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蒙在铁山(童年回忆三篇) 作者:弯弯


 

 

  启蒙在铁山


    56年,五岁的我随父母来到了铁山,住在建设路(离铁山小学非常近)一幢茅草盖顶竹子做排糊上泥便为墙的家属"宿舍"里.(就是这种"栖身之所"也很紧张,整个空间不足十平米.一家大小都挤在一张床上.)

亏得我的父母能在这种居住条件下接二连三地生了两个妹妹.那时我的聪明和好奇都成了"罪大恶极",因为一到晚上我就不肯入睡,睁大眼睛虎视眈眈地望着父亲.30岁的父亲恨我恨得牙痒痒,软硬兼施地把我哄睡着了是他每天的必修之课.(等明白过来,我已两鬓染霜,父亲也卧床不起了.)

这种茅草屋当时在建设路盖了四幢,每幢十户,周宁便住在笫三幢倒数笫三家,而我家在笫二幢的笫一家.大人互不熟悉但小孩子很快就玩在一起了,她大我一岁多,常常让着我.我们的友谊保持了几十年,一直到她去世.

有一天,我正盼着周宁来找我玩,只见她的妈拖着她飞也似地跑.我急忙跟上去追根究底.(记得是夏天,我打着一双赤脚,头上的辫子上缠满了乱七八糟的花布条.当时以为自己是个天仙,现在才知那像个疯子!我是初生之犊不怕虎,理直气壮地游遍全铁山.哈哈哈!)

周宁对我摆着手说:"玲玲!(我的乳名)你莫跟着我,我要报名去上学了."

我着急了,她上学去了,谁跟我玩呢?!于是一路小跑着跟着周宁进了学校,站在一张大桌子面前.有个年近五十的女老师,戴一付近视眼镜,正一边询问一边登记.周宁一声不吭,全由妈妈介绍情况.顺利地报了名,领到了两本书:一本数学,一本语文.我一连听了好几个家长都说自己的孩子七岁了,别的情况就各有千秋.正思索间,老师开始问我.看到"天仙"打扮的我,她露出惊诧的表情,但看到现场只有我一个人不需家长护送而又说得头头是道.相信我的神精正常,也相信我有"七岁"了,当即发给我两本书,同周宁的一模一样.

我就这样上了大冶铁矿子弟小学,发书给我的女老师姓赵,她是我们的班主任.

她就是我的启蒙老师.

我和周宁在一个班,又在前后坐.

大一岁就大大地不同,她听话,按时完成作业,很快就有了一官半职,她是我的小组长.

我并不知上学有这多规矩,我只想跟周宁呆在一块"玩".并不想做作业.赵老师后来发现我的能说会道原来是个"缺点",她在上面讲,我便在下面讲.多次警告不奏效后,我被赵老师拎着衣领推出了教室!

当时的我并不难堪,甚至有点正中下怀.我踮起脚尖在窗外露出一个脑袋,飞快地"通知"周宁:"放学后把我的书包带回家去!"我便一溜烟地不见了.

铁山广场是更大的天地,一出校门便是.我找了个小人书摊.一分钱一看,我看十本.看多了,有了灵感,便开始画小人书,故事结构非常简单:有一个书生喜欢一个小姐,没钱娶她,两人就跑了.吃什么我不管,用什么我也不管(我一个小孩子,管得了吗?)反正两个人牵着手在草地上打滚,很幸福!这就够了!(我小时候憧憬的"幸福"我一辈子都没领教过.是找不到草地吗?!)

我画的小人书很受欢迎.我学着书摊老板的样,只收一分钱便可看一本,班上有四十个同学啊!我的收入不错.周宁是个例外,她可以免费看我的书,因为我把它们全塞进周宁的大书包里,让老实巴交的她替我背进背出.(性格决定了命运,婚后的她饱受丈夫的打骂,一年又一年的忍受着,直到患肠癌去世.)

尽管我上课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我的语文成绩非常好,组词和造句对于我是小菜一碟.

记得赵老师给我的评语是:该生有点小聪明.

哈哈哈!谢谢赵老师!

一晃就到了二年级,我们换了个教室,但仍在那幢旧平房.学校已经热闹非凡地开始建教学大楼了.采光很好,黑板很好,还有与坐凳相连的漆成淡绿的课桌.在当时的铁山,这已是上档次的"洋房"了.(比铁山小学和矿山小学强多了!还是中央企业的子弟学校条件好呀!)学校"音乐界"还买回了一架大钢琴,比脚踏风琴的声音脆多了.可见,当时的矿领导是多么重视教育呀!

要想进"洋房",必须得升三年级才行.可我老是旷课,数学就跟不上.老师讲什么我都置身于云雾山中,看见老师的嘴巴一张一合,我的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刚开始由周宁打我一下我就睁开眼看看老师,后来困得不行,周宁怎么打怎么踢我都不醒了.

数学老师姓陈,也教过我们音乐课.他的腿有点跛,中等个子,(他比李十亮先打成右派,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学校,)陈老师马上叫我站起来背乘法口诀表.我照着课本念出来都不顺溜,何况背乎?陈老师很生气,放学时不放我走人,什么时候背出"乘法口诀表."我才能回家.

我的眼泪流成了河.我恨这些做大人的没事编些破"乘法口诀表."磨人.我拉住周宁不放,赖着她"陪太子读书",周宁心软便陪着我背那该死的"乘法口诀表"!她像个小大人似的,我错一句她就"狠狠地"打我一下.我委委屈屈地被她打了一万下.我终于过了关.

(我认为周宁的成绩好全靠我.不是我,她哪有机会开"小灶"?如今老师补课还要另收费的呀!陈老师看我的面子根本不提钱的事!谢谢陈老师!不知是否健在?!)

 


  六(二)班

63年,我是大冶铁矿子弟小学六(二)班的学生.我们的班长叫刘湘南,是矿长的儿子,大块头,胖乎乎的,亏得还是困难时期,长那一身肉!学习委员叫吴杏元,那时她就有十六岁了,完全出脱成一个大姑娘了,凸凸凹凹,有模有样的!十二岁的我严重的营养不良,站在吴杏元面前,就像发过了头的黄豆芽.假如把我放进人群,立码就变成了大海里的一滴水.

我虽不是千里马,但多次遇见过伯乐.我们的音乐老师便是其中之一.他竟然能从人材济济的六(二)班把我这个大海里的一滴水找出来,力荐要我担纲独幕话剧<<三月三>>的女1号.

我们这群十几岁的孩子,没有剧本,没有道具,甚至没有时间,刘湘南利用课间十分钟把剧情一说,我们马上就七拼八凑地成了一台戏.刘湘南是个大胖子,我们就叫他演敌团长.李成文高高瘦瘦,清风傲骨的,我们就叫他饰演我地下党的领导.李成文是天津人,喜欢把人字说成"银".纠正了半天也改不了,就随便他了.郑中强饰酒店老板,一口黄石方言,但他只有一句台词,送菜上桌时要拖着调子像个酒保似的喊一声"来.....了!"基本上属于群众演员,刘湘南只皱了下眉便叫他过了关.吴杏元饰老板娘.一句台词没有,但刘湘南要她在背景中常出现与郑中强嘀嘀咕咕的镜头.嘀咕什么随便他俩.那时候,郑中强从不见长,比吴杏元矮一个头.我们这群孩子不管这些,来了个"乔太守乱点鸳鸯谱",好在吴杏元也没什么意见!哈哈哈!

那年的"六.一"儿童节,我们在矿礼堂正式演出,台下人山人海,家长,学生,老师们把个礼堂挤得满满的.

因为<<三月三>>的故事发生在一个酒馆里,没有酒菜说不过去.同学们凑了一些钱,叫我去买"菜".我买了一大堆我爱吃的零食:炒野板栗,炸甜麻花,以及兰花豆.酒当然是用白开水代替.

这个酒店是我党的地下联络站.老板和老板娘都是"自己人".我是奉命把藏在发鬏里的情报送给李成文.没想到碰上刘湘南领着一大群敌军尾随我追进酒店来.开演后,我在后台到处找我的包袱(自制道具)枪一响,该我跑上场了,李十亮老师大声催促我:"快快快!枪响了,该你上场了!"我不出现,场上立码冷台,刘湘南急中生智又连放几枪,还自作主张地加了一句台词:"别......别放枪!弟兄们,抓活的!"

我这个"活的"慌慌张张地跑上场,慌,就不择路.我不绕弯儿,直接从"墙壁"就进去了!"老板"还来阻拦,要我从"门"那个方向上场,可形势太紧急了,刘湘南咋呼呼地领着一大帮"荷枪实弹"的人上场了.我推开郑中强,急忙把情报交给李成文.李成文转手交给了吴杏元.吴杏元急忙找出一件好衣裳(红缎子的)给我换上.大襟的布扣子,两个人扣半天都没弄好.刘湘南见我们还没忙完,还假意打量这个酒馆半天,以防它演"空城计".可排练时没这一出!几个匪兵直接就冲进来了,各找各的位置站好.刘湘兰只好硬着头皮"东张西望"地也跟进来了.(亏得他这个敌团长如此体谅我们地下党.)

匪兵们围住我,要搜身.范叔全(叛徒)上来了,有一句台词:"情报在她的发鬏里!".李成文一边掏枪逼住叛徒,一边掏出"派司"在刘湘南的眼前晃了晃,哎呀!来头大的狠,刘湘南不敢得罪,李成文趁机介绍我:"她是我的三姨太!"(三姨太是干嘛的?14岁的李成文懂吗?)并主动要我把发鬏散开要刘湘南检查.当然是毫无收获呀!刘湘南为了讨好"上峰"叫人把叛徒拖出去枪毙.然后叫酒叫菜摆了一桌子.刘湘南与李成文猜拳行令,大吃大喝.我的任务就是要把刘湘南灌醉,我嗲声嗲气地劝酒,也不失时机地把麻花.兰花豆塞进嘴里.而老板郑中强只有端菜上场的份,他没资格来陪长官们吃喝.他假装过来擦桌子,悻悻地对我嘀咕:"你莫都吃完了,给我留一点啊!"哈哈哈!那时候,他就学会了开后门.因为我是他的同桌,这个忙我一定会帮的.

笫二天上课时,我发觉郑中强蛮横地画在课桌中间的"三.八"线不见了.我心里像吃了莹火虫一样亮......

事隔四十多年了,我仍很清晰地记得那时的每一句台词和每一位上场的同学.但现在的我即使与他们擦肩而过,也相互不认识了.因为四十年的岁月,已把我从少不知事的孩童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奶奶了.

饰演敌兵的张胜福和徐伯诚早己不在人世了.范叔全和杨文宽我还经常碰见.其它的同学呢?你们现在还好吗?

 


  同桌的你——怀念张胜福同学


    四十多年前,你参加了黄石五中组织的集体游泳,穿着你大姐为你赶制的红色游泳裤,再也没有回来......

你走了,走得是那样匆忙!享年不过才十五岁.

我没能去看看你死亡的现场,也没见到你的遗容.当我从武汉来铁山找你的时候,你母亲才告诉我这人间最不幸的消息!

我拉着你的妈妈,你的大姐二姐,大哭了一场,哭得喘不过气来!你母亲和你的大姐二姐怎么会知道我们小孩子的事呢?

自从你家搬到我家附近,我们便成了好朋友,在大冶铁矿子弟小学五(二)班又是同桌.放学后,我们便在一起做作业,铅笔断了,都是你帮着削好.我那时梦想当个画家,并无师自通地画小人书在班上传阅.可我没有多余的作业本来搞创作,你和周宁(另一同班女生,也已去世了,又泣不能书也......)都积极地支援了五.六本.你还省下早点钱为我去买水彩.

每天做完作业,就是我们的快乐时光:我们背着人玩"做家家",你当爸爸,我当妈妈,小枕头便是我俩的孩子.我像邻家的妇人一样抱怨着孩子发烧,没米下锅等等琐事,因为都是我即兴的台词,老实的你常对我眨着大眼睛而不知所措.我又指使你去买菜做饭.不一会儿,你便把菜"买"回来了.(在臭水沟里捡的白菜帮子),你又切又煮,(小孩子特爱玩火玩水)我吃得津津有味,真的,我这一生都留恋你做的那顿"饭"!

我们这种"夫妻"关系一直保持到小学毕业.因为一升初中我就转学了.在我的一生中,你___张胜福同学便是我的初恋,也是我的青梅竹马.胜福哥,假如你不是过早地离我而去,我一定会嫁给你的,真的!

四十多年了,也许你的父母姐弟早已把你淡忘,可我却牢牢地记着你.年年清明节,我都买了一些纸钱,邮给冥府的你.同时也烧了一些散钱来打发那些拦路抢劫的野鬼.因为你是东北人,埋在铁山铜鼓地.我怕他们会欺负你这异地孤魂!

胜福哥哥!你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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