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信了 作者:呼伦河


 

 

  来信

 
    那天有人上街,买回一些柿子椒。看看下工的人都回来了,刘晓开始切菜炒菜。久违了的菜倒进热油锅里的滋啦声和随之弥漫开来的香气,无端地使空气中带有一丝家庭特有的温馨,却又显得很不合时宜,撩动着人心底的阵阵惆怅。

男生们都在自己屋里歇着,女生大多赶在吃饭前忙着洗涮、晾衣服。

忽然,外面有人喊:

“嘿,看狗~~~!信~~~!来信啦!”话音未落,大家扔下手里的一切,向外跑去。

大黑也在人们腿边磕磕绊绊地挤着窜向门外,同时嘴里还发出低低的吼声,刘晓连忙喝住了它。

路边,小和子左手拿着一根粗树枝,对跑出来的知青们喊着:

“看住狗!看住狗!”“没事,没事,它不咬。快拿信吧!”大家说着,就把小和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小和子刚从挎包里掏出信,就被一个女生一把抢走,然后你一封、他两封地分发着。拿到信的人眼睛一亮,满面光辉地立刻跑到一边去看,转眼间,小和子面前只剩肖林一人,正楞楞地看着他。

小和子笑笑地说:

“瞅啥呀,打开始我不就告诉你了,这次没你的信,没听着?”肖林这才想起,刚才小和子确实对她说了几遍:

“没你的信,这次没你的信。”当时她听见这声音了,可是拒绝理解,现在才明白,是说没她的信。

他们的信有时在公社,有时在大队部,谁有事去那里看见了就给他们捎回来。此时,小和子看着四散在院子里埋头读信的人们,自言自语地赞叹着:

“这家伙!这家伙!家里来信了,瞅瞅这高兴的!”一转头,看见肖林还站在那儿,正盯着他背的那个挎包,那是当时很流行的那种草绿挎包,包已经很旧,退了色。小和子就掀开挎包盖说:

“还不信咋地?瞅瞅,没啦!”然后又说:

“上回数你信最多,一人就三封!还不知足?”说完笑着走了。

上次,她确实一下就接到三封信,但那是过去。此刻,大家都在看信,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只有她一人无事可干。茫然地站了一会儿,肖林决定去吃饭。

饭盒在余楠身后的架子上,余楠侧身让开,同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浸满了读信的快乐,笑盈盈地说:

“你的信准是耽误在哪儿了,下回一来准好几封!”这点肖林倒是相信,一般这次没信,下次准有信,但那是以后。不管以前有过三封也好,以后一来几封也好,那都不是现在。现在,大家都在看信,而她却一封没有!

但肖林理解余楠的这份好意,感谢地对她笑笑,可是还没等肖林笑完,余楠已经又低下头去看信了。

肖林拿了饭盒走出来,刘晓正一手拿着锅铲,一手握着几张写满字的信纸站在灶前,边看边炒菜。一见肖林走过来,就把大锅铲往她这边一递,说:

“劳驾劳驾,帮忙给翻两下!”也不等肖林说话,他又笑着说:

“反正你也没信,劳驾帮帮忙!”说着就一直把锅铲递到了肖林手上,临离开前还不忘嘱咐一句:

“再添两把火!”这简直太让人生气了!

肖林呆立在那儿,满心懊恼,可一时又不知有什么好生气的。

土豆片炒青椒,土豆片姜黄色,青椒碧绿,黄绿相间大半锅,倒是很好看。她机械地添了两把火,继续炒菜,终于想出一个生气的理由,在心里嘀咕着:

“真是太没同情心了!太没同情心了!”西墙根下干干净净有两块土坯,平常小胖她们几个女生总爱坐在这里边吃边聊,现在肖林一个人端着饭盒坐在这里吃。

大黑走了过来,和她一样高,面对面地平视着她。

记得刘晓刚把大黑捡回来时,它还是一只毛色杂乱、可怜兮兮的小狗。大家争着喂它,有什么好吃的都有它一份。如今,它已长得这么高大,毛色漆黑油亮,步态沉稳。肖林随手舀了两勺苞米碴子饭倒在地上,又专心地想起自己的心事。

可是大黑低头闻了闻,抬起头,不吃,也不走开。

肖林指着地上的苞米碴子饭说:

“吃呀,干吗不吃?”大黑连看都不朝那里看,只是盯着她。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与一只狗面面相觑,那种感觉有些陌生。肖林继续吃饭,不理它。

大黑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那固执不变的注视终于使她有些烦了,没好气地说:

“不是给你了吗?吃呀,在这儿呢!”“……你嫌不好吃?……我们天天都吃这个,你凭什么就不能吃?!”“……你想吃菜?……我们一年都吃不上几回菜,今天有了菜就非得给你吃?!”“……你哪那么娇气啊!你比我们还娇气……?你也太娇气了!”“……就不给你吃!”肖林就这么一句一顿地说着,竟越说越认真。大黑从始至终站在那里,离她很近、漠然地面对着她。

“……你干吗老看着我呀?!”肖林终于有些动气了,干脆把饭盒往旁边一放,手托下颏,也目不转睛地与大黑对视起来。

她第一次发现,大黑的眼珠是深棕色,眼睛大大的,而且是标准的杏核眼。

忽然,她心里起了一个捉弄大黑的念头,于是对着大黑作出各种恐怖的怪相,想把它吓跑。大黑只是默默地看着她,一动不动,深棕色的眼睛里一片沉寂。

她俯身向前,与大黑离得更近,紧盯住它,一边恶作剧地说着:

“就不给你吃!就不给你吃!就不给你吃!……!”一边尽量让自己的眼神变得无比凶狠。

终于,大黑似乎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一偏头,躲开了她的视线,她心里一阵高兴,认为这个回合自己胜利了。

但大黑只是偏了偏头,很快又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那目光里,竟然有一种可称之为沉思的东西。

“它在想些什么?它能想吗……?它能听懂我的话吗?……唉,它要是能和我说说话,该多好……”肖林心里没来由地闪过这样一些念头,虽然自己也觉得很荒唐,但还是忍不住更仔细地搜索起大黑的眼睛,希望能从中得到一些反应。大黑不回避也不躲闪,但是,任由她怎样探究,那双杏核眼里永远是波澜不惊。

最后,肖林的眼睛都瞪得有些酸疼了,她收回目光,在心里叹了口气,舀了两大勺菜放在苞米碴子旁边,对大黑说:

“吃吧,吃吧。”大黑走过来,低下头闻了闻,连碰都不碰,又抬起头看看她,然后就走开了。

饭菜已经冰凉,肖林三口两口吃完就站起来去洗饭盒。

刘晓和两个男生站在院子里边吃饭边交流着信里得到的一些消息,他们前面,大黑低头吃得正香。

肖林都进了门,忽然转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走过去问:

“大黑吃什么呢?”刘晓举着饭盒说:“能吃什么呀,还不就是这些!”地上是苞米碴子饭,还有土豆片炒青椒,大黑吃得头都不抬。

肖林看了一会儿,默默地回到屋里。

屋子里,有人在写回信,有人拿着信还在一遍遍地看。

院里,刘晓他们早已吃完,还站在那里聊着。

肖林又走到院子里四处看看,不见了大黑,大黑跑到哪儿去了?


 
                                                          《敝帚自珍岁月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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