圩乡的水妹子
作者:刘晓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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圩乡的水妹子
插队的第二天,生产队长根火就给我和陶海定了个6分工, 和妇女们一样。第三天他便让我们跟“半边天”们在一起锄麦草。于是大嫂大婶们干活时便有了鲜活的话茬。张大婶说:“城里伢,身子骨软,干活可不要拼命,”李二嫂说:“想不想家,爹妈牵挂你们哩”,我说:“只要大伙对我们好,就不想家。”方家媳妇说:“不想是假,让大嫂给你们说个媳妇,要得不?”“南湾的水甜,南湾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标致”,有人插上一句,惹得那些15、16岁的小姑娘们嘻嘻地笑。张大婶嗔她们:“笑什么,城里伢斯文,也轮不到你们,你们都有婆家罗”,我们低头锄地不去理睬,只有陶海腆着脸说:“我等你们家姑娘长大了再说”。妇女们一阵哄笑:“死小陶,讲疯话。” 大伙说笑时,只有水妹子一言不发,她是队长根火的女儿,刚16岁,是家里的老大,尚未定婆家,根火任媒婆踏破门槛也不松口,要她帮衬家庭,她还有4个弟妹。水妹子皮肤黝黑, 鼻子眉毛长得都是地方,一双乌黑的眸子,象两颗熟透了的桑椹。她听我们说话,从不插嘴,她站的地方离我们很远,总让人感到她的身影很近,隐约觉得她的目光始终逗留在我们的周围。 水妹子家离我们知青点很近,每天出工前,在我们屋前总能听到一声悠长的吆喝:“出工罗”,那准是水妹子的嗓子。我们用的农具虽是新的,但并不好使,每当锄头楔子脱落,镰刀柄松动,水妹子就主动跑来,她一动手,三下两下就修好了,还挺好使。歇工时,水妹子也常来串门,有时是来借书。她高小毕业,很爱看“红岩”、“林海雪原”这类小说,有时送菜给我们;几棵白菜、半筐豆荚、或者是一碗咸菜。吃饭的时候,她端个饭碗串门,饭碗里的菜总是堆得高高的,象辣椒茄子、咸鱼虾米,用香油炒的,她毫不吝啬地将菜布给我们,因此我们总盼水妹子来。每年过完春节,回乡时,我们也不忘送点小礼品算是回报她,一块香皂、两节电池、几张样板戏的宣传画。 一个冬夜,我们在油灯下写信,以打发晚间的寂寞。水妹子和她妹妹来串门,她一边纳鞋底,一边瞅着我写信,好奇地问:“给谁写信?”我逗她说:“给对象呗”,她扑闪着大眼睛,头微微一晃,表示不信。我就读信给她听:“我们在这里一切都好,活虽苦,但饭还能吃饱......只是,这里洗澡不便,镇上又没开澡堂......,”她噗嗤一声笑了:“我说是写给爹妈的吧”,接着依旧在灯下纳鞋底。南湾的姑娘们都擅长女红,不仅会做鞋,她们缝的鞋垫,简直是工艺品。 一天,水妹子忽然来了说:“有澡洗了,你们快去吧,水都烧热了。”望着屋外的冰天雪地,我们将信将疑,她领我们走进一间小草屋,原来这是乡下的澡锅,灶口在屋外,柴禾在灶堂里噼啪炸响,屋内热气腾腾,俨然似一浴池。洗一回澡可不容易,要挑好几担水,烧几大捆柴,历来是生产队用公费办的“公益事业”。这几天,队里的劳动力都下湖挑圩去了,她和村里几位姐妹搬来自家几捆柴,几个枯树兜,为我们知青烧热了这口浴锅。我们要感谢她,水妹子却说:“水快凉了,我去添柴”。 三年后的春天,我和陶海终于招工上调了,队长根火和水妹子一直把我们送到江边小轮码头,当小轮船鸣笛离岸时,水妹子又递来一个蓝头巾扎的小包,里面盛着的全是煮熟的鸡蛋,还有两双她亲手挑绣的鞋垫,蓝色的鞋垫上还用红丝线绣着几朵梅花,被感动的我们只能隔着一江春水向她挥动手中的大草帽。 20多年过去,我一直没有忘记南湾村,那一方水土曾养育了我们;我没有忘记水妹子那双清澈乌黑得象桑椹的眸子。在那些艰难的年月里,她和乡亲们曾给予我们人世间难得的善良、温暖和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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