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到北京能有多少里(《为了你走遍草原》节选15)
作者: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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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你走遍草原》节选
“上坡了,小伙子们,这几匹老马实在拉不动,下来走走吧。”每当要上坡,包工头客气地劝大家。 谁也不说什么,几个人不情愿地跳下大车跟在车后面步行。下坡了,大家急忙跳上车,任凭几匹马不约而同地小颠起来,欢快地向前跑去。 人多,车走的慢,足足走了两天的功夫,下起了雨。绵绵细雨打在青年们的身上又湿又冷,没有雨具,几个人只得狼狈地挨着雨淋。 车老板懒洋洋地吆喝着,打着盹。老田头抽完烟,看着几个小伙子受罪心里不是滋味,对他们说:“你们几个要是不闲脏从车上扯几张羊皮挡挡雨吧。” 几个北京人硬着头皮抽出了几张又脏又硬又油的生羊皮,顶在头上遮挡风雨。泥泞的道路变得越来越难走,车轱辘陷进绵软的泥浆里,平添了许多负担。后来,几个小青年见包工头下了车,再后来,连车老板都步行着赶车,大家不得不跟在马车后面,几乎全靠自己的两条腿了。 “雪皑皑,夜茫茫,高原寒,炊断粮......”几个年轻人触景生情,哼唱起了长征组歌,可是没过多久,他们就再也唱不出来了。浑身发冷打颤,越冷越饿,越饿越冷,谁也不想多说一句话,茫茫大草原无边无际,越走越远,越走越没有尽头。 “还有多远呀田大叔?” “离坝根还有二十多里地,我说小伙子们,你们在北京可没受过这样的罪吧?” “别提了,一下雨我奶奶都不让我出去,怕身上淋湿了得病。”小龙说。 “唉,现在要是有碗炸酱面可就好了!”文生说。 “算了,不要说炸酱面了,就是有个窝窝头也好啊。”有人接茬说道。 艰难的旅途,单调的草原景色,乏味的话题,使几个小青年感到疲惫不堪。 深秋,草原像着了魔似的一片死寂,偶尔露面的阳光并不暖和。微风无声地吹动着发黄了的野草,四周连一声鸟叫也听不到。道路好像永远没有尽头,蜿蜒曲折,时而爬上一座小山岗,时而下到一片沙窝子里。极目远望,几个小青年看到的是使人无限伤感的枯黄。 走到下午,眼见来到了麦日图大坝,翻过这座大山就意味着走出了草原,第二天就会有开往县城的汽车。天有不测风云,天将擦黑,大车偏偏在山脚下抛了锚。车老板一脸无奈地说:“小伙子们,实在对不起,车胎给扎了,马也累了,又都是上坡路,我们是走不成了。这里离坝前最近的营子还有二、三十里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你们还是趁着天亮赶快走着走吧。” 包工头不厌其烦地把应走哪条路,到了哪个营子有大车店,一一叮嘱了一番。 文生看看要武,说:“走就走吧,要不上哪住去?” 孙小龙说:“不行,给车老板俩人扔在荒山野地那还成?再说那么远的道一会儿就天黑了,谁认识道呀?还是等车修好了再说。”田头说:“你们别管我们,我们就这命,逮哪住哪,你们几个敢走就走,不敢走就等我们车一块走。”“那得等多少功夫呀?”“今天肯定走不成了,修上车轱辘,马也不成了,怎么也得明天了。” 文生回家心切,心想谁还管车老板不车老板的,过了山就有村子住,就能早点到家了,谁也顾不了谁了,一边想着一边叫:“要武,走呀!” 孟要武犹豫了片刻,终于迈开双脚,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小龙累得不行了,要留下来,苏铁和伟明也甘愿与好朋友同甘苦共患难。 “他们走就走,咱们几个陪着车老板。” 车老板看着几个讲义气的年青人,笑了。“你们不怕累就走吧,我们惯了,走哪住哪,这算什么。” 车老板卸了车,给马摘下套包,饮了水,几匹老马低着头在野地里一心一意啃着草,老田头搬来几块大石头,把整个大车支起了半边,车轱辘悬了空,车老板拆下轱辘补胎,老田头跑上山拾来不少干柴禾,用车上带的干牛粪点燃柴禾,火上架个黑乎乎的破铁壶,不一会儿的功夫烧开了一壶开水。 哥儿仨又饥又渴,身上没有干粮,几个人尴尬地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没了主张。 老田头从破书兜里翻出一个大海碗,车老板也递过来一个,老田头拿去在小河里涮了涮,又从一个瘪瘪的脏兮兮的布袋里往外舀出大半碗杂粮炒面,一边舀一边说:“就两个碗,这炒面可香了,你们在北京准没吃过,今儿让你们尝尝,你们先吃,吃完了我们再吃。” 钟伟明将包工头递过来的炒面推给小龙,小龙也不客气,用两根干柴棍一边搅拌一边迫不及待地填进嘴里。 苏铁吃了一碗,把碗又递给钟伟明。包工头如法炮制,给每个人和了炒面吃,虽然不算太饱,但毕竟肚里有了点东西,几个人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往南看,是一座不太高的山岭,山上长满了黑压压的树木,一条小溪淌着清澈的泉水从南往北沿山道蜿蜒而下。小溪两边长着茂盛的河柳,柳枝将溪水遮掩得几乎都看不见了。天上,一群群大雁由北向南不断变幻着队形自由自在地飞翔着。树林里一群群马鹿惊奇地往这边瞭望。 车老板补好了车胎,包工头与他一起将车轱辘安装好,两人在小溪边洗了手,也不言声,不慌不忙地抖落出面袋里仅剩的小半碗炒面,用开水和了,各用一根树棍,你一口我一口,凑和着权且当晚饭。 吃完小半碗炒面,车老板和老田头半依半靠在大车旁,慢条斯理地卷起了烟。每人卷了一根足有大拇指粗的大炮,兴趣盎然地抽了起来,一团团难闻的烟雾随风飘散。看着眼前清澈的小溪在路旁潺潺流淌,一缕缕白烟从嘴巴上袅袅腾起,老田头知足地往肺里猛吸一口烟,问几个小青年:“你们在北京可没这样的景致吧?”小龙回答说:“这地儿美是美,就是没吃的、没住的,不是人能呆的。” 钟伟明不安地说:“大叔,我们吃了你们的炒面,害得你们没有吃的了。” 包工头笑了笑:“没关系,大老远的外出饥一顿饱一顿是常有的事,原想今天就到家了,谁成想半道坏车又得多住一宿。”吃完了饭,过足了烟瘾,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车老板和包工头将大车的一头橇起,用车上的苫布把整个大车围了起来,一座简简单单能遮风避雨的帐棚转眼间出现在几个知青的面前。 入夜后天色漆黑一片,潮湿的雾霭从河边及周遭的泥沼地中朦胧升起,不一会儿就弥漫了幽暗凄清的原野。寒气逼人,外面黑如鬼影,谁都不再说话,车老板和包工头昏昏欲睡,几个小青年则无话找话说。 帐棚里铺上几块破牛皮、烂羊皮,车老板和包工头凑和着盖一床棉被,三个小青年挤在一起,盖着另一床又脏又味的棉被。天黑透了,外面又飘起了蒙蒙细雨,晚秋的夜里寒气逼人,几个人劳累了一天,躺在肮脏的皮子上,盖着黑乎乎油乎乎散发着浓烈烟草味的棉被,肚里有了食,地上铺了厚厚的牛皮、羊皮,身上也不太冷了。没过一会儿功夫,帐棚里鼾声大作,几个小青年也昏昏然睡着了。 7文生和要武回家心切,离开了大车和几个伙伴,不顾一切急急忙忙往前奔。铅灰色的黑云在他们头顶上盘旋,迅速向西边飘去,弯弯的新月从云隙间只露了一下头,乌云又遮蔽了天空,阴凉的夜风在黑暗中吹得更强劲了。路边一棵棵黑沉沉的大树显得影影绰绰,不远处传来水流冲泻而下的哗哗声,应和着河柳枝叶在夜风中轻摆的沙沙声,一切不像是恬静祥和的音乐,而像是安抚亡人的安魂曲。两个人歇息了片刻,又死命地朝前走去。 要武心中充满了恐惧,他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地对文生说:“唉,咱俩真不应该走,我以为没多远呢,这山看着不高,可走起来怎么没完没了,我实在走不动了,你认识路吗?天黑了怎么办?能不能想法先找个住的地方?”说话的时候他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文生不耐烦地说:“少废话,不走也得走,要不都得喂了狼!” 听到有狼,要武更紧张了。“真是,要是遇见狼怎么办?文生你可别先走,我歇歇喘口气就走,千万等等我。”文生和要武歇了一小会儿,不敢待慢,摸着黑继续往前走。好在脚下的山路依稀可辨,俩人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不知又走了多少个时辰,下起了小雨。天更黑了,路显得更长,踢着脚下大大小小的石块,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要武走得精疲力竭,又冷又饿,他不断地哀求文生:“先别走了,歇会儿吧。” 恐惧带给文生无穷的力量,他身子骨毕竟比要武不知要好多少倍,他咬咬牙,狠狠地骂道:“操他妈的,什么鬼地方,歇什么歇,再不走就快冻死饿死了,你不走我走!” 要武瘫在地上,此时如果有十头牛也休想将他拉起来,他想:“死就死吧,可别这么没完没了地折磨我了,我实在走不动了,妈呀,谁来救我,谁来救我!”文生不客气地真的迈开双腿向前走去。要武瘫坐在泥乎乎的山道边,心中充满了悲哀。在黑暗中他见文生真的撇下他一人独自走了,他恐惧地站了起来,脚上却如灌满了铅,沉重无比,说什么也迈不开步。一行热泪伴着小雨哗哗地流了下来。他一步一步往前挪,极度的劳累和恐惧,伴着说不出的委屈,使他不禁号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妈哟......”要武后悔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跟着文生上了路。回家心切,车老板又说离公社没多远了。唉,身子和精神都累到了极点,随时想停下来,但他觉得要是自己一倒下去,就没法再爬起来了。 黑暗,寒冷,疲倦,饥饿,一起向他袭来。他恐惧地不顾一切嗷嗷地叫着。 “嗷,嗷,文生,文生......”小雨下着,文生转眼不见了踪影。要武一拐一瘸咬着牙艰难地走着,他无论如何追不上文生。风在树梢上呻吟、哀鸣,要武全身颤抖。他一声声哀求、呼唤着文生,一点没有力气,声音在喉咙里滚动着。 “文生,等等我!文生......”山上黑乎乎一片,除了淅淅落落的小雨,一点声音也没有。要武心中激灵一下,他忽然想起了文生说的狼。 天呀,这样空旷荒凉的山野,这样寂静漆黑的夜晚,要是遇到了狼怎么办?想到此,他放开大嗓门,声嘶力竭地大声喊了起来:“文生!等等我!文生!你在哪儿?噢!噢噢噢!”后来他的嗓子喊哑了,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可是求生的本能促使他从喉咙里不断发出吼叫。其实那只不过是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一点微弱的声音罢了。 “噢,噢噢噢......”疲惫不堪、饥肠辘辘的要武几乎快要晕过去了,他的声音更像狼嗥。 山上空旷无人,黑灯瞎火的路上一种恐怖悄悄地潜入心底,搅扰着要武的魂魄让他更觉得毛骨悚然。无论是动的、静的,是实体的还是虚影,在他眼中都变得狰狞可怖。有一副鬼影仿佛步步紧跟在要武的身后,它僵僵的躯体和暗沉沉的阴影还有它的衣服擦着树叶发出的沙沙声,随着永不停息沉郁的阴风送到耳边。 要武停下来,它也停了下来;要武害怕得跑起来,它也跟着跑了起来。要武不顾死活,拼命地往前走,他想横下一条心,无论如何要把这个可怕的鬼影赶走。 他精疲力竭,站在漆黑的布满碎石的路上,吓得已经不敢大声出气了。文生不管不顾他的伙伴,走的早没了踪影,呼他、喊他都是徒劳的。要武的血液仿佛已经凝固,他转过身,大着胆子试图把那具僵尸赶走,可它似乎寸步不离地在他的身后。要武无声地哭着,一步一挪地朝前走着,走着。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大车老板和包工头早早爬了起来,他们收拾好东西,套上几匹瘦弱的老马,趁着吃了一夜草的辕马和稍马都养足了精神,将马车一鼓作气赶到了山顶。 老马识途,见快到家了,又是下坡,一路大颠着往回跑。马车压着碎石路,透过迷雾,远远的一排排房屋越来越近。几个知青小伙儿坐在马车上,早早来到了公社所在地——谢天谢地,那里通汽车。 在公社所在地,马车停在了一个大车店门口,大车老板和包工头跳下车,和几个知青道别。 包工头说:“小青年,在这儿等班车吧,今天十点还有趟班车,来的及,回去问你们的父母好,他们可等着急了。” 伟明、苏铁、小龙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伟明脑子快,张口问:“大叔,您和老板叫什么名字?” 车老板和包工头听了哈哈大笑,车老板说:“什么名字?我叫车老板,他是我们的包工头,我们都叫他老田头。”说罢,俩人坐上马车,车老板一声吆喝“得驾噢!”马车一溜烟朝山边的营子驶去。 钟伟明三人坐上班车,当天来到毗邻乌珠穆沁草原半农业半牧业的巴林左旗县城林东镇,第二天坐了一天的汽车到达赤峰市,在赤峰晚上坐上火车,后半夜在锦州换车,第二天直达北京。前后整整走了十天,几个年轻人终于迈进了钟伟明们翘首以盼的首都北京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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