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过知青的人，音乐细胞再少，也多少会哼一二首知青歌曲。我所说的“知青歌曲”，是一个广泛的模糊概念，指当年知青们喜欢哼唱的一切歌曲，包括知青的原创歌曲、改编自其他的歌曲以及原封不动“移唱”的歌曲。我虽然有些许音乐细胞(在知青文艺宣传队混过)，但对一些歌曲也搞不清是原创、改编抑或“移唱”，所以下面就混着说，大伙也将就混着听吧。
　　我想，知青歌曲中最多的是“移唱”者(至少我们那一带是这样)，其中大多是外国歌曲尤其是苏联(俄罗斯)歌曲，如《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喀秋莎》、《山楂树》、《三套车》、《小路》、《灯光》、《深深的海洋》、《红莓花开》、《红河谷》等等，这或许是我们这代人大多经历过“中苏友好密月”，当时传入的苏联歌曲十分盛行(相对的西方文化则几乎“绝缘”)，而且苏联/俄罗斯歌曲又天然有苍茫、感伤、忧郁、黯淡、深沉、悠扬的情韵，这跟知青当时普遍的心态甚是契合，因此，很是自然而然地被知青们在各种场合中“移唱”了。如果跟男女情感有关，就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小路》、《红莓花开》、《深深的海洋》等：“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只有风儿在轻轻唱……”“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往迷漫的远方……”孤独寂寞了，可唱《三套车》、《山楂树》：“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的水面上……”心情开朗些，便唱《喀秋莎》：“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漂着柔曼的轻纱……”送别插友，则
唱《红河谷》：“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故乡，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当然，你也大可不管什么场合什么情绪，逮着就瞎唱一通，就像我们那次半夜借酒劲扯着嗓门嚎唱(见老例《关于“吃”的往事[知青篇]》)，权当一个情绪宣泄的管道。
　　其实“国产”的歌曲我们也懂得不少，其中也不乏好歌，如《我们走在大路上》、《我的祖国》、《红梅赞》、《英雄赞歌》、《雷锋之歌》、《唱支山歌给党听》等，但我们较少唱，较多唱的只有三两首，一是《珊瑚颂》：“一树红灯照碧海，一团火焰出水来……”另一首则是《让我们荡起双浆》：“让我们荡起双浆，小船儿推开波浪……”现在想起来，大概前面几首的基调过于激昂或政治化，后两首则较抒情。《让我们荡起双浆》属于儿童歌曲，以其轻柔抒情的
曲调，将在艰苦生活里的知青带回童年的温馨回忆之中。另外一些儿童歌曲如《英雄小八路》主题曲《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文革后为中国少年先锋队队歌)，和电影《花儿朵朵》(?)中的歌曲叫什么名来着忘了，歌词是：“(领唱)你看哪，万里东风浩浩荡荡！(众和)万里东风浩浩荡荡！(领唱)你看哪，满山遍野处处春光！(众和)满山遍野处处春光！……”这类“儿歌”很有气势很有理想，但就是太有气势太有理想了，很难在知青生活中“应用”。至于当时响彻大地响
彻云霄的《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更是不可能进入知青歌曲“市场”。
　　由此可见，知青所喜欢的歌曲颇有拒绝崇高、拒绝雄壮、远离政治、远离理想的意味，而倾向于软性抒情、感伤沈郁的类型，因此，知青改编或原创的歌曲便是这么个类型的风格。如我们那里流行的一首歌曲，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歌词为：“晚霞散去满天的星星，整个大地月照明。一位青年独自徘徊，走在那宁静的小路上……”情调、意境跟《山楂树》、《小路》蛮相似。南京知青原创的《知青之歌》在我们那里也甚为流传，虽然“版本”跟其他地方稍有出入，但
感情基调无异。此外，我们那里还流行着一首相信是南宁知青原创或改编的歌曲，歌名或叫《邕江之歌》，歌词全文是：“我站在邕江边，俯瞰着邕江水，邕江的江水后浪推着前浪，奔向那远方。//忘不了那一天，妈妈她安慰我：不要想那家乡，不要想那爹娘，不要想那心上的姑娘。//啊……我怎能不想我衰老的爹娘？啊……我怎能不想我心上的姑娘？满脸的泪水，满腔的悲伤，我离开家乡。”曲调十分哀婉凄凉，如哭如泣，催人泪下。值得一提的是，该歌曲的旋律十分优美(或称“凄美”)，很有专业水平，所以我不太敢肯定是原创，但歌词确实是深刻真实地反映了知青远离家乡思念亲人的悲苦心境。但也有曲调颇明朗的歌曲，如一首《龙江大桥》以男女对唱的方式，表达知青跟女友相思重逢的喜悦，很有民歌风味：“(男)龙江的江水清又清，龙江的大桥多美丽，我赶马车回城咯，阿妹在桥头等着我。//(女)龙江的江水清又清，龙江的大桥多美丽，我在桥头等阿哥，阿哥今天回城咯。”好像王国维说过：“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我则说，一代有一代之歌曲。我们知青的歌曲的确是体现了我们那一代人的生活与感情，寄寓了我们那一代人共同的历史与回忆。唱起这些歌，我们的思绪会不由自主回返到那个年代。这种共鸣是那么的敏感、那么强烈，以至让“局外人”难以理解。如孔捷生反映海南知青的小说《在小河那边》(获79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甫面世便轰动一时，当时一位未当过知青的朋友问我对这小说印象最深是什么，我不假思索答说是男主人公在深山听到女主人公唱《山楂树》。该朋友大为诧异，百思不得其解。其实我自己也很难说清楚为什么，孔捷生该小说的情节曲折感人，主人公的身世遭遇催人泪下，处处都可给人深刻印象，但我的确最难忘那一曲《山楂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