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们永远爱您! 作者:海宽


   妈妈,我们永远爱您! 


    亲爱的妈妈,您终于离开了您深爱的爸爸,离开了您最牵挂的我们兄弟姐妹,回到我们慈祥的外爷和外婆身边。尽管我们无力留住您归去的脚步,但我们将永远怀念您,永远爱您。

在即将告别的时刻,与您一起生活的回忆如潮涌来,虽然过去了很多年,但一幕一幕都还是那么的清晰。

我们记得,在我们很小的时候,您就给我们讲您“打毛衣”的故事。还在您读小学的时候,您就开始利用课余时间编织毛衣补贴家用。那时,您从毛衣商那里领来毛线,织好毛衣后交给毛衣商。交活儿和取活儿的时候,毛衣商都要秤重。当时,不少人为了贪小便宜,故意让织好的毛衣受潮,从而增加分量。外爷、外婆从不允许您这样做。结果,那些贪图小利的人常常领不到活,您却可以随时从毛衣商那里拿到活儿。

您给我们讲的“打毛衣”的故事,在我们幼小心灵中留下重要的印记,成为我们诚信做人的人生底色。

1955年,爸爸蒙冤入狱,当时31岁的您,独力承担起抚养4个孩子的重担(小平在产房中送人,作为军队高级干部子女,渡过了快乐幸福的童年和青年时代)。那时,最大的天舒9岁,最小的小庆4岁。10年后,爸爸才走出监狱。您一个人带领我们度过了那个饥馑的年代。您总是尽量把有限的食物留给我们。我们记得,那几年中您身上清晰可见的条条肋骨和干瘪的乳房。那个年代留给我们的记忆,不是兄弟姐妹们之间争抢食物,而是兄弟姐妹们之间推让食物。我们记得,一次吃饭时桌上最后还剩有半个窝头,大家谁也不吃,坚持要让吃得很少的妈妈吃。在沉重的生活压力下您忽然情绪失去控制,抬手把半个窝头仍进炉灰,说:“谁都不吃,就扔掉算了。”大哥天舒赶紧从炉灰中捡起半个窝头,拍掉上面的炉灰,吃到肚子里。这一幕永远地留在了我们的人生记忆中。这是最不堪回首的记忆,这也是最值得怀念的记忆。这是最辛酸的记忆,也是最温馨的记忆。

那个饥馑的年代,您曾经为了购买更多食物而以低廉的价格卖掉了家里许多珍贵的藏书。当时,我们兄弟姐妹一致地坚决反对您卖书,经常对您进行指责,经常为反对卖书而与您发生冲突。成人以后,我们才理解了您,才为我们当初的幼稚举动而惭愧。再稀有的图书,又怎么能比儿女的身体健康更宝贵呢?

我们记得您语重心长的提醒。1991年,小庆到北京语言大学工作,担任汉语水平考试中心的计算机室主任。上班后,小庆就开始着手为考试中心购置各种设备,包括计算机、服务器、复印机、速印机,等等。您听到小庆经常在家里打电话与中关村的计算机公司联系业务,就对小庆说:“现在许多人都拿回扣,你可千万不能拿回扣呀。”

我们知道您对子女的爱,知道您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够远离不幸和危险。但是,您更清楚,人生中,有些价值底线是必须坚守的,哪怕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上世纪90年代初,小庆曾面临一次人生的重要考验,他可能要为坚守价值底线而承受巨大的压力。您清楚地知道小庆的处境,知道小庆所面临的压力和风险。那天早上,您在送小庆出门的最后一刻,小庆站在门外,您站在门内。您把手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对小庆说:“记住,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能讲违心的话!”在这似乎决绝的叮咛中,包含了您对儿子的大爱。

人世间真有不求回报的给予吗?人世间真有超出功利的奉献吗?今天,许多人对此是怀疑的。由于生活在您的身边,我们清楚地知道,确实有些人可以从付出中体会快乐,确实有些人会出于悲悯而不辞辛劳。在那饥馑的年代,尽管您承担着抚养4个孩子的重负,您却曾经将一个癌症晚期的大学生接到家里进行照顾。这个学生来自云南的偏远农村,家里非常贫困。您看到一个年轻的生命即将结束,心里非常难过,希望他能在最后的日子里,更多地感受到人世间的温暖。您的这种异乎寻常的行为,使许多人都感到难以理解。我们知道,这就是您的特点:可以从付出中品尝快乐,可以因悲悯而不辞辛劳。

人世间真有忠贞不渝的爱情吗?人世间真有患难与共、贫贱不移的爱情吗?今天,许多人对此是怀疑的。您用长达65年的时间,对此做出了回答。在爸爸头戴反革命帽子的25年中,您没有一刻动摇过对爸爸的信任。您始终坚信爸爸是被冤枉的。在知道爸爸离开监狱后将被遣返原籍接受改造的消息后,您毫不犹豫地陪伴爸爸一道离开北京,陪爸爸在四川自贡生活了13年。

妈妈,我们不会忘记,在我们的人生道路上那些最艰难的时刻,都得到了您的呵护。我们无法想象,如果没有您无保留的母爱,我们如何渡过那些人生的艰难时刻。

妈妈,您放心吧,我们会记住您讲的故事,我们会记住您的叮嘱,我们更会给后代讲您的故事。您已经把外爷外婆留给您的那些中华民族最宝贵的精神财富,传递给了我们。我们深知,这是使中华民族绵延不绝的无价之宝。我们也会把这些珍贵的精神财富传递给我们的子女,传递给我们的后代。

妈妈,我们永远怀念您,永远爱您!

 

                                        天舒、小鱼、小平、小玲、小庆


                                                                 2009年12月10日

 


那个世界上最爱我们的人去了(节录)


    (按:这是孙子对奶奶的回忆。)

2009年的最后一个月,正忙着搬家,兰兰回国了,我一个人有点手忙脚乱。8号夜里,突然电话铃响,接起来是老爸仓促的声音:“来来来……,再跟奶奶说句话……”。很快,电话那端传来奶奶弥留的声音:“喂……”。

我懵了,完全丧失了思维,只能反复的呼喊“奶奶……,奶奶……”。奶奶虚弱的声音给我留下最后的嘱托:“萌萌,奶奶要走了,你们要和和美美、和和美美啊……”。

电话很快挂断了,我除了心和手一直颤,其它感觉都没了。经过几秒眩晕,我意识到我必须再跟奶奶说句道别的话。我匆匆开始拨号,感觉异然的焦急和恐怖,仿佛追赶一列正在启动的银河列车,它将永不复还。

颤抖中,电话接通了,我无暇思索,脱口而出:“奶奶,您从小养育了我,我一辈子想着您!”。然后,电话永远的挂断了。

在随后的日子里,我总尝试着在心里和奶奶说说话。说得最多的,都是请求原谅。我说奶奶对不起没有赶回去最后陪陪您、抱歉一直没有要小孩……。我也艰难地向她承认,长大后,我常常忘记了她。

我是奶奶接生,奶奶一手带大的。奶奶留给了我生命最初始的记忆。那些记忆是那么久远,以至没有连贯的影像,只有一张张模糊的画面。比如:我躺在床上不能动,看着大家热闹的围坐方桌吃饭,很想加入他们。突然间,奶奶发现了我。她探出头看着我,惊喜地喊:“哎哟,你们看呐,萌萌醒了,一直盯着我看,好乖噢!”。我听着好高兴,觉得自己终于被关照了。又比如:爷爷奶奶站在床头笑眯眯的鼓动我:“动一个!动一个!”。我便施展起自己最新的技能,手舞足蹈起来。看着他们欢天喜地的样子,我好生得意。这些画面如传说搬梦幻飘渺,分不清真实还是想象。

随着时间的推移,记忆的画面变得清晰一些。那时候在自贡老家住一楼,屋后有很大一片院子,奶奶在里面种满了鲜花和蔬菜。那时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跟着奶奶在院子里忙活、玩耍。我清晰地记得,奶奶拉着我的手,指着木墙边一片紫色的小花对我说:“这是喇叭花,它长得就像小喇叭一样”。那应该是我知道的第一种花朵。

我尤其印象深刻是奶奶在花园里栽了几颗香蕉树。我很喜欢在树下转来转去,眼巴巴地看着它开花、结果。终于到了收获的时节,奶奶摘了好大一堆香蕉。但她告诉我还不能吃,要捂成黄色才可以。于是我看着奶奶拿出一床旧棉被,小心翼翼把香蕉裹在里面,然后放进壁橱里。从此,我天天缠着奶奶,要求打开棉被,检查香蕉成熟了没有。我记得有好长一段日子,我天天满怀期望的看着奶奶打开棉被,可结果总是让人伤心的绿色。终于有一天,连奶奶也不耐烦了。她不再用棉被麻烦的裹来裹去,改把香蕉塞进一个大塑料袋里扎紧口,方便查看。又过了些日子,我们终于渐渐把香蕉忘记了。直到有一天,奶奶突然欢笑着从壁橱了拎出一个大塑料带,大声念叨着:“哎哟,熟得好好噢,简直都忘了还有这回事”。我看到那袋子里,一片金黄。

奶奶的花园几乎是我幼年记忆的全部。后来,爷爷平反了,我们离开了奶奶的花园,举家回到了北京。

从此我的记忆开始充满了奶奶的饭香。奶奶做得一手好川菜,一天到晚不停的在厨房里忙活,热情的挽留每一个来家里的客人留下来便饭。那时候爷爷是人民大学主持工作的常务副校长,每天吃饭时间来家堵爷爷办事的人五花八门。无一例外,每一次当来人起身离开的时候,奶奶一准儿拦在门口热情招呼:“都XX点了,留下来吃了饭再走嘛……”。然后爷爷一准儿地沉着脸立在一旁。来人于是推辞:“不了,不了,不麻烦了”。奶奶于是更加热情:“不麻烦、不麻烦,都做好了,坐下来马上就吃。今天炒的是新鲜的豌豆尖,你来尝尝……”。爷爷于是无可奈何的跟着奶奶和客人一起入席。每次客人一走,爷爷就冲着奶奶发脾气:“都是些什么不相干的人,把他们留下来干什么!”。我记得奶奶总是说:“都到了吃饭的点儿,让人家空着肚子走,我心里难受啊”。这样的画面几乎天天在家里重复着。

奶奶真的整天在厨房里忙活,不厌其烦地做着各种复杂的菜式。跟着她,我不仅很小就学会了多种红白案手艺,而且体会到充满热情地做事情,是很快乐的。那时候,我一年最盼望的事情就是奶奶的除夕年夜饭。在北京的家人全都汇聚一堂,奶奶要做上二十几道菜热热闹闹过大年。

每年除夕前一周,奶奶就要开始采买。我总是跟着奶奶赶车到很远的西单,去买上好的肉、海鲜、熟食。再到大钟寺去买新鲜的水果和蔬菜。这要花上两天的时间,每次都要大包小包的基本扛不动,然后使劲地挤车搬回来。整个的做饭过程大约三天。第一天,是各种肉和汤的预制工作,比如回锅肉的白肉要煮好、豆瓣鱼的鱼要腌上、做菜的高汤要熬上、粉蒸排骨的排骨要上粉进蒸笼、蜜汁肉的牛肉要卤上……。第二天,是蔬菜和炒菜的预制工作,莲子要去核、花生要拨皮、木耳要发上、各种蔬菜要摘好洗净。因为菜色太多,所有炒菜的案台工作都要在这天完成,来天只要下锅即可。其中,有一道“八宝饭”是奶奶每年都要特地为我做的。我每次都兴奋的端过盛满江米的盘子,把各种国脯和蜜饯一颗颗的贴上去,心里充满着快乐。

第三天就是除夕,姑姑阿姨们通常很早就来帮忙,大家一起乐哈哈的挤在一起切熟食、拌凉菜、包饺子。大约下午的时候,家人都陆陆续续赶回来。大家一起动手支起两张大桌拼在一起,把家里各种高低椅凳搜罗出来围成一圈,然后满满登登的挤在一起坐下。奶奶指挥大家先到上酒水、端上凉菜,于是融融热闹的年夜饭就开张了。这时候,把大家都赶上了餐桌之后,奶奶独自回到厨房开始炒菜。大约每过十分钟,奶奶就端出一道热气腾腾的菜肴,引来大家一阵欢呼。这一过程和频率大约会一直持续到新年钟声,直到盘子叠盘子,盘子上柜子。其间大家会不停的呼喊:“妈妈快来吧,就差您了!”,“妈妈不要做了,太多了!”。可是,呼喊归呼喊,谁也不会胆敢离席去侵扰她的厨房。那是会把她惹急的。终于,奶奶最后一次从厨房里走出来,宣布这是最后一道菜了。而大家早已撑得东倒西歪,再也无法吞下一小口了。奶奶便满意的看着大家,笑着说:“哎呀,你们真是不得行(真是不能吃)啊!”。就这样,我的童年时光就在奶奶的年夜饭里一年一年地度过。

通常,爷爷和奶奶拌嘴,除了留人吃饭,再就是“太爱管闲事”。奶奶是个大热心人。谁有困难找到她,她无论亲疏总是果断的回答:“不怕!”,然后跳着脚地去帮忙。有时她的路数也许不尽合理,但总是气势汹汹、敢做敢为。比如奶奶在路上看到可怜人(那时,北京街头还不常看到流浪者),她就会把他们领到派出所要求救济。派出所的警察表示这不归他们管,建议奶奶把人送到民政局去。奶奶生气了,批评他们推卸责任,没有好好履行为人民服务的职责。警察也很不高兴,说奶奶这是不讲道理,让奶奶不要干扰他们工作。奶奶越说越气,掏出自己的工作证、老干部证拍在桌上说,监督他们就是自己的责任,要所长立刻来见她。最后,所长拿奶奶确实也没什么办法,只得答应自己派人移送民政局。这样的事情对于奶奶数不胜数。虽不能列举每一件事,但在我们这个庞大的家族里,从大江南北到遥远边疆,几乎每一个亲戚的住所都有过奶奶奔波的足迹;从平常小事到救苦救命,几乎每一个家族的成员都感念奶奶的关怀。而留在我的记忆中的是奶奶匆匆的身影,还有她说“不怕”时的干脆表情。

终于我渐渐地成人了,开始自顾自地奔忙,渐渐的把奶奶丢到脑后,看望她的时候越来越少,但奶奶从来没有责备我。每次去看她,她都很高兴,却总是板着脸说:“你来得太频繁了,影响我读书学习了。以后打个电话来就可以了!”。

奶奶一直在关心着我,终于,她为我带来一个重大的福音。成年后的我,因为性格的原因,迟迟没有交女朋友。直到突然有一天,奶奶把兰兰带到了我的身边,把一份温暖和幸福送进了我的世界。兰兰只要一想起奶奶就会对我说:“你知道吗?如果不是奶奶把机票硬塞到妈妈手上、一定要我来北京一趟,我们是不可能有机会走到一起的”。

奶奶去世前的一周,兰兰回到北京看望奶奶。她打来电话告许我:“我到病房时,奶奶在卫生间里。我看到她第一眼,就忍不住悄悄地退出来哭了。她的样子真的憔悴了好多,我甚至能感到生命正在从她的脸上流失。过了好一会,我才控制住情绪,笑着进去见她。但是奶奶的精神很好,思路很清楚,还是那样爱干净。上完厕所像小朋友那样站在那里,很认真仔细的把手里里外外洗得干干净净。奶奶因为浮水,肚子已经涨得很大了。她很想把衬衣的扣子全部系好,可是下面的两颗怎么也系不上。她像小女孩一样很不好意思,就用手捂着。我陪了她四天,她很高兴,跟我说爷爷的事、爸爸的事情、医院的事情,还有她想回家。到了最后一天,知道我要走了,能感到奶奶很舍不得。奶奶最后对我说:‘好好照顾我孙子,让他也好好照顾你’”。

两天后,奶奶去世了。

在遥远的大洋彼岸,听到奶奶去世的消息,我没有想象中的悲痛。但那些天我总是感到心中空空荡荡,不知所措。我能意识到奶奶的离去带走了我的什么,但一时又搞不清楚。我上网看了许多家人、朋友的纪念文章,虽然有很多感触,但仍挥不去心中那种空荡荡的感觉。直到几天后,父亲打来电话告诉我奶奶办后事的情况。突然间,电话那头一向大气淡定的父亲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那边唯一一次传来父亲的哽咽。他哽咽地说:“萌萌,你知道吗,奶奶走了,那个世界上最爱我们的人走了。从此以后,这世界上再不会有人像奶奶那样爱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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