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甲之年忆高考 作者:郁琪


 

 

   花甲之年忆高考                                            


    我1947年5月出生,今年是我的六十花甲,也是我参加高考三十周年。

1953年,我6岁,可以报名上小学。父母双职工,每天晚上6点以后才到家,报名由大我两岁的姐姐全权负责。不知道怎么搞的,姐姐把截止报名的时间,错看成开始报名的时间。负责报名的老师说:晚了!我和姐姐凄凄惶惶回到家,父母没有批评姐姐,我又玩了一年。或许这耽误的一年,在我命运中事关重大。

上了高中,自然灾害熬过去了,脑子越发好使了,书也越来越喜欢念了。父亲说的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在我脑子里根深蒂固。学习从来都是很主动的,成绩也好。目前还存有一张已经发黄了的成绩通知书,是1965年高二年级的:立体几何100,物理95,化学、外语90,代数83,语文80。

1966年我正读高三,初夏高中毕业考试结束,磨刀霍霍,准备高考。6月中旬,全国范围内废除了高考制度。我抱着书拿着笔,四顾心茫然!如果小学入学不耽误一年,还可以赶上文革前最后一拨儿高考啊。

那一年仲秋,我登上了西去的列车,上山下乡了。

一晃,十一年过去了,(人生能有几个十一年!)1977年恢复了高考,那时候我还在西北兵团,带着5岁的儿子种地。

回想当年考大学的情景,刻骨铭心。谢天谢地,可真是不容易啊!

在县城工作的丈夫得知恢复高考制度的消息之后,急忙请假赶到几十里外的农场告诉我。报名自然要通过领导。三十岁的孩子妈妈想考大学,笑话!又不属于“红五类”!……种种理由杂糅为两个字:不批!丈夫回到县城,搜集有关政策文件后又跑来,三番五次,五次三番……

在备考的十几天中,丈夫接走了儿子。我必须每天完成一亩半玉米地锄草任务,才有可能念书。我干农活一直没有灵性,特别笨拙,种了十几年地,全然不得要领。割麦子,最快的人两三个小时完成任务,可以回去休息。我拢不好麦子,抓多了,撒得满地;抓少了,割得特别慢。常常到了晚上八九点钟,任务还没有完成。

抓种地,促高考!在那些日子里,我不知得到了那路神仙的帮助,中耕锄草,出奇神速地完成着任务,竟然也能在两三个小时内干完,除去上工往返时间,整个下午可以念书了。高考之后,我常常后背痛,医生说是心机缺血,我落下了病根。

念的也不叫“书”,哪里有书呢?母亲几次遥遥千里寄来的书籍,连影子也没有见到!手里还有一些文革中的小册子,秦始皇、岳飞、批判孔老二之类,可以用一用。拿着大批判的“毒草”,“取其精华”,复习古文和历史。数理化还是有基础的,靠着记忆,自己在本子上东拼西凑。

因为从小喜欢数理化,我没有犹豫报考了理科。然而,在高考前十天,好朋友老远跑来告诉我,年龄大的理科录取率低。她说,你主要是为改变命运,不是学文学理。又给了我几本应届的课本,文科是我的弱项啊,但还是改报了文科,高考临近,我焚膏继晷,日以继夜。

是的,当时我考大学并不是求知,与锄头、铁锨打交道十一年,对知识已经麻木了;而是谋求出路,改变沦为“农工”的命运。高考还担负着家庭的使命,改变和丈夫分居六年的现状!婚后,漫漫人生路上的六年,特别是有了儿子以后,我一直和丈夫分居两地。西北农场的条件何其艰苦,一个人带孩子何其艰难。我们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用微薄的工资送礼。多少次低三下四看着有门路人们的脸色,毕恭毕敬地忍耐着,祈求着。然而希望,破灭,又希望,又破灭,调动进城,遥遥无期!高考,对我来说,是倾尽心血的一场赌博,是山穷水尽的唯一出路。

永远难忘考试的那一天,我刚刚走出考场,一眼看到丈夫抱着小儿子站在渠埂高坡上。哎呀,我那道题做错了,应该用平方差公式!我恍然地拍着脑门……离开学校整整十一年、耕田种地的我,竟然忘记了这个普通公式……还好,在参加考试的三个熟人中(丈夫同事妻子——中专教师,同事女儿——应届毕业生)我分数最高,超过本科线33多分。(不记得当时有什么重点线。)

接着又是青天霹雳,打听到消息,我政审不合格!(父亲混血,二分之一俄罗斯血统……)1977年,粉碎“四人帮”快一年了!西北某城的招生办,竟然给我下了这样的结论!忍无可忍,给不同级别的四个地方,分别发了上告信……已经在某大专工作的原知青朋友得知我的情况,告诉了招生的Z校长,他说一定录取我这名学生。Z校长决定了我的命运!我从知青又变成了学生,从十一年的农村户口,又轮回为城市户口。

在我果真被大学录取离开农场的时候,场部有人说了句时髦话“人才外流”!(这是我后来知道的。)人才,真可笑!不能说我没有才能,可是偌大农场,需要才能的岗位,哪里有我的一席呢!有良心的领导曾经几次举荐我教书,可是到头来,哪怕是在“托儿所”土炕上抱抱孩子,我也没有资格啊。

到学校不久,省城某部门同志拿着我的上告信落实政策来了,“你不是已经上学了吗?”是的,我满意地点了点头,撤回上告。我当时怎么那么傻,怎么那么容易满足啊,我超过本科线不少,为什么只能上大专啊!

十一年前没有念够书的我,终于又有了上学的机会!班里多为“老三届”,大家都努力,我更是如饥似渴拼命地念!当时不知道三十多岁了,神经已经不像二十多岁一样健旺,我史无前例地失眠了。曾经连续七夜无眠,七昼无寐。我卧床不起,疲惫发冷,功能很好的五脏之母——胃,也打烊了……第一学期末,得到两个第二名,我当时完全没有争名次的念头,得第二名,事先也没想到。六十多人的班里,不少同学高考前是教师,从民办到中专教师,一直在和书本打交道,我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能名列前茅。我有白发了,同学们也有白发了。

高考时我孩子五岁。上学前给体弱的孩子全麻作了扁桃体手术。我上学后和丈夫、孩子不在一个城市,每一次探亲返校,都要忍受分别的痛苦。难忘孩子在车窗外,极力摇晃着两只小手,拼命地哭喊着:“妈妈!妈妈!”我的心,碎碎的了!

毕业后,我在西北教书。

1986年,我返回了生我养我的城市,在职上大学刚停止。直到九十年代中期,才又有了“接本”的机会。我蠢蠢欲动了。好友来劝告我说,你已经有了职称,何况又神经衰弱……有道理啊!我停止了这辈子的本科梦!

生活平静了,心情也从来没有过的舒畅了。

……

参加高考,离开农场,是我二十年西北生活的质变。时间尘埃落定,终于指挥了空间划时代的切换。真邪,梦邪?这种模模糊糊的疑虑,在我进县城、以至返城后的梦境中持续了十几年!几回回梦中赴考场,几多多拿笔答考卷,卡壳儿,焦虑,出汗……进城的渺茫,高考的紧张,录取的艰难……然后是窒息般的梦魇!待到恍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才一颗心落定,舒一口气,微笑着又掉头睡去了。欣慰的是,这样可怕的困扰我的梦,频率越来越低,由频繁到偶然了。

……

六十花甲忆高考,酸甜苦辣,难以释怀。

 

                                                           写于2007-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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