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卫视美洲台《天天话题》对知名作家胡发云的的访谈
作者:林子搜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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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卫视美洲台《天天话题》 对知名作家胡发云的的访谈
观众好!观众朋友们,欢迎你们收看我们的“天天话题”。今天在我们的节目当中非常有幸地请来了来自中国大陆的一位知名作家胡发云老师。胡老师,您好,欢迎您来到我们的节目当中。节目一开始,我想还是先跟大家介绍一下胡老师的背景资料:胡老师是武汉人,曾经当选过武汉青年作家协会的主席,武汉作家协会的副主席,也曾经是中国作家协会的会员和湖北省作家协会的理事。胡发云的作品是以描写大陆知识分子以及都市生活见长的,对1949年以来的中国社会生活有着尖锐的观察和深刻的反思,因此被称为是中国的一位重要的思想型作家,也被读者和评论界誉为是中国大陆最勇敢最有良知的作家。 胡先生,我们都知道您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如焉@sars.com》,您只花了三个月就完成了,您能不能给我们介绍一下当时是在一种什么样的情景之下,有了这样创作的灵感,并且用这么短的时间来完成这篇长篇小说的创作的。 胡发云: 当时,我想有两个大背景。一个就是零三年的那一场席卷全球的SARS风暴,对于大陆来说,第一次面临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瘟疫,而且没有办法控制,产生了巨大社会恐慌的一个卫生事件。另外,我个人也处在我生活的一个突发事件当中,我的妻子零一年查出了胃癌,一直在很紧张的治疗和调养过程当中,到了零三年,按医生的说法就是,三年过去了可能这一槛就迈得过去。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边老有一种不太安全的预感,可能是因为SARS到来以后,对我个人也有一些情绪上的影响,所以我就想在这样的一个背景下,能够写一点东西,第一表达我对SARS以及引起的更应该思考的一种文字上的记录,第二我是希望能解除在我夫人生病的期间,因为她的治疗而耽搁了我的写作,给她带来的一种精神上的压力。我要献给她一份最好的礼物,所以就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把这本书写完。创作的时间是零三年的十二月十七号,到零四年的三月十六号,整整三个月的时间。这三个月过了以后,我妻子的病果然就复发了,剩下的就是我陪她走完了从年初到年尾的最后一段路。这个长篇小说也是她最后看到的我的一部作品。 主持人: 当时有很多人看了这部小说以后,觉得这个如焉的身上可能能找到您妻子的一些影子。您是怎么看的? 胡发云: 我有很多小说里边都写过这一类的女性,就是沉静、大气、睿智,有担当的勇气,甚至有一种很崇高的牺牲精神,这可能都来源于我妻子在和我共同生活中,我发现的一些我很喜欢的东西。尽管从小说描写的如焉这个角色来看,她和我的妻子并没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但是从精神气质上讲,甚至从家庭生活背景上讲,都有一些类似的地方,这可能也是不自觉地引用了这样一些材料。 主持人: 我们知道这个小说在出版以后,应该说是创作完成以后,当时立刻就在中国大陆的读者当中,包括海外的很多读者当中,引起了极大的反响,而且因为这个小说的内容涉及一些比较敏感的内容和题材,当时曾经一度几乎成为大陆的禁书,您在创作的时候有没有一些什么样的顾忌?有没有考虑到因为这方面的因素,写的时候可能尽量注意的地方呢? 胡发云: 嗯,这本小说可能最先引起反响的是在海外,因为当时这个小说写完了以后,我刚才说到了我花了很多时间去陪夫人做最后的一次努力和治疗,以及处理她的最后的一些事件。然后她去世以后有一段时间我当然也是处在那样的一个状态当中,也就把那个小说给忘了。当时有个朋友拿去看了以后,把它首先贴在互联网上,海外的人是最先看到的,据说在海外的朋友当中,很多人通过电子邮件互相之间传阅,这些是我很久以后才知道的。海外很多朋友说,我们当时那一年什么时候就已经读到了。那个时候既没有在《江南》上发,也没有出单行本,这个可能就是我们这个特定的网络时代的一种现象,它一瞬间就越过了大洋到了美洲,到了欧洲。当时我想,基于我当时所处的那样的一种状况,当一个重大的生死问题放在你面前的时候,那么,中国作家很多人都会有的那种犹豫那种畏惧那种胆怯,在这样的一个最重要的生死问题面前,它都变得无足轻重了。所以当时我想我要在我妻子活着的时候,让她看到一部我非常真诚地率性地写出来的作品,所以可能是我写作数十年当中,最没有什么顾虑的一部作品。 主持人: 那么您觉得海外的读者他们在阅读这部小说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元素深深地吸引了他们,在他们的这样一个读者群体当中引起这样的共鸣呢? 胡发云: 我想,在海外的很多人都是中国非常优秀的一批人,他们因为种种原因来到海外,来到海外以后,他们的眼界他们的视角都发生了变化,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是他们来理解《如焉》这部小说,并从中读出了一些很深处的那种涵义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因为当时我后来从很多他们发来的电子邮件上看,他们确实读到了很多东西,有些东西甚至我写作的时候都没有完全意料到的。这些邮件我一直都保存着,如果有哪一天,我希望把各种各样读者的这种反馈、评论,集成厚厚的一本书,来回馈这些喜欢《如焉》的读者们。 主持人: 那我们知道,就是在中国历史上的一些比较敏感性的社会事件,应该说现在中国年轻的一代人,他们是不太会关心,不太理解的,但是您的这部小说确实在不少年轻人当中引起了很大的关注,甚至是很多中学生,他们都很喜欢您的作品,他们对小说当中所表达出的思想和事件,都有很大的关注和反思,在这个互联网上都有很多这样的反应,您觉得这说明一个什么的问题呢? 胡发云: 对于真相的追寻是人类的一个天性,恰恰是有了这个天性,它才推动了人类不断地往前去探索,获得新的思想,获得新的技术。我到了洛杉矶,到了美国,一路上,在跟他们说,我说这边是一个奇迹,它恰恰是人们对新世界的一种探寻和努力的一种结果。那么年轻人的这样一种探寻精神常常被我们成年人忽略,以为我们教他们什么,他们就会读什么,我们要他们怎么去想,他们就会怎么想,实际上这样的一种打算,最后往往是要落空的。他们生活在互联网时代,如果有一二处窗口被撕开了,都会刺激起他们巨大的好奇心。你如果说胡发云的小说当中涉及到了三年大饥荒时,有农村的一家人,吃了一种叫老银根的有毒植物集体地死去,而把最后一根可以吃的真正的胡萝卜留给自己的孩子,让他出去找一条活路,这样一个小的细节能够引起他们去追问这样一个历史事件,我觉得一个作家就完成了他的一个任务。就是说我告诉你们年轻人,有这么一个小的事件,这个事件本身是真是假,你们只要有对世界去认真追寻的精神,你们终究会得到一个的正确答案。 主持人: 非常有意思啊,我们今天非常荣幸在节目当中为您请到的是中国大陆的知名作家胡发云老师,我们和胡老师谈他曾经创作的一部在海内外引起极大反响的小说《如焉@sars.com》以及胡老师本身的一些经历,我们第一部分的节目马上就要结束了,广告之后我们来继续访问胡老师。 主持人: 好,欢迎您回来。您现在正在收看的是凤凰卫视美洲台为您播出的《天天话题》,接下来在我们节目当中非常荣幸地为您请到来自中国大陆的胡发云。胡老师,刚才我们已经谈到了关于中国的青年一代的问题,我这儿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您一下。很多中国的青年一代处在一种相对安逸的环境当中,和他们的父辈相比较,很多人就说这一代的孩子是非常脆弱的,而且他们对事情的理解没有那么地深刻,不像他们的父辈那样有的时候会有比较激进的行为。您是怎么看的?我知道您经常会和中国的大学生有一些交流座谈,您对中国的这一代青年人是怎么看的? 胡发云: 首先我觉得他们的生活环境并不安逸,如果说安逸的话,可能指的是他们的物质生活环境,他们现在成长的压力成长的痛苦,我想不会比我们这一代的人或者是更上一代的人更轻松更快乐。我觉得我们这代人在五六十年代,没有他们这么大的学习上的压力,也没有这么疯狂的竞争,还有非常自由的个人的生活的天地,这个他们现在基本上都没有了。然后呢,今天的青年分化得很厉害,有一批青年生活是比较优裕的,有一批年轻人,特别是打工仔的孩子,农民的孩子,下岗工人的孩子,在这种巨大的社会反差下,他们的内心状态,他们的物质生活状态,给他们的压力也都是很大的,当然这是另外一个话题了。我觉得我们成年人世界对他们的理解往往是不够的,有的时候甚至是有偏见的。我因为到大学去讲课的机会比较多,从他们的提问,从他们的思考,我觉得成年人要反过头来好好去了解他们,甚至要向他们学习一些东西。 主持人: 我知道像您这样跟学生之间的互动还是挺多的,你经常会到大学去演讲,我仔细研究了一下您的演讲大部分是以文革作为您的主题的。我能不能请教一下,为什么您对文革的题材特别感兴趣呢? 胡发云: 文革是中国,甚至可以说是全世界,一个空前绝后的社会事件。整个中国人民和中国社会,为此付出了极其巨大极其高昂的代价。简单地说一下吧,你看看文革当中毁掉了多少文物,毁掉了我们数千年数万年我们祖祖辈辈为我们积留下来的文化的瑰宝,你就知道这样一场运动,它是如何地疯狂,如何地不可思议。但是,它又结束得如此地干净,好象我们中国历史上没有这十年一样。我曾经多次说过,我们整个民族为文革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已经是巨大的不幸,我们如果没有从这样的代价当中产生新的思想新的制度,来杜绝这样的恶性事件再次发生,那么可能是一次更大的不幸。我想,能够就我的理解,就我的能力,我会不断地说起这样一个话题,不断地要我自己和所有的人都来反观这样的一个历史事件,并且从当中吸取该吸取的教训,而防止这样的事情重新发生。 主持人: 没错,我觉得历史是不应该被遗忘的,特别是对现在的年轻一代来说,很多人都是八零后九零后,他们没有经历过文革这个时代,也许由当时经历过的人来给他们讲这样的故事,可以时时刻刻提醒他们应该怎么样去避免这样的历史重演。那么我们还是回到您身上,不管是从您的作品当中还是我们的谈话当中,我可以看出您是个思想相当丰富的一个人,那么就有评论家说,说您是以一个战士的姿态来写作的,特立独行的思想型的作家,您是怎么看这样的评价的? 胡发云: 我首先想说,战士这样一个词汇本身是我们这样一个军事意识形态非常浓厚的国度里的一种语言,我更想说是一个独立的公民的姿态,一个保持了自己思考的权力和表达权力的一个当代人的评价可能更好一些。因为我想,我自己做的只是一个正常社会里的公民天经地义该做的,我正常地思考,正常地表达,我不因为外界的干扰或者是压力,而放弃自己表达的权力,仅仅如此,这是每一个人天生就该做的事情,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主持人: 那么我知道,我看了一些关于您的这些背景的介绍,我知道您其实比较喜欢呆在自己的小环境小天地里面,安安静静地去思考,安安静静地去写作。但是我知道文学创作,其实它要求有的时候你要对外界有一定的了解,你才可以有一个丰富的素材和一种准确的语言表达和创作。您是怎么看的?你会觉得这二者之间有一些什么样的矛盾呢? 胡发云: 一个人的个人生活方式,和他对外部世界的了解,没有太直接的联系。有很多人成天在这个世界上摸爬滚打,可能会见识很多事情,但是他对他见识的事情是没有感觉的,他就像一匹马,几千里几万里跑下来,它看到了什么,它不知道。它要做的事情就是,我主人要我到那个目的地去,沿途的山川景色河流,对它来说是不存在的。而一个人,他有的时候会从非常细微的地方看到整个的世界。我个人的生活平时是很安静的,就在家里,有了互联网以后,除了书和音乐,网络也成为我生活很重要的一个内容,再加上我们这样一代人,从儿时一直到青年,一直到中年,一直到现在,我们哪怕不是有意地去接近生活,我们自身的生活经历都已经够我们去写一辈子,写两辈子了。所以我想,一个好的作家,不是每天马不停蹄地到处跑,而是真正地让自己内心有一种感受世界的能力。这个比到处走马观花还要重要一些。 主持人: 没错。这个文学的创作我们都知道,首先要求就是要对文字有非常高超的驾驭的能力,还有呢就是来自生活的丰富的这种积淀,以及对社会事件的深刻的思考,我觉得这些元素是缺一不可的,但是中国文坛啊,现在却是流行比如说像卫慧这样的美女作家,像韩寒他们这样的前卫作家哈,那么您作为一位在中国大陆文坛非常知名的作家,您是怎么看待这些年轻的作家和这些现象的呢? 胡发云: 首先我觉得在一个正常的社会里边,一个多元的社会里边,出现什么样的作家都不要大惊小怪,甚至作为一个年岁比他们长一点的,都会为他们的这种成功要会感到高兴,哪怕他对你造成了威胁了,他的图书在市场上占的份额比你大了,你都要想到这个是一个国度的民族文化的需要,绵绵卫慧这样的一类你刚才说到的美女作家啊,她们用自己非常泼辣的大胆的个人化的描写,撕开了我们文学当中多年以来对于人的内心欲望的一种遮蔽,让人看到了这批年轻的孩子,她们在想什么,她们在做什么,我觉得从文学的角度来说,她们也在完成她们的任务。韩寒从他的生活方式来说,你说他是个前卫作家,是可以理解的,他实际上除了开跑车,除了过一个比较酷的生活,有比较高的物质享受,有很多的存款,我觉得他在其他方面跟一个正常的作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而且从传统的意义上讲,他的担当精神,他的思考勇气,他的表达力量,比很多去批评他的那些中老年作家,我觉得更像一个作家。你现在看看他的博客,看他的很多文章,他已经在走向一个最优秀的作家的路上。所以我们对这批年轻人永远要抱着一种温暖的喜爱的甚至欣赏的态度,这样他们会自己慢慢成长起来。 主持人: 刚才在谈到《如焉》的创作的时候,您谈到,尽管这部小说里面有些敏感的话题,其实您在创作的时候,并没有抱着一种特别的心态去写,而是用最平常的心态,就像您说的,希望给自己的妻子献上一部好的作品给她看,就是这样,就这么简单? 胡发云: 对。 主持人: 但是您觉得作家在创作的时候,是不是应该在自己的内心有一份社会责任感存在呢? 胡发云: 这个社会责任感不是别人要求的,而我自己内心本身就有的,如果你这个作家本身没有责任感,你去写一些你内心最自私最阴暗最孤独的东西,你写好了,也可以。如果说我本身是有这份情怀,有这一份责任感,有这一份理想精神的,我只是很真实地把它表达出来,也是一个很不错的方式。我们不想要求所有的作家都去做那种传布最高尚的理念的传教士,更不希望有的作家为了让自己有社会责任感而去写那些大而化之、大而不当的东西。我觉得最主要的是你内心有的东西,它就会成为一个好东西,你内心没有的东西,你勉强编造出来的东西,读者看得出来。 主持人: 我觉得大家对您的作品一直以来都是有所期待的,您最近有一些什么样的创作计划吗? 胡发云: 我到美国来,实际上是一次完成一部作品之前的放松,或者是休假。因为有一部小说已经写了百分之八九十了,就像一个下棋的棋手,他把他前面的几十手下完了,可能还有几手就要结束这盘棋了,他可能会到休息室去,喝一杯茶,聊聊天,或者静养一下,最后非常干净利索地,甚至非常漂亮地,把最后几手棋下完。在来美国之前,我有一部写文革的长篇小说快要杀青,这个时候可能有的作家会一鼓作气把它写完,我的写作习惯就是,当一部小说快写完的时候,我会把它放下来。 主持人: 休息一下。 胡发云: 嗯,休息一下,做一个身心的调整,最后回过头来看,前面有什么不好的,或者还需要补充的,然后把结尾弄完,就可以很轻松地完成这样一个创作过程。 主持人: 非常有意思,我们希望能够看到胡老师您的这个新的作品。我相信很多——不论是中国大陆的读者,海外的读者也好,都希望看到胡老师能有越来越多的作品,好的精彩的作品给我们。好。谢谢胡老师,今天非常感谢您来到我们节目当中。也非常感谢观众朋友的收看,我们明晚同一时间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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