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在文革中的读书生涯
作者:老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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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恢复高考考上大学以后,我就一直没离开过大学,一直没离开过教研工作,因而在朋友中间,被视为是读书算多的了(非褒义词——没听说“死读书、读死书、读书死”吗?)。然而,当朋友问起我什么时期读最多书时,得到的答案不是他们所料想的或“大学”或“研究生”或“博士生”或“目前任教”,而是“文革”。是的,是“文革”--我失学、当民工、当知青的年代。 当然,文革初期,造反烘烘之际,确实没读什么书,但却没少“读”--大字报、传单、造反小报。撇开内容不说,这“读”与“思考”的形式训练,却也承续并强化了我自小就形成的阅读习惯。自六八年底我失学在家起,就开始了我空前甚至是绝后(至少至今为止)的“疯狂”的读书生涯。动因只是:恐惧、空虚。试想,当几乎全班同学都升上初中而我这个连年“好学生”、“班干部”(少先队中队委员)却失去升学机会时,我的内心是如何的恐惧如何的空虚? 于是,我自然而然地极尽发挥我的阅读习惯,疯狂地搜寻、阅读一切书籍及杂志,以抑制内心的恐惧、空虚,竭力使自己沉醉(麻醉)于书的世界以忘记令人难堪的现实。我何其有幸,在那个读书有罪、几乎所有书籍都被视为“毒草”的年代,我却获得了至少四个读书的渠道: 一个是我的小学同班同学小尤子的家。小尤子是我们班不能升初中的三个学生之一。正是这种同病相怜的处境,我们从原来的一般同学关系迅速升温至死党。小尤子家境十分艰窘,其父亲是“历史反革命”加上有“现行”行为而在武斗中死于非命(活埋)。由于是“历史反革命”,尤父文革前便没有正式工作,全靠摆摊出租小人书为生。文革时期当然就不能再出租小人书(也算“毒草”)了,于是十几大箱小人书都“坚壁”在家。也就成了我饥不择食的第一批阅读“猎物”。我之所以将这批小人书当作我的第一选择,原因除了跟小尤子的同病相怜关系,大概就是小人书能使人(小孩子)更容易更迅速沉迷其间。这批小人书的内容五花八门,我可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拿到什么就看什么。但是其中也有大量中国古典小说尤其是“打仗”的如《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等,这些小说的原著我基本上已读过,不过小人书的形象化确实也使我能在视觉感官上加深了印象。另外还有不少西方尤其是苏联题材的小人书,这类书籍的原著我读的不多,小人书无疑引起了我对这类书籍的兴趣,为我日后大量阅读这类书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就这样我定期到小尤子家“借”书,大约花了两三个月,将小尤子家中的小人书看了个遍。 第二个渠道是小学同班同学小山子,准确说是小山子的母亲--县中学初中部图书馆的管理员。小山子通过他母亲“秘密”地从已经封闭的学校图书馆带出大量的杂志--包括从五十年代至六十年代的中国各种杂志(不知什么原因几乎都是杂志而甚少书籍)。几乎同一时期,我也获得了第三个渠道--县中学图书馆负责人陈老师。陈老师是我们的邻居,她利用已失效的“职权”,私下让我到封闭的图书馆内尽情阅览。于是,几乎每天白天我就躲进县中学图书馆痴迷地阅览各种书籍,晚上则在家阅览从小山子那里取回的各种杂志。第四个渠道则是县图书馆,那是县文化馆--我老爸工作的单位的关系单位。1973年7月至10月,那是我从开发红水河工程回来等待下乡插队期间。当时我老爸已经获“解放”,而图书馆也部分开放。利用老爸的关系,我获得进入图书馆内仍然封闭的书库,饱览仍然被“禁”的群书。 在这两个图书馆,我读的书可真叫杂,读得最多的当然是古今中外的小说、诗歌、散文、传记(当然全是中文的啦)。其中最喜欢的是苏联小说,苏联小说中最有印象的是《青年近卫军》,该书给我印象最深的不是苏联年轻人那些火热的斗争生活,而是他们那些在我们那个时期看来不怎么正常不怎么健康的爱情生活。此外我还阅读了大量中外历史、地理等书籍,尤其是历史,不仅读了中国通史,还读了各时期的断代史,世界简史以及欧美和亚非拉地区的殖民地历史,开始是瞎读,后来却读上了瘾头。当时只是填补空虚、消磨时间,最高境界也就是满足阅读欲望罢了。但这确实在文革后我参加高考起到始料未及的关键性作用。 想起来,我真的是衷心感激小尤子、小山子及其母亲、陈老师以及县图书馆的有关人员,尤其是小山子及其母亲和陈老师,那时我父母正在受斗争、审查、改造,他们帮助我、而且还是“非法”利用被封闭的图书馆,无疑是具有相当大的危险性。文革后,每每看到一些回忆文章提及“人间有温情”,我确实是深有同感的。再次深深感谢你们--我的文革读书生涯的庇护者们! 下乡后,我的读书生活起了变化,因为缺乏图书馆的有利条件,我只好因地制宜地利用现有的条件。于是,我阅读的书就只能是公开的书籍了,如毛泽东选集、鲁迅杂文、革命回忆录、赤脚医生手册、农村工作手册等。别笑话,我还真可以读得津津有味,特别是毛选、鲁迅杂文和赤脚医生手册。在农村四年,毛选四卷我至少通读、甚至算得上是精读不下四遍。我特别感兴趣的是其中的注释,读得甚为仔细,想起来,我似乎是当作历史故事来读的(当然是顾不上是否有误导的事了),“副作用”嘛,当然就是政治上的“积极”表现啦。鲁迅杂文呢,一来是别无选择,二来老鲁那犀利刻薄的文风确实很“爽”,读后不仅写批判文章得心应手,生活中跟人斗嘴斗智也似乎长进甚多。至于赤脚医生手册,至今我也想不透为什么会看得那么上瘾,反正是来回看了好几遍,以致一般的野地草药、一般的病症,甚至一般的中药药方,我都能说得个子丑寅卯,但一直只敢应用于自身而不敢“外传”,尽管如此,也确实受益匪浅了。 说起下乡时的读书,有一件着实令我懊恼的事。那是七五年吧,老毛不是说过《红楼梦》什么什么的啦,于是上面就给我们送《红楼梦》来了。但全大队知青只有一套,十几个组哪,谁都想要。于是就决定抽签。我们组以我是读书迷,派我代表小组出面抽签,果然灵验,一抽即中。于是《红楼梦》就归我们组所有了,其他组可以借看--当然得我们组的人看完后。我们当然是兴高采烈将《红楼梦》抱回来了,但这热情不到一周就烟消云散--大伙轮着翻一遍,谁都无法将《红楼梦》读下去,即使是我,也只能跳跃性地有选择性地草草浏览。所以,一周后,该套《红楼梦》就外传出去,从此也就再没回来过,而我们也毫不挂念,包括我这个伪书虫在内。实在不好意思,时至今日我也没有认真读完过《红楼梦》。这话,可真叫我的朋友们大跌眼镜--哇噻!你这专业耶……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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