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由“内控”到“药控” 作者:老例


(回国省亲实录报告)
    记得吧,前些年不是有人套用“造反更觉主席亲”说“出国更觉祖国亲”吗?可我出国已十载有余,却死活也达不到这个思想境界,在国外牵肠挂肚的始终是我的年迈古稀的老爸老妈。可不是,这次回国,大半时间就陪老爸泡病房了。
  我老爸本也算是“老外”——出生成长在某一个热带“外国”,十多岁因抗战感召,热血一沸腾,就“进口”祖国怀抱了。回来后,还真的像那么回事地搞(先“参与”后“搞”)学生运动,当然,这在当时是破坏“稳定局面”的事儿,就在老爸快中学毕业时,政府要对老爸及其同党实行“双规”或专政了,亏得当时校长泄露国家机密,老爸及其同党逃亡到“游击区”去了(该校长因此入狱至解放大军到来解救,而很不幸刚在上周末病逝)。解放时,老爸还是一个区的领导(跟当时的“交城游击队长”同级),但几年后,老爸的官位就Fix了(三十年后才得知是由于“海外关系”被“内控使用”),以至到“离休”也拿不到“红本本”。老爸一辈子搞的是行政工作,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任劳任怨鞠躬尽瘁,可就是没有任何个人爱好与愿望,于是,到离休后,一下子脱离了组织,顿时茫然失措,长期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整个人“哗”一声就垮啦,什么肠胃病心脏病风湿病痔疮神经衰弱之类的东东都来了,真有百花开放百家争鸣的热闹劲。
  其中最猖獗的属心脏病。这玩艺最不是东西了,开心易发作伤心也易发作,任何情绪波动都不行,惟有如老禅入定方可。而我老爸偏偏就好激动(要不就没有解放前种种壮举了),尤其近年来,世道国道昏乱贪官污吏盛行,老爸更是热衷于忧国忧民了。于是整日价琢磨如何“反贪”,看到贪官罗网而开心,心脏病便发作;看到贪官横行而愤慨,心脏病也发作。(什么叫“悖论”?这就是!)随着我党我军我国人民跟贪官污吏殊死斗争的不断深入,我老爸心脏病的发作率也就愈为频繁。终于在上个月下旬,一阵心绞痛撑不住了,幸得我仙风道骨身材的小弟大发神威将上百公斤的硕胖老爸从六楼背下来,急救车就在楼下就地抢救,然后送往医院,缓过劲后就住院留医了。因小弟及弟媳要上班,日夜守护老爸的任务就由我同样年迈古稀的老妈承担了。就在这种情形下,我携妻儿日夜兼程赶回国,唯一目的就是看望陪护老爸了。于是白天我到医院陪老爸,换老妈回家吃顿午饭睡个午觉,晚上则携妻儿到病房让老爸能享受短暂的天伦之乐。
  大概我们孝道的表现感动了医院的大夫们,在上周一我假期将尽要出来前夕,我老爸的主治医生(女)及心内科副主任医生(男)跟我畅谈了一番,他们认为,我老爸多次心绞痛而只有一次心梗,属于向严重发展(而尚未到严重)的阶段,故尚不须作“搭桥”手术,但很有必要作“支架”手术,因此要先作“造影”云云(我是外行,只能以外行话转述);费用(人民币)则是,“造影”七八千,“支架”每个三万多,一个不够须两个,费用则六万多,如此类推(后来我一个在沿海特区城市医院任心内科主任医生的朋友告知,他那里的费用是“造影”五千多,“支架”每个一万多)。我说,钱不必谈,关键是救人,能救人就行。于是大夫们很是振奋,宣称会为我们联系专家会诊,转院到医学院附院(我老爸住院的医院是他公费医疗挂钩医院[公费医疗经费划归于此],但未能做相关的心脏手术);我也随之振奋,跟大夫们握手表示感谢。不久,主治大夫再次跑来,说心内科主任大夫钱教授(女)亲自跟医学院附院联络了,下周医院就派车送我老爸转院而钱教授亲自护送。再不久,钱教授竟亲自莅临我老爸的病房,再次强调动手术的必要性正确性及时性,并对我老爸的病情表示深切的关怀与诚挚的重视,望着钱教授圆融和蜿的笑脸,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深深感受到祖国亲人的温暖,心想,真是“金水银水甘露水不如龙江的风格水”,“爹亲娘亲兄弟亲不如祖国的大夫亲”啊!
  当晚,来探病的朋友提醒,我老爸是离休干部,该手术可享受公费医疗报销。这也是的,我出国前就很少上医院,几乎没动用过公费医疗,出国后,更无公费医疗的概念,故压根儿就忘了公费医疗这回事,经朋友提醒,便认为不应辜负这个社会主义优越性。因此,我老爸的手术计划,便自然由自费转向公费方面考虑了。
  两天后,我放心地告别老爸踏上归程。当抵达祖国南大门某城市(属白云鸟大妹子的地盘)落脚老知青林子家时,收到小弟的电话,说钱教授得知我们要用公费医疗为我老爸的手术报销后,立即断然拒绝让我老爸转院,并当着我老妈的面撕掉另一负责医生写的转院报告,宣称我老爸完全没有必要作手术,只须采取“药物控制”即可。听到这话,我脑子“轰”地一声,一个念头闪现:老爸成为绑票的“肉参”了!就这么着,我老爸至今也转不了院,更甭说动手术了,继续蔫蔫地被钱教授以“药物控制”着。
  我实在搞不清楚,不过两天功夫,为啥我老爸的病就由很有必要做手术,变为完全没必要做手术?也实在搞不清楚,自费与公费跟我老爸做手术有什么必然联系?我为此苦思冥想,至今只获得一个疑疑惑惑的答案:我老爸患的是因国情不同而具有中国什么什么特色的心脏病。回想老爸的一生及其患病的前前后后,觉得这个答案最为接近了。
  可怜的老爸,稀里糊涂被“内控”了大半辈子,老来患病,还被“药控”(药物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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