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鬃子马 作者:闲龙野鹤


 

 

   青鬃子


    上工嘞!——似乎已经听惯了的生产队长那略带嘶哑和强烈膛音呼喊,今天却感到格外激动,因为今天是开犁第一天。这不仅意味着我们已经告别了那令人乏味的刨粪劳动。还预示着新农活的开始。刨粪,就是把已冻得结结实实的年前沤制和积累的农家肥刨起来打碎,然后送到地里。这样的活,干了一个多月,不仅分值低(出一天工记8分)重要的是没有激情、乏味透顶。

种地就不一样了,这地方种地全部都是马拉犁杖。扶犁的人手持长鞭打马飞奔,撒籽儿的人小跑紧跟,准确地把子种抛进垄沟,后面跟着的是打滚子的人,牵马拖滚,把撒进垄沟里的种子掩埋压实。这三种活技术含量不一样,挣的工分也不一样。扶犁的要让犁沟笔直,需要很强的驾驭马匹的能力,一天得10分。撒籽儿的人要紧跟犁杖,把子种准确地撒进垄沟,并且疏密均匀,符合合理密植的要求,一天得12分。技术含量最低的是打滚子的,只要跟在撒籽人的身后,把子种掩埋压实就行,一天得8分。

早就听队长说,扶犁撒籽的活轮不到我们,我们的活就是打磙子。5副犁杖配五副滚子,打磙子的活全交给我们五个男生。别看工分挣得少,可充满了惊险和刺激,这就是打磙子附带驯马!

这可和马术团的驯马大相径庭,简直就是驯虎!这地方骒马(就是母马)产下的小马驹,不等毛干就能站立起来,少顷就可以跟在母亲身后撒欢儿。因为这里农牧各半,马儿每年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草原上放牧。小马驹要等到两周岁才开始干活。在这之前,草原就是他们的天堂,自由自在,任凭驰骋,无拘无束,连龙头都没有带过,更不用说嚼环。打滚子的人除了把活干好外,就是要把这匹从未约束过的生马蛋调教得服服贴贴。

知道这消息后,我们激动地彻夜难眠。四处打听调教小马的经验。比如说,调教小马小牛要区别对待,叫做“打马摸索牛”。就是说调马要以刚克刚,调牛要以柔克刚。还有就是怎样看小马的品相。一叫刀棱脖子流水腚,就是马脖子(包括鬃毛)要窄,屁股两面要像房脊两面的流水一样,呈60度以下锐角。二是窄裆小蹄大鼻孔,就是两前腿的开档要窄,蹄子要小而圆,鼻孔要大。三是要后蹄超前蹄,就是这匹马跑过去后看他的蹄印,后蹄印超过前蹄印越多马的速度就越快。符合这样品相的马就是快马、好马。调马还要注意它的四招,就是一尥蹶子,二立高,三打滚子,四要刨。简单解释就是,调教小马时,要时刻注意它的动向,马一旦受惊,就要迅速解开马脖子上的滚套夹板,防止石磙砸伤小马。调马人这时要迅速翻身上马,在拖拉机深翻过的地里狂奔,什么时候小马累的跑不动了,再重新套上夹板干活。在骑马狂奔的过程中要两腿夹紧马肚,两手紧抓缰绳、嚼环和马鬃,伏于马背,这样才不至于在马儿两条后腿直立起来或尥蹶子时被摔下来。如果不小心摔下来,就要迅速躲开它,防止它打滚砸你,或两前蹄抬起来刨你。尽管在这之前,我们已经在村里找老实的马儿进行过多次演练并自信可以驾驭这些生马蛋子,但毕竟没和它们打过交道,难免心里还是打鼓。

听到出工的叫声,我迅速把第三碗奎垒(口外用莜面制作的一种面食)囫囵入肚,转身看到了大头不满的目光,因为他们四个已经在等我了。我还听到他嘴里不干不净的嘟囔着:“吃饭细嚼慢咽的,像个娘们儿”。大头是我们班的同学,也是我家的邻居,因其人头颅硕大而得名。我没有回嘴,默默地跟在他们后面。我分明感觉到了小不点儿关切的目光一直把我送到马圈。

果然我们来晚了,已经有四个壮实的农民右臂夹着马脖子,左手紧勒着嚼环,等着把小马交给我们。他们四个走在前面,自然都领到了自己的马。我看着他们像农民一样的姿势,缓慢的簇拥着小马走向地头。

“队长,我的马呢?”我焦急的冲着队长说。“别急,你看,来了”,我顺着队长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人骑着一匹深红色的大红马,用套马杆拉着一匹青色儿马(未骟的公马)疾驰而来,这不是村上赫赫有名的大马倌吗。

这个大马倌可是我们这儿方圆百里的知名人物,别看现在五十多岁,威风不减当年。他自小给这一带最大的地主放马,他放的马群达上千匹。这还不算,他的驯马术当属口外一流,不管什么样的孬马、烈马,到了他的胯下都变得服服帖帖。听说现在县里、公社领导的坐骑都是他驯出来的。我见过公社书记骑的大走马,快走起来那姿态,就像现在的竞走姿势,四蹄不能腾空,却快步如飞像坐轿子一样,又稳又快。用他的话说,骑马讲究的是裆下和蹬眼的功夫,没有千斤的力量如何能压得住那骏马。听说当年地主看中了他使用的一付鞍孱,便用重金买来了一付镶金镀银的鞍孱和他换。他不便拒绝,就说我身子重,怕它经不住我,地主不信,让他试试。不想他板鞍上马,那马儿没迈出三步,只听咔嚓一声,鞍孱断裂。地主只好作罢。

转眼马倌和他的大红马已经来到我的面前,真不愧为是一流的马倌,我看到他手中套马杆的皮套不偏不倚地紧套在青儿马的右耳根部,青儿马温驯地跟在他的马后。我听说,马倌儿套马分三流,一流套马耳,不管何等烈马无不乖若羔羊。二流套马嘴,遇到烈马要相持一段时间才可驯服。末流套大膀,往往会被它牵着走。这大马倌真是名不虚传。

这时,四个壮年农民一拥而上,只见其中一人用力拧住青儿马的左耳,一人双手抓住了马尾巴用力向马头方向拽,一人用力抱住了马头,还有一人给它戴上了龙头和马嚼子。其中一人大声喊着:“小心,去年的虱子蛋今年成骏马了”,我赶紧走过去,一面左手接过嚼环和缰绳用力向上提着,右臂用力抱住了马脖子一面问:“队长,它怎么叫虱子蛋?”“对,这家伙去年就两岁了,浑身长满了虱子,瘦得象干柴火,一看就是个软蛋,所以去年就没用它干活,没想到今年长得这样壮实。这家伙已经三岁了,你可要小心”。说话间,四个人一起松手,把马交给了我。我紧紧地抱着马头,仔细打量着青儿马,一副骏马的品相,我心中暗暗高兴。我学着他们的样子,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缓慢地簇拥着青儿马来到了地头。一看一千多步长的地头人家已经走了一半。好歹队长跟着我,帮我给青儿马套上了磙套。

我小心翼翼的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簇拥着它慢步前行。青儿马好像和我天生有缘,顺从的和我一起前行,可没想到一只家雀从青儿马的脚下突然飞起,顿时它两耳竖起辗转腾挪起来。我一看不好,迅速的松开了套在它脖子上的夹板,卸下了磙套,飞身骑上了马背。这一下可真是惹恼了青儿马,它不顾一切的狂奔起来。我紧抓着嚼环和他的长鬃(因为是要作种公马,所以不剪鬃)两腿夹紧,只听耳边风声作响,眼看着前面一道隔垧田埂,我想,以这样的速度,青儿马一定会一跃而过。我两腿稍松以助其力,万万没想到青儿马在瞬间改变了主意,马头一低,两前腿一撑,来了个急刹车。我可惨了,从它的头上腾空而起,结结实实的摔了个倒栽葱。好在都是拖拉机深耕过的松软土地,动动腰身也无大碍。再看那青儿马一溜狂奔跑向了草原深处。

按照队长的吩咐,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回了马圈。还没进院子,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原来青儿马已被大马倌抓获归案,它被牢牢地拴在了马圈前的拴马桩上。两个车倌正抡着大鞭用力抽打着。青儿马嘶鸣着左突右闪无法挣脱,身上到处是一道道的血痕。再看四条腿上的皮毛已全被汗水浸湿,一只耳朵被鞭梢抽得扯成了两条。我快步跑过去,大声喊着“别打了!别打了!”,车倌们没听我的叫喊,仍然不停的抽打着青儿马,直到它停止了嘶鸣和挣扎,四条腿哆嗦的几乎站立不住时才住手。我赶快走过去,用刚从宿舍里取来的橡皮膏粘住了青儿马被抽扯了的耳朵。

此时我已欲哭无泪,轻轻地从拴马桩上解下缰绳,拉着青儿马回到了地里。它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顺从的让我套上了磙套夹板,在我的牵引下干起了活。

第二天,我和另四个同学利用干活的间歇时间举行了赛马,青儿马跑了个第一。乡亲们说,青儿马和全村的七十多匹马赛跑也能跑第一。

再后来,我被调出村搞“斗、批、改”,青儿马成了我的坐骑。我还正式的给它起名叫“青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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