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外婆 作者:老例


有关我外婆的第一印象,就是过生日的红鸡蛋。那是困难时期,我外婆有一阵子住在我们家,正好我的生日,外婆坚持要给我一个染红蛋壳的鸡蛋作生日礼物。开始我老爸是反对的,一因当时鸡蛋属奢侈品,二是觉得这么搞有“封建意识”,但最后还是顺从外婆的意思了。在那个时期,可以自个独享整个煮鸡蛋,而且是染得那么漂亮的红色,真令我难以忘怀。所以,小时候说起外婆,我印象最深就是那个红鸡蛋,至于外婆本身,只隐约记得是娇小身材,柔声细语。
    我对外婆有清晰印象是在我上大学之后。79年,我从广西老家考到广州读大学,这是我第一次走出广西,也是第一次有机会能到我老妈的老家番禺去看望外婆和舅舅姨妈们。我到广州的第一个周末,便跟早我一年到广州上大学的姐姐一起到番禺探望外婆。外婆家在番禺东南一个小镇,进了镇子不久,便看到一个规模颇大的城堡式的院落,姐姐说这是外婆“旧时的家”。由此便可知,在“旧社会”,我外公是小镇数一数二的大地主。我们没从大门进,而是沿着院墙绕到背面小巷,从一个小门进去,便是外婆“现在”的家了。见到外婆,的确是娇小身材柔声细语,此外,也更真切看到她整齐干净的衣着、一丝不乱的发式以及沉静温和的神态。外婆住的是一套二进式的住房(原是工人房),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墙上挂着两个像镜框,有不少外婆旧时的照片。我自小就很以我妈是个大美人而骄傲,但看了我外婆旧时的照片,不禁在心底为我妈深深叹息——我妈仅继承我外婆六七成的美貌! 
    不久,我外婆作寿。寿辰筵席上,除了舅舅姨妈们,还来了不少客人,外婆含糊说都是亲戚。人们对我外婆甚是敬重,我外婆所到之处,人们都欠身致安。致使那些喝酒猜拳喧闹的乡下男人,在我外婆面前,也是那么敛声息气地问候一番。有几个村妇尤其引我注意:她们的服饰模样与一般村妇无异,但却十分斯文有礼且伶俐能干,而且总是跟随我外婆左右,招呼客人、端茶送水,还跟舅舅姨妈们一样称我外婆为“姑”(当地人称亲妈为“姑”而不是“妈”),但却将我妈称为“大小姐”。我姐看出我的困惑,便悄声告知她们是“旧时”从小就跟随外婆的贴身丫鬟。其他一些男宾其实就是外婆旧时的工人或佃户。 
    外婆特意领着我姐和我,四处介绍给宾客们:“这是阿澄的子女!”“啊啊,阿澄的子女,好啊回来了好啊!”听多了,我似乎觉得外婆向宾客们强调的不是我们而是“阿澄”。事后我跟我姐说了我这个感觉,我姐笑了:“你真没傻,外婆更在乎的是妈妈!”原来,自解放后,我妈为了表明跟地主家庭“划清界线”,从未回过老家,只是在困难时期偷偷将外婆接到广西去住了短暂日子。我们是替老妈偿还这笔难以言喻的“孝债”啊!于是,每当周末和节假日,我们都尽量到番禺外婆家陪伴外婆。 
    81年期末考试的最后一科结束,我刚一身轻松步出考场,便被两位同学拦住,递上一张车票,说:“马上去番禺,你外婆过世了!”我不知道是怎样到了番禺,只记得到了那里,我爸妈和我姐已经赶到,我妈正在外婆的灵柩前长跪痛哭,而陪她跪哭的正是那几位旧时的丫鬟。 
    外婆是两天前过世的。咽气前,却能清楚记得我考试的最后日期,叮嘱不要因她的事情妨碍我的考试!外婆!你也是那么在乎我们呀!我泪眼昏花地望着灵柩中外婆依然那么沉静温和面容,不由屈膝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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