么忙了吗?”“当然,是他给了我拿启动资金的门道!这侨领还真有办法。” 看着夕阳西下,贝色斯达那边教堂晚钟随风飘来。 “我们在这儿,她连看都不看一眼,”林开源望着黎俐那边,闷闷不乐地咳嗽。 “又出什么事了?”田达维问。 “事倒还没出。这女人毛病越来越大了!”林开源面无表情。 田达维和和潘德龙一时无语。 “意志力大于能力,”林开源自己接着说,“黎俐的最大毛病是自我感觉好而其实很笨。可怕的是她百折不挠!”林开源停一停,干笑一声。 黎俐出国前是专业田径运动员,在四川省创过四百米记录。她没上过大学,一直雄心勃勃,拼命也要拿个专业文凭。近十年来一会读电脑,一会学公关,一会上会计,换了几个学校,一个学历也没拿到。钱花了上万元,时间花了不知道多少。林开源承担了大部分接送女儿小宝照料孩子日常生活的责任。黎俐又打工又上学,早出晚归,成天在外,有时周末都不在家。她在家脾气也很大,动不动发火,两个人几乎每天吵架。后来渐渐转换成为冷战。俩人整天不说话,拉长脸各自为阵。 潘德龙说:“黎俐其实也很难得,独立精神,不靠男人…”林开源知道潘德龙对认真寻偶没兴趣,对朋友的老婆却总抱好感,奚落说:“算啦算啦,大道理都对,你最好跟黎俐过几天日子试试看!”潘德龙继续讲:“当然咯,sex这个东西反倒是男的吃亏。男人必须有女人才能活,女人则可有可无…”田达维笑道,“就跟你有好多体验似的。我问你,最近有什么进展?”林开源笑着插入,“我知道。有人给德龙介绍了个台湾女的,在NIH癌症所作生化研究。人相当不错,样子也好,听说她就想嫁大陆的。是不是?”潘德龙点点头,淡淡一笑,“有这事,已经完了。”“怎么就又完了?”林开源说:“德龙这都多少啦?上回是个大陆的,北医加霍普金斯的牌子,也不行。俩月前还有个刚离婚的,在银行作经理,高收入…”“开源你自己就焦头烂额,还教训我呀!”潘德龙打断他,叹道,“若人人都是双性,自给自足。那少多少烦恼!”田达维笑问:“德龙恕我直言,你是不是有点方向性问题?”潘德龙并不在意,淡淡一笑,“不瞒你说,我们公司就有人问过我。我当然挺友好的,不是嘛。”“难道你是处男?”田达维有心挑逗。 “也许你我确实是不一样,”潘德龙若有所思,“我不觉得人一定要成功立业,结婚成家。” 三人都停止了说话。黎俐在招呼一个刚来的白人。那人看来五十多岁,半秃顶,穿着颇正式,猎装领带,戴顶老式便帽。他拥抱黎俐时很带劲儿,还正二八经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那动作和亲密感,一看就知道那人不是一般顾客。 “你认识吗?”田达维回头问林开源。林开源也正瞪着眼看,只摇了摇头。 黎俐轻轻推开那人。她知道这边几个人在注意她,对那人说了句什么,俩人绕过花坛走过来。 “比尔,这是我的朋友林开源,田达维,潘德龙。这是比尔-怀纳,常来这儿吃饭。”黎俐说得清清楚楚。 林开源愣了两秒钟,她的朋友?他站起身,迟疑一下,伸出手去,嘴里咕噜了一声哈罗。潘德龙也站起来寒喧,只有田达维坐着同比尔握了握手。 比尔文质彬彬,略显宭态。显然他是个宽厚老实的人,用彆脚的中文说了很高兴见你之后就冷场。黎俐说,“比尔,这边请。”田达维觉得这老头有意思,寒喧:“比尔你中文不错,喜欢中国菜?”比尔说,“是,自从他们开张以来,我几乎每天来这儿吃晚饭。有时候午饭也在这儿…”田达维对林开源和潘德龙用中文说,“这老头挺可爱,居然说话还脸红。”比尔又说,“…不过我只喜欢四川菜,而且黎俐真是个甜姑娘…”林开源不说话。潘德龙用英语对比尔说,“如果你愿意,可以加入我们。”林开源马上对潘德龙做脸色,“别找事了。”黎俐大声对比尔说,“这边请,里面有很多空位。” 林开源看他们背影:“这一向好几通打电话来找黎俐,想来大概就是那老头”,说罢起身去洗手间。 隔着窗户,黎俐弯腰对比尔说什么。比尔在桌旁坐下来,小心异异地在自己的胸前围餐巾。 “搞中国女人的白人都他妈怪怪的,”田达维对潘德龙说。 潘德龙马上质疑:“你是说搞黎俐?不可能!”田达维笑起来,“我是说白人混账。你也太捍卫黎俐了。” 等林开源回来他们起身告辞。林开源叫他们先走一步,自己站在花坛边,点燃一枝烟,等着黎俐。 黎俐应付完顾客,转身走来,关闭了脸上的商业微笑。 林开源压低声音:“你跟人说我是你的朋友,是什么意思?”“你先把烟灭掉好不好?这里禁止吸烟,”她口中命令,心里做快速运算,“你说什么?”“你说得清清楚楚的,”他朝餐馆门那头抬抬下巴,“说我是你的朋友林开源。”“哦,我早就想跟你讲了,”黎俐看看四周,敛敛神,亮出一丝决绝的冷笑,看定他,“只是怕你不能接受。” “哦,我早就想跟你讲了,”黎俐看看四周,敛敛神,亮出一丝决绝的冷笑,看定他,“只是怕你不能接受。” 林开源感到一股凉气迎面扑来,似乎要窒息,他咕噜,“接受又怎样,不接受又怎样?”“我觉得这样讲好些,对你对我都好,”黎俐打断他,体验自己话里的伤害力,“实际上我们早就不是夫妻了对不对?无非是还住在同一房顶下面而已。你扪心自问吧,多长时间了?”“那,那我们,那你至少应该先把话跟我说明吧?”林开源血往头顶上涌,自恨词不达意,“你是想离婚?”“这我还没定。反正以后我们俩都这样对人讲不就得了!你尽可以说我是你的朋友,好不好?”黎俐有点不耐烦,扭头要走,“那边客人等着呢。”林开源一把抓住她,“你得把话说清楚!”“这会忙着呢,”她眼里射出厌恶。林开源松了手。 星期五晚上应该是一周最舒服的时候。马里兰的春天,夜里格外温馨清爽。但林开源心里乱哄哄的刺痛,象无数虫子在咬啮。打开车窗,风扑面而来。他一阵咳嗽,只好又关上车窗。我是她的朋友林开源,哈!他加速上了270朝盖城方向开去。”我的朋友”!把老公说成朋友而且一本正经!他不明白,这个女人怎么可能如此自负,如此违情背义。她完全脱离现实,在她自己的野心营造的虚假世界里过日子。折腾了这么多年,她还在跑堂。 与她比较,他哪点差了?相貌,才干,学历,工作,钱!还有对这个家的责任,对小宝的照顾!小宝头几年耳朵老是发炎,几乎每次都是林开源送她去看大夫。上小学一年级时,小宝从阳台上掉下来,吓瞢了,半天不说话,连哭也不会,傻瓜似的。林开源也吓得哆嗦,以为孩子脑袋摔坏了。把孩子送到医院,除了腿上手上摔破了,并无大碍。那会儿黎利在读公关专业课,回来小宝已经睡着了。看见小宝没洗澡,她居然还很不高兴。他对她和她家里的人是有求必应。凡是她要买的,从书本文具到衣服首饰,他从无异议(不过实在说黎俐也并没有什么过分奢侈的要求)。是他坚持给她妈买各种营养品,做年度体检,买健康保险,黎利自己反倒想省钱…他究竟坏在哪里了? 不管怎么说,两人夫妻一场十年了,度过了多少困难的日子,也有多少快活的好时光。一块去龙泉山游泳,打网球,在上海老家度蜜月,刚到美国的那几年…他悲从中来。等等!他心里叫道,也许她只是懒得一一介绍呢?把三个人都说成朋友,反正对外人也无所谓。有什么必要一定要告诉个陌生人他是她的老公?不对,她明明说了以后他俩就都这样跟人说嘛。好,互为朋友!他的脑袋直发昏。 毅力和低能集于一个人身上是个大悲剧!她的毅力蒙蔽了她的判断。越是自己干不来的事,她越以加倍的努力去做,结果是无休无止的挣扎!换个人早就崩溃了,可她倒保持了一种高度亢奋的平衡状态,怪就怪在这儿。她无论多忙每天必跑两英哩。穿上阿蒂达运动服在公路边上跑,开车的人都要对她行注目礼。 林开源张口把脑袋里的念头说出来:“她是想搞上白人!”对啊,她只有朋友没有丈夫!把自己说成是单身,就可以去网络白人了!比尔就是她猎取的对象!他感到恐怖,同黎俐摊牌的时候到了吗?他无法相信她跟那比尔是那种关系。五六十岁的人,会计师,枯燥乏味,怪僻。这种白人也比他林开源强?荒唐! 他该怎么办?林开源脑袋发胀,想不下去。他能把几个高学历的同事抱成一团,齐心协力把卫星导航软件的重要部分做得干净利索,而且人人活活泼泼心情舒畅,都想把公司扩大,甚至上市…而面对自己的女人,他却束手无策。 车停在公寓楼前,他木然坐在车里,好一阵动弹不得。他点燃烟吸了一口,忽然想到,干脆去银都等黎俐,看她下班之后去什么地方,弄个水落石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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