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桑榆:“文革”时期的乡村
作者:盐贩子搜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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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时期乡村可怕的告密风 ·梅桑榆· 在中国,告密之风,历朝不绝。因为告密可以博得掌权者的宠信,可以立功受赏,可以加官晋爵,并且可以整垮仇人。“文革”期间,此风也颇盛行,靠告密向上爬,或整垮对立面者,不乏其人。 在一些机关单位,有的人整天怀揣小本子,谁若讲了一句有毛病可挑的话,他一转脸,便掏出小本子,将其记下,某某于某日讲了什么话,有谁在场,记得一清二楚,然后向上级告密。有的告密者故意发两句关于上级或时事的牢骚,以“抛砖引玉”,等别人顺着他的话题,发表议论,告密者便则把他所说的话记下,向上司邀功请赏,这种干法,使人不禁想起《红岩》中那个打入渣滓洞集中营的国民党特务,那特务在牢中故意骂国民党,以试探周围人的反映,谁若说一句赞同的话,他便向上峰告密。虽时代不同,但告密者的手段却如出一辄。 当年,我家住在一个乡镇上。乡镇虽小,但是区委所在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区直、社直机关不少,运动伊始,因言论挨整的人不少,其中税务所的杨某,最为“著名”。 杨某曾作为志愿军入朝鲜参战,据说还立过功。因遇严寒,他一支脚上的指头被冻掉,走路有点跛,人们都喊他“杨瘸子”。他的脚是因抗美援朝而跛,喊他“瘸子”,就等于在宣传他的功勋,因此他也欣然接受这一绰号。他平时爱说俏皮话,广播里天天讲马克思,他便说:“马克思、牛克思,没有钱不来事。”单位天天学毛著,他又说:“学什么毛竹,还学松杈子呢,毛竹没松杈子值钱。” 他这些话,都是背后与人闲扯,玩幽默,不料竟被人告了密。先是税务所组织人写他的大字报,并开会批判,说他“反动透顶”,后来区里又开大会进行批斗,令他和“牛鬼蛇神”们一起游街。谁知不批则已,一批惊人,反动透顶的杨瘸子,原来就是小镇名人,现在又有了以前鲜为人知的“名言”,特别是“马克思、牛克思,没有钱不来事”一句,竟广为流传,被许多为吃饭发愁的人引用。当然,引用此语时,必须在前面加上“杨瘸子说”,否则也要挨批斗。 杨瘸子是老党员,老战士,立过功,又是残废军人,革命资格老,本钱大,被批斗了几场,未戴什么帽子,仍然当他的收税员。 乡村的告密者,多为农民,他们不会揣着小本子,也不会玩“抛砖引玉”的花招,只是雷厉风行,一发现谁有什么反动言行,立即向大队或公社回报。这些告密者为了请功,常使一些无辜的人遭殃。 我的同学陈某,不善言谈,父亲当时又被打成“投机倒把分子”,内心很是自卑。但他是回乡知青,本人并无政治问题,故生产队的读报会、学毛选、批判会,他都要参加。 一天,生产队开会批判“刘邓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会场上,社员们边批判,边呼口号,其中“打倒刘少奇,保卫毛主席”,喊得最多,且一喊就要重复两三遍。这句口号,喊上几遍,就成了“绕口令”,而人喊口号时,情绪激动,就容易出错。陈某一不注意把两个大人物喊错了位,把该打倒的,喊成要保卫的,要保卫的,喊成该打倒的。上百人一齐喊口号,其中一人喊错了,别人也不会听见,不料,坐在他旁边的小张,会后便向大队告密,说陈某胆大包天,居然在批判会上公开喊反动口号。小张是公社书记的儿子,在陈某所在的生产队就近插队落户。张书记头上没毛,社员背后都喊他“张秃子”。 小张这一举报不得了,陈某在公开场合喊反动口号,罪大恶极,大队又上报到公社,公社下令生产队对陈某进行批判。生产队没有专门的会议室,开会借用社员家的房子,那是三间空房,内无隔墙,运动积极分子这下抓住了阶级斗争的活靶子,激情高涨,会场上,发言的人无不义愤填膺,说陈某丧心病狂,纷纷表示要“誓死保卫伟大领袖毛主席,打倒刘少奇和他的小爬虫”!批判会开始,被批判者照例要向毛主席请罪,积极分子们为了丰富斗人的乐趣,把四面墙都贴上领袖像,令陈某跪在地上,像推磨似地,转着圈向四面墙上的领袖像磕头。那场批判会,我也被喊去参加,看着同学下跪请罪的情形,我心中愀然,未等会开完,便悄悄溜走。 陈某被批斗了几次之后,公社革委会给他定的罪名是“现行反革命分子”,但帽子“举而不戴”,管制劳动,以观后效。当年将谁打成“某某分子”,称之为“戴上某某分子帽子”,改造好了,称之为“摘帽子”。所谓“举而不戴”,即那顶可怕的帽子,在空中悬着,尚未将其一棍子打死,若是不老老实实接受改造,那顶帽子便要轰然落下,到那时,他就是正宗的“阶级敌人”。陈某经此一劫,精神面貌为之一变,比以前更加少言寡语。而那个告密的小张,却在生产队入了党,不久便招工进了城。 小镇上,当时因喊口号倒霉者,还有曾某的老婆。曾某是公社干事,他老婆是裁缝,一天,人们上街游行,欢呼最高指示发表,她也跟着游行,在反复喊“打倒谁,保卫谁”时,把人物喊错了位,她嗓子好,声音高,喊这句“反动口号时”,当时有不少人听见,都被吓坏了。事后曾某的老婆也挨了斗。但她的运气比我同学好得多,他丈夫是公社干部,暗中为她活动了一番,以后便不了了之。曾某的老婆是在大街高呼反动口号,被许多人听见,不属被人告密。我举此例,是说明因那句“绕口令”似的口号倒霉的,并非陈某一人。 告密者为了邀功请赏,有时甚至昧着良心,采取诬告手段,以达到目的。徐某便是因被人诬告而倒了霉。 徐某40多岁,体魄健壮,是个劳动能手,犁耙扬(场)撒(种),样样精通。一日,儿子杀鸡,用刀照其脖子像拉锯似地拉了两下,一松手,那公鸡在地上扇动翅膀,挣扎了几下,竟起身跑了,徐子好一番追赶,才将其捉回。徐某见状,斥责儿子:“你杀一只鸡都杀不死,你把它的头剁了!”不料,隔墙有耳,此话被与他有矛盾的人听见,立即向造反派告密,被说成是:“徐某想谋害毛主席,对儿子说,你杀毛主席要是杀不死,就把他的头剁了。”“革命派”如临大敌,当晚把徐某捆起来,押上会场,进行批斗。因会场就在街边,发言人几次引用告密者的话,喝问徐某为什么要谋害毛主席,为什么这么恶毒?引起许多人围观。当年,所谓反革命言论,批判时尚可引用,咒骂领袖的话,是禁止学说的。发言人这么说,让主持批斗会的人感到意外,但发言的人是革命群众,又不好出言制止,只好向他打手势、使眼色,但发言者都未能明白他的意思,那句极其反动的话,被大家一再大声重复,影响更大。会场不时响起口号声:“誓死保卫毛主席!”“打倒反革命杀手徐某某!”气氛空前热烈。 徐某当然是死不承认,因为一承认,他就完啦,即使不被枪毙,也要坐上多年大牢。何况是别人诬告,他根本没说这话。革命派批斗了几个晚上,找不到有力证据,加上徐某家祖辈贫农,后来才不了了之。但徐某却落下了一个绰号——“反革命杀手”。同辈的人开玩笑喊他,他咧嘴一笑,若是晚辈也开这个玩笑,他便要翻脸,骂道:“你个小狗日的,你再敢喊一声,我把你的嘴撕成裤腰!” 徐某不过是被批斗了几场,并未被戴上帽子,打成“某某分子”,同是被人诬告的钱某,就没那么幸运了。 钱某老实巴交,不苟言笑,平时只知闷着头干活,挣工分。一天,他正在自家菜园里挖地,忽然来了两个肩扛红棍子的群专队员,把他押到公社群专指挥部,关了起来,罪名是“污辱伟大领袖”。原来,有人告密,说他用领袖像当手纸,用过后还扔在粪坑里。 生产队没有公厕,社员们都在自留地里垒一个半截土墙,没有上盖的小厕所,一来解决方便问题,二来可以积肥。这种小厕所,通常是自家人用,路过的人若遇内急,也可入内方便。钱某的确发现自家厕所粪坑里有报纸,上面有领袖像,吓得他赶紧将报纸捞上来,埋在粪堆里。当时各级报纸都在右上角印领袖像和一段语录,并且一天不缺,而那时从生产队到公社,都要抓政治学习,农民也要隔三岔五地聚在一起,听人读报。过期的报纸,则被买给商店或卖瓜子的,用来包东西,因此印有领袖像的报纸随处可见。公社和街边的公厕粪坑里,经常漂着印有领袖头像的报纸片,但因是公厕,是谁“污辱伟大领袖”,无处可查,也就无人过问。群专的头目接到报告,钱某自家的厕所里有此物,便认为那无疑是他扔的。 钱某受审时,开始不承认,说是别人陷害他。哪知群专头目竟让人出示证据,原来告密者已经带人将那张报纸片从粪堆里挖出,用一张干净纸包着,送交群专。钱某于是辩解说,他一家人几年都没买过手纸,大便时都是用草团、树叶解决。又说,报纸都被干部们收着,他上哪里弄到那东西,即使弄到,也舍不得当手纸,还留着包东西哩。他家茅坑里报纸,一定是别人进去拉屎时丢下的。但他的辩解,已经没用。群专头目说:“你还想狡赖!哪个能证明那报纸不是你扔在粪坑里的?就算不是你扔的,你把它埋在粪堆里,可是事实?” 证据确凿,钱某怎么为自己辩解都没用,后来被戴上坏分子帽子,由生产队管制劳动,并经常被公社大队强迫干义务工。 我也曾吃过被人告密的苦头。 我插队务农后,赶上村村队队大跳忠字舞。生产队先是派人到公社学习,然后回来教社员跳。被派去学习的孙某是团员,又是队干部,上面一有何号召,表现非常积极。他学会了忠字舞,回来教大家时,有的妇女害羞,学跳舞扭扭怩怩,有的老人放不下脸面,不愿学舞。他便说,上面要求男女老少都要跳,说什么“大跳大忠,不跳不忠”,并且老是板着脸训人。不跳忠字舞,就是对毛主席不忠,这显然是一顶政治帽子,我受不了他那张狂劲,便私下对他说:“跳不跳忠字舞,与忠不忠没什么关系嘛。照你这么说,坏人只要跳忠字舞,就是忠;好人不跳忠字舞,就是不忠了?” 不料,他竟向公社打了小报告,公社干部说我对跳忠字舞向伟大领袖表忠心有抵触情绪,诋毁全民跳忠字舞的伟大意义,思想有严重问题,令生产队对我进行批判,并说,若我态度不好,就拉到公社或大队召开的批判会上批斗。我父亲得知此事,着了慌,去找大队书记董开华,请他从中说情。董开华到生产队找到队长,问他:“东子(他一直这么称呼我)到你们队来干什么的?”队长说:“来当社员的,他还能干什么?”董开华说:“他除了来当社员,还是来接受你们再教育的。知识青年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说明他们还不成熟,有什么差池,你们要教育嘛,没有必要大动干戈,开什么批判会,队里开会教育教育他,让他做个检讨算了。”队干部们一商量,又把批判会改成教育会,并对我说,你在会上做个检讨,就算了,我们就不追究了。 批判会是批“阶级敌人”的,改成“教育会”,则是对犯了错误的同志进行教育,名称一改,会议的性质大不相同,队干部的态度也温和多了。董开华怕我不愿做检讨,又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东子,我看你的性格像你爸,说话直。你爸不就是吃了说话直的亏吗?你在会上认个错,不要硬顶,公社那边,我去说说,这事就过去了。东子,你下次说话可一定要注意呀!” 我也担心事情闹大,批判大会我见得多了,站在小学操场的台子上挨斗,可不是闹着玩的。当天晚上,我在队里召开的社员会上“低头认罪”,几个干部和党团员,相继发言,把我“教育”了一番,此事才算了结。 我“诋毁忠字舞”,被人告密,只是小事,毕竟未受什么处罚,我每次遇到招工、招生、参军的机会,便有人大写“人民来信”,使我一次次成为淘汰者,才是使我受害最深的告密。尽管那些“人民来信”是以揭发我父亲的政治问题为杀手锏,以毁灭我的前途,但其手段仍属告密之一种。由于我深受告密之害,参加工作后,我给自己定下一个原则:无论何时,都不向领导打别人的小报告。这个原则,我一直坚持到离开工作单位。 而今,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为反对改革开放,极尽编造欺骗之能事,将那个逝去的时代描绘成天堂,说那个时代“民风淳朴,社会和谐”,并且极力鼓吹“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意义,以蒙蔽未经历过那个时代的年轻人,使得一些不明真相的青年,无知地叫喊,希望再来一次“文革”运动,这的确是很可怕的事情。
·梅桑榆·
当时,林彪被伟大领袖指定为法定接班人,地位之高,已是一人之下,亿人之上。自伟大领袖在天安门城楼上接见红卫兵之后,林副统帅手举红宝书,陪伴在领袖身旁的照片,被大量印刷,出现在全国千家万户的墙上,后来又有林彪的标准像发行。随着语录歌的流行,马屁音乐家又把林副统帅的语录谱成歌曲,其中《学习老三篇》流行最广,人人会唱。林彪的威信,也因此与日俱增。 文革期间,全国人民都享受史无前例的“大民主”,从中央到人民公社,乃至生产队的领导,骂谁都行,连周恩来总理也被批判过,唯独不可骂两个人,第一个当然是伟大领袖,第二个便是林副统帅,谁要是批判林副统帅,或是口头上的贬低,也要挨整。 第一个公开贴反对林彪大字报的人,是北京的老干部舒赛,被关进监狱,迫害至死;辽宁的张志新,说林彪的“顶峰论”是错误的,被割断喉管后枪毙(当然她也批判了江青);黑龙江的郭维彬,说林彪是“埋在毛主席身边的定时炸弹”,在狱中受尽折磨,险被处死;安徽的石仁祥,因写信给党中央,说“林彪不是马克思主义者,而是修正主义者,对人民危害太大。坚决打倒林彪”,而惨遭杀害…… 农民大多文化不高,更无什么理论水平,但也有人对他跟在领袖身后,“宝书不离手,万岁不离口”的谄媚相看不惯。我们公社有个老农,指着墙上的林彪像说:“这个人长着两道八字眉,脸上没有四两肉,带就一副奸臣相。”结果被批斗了好几场,并戴上“反革命分子”帽子,打入四类分子行列。 然而,1971年9月中旬,却传来惊人的消息——林彪死了,而且是不得好死! 林彪的死讯,开始只作为小道消息流传。一天晚上,我和一帮人到离家三里外的园艺场看电影,一个上海知青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国家发生了一件大事,你可知道?”我问:“不知道,什么大事?”他说:“林彪死掉了!”接着,他又说:“是坐三叉戟飞机逃往苏联,被导弹打下来的。他的老婆和儿子,都跟着一起完蛋了。”我听了虽很吃惊,但却似信非信。他又嘱我:“这事国家还没有公开,你不要乱传,更不要说是我讲的。”我心窃笑,你自己已经在乱传了,还怕人家乱传?我回家对父亲一说,父亲也很吃惊,又嘱我在外面不要乱说。 没过几天,果然就有中央文件下达。生产队停了工,队长召集社员,到某家开会,传达文件,其内容,便是林彪叛国出逃,因飞机失事,摔死在蒙古温都尔罕。又说林彪及其死党,秘密策划了一个《“五七一工程”纪要》,阴谋发动政变,暗害毛主席。而具体实施暗杀计划的,便是林彪的儿子林立果。 林立果在全国选“妃子”时,我家乡的凤阳中学,有个姑娘被初选,并到南京(也许是蚌埠)参加复选,曾轰动一时,凤阳人对林家选美的条件和过程,传说得绘声绘色,津津有味,因此我对这个名字很熟悉,想不到这小子20多岁,便跟老爹一起命丧异国。 在农民心目中,林彪与伟大领袖形影不离,是亲密战友,现在,居然说他死了!这个消息太来得突然,太离奇。一人在念文件时,大伙就叽叽喳喳地窃语,队长几次吆喝:“安静,安静点!不讲话没人说你是哑巴。”大家仍在交头接耳。待到文件念完,社员们便大声议论开了。 有人说:“林彪这个狗东西胆子真不小,竟然想害毛主席,他就是不死,我们也要狠狠批判他!” 有人问:“林彪不是毛主席的接班人吗?毛主席的位子以后就是他的,他还要搞什么政变?” 有人便答:“毛主席身体太好了,林彪这狗日的等不及了!” 有人又说:“我早就看林彪不是好东西,看他那副长相,就是个奸贼!” 大家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一老农用烟袋指着几个骂林彪的人,说:“你们这些人,一天到晚只知道扛顺风旗,中央的事,你们知道个鸟。林彪活着时,你们敢骂他?吓死你们!” 老头一句话把大伙噎住,大伙不再骂林彪。冷了一会场,一个平时爱泼说泼讲的妇女,又发表高论:“毛主席真是瞎眼,怎么能选林彪这个坏蛋当接班人呢!”在我家乡,谁若吃了别人的亏,或发现看错了人,爱说“算我瞎眼”,意思是说,我没看清你的真面目,原来你不是东西。她说这话,并无恶意,但这话很容易被人说成是在骂伟大领袖,蹲在墙根抽烟的丈夫吓坏了,一个箭步窜上去,照她肩上狠揍了一拳,将她打倒在地,喝道:“你不会说话,不要胡说,给我滚家去!”妇女不敢顶嘴,从地上爬起来,向丈夫翻了翻眼,噘着嘴离开了会场。丈夫对老婆的及时惩罚,得到了积极分子们的谅解,否则她可没好果子吃。 生产队改为半天干活,半天学习,学完了文件,学报纸,学了好几天,这事才算告一段落。 转眼过去两年多,社员们都忙着挣工分,为温饱拼命,早把林彪忘了,不料公社却号召各大队、生产队“批林批孔”,小喇叭里也不断播送《人民日报》、《红旗》杂志的社论。我们又是半天上工,半天学习,挣了好几天快活工分。 生产队平时干活,男男女女就爱胡扯,甚至嘻戏打闹,扭作一团。大伙坐在一起,又不出体力,胡扯的兴致更高,读报的人一放下报纸,大伙便开始说荤话,过嘴瘾。队长开始还制止大家,但他和大伙对于林彪、孔老二,都不知从何批起,只好听之任之。 小镇上的批判气氛,则与生产队大不相同。学校老师在街头搞了几个大批判专栏,有大字报,有孔子的言论画成的漫画,可谓图文并茂,通俗易懂。什么“克己复礼”、“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什么“唯女子与小人唯难养也”,“学而优则仕”,……都被逐条批判,且画了漫画。又说孔老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东奔西走,想闹个官当,弄得“惶惶如丧家之狗”,云云。至于林彪,只手书过什么“天马行空,独往独来”,“勉从虎穴暂栖身,说破英雄惊煞人”,“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克己复礼”,便说他早有篡党夺权的野心,说他信奉孔子,尊儒反法,而江青同志指出,凡是尊儒反法的,就是卖国主义者,凡是尊法反儒的,都是爱国主义者。林彪尊儒,是卖国主义者,所以后来才叛国出逃,等等。 如此一来,社员们也略知一二,知道孔老二到底哪里有问题了。公社通过一番普及宣传,便召开批判大会,对林彪和孔老二进行缺席审判。林彪有标准像,便找来糊在木牌上,照例打上红叉,孔老二无画像,只有由老师凭想象画上一幅,当然是尖嘴猴腮,不成人样,也照例打上红叉。参加公社批判会的,有学校老师和社直机关的干部职工,他们多少有些文化,批判起来,也像那么回事。大队的批判会,参加者大多是社员和队干部,一些老头老太,为了挣工分,也积极与会,批判孔老二,困难很大,笑话也就难免。 至于“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唯女子与小人唯难养也”,社员大致懂其意思,批判说:“孔老二真不是东西,竟敢侮辱劳动人民,我们贫下中农早都当家作主了,他想治我们?那是做梦!”又说,“毛主席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孔老二却把妇女比作小人,这是侮辱我们妇女啊!是和毛主席他老人家唱对台戏啊!”他们竟未犯当今走红学者于丹女士的错误,真是奇迹。 至于什么“克己复礼”、“学而优则仕”,大伙就搞不懂了,但搞不懂也得批。我家乡方言把“吃”说成“keí”,与“克”字发音接近,一个老贫农,耳朵不好使,把“克己复礼”,听成“keí鸡烀驴”,于是批判说:“林彪整天只知道享受,说什么‘油盐万事,唯吃唯大’不但要keí鸡,还要烀驴,一年到头,得多少驴才能够你烀?这样的人怎能治理好国家,他和那些死党要是掌了权,天天烀驴吃,今后我们连推磨都找不到驴了!这狗日的死得好,死得好呀!” 蔡三爷作为贫协主席,当然也要与会,而且在主席台上就坐。他的口才本就不凡,又以贫宣队的身份在学校里呆过几天,学了不少名词,他发言说:““孔老二是什么东西,肚子里有点学问就不知天高地厚,居然猖狂叫嚣,臭老九优于我们革命干部,孰可忍孰不可忍!”说着说着,又把忆苦思甜的口号用上了,“知识越多越反动,一肚子学问等于一肚子坏水,优在哪里?让孔老二这样的人混进革命队伍,我们贫下中农岂不是又要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我们无产阶级就是要搞‘学而差则仕’!” 十年浩劫过后,人民才知“批林批孔”运动的真正目的,是要搞垮周恩来,但当年百姓谁又能知其内幕?这场运动中的运动,从1974年1月开始,一直折腾到下半年,闹剧才算基本结束,而国家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工业减产,农业欠收,国民经济遭受了严重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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