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人生(记忆碎片15—23)
作者:海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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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人生
1990年7月9日,过了一年多的逃亡生活之后,我第一次与当局接触。几天前约定见面的时间地点之后,我就回到了家中。当时,我与父母住在一起。 那时,许多与我相比卷入更轻的人都还没有释放。例如,我的一个学生在风波前曾是我的办公室主任,被我派到武汉去执行一项与“已巳”有关的任务。尽管此次活动完全可以被视为一次“职务行为”,她那时仍被关押着(1991年4月才被释放)。因此,我是完全有可能被扣留的。 当时65岁的母亲对此是很清楚的,她帮我收拾了牙具放进我的包中。在送我出门的最后一刻,我站在门外,她站在门内。她把手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对我说:“记住,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能讲违心的话!”我说:“您放心吧。” 那天与相关人员谈了一整天,晚上回到了家里。
2009年11月1日,北京大雪。内人在楼前为母亲留影。
记忆碎片16 1991年3月我到北京语言大学汉语水平考试中心上班,担任计算室主任。上班不久,我就开始着手为中心建设计算机网络,为中心所有工作人员配备计算机,开始购买各种设备,包括计算机、网络服务器、终端、复印机、速印一体机、光电读卡机,等等。当时,我经常在家里打电话与中关村的计算机公司和网络公司联系业务。一天,母亲对我说:“现在许多人为公家买东西都拿回扣,你可不能拿呀。”我说:“您放心吧。我要是拿一分钱回扣,就不是您的儿子。”
记忆碎片17 2007年秋天,妈妈已经83岁,腿脚开始不是很方便。在友人的陪伴下,她到苏州访友。出乎我的意料,她从苏州让友人自己先回北京,自己只身去了浙江山区中的一处道观小住。 我与一位在京备考研究生的女学生商定,以优厚的待遇聘请她到浙江陪伴照顾妈妈。但妈妈坚持不同意她去,在电话上对我说:“千万不要来,来了还需要我照顾她,成为我的负担。中国的传统文化主要是儒、释、道三家。在儒家方面,我4岁开始读‘四书’,5岁时《论语》就可以背通本,是有基础的。近20年来,研究兴趣主要在佛学。现在,我要开始研究道教了。”一番话让我惊叹不已。
记忆碎片18 妈妈最后的工作单位是“青少年研究所”(最初属于团中央,后来并入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妈妈的主要研究领域是“青少年犯罪”。在上世纪80年代,妈妈经常跑少管所,还曾经在少管所里住过一段时间。 大约1995年前后,一次我在国际展览中心参观国际计算机技术展览。在一个展位前,一位西服革履的年轻人给我递上名片,说他认识我。看名片,确实是一个熟悉的名字,职务是一家计算机公司的经理。经过他的说明,我回忆起大约10年前经常被妈妈带到家中来的一个15、6岁男孩儿的样子。那时,这个男孩刚刚从少管所被放出来,妈妈经常约他到家里来玩,给予鼓励。 看到这个潇洒英俊的计算机公司经理,我从心里为妈妈感到高兴。我知道,他只是妈妈关心和帮助过的许多失足少年中的一个。
记忆碎片19 2008年8月,我到延安开会回来后写了《延安随想》。(http://blog.sina.com.cn/s/blog_4cce63730100b3jz.html)我打印了一份给爸爸妈妈看。看后,妈妈对我说:“文章看了,写得很好。不过,有些理想化。延安也有延安的问题,也有两面,不完全像你想象的那么单纯。”
记忆碎片20 2008年10月26日,我在欢迎新研究生时有一番较长的讲话(http://blog.sina.com.cn/s/blog_4cce63730100b0bq.html)。事后,听到的基本是肯定的反应。我打印了一份给爸爸妈妈看。看后,妈妈对我说:“总体说讲得不错。不过,做人还是要低调一些,你的一些话讲的太满了,给人自我感觉过于良好的印象,不够谦虚谨慎。另外,也过于拖沓,不必要讲那么长的话嘛。”对于妈妈的两点意见,我是服气的,也确实让我清醒不少
记忆碎片21 妈妈的许多行为超出普通人的理解范围。 大约1960年。妈妈蒙冤被清除出教师队伍之后,在北京师范大学校医院做杂务。一天,一个从朝鲜回来的女护士来找工作。校医院的领导对她说:“我们解决不了住房问题。如果你有地方住,我们就可以接收你。”妈妈在旁边听到,想到从朝鲜回来的女护士属于“最可爱的人”,竟然主动邀请她到家里来住。这样,她被校医院接收了。当时,妈妈带着我们兄弟姐妹4个孩子只住有一间半平房。就这样,这个女护士在我们家里住了大约1年,才找到房子搬走。 妈妈和独自抚养的4个孩子和妹妹。左1是我的小姨,当时被妈妈从四川接到北京读高中。高中毕业后考取了大学。
记忆碎片22 大约1960年,在最饥饿的年代,妈妈单位的一位漂亮的女护士怀孕了。她的家住得很远,中午在学校吃午饭。由于妊娠反应,中午经常吃不好饭。妈妈想到她是个孕妇,应该得到照顾,就邀请她中午到家里来吃午饭。这样,她在我家大约吃了一、两个月的午饭。那时候,大家都吃不饱饭,妈妈却对这位客人细心关照,尽量让她吃好。对此,我们兄弟姐妹都感到难以理解,也拿妈妈无可奈何。
记忆碎片23 读到萧远对妈妈的悼文,又引起许多回忆。 已巳秋10月,我的两位非常要好的朋友相继在广东和湖南被捕。当时,我尚在国内流亡。出于对朋友生命安全的担心(两人于1991年初都被判刑13年,是已巳后受处罚最重的知识分子),我写了5000余字的《我所了解的“黑手”》一文,为朋友辩诬。香港《百姓》杂志1990年6月16日以《“黑手”的观念和主张》为题、以我的真实姓名发表。《百姓》编者在按语中说:“黑手”的“观念和主张究竟如何,从来没有人系统介绍过,本文是第一篇对这个问题的解答。” 文章发表不久,正在有声有色地进行着狱中斗争的萧远和他的难友们,就在狱中读到了我的文章,使他们受到很大的鼓舞。 由于文章的发表时间距离事件发生时间较近,这篇文字将是后人研究“已巳”的重要参考资料。 由于不愿使妈妈为我担心,我并没有给妈妈看这篇文章。大约10年之后,妈妈才读到这篇文章。一天,妈妈对我说:“你发表在《百姓》的文章看了,一边看一边哭,哭的好厉害。我是为自己的儿子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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