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怎样参加革命的
作者:老例
|
|||||
文革年代填的表格,有一栏是“何时参加革命”。这让今天的年轻人看来,真是不知所云。可我们这代人都知道,那是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成为职业人士的。在那个“革命年代”,不管你干的是什么工作,都一概被视之为“革命”,就像不管是什么人,也不管你是否愿意,都被称之为“同志”一般。大概出于“共产”“平等”之意吧。这个作法有利有弊,有利者,让人恍惚觉得天下大同了;有弊者,会让人无意中犯错误,尤其在文革中,看到个陌生人,还真不敢贸然称之为“同志”呢,若对方是个“五类份子”咋办?说回“参加革命”罢,这里说的“革命”非一般意义的“革命”,而是更多指“职业”(如当时中小学生再积极投身文革也不算“参加革命”),有工作不分贵贱之意,“五类份子”等的“工作”属于“劳改”性质,当然不在“参加革命”之列。但这个“参加革命”又跟现在的“就职”“挣钱养家”不太一样,比如说我老爸的“参加革命”是在1947年,也就是他成为中共地下党员那年,虽然没挣钱,却是名正言顺的“参加革命”;我老妈的“参加革命”则是在1950年她大学毕业到我们老家县城任中学教师,跟今天的“就职”差不多了;但也有另类,典型者如“知青”,知青下乡,虽属“革命”,却难说是一份“职业”,因此,文革中我们填表时若还没有被招工或参军,在“何时参加革命”一栏中,只能悲愤莫名地填上“无”,总有被革命抛弃或“不许革命”的感觉。文革后,1978年中央终于正视这个问题,将知青下乡确定为“参加革命”。这就使得大量知青出身者的工龄长了好几年甚至上十年。 我自己的情况却是更为另类。我是1973年下乡的,但在1971年,我就曾经在正儿八经参加了“上山下乡学习班”之后,以“知青”身份佩戴红花被送去开发红水河工程。去年底,华知网曾经对 “下乡是自愿的吗”展开讨论,秋实认为:“下乡,使一些人从贵族或平民变为‘次贱民(农民)’,使一些人从‘最贱民’变成‘次贱民’,感受不会一样。”我的情形就属于后一类。我68年小学毕业后,由于“立场问题”不被获准升初中。当时我老爸老妈被“集中”在学习班(后到干校),长期不挨家。于是,我这个“失学”问题也就得不到家人的重视(其实是无法“重视”),我便“乐得逍遥”地在家协助奶奶干家务以及四处捡破烂(换钱)等,反正跟“革命”关系非常遥远。就这么混了两年后,忽然省悟不可长久如此不务正业。但到哪里找适合我的“正业”呢?这时候,县高中就是我老妈单位一个主管杂务的头儿找上我了,说组织考虑过,认为我是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因此打算提供一个工作机会给我,即是在学校做校工。我内心一阵狂喜。那头儿却又说,必须要给我六个月的“考验”(不是“见习”),在这考验期的工作,就是让我看牛,没有薪金,但每个周末学校教工加菜可免费给我半份。我心满意足也信心十足接受了这个“考验”。从此,我就起早摸黑地看起牛来了。学校让我看的是一头黄牛,脾气蛮温顺,就是较骄气,时不时又爱耍性子,因此,尽管我像供老爷哄孙子般地伺候它,却眼睁睁看着它日渐苗条,才四个多月,便已经落得个脱毛长癞瘦骨嶙峋的模样。那头儿来视察工作发现这情形,大怒,叱责一番,当即宣布撤了我的“职”。于是,我还没“参加革命”便又“不许革命”了。我心情沮丧自不待言,更要命的是我当时面临着一个日渐迫近的“危机”:我当年的小学同学,很快就要进入高中就读了。当他们进来后,看到我这个终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样子,该会怎样笑话?我的尊严何以维系?于是,我积极向有关部门申请下乡插队。但申请却被无情地拒绝了。理由是我才小学毕业,不算是“知识青年”。说的也是,主席号召的是“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的人,我根本就没这个资格。这时期,一股被革命拒绝、被社会抛弃的巨大恐惧感笼罩着我的心头。我开始没脸没皮地到处找门路托关系,处心积虑就梦想着成为“知识青年”。皇天不负苦心人!我终于得以参加“上山下乡学习班”--成为“知识青年”的必经途径。我终于被革命承认了、终于被社会接纳了、终于可以成为光荣的“知识青年”而走向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了。那确实是一段很让我心潮澎湃热血沸腾的日子。于是,在学习班上,无论是学文件写决心书还是购置下乡行装,我都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以致学习班的领导一度欲将我树为标兵,但在弄清我的背景后又煞费心思地猜疑我的“不良动机”。 正当我憧憬、期盼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知青生活来临之际,一个突发情况出现了。县知青办接到一个紧急通知,要求每县组建一个知青排参加开发红水河工程。时间紧任务重,县知青办灵机一动,将我们这期上山下乡学习班作为知青排送往开发红水河工程。由于仍然是知青的身份,而且还有工钱拿,我更是开心不已。 谁想两年后从开发红水河工程回来,我们的知青身份却又不被承认了,因此未能参加工作分配,而是要重新下乡。这次下乡,对我来说已没有上次那种吸引力,尤其这次下乡知青的“主力”是县高中应届毕业生,这对我来说是颇为难堪的(事实上后来跟我同一个知青组的知青便都是高中应届毕业生)。所以,这次下乡我倒是在百般无奈中成行的。最成问题的是,到了1978年知青下乡获承认为“参加革命”后,我们参加开发红水河工程却被视为是“参加革命”前的经历。这么一来,我们的工龄便无端地掐掉了两年,这无形中就防碍了我们这类人日后工资的增长与数额。当然,在我出国后,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就不是问题了。渐渐地,也就几乎忘了在我的经历还有这么一个“历史问题”。直到近来上华知网,当我在登记“知青名录”报填下乡时间时,才发现这个问题又成为问题了,我当然不是在乎“参加革命”的时间长短,也不是为了纪念我“参加革命”的真正开始,而是实在不甘心71到73年间参加开发红水河工程的经历被剔除出我的知青生涯,尤其是当时我为了那么个知青身份的获得,是如何的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