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往事
作者:阿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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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往事
暑假结束的那些日子,大院子里考上大学的学生们陆陆续续地去学校报到了,他们去了山大(山东大学),海大(中国海洋大学),地大(中国地质大学),石油大(中国石油大学);还有东北的哈尔滨工业大学,南方的厦门大学,成为天南地北的莘莘学子。看着他们的书生意气,就会想起自己当年上学的往事。 我们是那个时代的人了,六六年初中毕业时,我们就成了“知青”,上山下乡屯垦戍边,没有了任何上学的机会了。大概到了1968年,有了毛主席的指示“大学还是要办的”,这才重新燃起大家重新上学的念头。但当时我们被明确告之,要想跨进大学校门,是要先取得工人或农民的资格,因为新大学“要从有实践经验的工人农民中间选拔学生”。 为了与“文革”前的大学生相区别,当时这样的学生被称为“工农兵学员”,是用群众推荐,领导政审,学校复查三结合的方法录取,所以上这种大学不考试。 我们那时在黑龙江兵团战天斗地,是连队的农工,也有了几年工农的身份,已经都有上学的机会了。但是最初几届的工农兵学员中,真正的连队底层的知青没几个,大多是一些走后门的有关系的子弟们。 到了1973年,终于有了在分数面前人人平等的机会,招收工农兵学员首次对被推荐者进行必要的文化考查。记得连队推荐了三名知青参加“高考”,很幸运就有我。 那日,参加考试的荒友们结队去团部中学参加“高考”,走在沙石铺筑的路上,大道两边是一望无际的就要收获的金色的麦海,啊,天高云淡;我自信要凭考试,这次自己肯定要告别美丽的北大荒,要走上家乡平坦的柏油马路了,这种好像要离别的心情竟使我的鼻子阵阵发酸。 那次考试很正规,有语文,数学和政治。交上试卷,踌躇满志,同时也感慨,毕竟多少年没进过考场了。几天后,正当自以为稳操胜券时,却突然出了一位白卷英雄张铁生。他在试卷上写了一封信,后来被题为“一份发人深省的答卷”在《人民日报》上发表,当时我认定并对人说过张铁生是一个投机主义者,就因了这话,使我走进大学的时间又推迟了两年。 “铁英雄”对自己不乏溢美之词,自诩为农村劳动“胜似黄牛”,而对广大热爱学习的知青一律贬为“那些大学迷们”,而且嫉妒地断言,越是考得好越是上学目的目的不纯。一时,“勤耕苦读多少年,不如白卷香又甜”的嘲讽在兵团战士中不胫而走,张铁生凭借不同凡响的钻营手段名噪一时。 和我同是宣传报道组的团中学的田老师,参与师部考后汇总后,他告诉我,我的成绩很好,字也写得漂亮,肯定走了,没问题。谁知道那时候什么事也都没谱儿,朝令夕改,张铁生后考试不算数了;那年,不知道有多少像我这样的就此破灭了大学梦,现在说说好像还能不动声色,当年对谁都是沉重的打击。 接着,第二年就取消了文化考试。在这一年招收工农兵学员时,连队又一次推荐了我,谁知还是“必先苦其心志”,没几天领导找我谈话,说有人说我曾经说过张铁生是投机分子的事,这话都已经被反映到团里去了,连队怎么解释也没用,认定“你觉悟有待提高,所以上级政审没通过,名额让给天津知青了;要端正上学目的,继续努力,不要泄气,明年争取走”等等。 没想到又一闷棍,没指望了。连队放电影我也没去看,躺在宿舍里流泪,觉得绝望了;篮球场放的电影远远传来王成“向我开炮”的呐喊……。 冷静回想,在修水利的工地上,大家议论上学的事时,我确是说过这话,“张铁生真会投机”,后来想其实也不是自己有多么高的觉悟,怎么有先见之明,就是直觉使然的简单的事,也就是实事求是的一句议论。可是,不知是谁“出卖”了我。 现在想来,说大话说恭维话的年代,说句实话是付出代价的。 秋风秋雨的日子里,常常独自一人发呆,推荐了你,你却又没能走,上负苍天厚望,下愧父老乡亲,不免一阵阵灰心丧气。 到了1975年,我终于没辜负连队的再次推荐,努力使自己成为了工农兵学员,成为哈尔滨师范院校的一届新生,那一年我二十五岁已经属于超龄,只能上师范院校了,感谢师范的录取。 记得入学第一天,班里辅导员讲,——“你们的任务是上,管,改。上大学,管大学,用毛泽东思想改造大学,你们是这里的主人。”这些与我想的大学有很大的距离,我茫然很多主人的任务与书本没关系。下课后,就听陌生的同窗说“主人上头还有主人”。 那时也是有课本的,临时机动的是社论,以及各类大批判小评论的活页的单行本;比较固定的有古代汉语、古代文选、鲁迅杂文选等,文科基本如此;古代文选中多是法家代表人物文章,“触龙说赵太后”不知学过多少遍。在校要学的专业知识其实也只能靠自学,十月春雷之后,我们的学历成批的再回炉了。这肯定是后话。 后来我在给朋友的信里自诩对张铁生有判断,友人却说,“其实大部分人都和你一样,也都看出来了,只不过没说,没说不等于没思想。……在这上你没必要以为自己曾经说过这话,就好像另一种反潮流似的,也没必要那年没上学就像受害者似的,没意思。”十步之内必有芳草,能思想的人太多了,就您行吗?此后我也就很少提起,懂得知道很多人因张铁生,那年参加文化考核而没有能上学的是大有人在。我不说这事儿了,不是我宽容,是从容了。 我也记住了那句实话的教训,后来很多时候话也少了,变得沉默寡言。我们不再是风华正茂的热血青年,我们曾经在不断困惑和挫折中,早已把所有的热情再生出沉着的思考和谨慎的言行了,从此不再高谈阔论。 如今的学子们,不会再有我们那样上学的奇怪经历了,他们真正赶上了好时代,只要自己勤奋努力,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求知求学的脚步;每逢新生入学我都会在心中祝愿,让海阔凭鱼跃,让天高任鸟飞。
(作于20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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