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歌谣(小说《为了你走遍草原》节选10)
作者: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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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为了你走遍草原》节选
威风凛凛英俊潇洒的军官、军官夫人还有他们的女儿,一位活泼可爱美丽大方的小姑娘,给这个灰色的沉寂的大杂院平添了许多笑声与欢乐。 一天中午,吃完了午饭,几个男孩子在院子中央唯一的水笼头下接水,细细的自来水顺着管子不慌不忙地流向孩子们的大铁桶。 小秀琪手里拿着一个小水桶,活蹦乱跳地跑了过来。她见前面有好几个大水桶,站在烈日下,闷闷不乐。她冲小六儿说:“先让我接一点吧,我只接半桶,你这大桶什么时候才能接完呀?” 小六儿望着秀琪,幸灾乐祸地说:“不行,我接完了还得玩去呢。” 过了一会儿,小六儿挑着水桶走了,小立军又把大水桶摆到了龙头下。 大槐树上的知了不停地叫着,中午的日头正毒,看来这个小哥哥也没有照顾小秀琪的意思。小秀琪躲到树荫下心烦意乱,看到身边站着小伟明,她扬起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伟明看了一眼这个小姑娘,知道她是新搬来的街坊,答道: “我叫钟伟明。你呢?” “我叫梁秀琪。嗨!三道杠,大队长。” 小秀琪用手撩拨着伟明胳膊上佩戴着的队长符号,眼中闪现着羡慕与顽皮。 “你是新搬来的吧?” “是呀,就住你们家对面。” “你爸是解放军?真够棒的,是什么长?连长?团长?” 小秀琪笑了,“得了吧你,都没说对,是营长。”接着又问:“你在哪个学校上学?” “上斜街一小。” “我也是。”小秀琪高兴地跳了起来。“明天咱们上学一起走吧?” 钟伟明对小秀琪的邀请不置可否,两个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前面的几只大水桶都灌满了水,钟伟明把大木桶放到水龙头下,一边放开龙头接水一边说:“你先接吧,你的桶小。” 小秀琪也不客气,把小铁桶梁挂到龙头上,看着自来水哗哗淌着,高兴地说:“行了,行了,太满我提拉不动。” 就这样,住在宽敞明亮三间大北屋里的军官女儿与住在对面低矮潮湿小南屋中的钟伟明相识了。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更让小秀琪喜出望外。 一天下课后,老师让小秀琪到她的办公室去一趟。秀琪忐忑不安地走进教研室,一门心思想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错,平白无故老师为什么把她叫去。老师问了问她最近是否习惯了,有没有什么困难,怜爱地看着这个灵气十足美丽大方的小姑娘,告诉她,大队的一名护旗员新近转校了,想让小秀琪担当少年先锋队的护旗员。 在一个学校里,能够胜任旗手和护旗员的都是些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少先队有活动,他们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中间的男生高个、英俊,两只手一前一后一高一低高举着队旗,两旁的女生美丽、乖巧,她们一边行举手礼一边紧随着旗手的步伐向前迈进。那一刻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幸福,何等的荣耀,是每一个少先队员可望而不可即的梦。 当老师领着小秀琪走进大队辅导员的办公室,小秀琪简直惊呆了。少先队员们心目中最神圣最令人羡慕的旗手,应该也是学习最好、长得最精神的男生,这个旗手不是别人,竟是同住一个大院,比她高出四个年级,长着瓜子脸,留着短短的学生头,英俊、聪明、诚实的邻居小伟明。 打这以后,每当学校少先队有活动,总是由钟伟明高举着少先队队旗,威风凛凛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小秀琪和另外一名叫薛尔尼也是很漂亮的小女孩,都比钟伟明矮半头的女生,一边行着队礼,一边做为护旗员紧紧贴在钟伟明的两侧,三个人护卫着队旗,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走进大会会场。每当这时,小秀琪幼小的心灵里都会由衷地感到骄傲。 每天放学,小秀琪都站在学校门口的高台阶上,直到看到小伟明的身影,才心满意足地跟在后面往回走,哪怕伟明与伙伴们打打闹闹不理睬她,她也乐此不疲。 可是,一旦回到了家,小秀琪就仿佛是被专了政的坏份子,被她的亲妈看的死死的,她一再叮嘱女儿:“不许出去跟那些小男孩儿们一块疯,不许跟那个钟伟明玩!” 秀琪妈叮嘱女儿时对小伟明指名道姓,特别加了感叹号,令小秀琪感到莫明其妙。她到觉得只有跟这个小伟明一起玩才是真正的乐趣所在。 秀琪的爸爸威严而又慈祥,每个星期天回家,脱下军装,穿着白布衬衣,喜欢在大院里转转,与相遇的街坊邻居打个招呼,跟站在外面的大叔、大妈聊个天,让每个跟他说过话的人都觉得有些受宠若惊:能有这样一位平易近人的解放军大官看的起咱们老百姓,真是难得。 树荫下两个棋手坐着小板凳对局,外面围了一堆人。看棋的人比下棋的人还要紧张,不断评论着、催促着、喊着、骂着。 “将军,我让你将军!” “你懂什么呀,臭棋篓子。” “来,来,来,你让让,让我跟伟明来,我就不信了。” 大院里的象棋高手们一个个被小伟明斩于马下,站在一旁观棋不语的秀琪爸大吃一惊。“这是谁家的孩子,可不得了,自古英雄出少年,这孩子有出息,有出息。” 每逢节假日回家,吃过饭无事,秀琪爸就会想起那个杀得他大汗淋漓的孩子,都要盛情邀请小伟明在大院的树荫下摆上小方桌,与他杀上几回合。输了下,下了输,秀琪爸就如同吃辣椒上了瘾,越吃越想吃,越输越想下。 坐在爸爸一旁观棋不语的小秀琪用眼瞄了瞄赢了棋不动声色的小伟明,甜甜地笑了;再看看急出一头汗的爸爸,竟有些幸灾乐祸。幸亏秀琪妈没在旁边,否则她真会为女儿站错了阶级立场而捶胸顿足暴跳如雷呢。 小秀琪生来爱唱歌,她有一副银铃般的好嗓子,圆润甜美,唱起歌来有滋有味。“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年来到......”每天做完了功课,小秀琪在家没事,她都努力模仿着郭兰英的腔调,扯着嗓子大声唱。在爱好唱歌方面,她与邻居家的小伟明不谋而合。 小伟明也喜爱唱歌,可是在家里几乎听不到他的歌声。每天做完功课,他就找上小伙伴们一起出去疯跑;后来大些了,家里又陷入了困境,他在家就更没心思唱歌了。 小秀琪发现,伟明在学校可是一名小歌星呢。合唱队离不开他,有时他还担当领唱。 有一天,一个同学跑来找秀琪。“梁秀琪,你过来。” “找我干什么?” “明天市少年宫合唱团招生,我想报名去,你去不去?” “你?”小秀琪怀疑地看着这个同学,不解地问。 “试试去吧,怕什么,有好几个同学要去呢。” “怕到不怕,够呛能考上。” 小秀琪在同学们的怂恿下答应第二天去报名,可她心里实在没谱,回家就去找伟明。 小秀琪偷偷地找到伟明,问他:“我明天上少年宫考合唱团去,你去不去?” 伟明干脆利落地回答:“太远了,没功夫。” 小秀琪不满地劝说道:“明天是星期日,陪我去吧,我自己实在心里没底。” 伟明为难地说:“我听同学说少年宫好像在景山那边,还得坐车,太远。”他没好意思说妈妈不会给钱,自己掏不起车费。 “你礼拜天跟我一起去吧,我一人不敢去。” 小秀琪死皮赖脸地缠着伟明。 星期天到了,秀琪找家长要了五毛钱,路过伟明家,敲了敲伟明家的窗玻璃,跑到大门外等候。伟明咬着牙欺骗母亲说自己要去少年宫参加一个活动。伟明的妈妈不情愿地递给了他一毛钱。 伟明和秀琪找到了少年宫,小秀琪一人报了名。考试大厅里人越来越多,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弹着钢琴,让报了名的同学一个挨一个地唱歌。 有唱的好的,有唱的坏的,有的南腔北调,有的高音上不去。女老师微笑着摇摇头:“下一个。” 小秀琪大着胆子演唱了一首歌剧《白毛女》选曲《北风吹》。秀琪唱的不能说不好,老师微笑着点了点头,指着琴台上的乐谱,让小秀琪唱出简谱来。按顺序唱还行。“123456......”老师指着5,小秀琪结结巴巴陷入了窘境。她稍稍认得一点简谱,可是当着老师、当着这么多的同学,不按顺序,心里一慌,看着12345早不知它的音调、节奏。 老师指着5。 小秀琪回头看伟明。 钟伟明着急地小声说:“SAO!(梭)” 老师指着4。 钟伟明对着秀琪:“FA!(发)” 女老师脸突然沉了下来。“这位同学,你会吗?” 秀琪见老师生了气,着急地说:“老师,他会,他是我们学校合唱团的呢。” “合唱团的?那为什么不报名啊?” “我......”伟明羞红了脸。 “不要怕,你来唱一个。”女老师鼓励他说。 小伟明走到老师跟前。 “《接过雷锋的枪》” 不等伟明说话,老师的钢琴响了起来。 “接过雷锋的枪,我们都学习他的榜样,接过雷锋的枪,千万个雷锋在成长......”一个颤抖、高亢、娴熟、稚嫩的声音响彻在宽敞的大厅里。 歌声刚刚停止,女老师拍着伟明的头,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赞赏地说:“唱得不错,不错,再唱一首!”不等伟明答应,她接着问:“唱什么呢?” 伟明想了想,“要不唱《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吧?” “好。”老师的伴奏响了起来。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女老师摇晃着脑袋,卖力地弹着钢琴,陶醉在小伟明的歌声中。 大厅里几十个同学被伟明的歌声感染了,小秀琪被伟明的歌声征服了,不禁哼唱起来:“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那时候,妈妈没有土地......” 所有的同学都不知不觉地伴唱了起来:“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整个大厅里,歌声环绕,如泣如诉。 歌声停止了,大厅里一片寂静。老师呆了,同学们呆了,小秀琪也呆了。人们怀疑这小小的年纪为什么能唱出如此哀怨的歌声,他那意味深长的声音在大厅里久久回荡,飘动,扩散开来。 已经听不见伟明的声音了,可是随声附和的声音依稀可闻。歌声消失了,人们意犹未尽,依然沉浸在过去的事情里。秀琪眼里含着泪水,望着英俊的小伟明,跟着大家鼓起掌来。 “太棒了,太棒了,你是哪个学校的?来我们合唱团吧?”接下来,女老师简单地问了小伟明几个乐理知识,让他唱了一小段简谱,破例对他说:“同学,你回家等着录取通知书吧,住得远不远?能不能每个星期天都来参加活动?” 意外的成功让小伟明喜不自禁,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老师的问话,只是一个劲地盯着小秀琪。秀琪却不停地对他说:“你录取了,你录取了,唱的真好,唱的真好。” 秀琪被伟明的歌声感染了,刚刚红了的眼圈泪水都快掉下来了,看着伟明的兴奋劲,她突然破涕为笑。 “能不能来参加活动?”老师的话又一次在伟明的耳边响起。伟明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他没钱坐车,他家又没辆自行车,他是不可能每星期来这么远的地方参加一次合唱团的活动。他神情黯然,无精打采地回答:“我不知道。” 伟明被合唱团录取了,意外的惊喜让他不顾一切,决定拿出剩下的五分钱买一支冰棍。可是过不多久,他就丝毫高兴不起来了。在回家的公共汽车上,该买车票了,他尴尬地挠了挠头皮,对秀琪说我没钱买车票了。 录取通知书很快寄来了,伟明知道家里的难处,他没对母亲讲,悄悄地把录取通知书藏了起来。 虽然没能参加少年宫的合唱团,小伟明的歌唱才华显露无疑,于是很自然的,小秀琪不但要经常向伟明请教难解的数学题,伟明也成了小秀琪唱歌方面的辅导老师和最忠实的听众。 “我教你唱首外国民歌你学不学?要不还是你先唱吧。” “不,不,还是你先唱,还是你唱得好。” 就这样,每天放了学,秀琪都会趁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溜进伟明的家,他们在一起说呀唱呀无忧无虑天真无邪,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空间,忘记了两个家庭悬殊的差距,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谁是革命的谁是反革命的,当歌声响起的时候,他们忘记了一切。 “秀琪!秀琪!” 突然传来秀琪妈的喊声,每次都是在秀琪妈的斥责声中她才悻悻离去。 伟明打心里惧怕秀琪的妈妈,她总爱板着面孔,仿佛不会笑。由于秀琪妈是军属,又是党员,有文化,难能可贵的是她阶级立场坚定,爱憎分明,铁面无私,不恂私情,很快成为街道积极分子,不久升为街道主任。伟明从不敢迈进秀琪家的屋门,除非秀琪的爸爸叫他去下棋。 街坊邻居们私下里议论纷纷,对一个解放军的营级干部住进大杂院感到十分困惑,还是秀琪妈解开了大家的疑虑,她对伟明的母亲说:“我们在西郊部队营地也有房子,可是那里没有好学校,为了孩子上学,先搬这儿住上几年,等秀琪上了初中能住校了我们就搬回去。” 又是一个星期天,秀琪的爸爸有事往外走,他穿着军官服,抬着头,以军人特有的豪迈劲,目不斜视,昂首阔步,三下两下就蹬上了大门洞的高台阶。他抬腿就要迈过高高的门槛,突然,他楞住了。秀琪的爸爸何许人也,这个侦察兵出身的军人以他独有的敏锐目光一眼就认出了将要擦身而过的一个人。 从大门外迎面走来一位佝偻着身子,脸膛晒得黝黑,高高瘦瘦的中年人。那人穿着一件又脏又旧的白衬衫,一条打了补丁的蓝裤子,脚上的球鞋沾满了泥土,如果仔细看,两个大脚指头都顶破了球鞋露了出来。那人的光头上虽然长出了短短的毛发,还是像个老改犯似的难看。他低着头,愁眉苦脸,心事重重,几乎与迎面走来的秀琪爸撞了个满怀。 这二人,真是冤家路窄。一个是机智勇敢的侦察兵,一个是神机妙算的大侦探,两个人只一瞥,互相的底细就尽在其中了。 在将要擦肩而过的一刹那,秀琪爸凭着他深刻的记忆,认出了这个人。过去的事情在眼前一晃,又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北平刚刚解放,秀琪爸还是部队里一个充满热情的毛头小伙子,首长因为他聪明肯干,特意抽他到市公安局专案组协助破案,而当时专案组里的主力就是眼前这位落魄的钟伟明的父亲。 秀琪爸听从伟明爸的分配,多次跟踪一个敌特目标,可是跟着跟着目标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他万万想不到,在解放了的北平城里,在共产党的天下,还要躲躲藏藏地学什么跟踪、侦察,还有那么多美蒋特务。 经过几次共同侦破案件,秀琪爸彻底被才华横溢经验丰富的伟明爸折服了,他谦虚地认伟明爸为师傅,学会了不少专业知识,对敌斗争经验日渐丰富,后来回了部队,从此平步青云...... 秀琪爸站住了脚,望着眼前这个猥猥琐琐、低三下四、目不斜视的阶级敌人,心中涌起了一股无可名状的感情。岁月悠悠,过去的日子怎么能够忘记呢?师傅真的老了。他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师傅......”欲言又止。 伟明爸被这突如其来的遭遇惊呆了。他看上去不过是个性格孤僻、精神萎靡的人。他一点不像智勇双全、战斗在敌人心脏的地下工作者,一点不像新中国第一代的克格勃,一点没有在公安局专案组里的干练、成熟和机敏。他不经意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迎面走来的英俊潇洒的解放军军官,面无表情,呆若木鸡。 只一眼,秀琪爸却好像看到了师傅曾经的机敏、锐利、大智若愚。如果这是在专案组里,在公安局里,在反特的第一线就好了。这个人无需化妆,现在他与蹬三轮的、捡破烂的、抹灰抬泥的、劳改的、接受监督改造的别无二至,他是个名副其实的苦工。 伟明爸一楞神的功夫,很快用眼睛的余光警惕地四下望了望。还好,大门洞里除去黑漆大门、两旁虎视眈眈的石猴子,周围没有一个人。他眼睛望着前方,不露半点声色,低声说道:“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说罢匆匆走开。 自打父亲出事,生活的重担落在了母亲一人的肩上,母亲整日为了养家糊口疲于奔命,懂事的小伟明主动承担起一些家务劳动。他喜欢用看门人陈大爷的那付特制大木桶为家里挑水,沉重的水扁担压在他稚嫩的肩膀上火辣辣地钻心痛,走起来踉踉跄跄。 从小伟明懂事起,脸上的皱纹多得象院子里老槐树皮的陈大爷就挑着付用木条拼装成的大水桶,为每家挑水,送水。因为大杂院里只有一个水龙头,院子大,人口多,用水不方便。 陈大爷挑水和他看大门如出一辙,没有人吩咐,没有人分配,不管你穷得吃不上饭还是富得流油,陈大爷每天都一声不响地一家挨一家挑水,无冬立夏。 陈大爷人高马大,看上去年龄足足有七十了,他挑水到谁家,善良的人家会让他坐下来抽根烟,伟明的母亲隔长不短拿出金贵的米饭,对上些剩菜,让老人吃下去。后来母亲让小伟明练着自己挑水,因为家里实在没有什么剩下的饭菜给老人吃了,每月主动给老人的份子钱,区区五毛钱,也实在拿不出来。 没有钱没关系,没有饭没关系,没有烟抽老人都毫无怨言,陈大爷每天照旧挑着沉重的大水桶,挨家挨户,为每一家人担水。 除去伟明的母亲穷得拿不出五毛钱给老人,这个大院里还有一个人家对此不屑一顾。秀琪的妈妈望着这样一个奇怪的老人,满腹狐疑。她不相信世上竟有这样的人,不计报酬,不多说一句话,每天低着头,为一家家送水、看大门、送信、送报纸,天天如此,乐此不疲。听说老人还有文化,满口的四川乡音不曾有半点改变。他是不是四川乡下逃来的老地主呢?秀琪妈坚决拒绝了老人每天挑来的水,不客气地说:“以后你不要给我们挑水了,我们自己能行。” 老人点头:“好的,好的,没啥子关系,没啥子关系。” 每天中午放学后吃完饭,小伟明赶紧跑去借来陈大爷的大水桶。这是怎样一个大水桶呀?相信在北京城里它是独一无二的。水桶外面箍着三道宽宽的大铁箍,底是厚厚的木头,梆是一根根的木条,水把厚厚的木头浸泡得湿湿的软软的,沉重无比。 伟明把水桶放在大院当中细小的水龙头下接水,往往这时,小秀琪不误时节地拿着一只小小的白水桶来凑热闹。她看着伟明,微笑着说:“你的大桶可真大,什么时候能满呀?” 伟明说:“你先接,我一会儿再接。” 秀琪说:“不用了,我得跑好几趟呢。” 伟明说:“那我先给你挑去吧,省得你老跑,一会儿上学也晚了。” “好吧。”秀琪欣喜地接受了。 趁秀琪的妈妈不在家,伟明赶紧把大木桶的水挑到秀琪家,秀琪从不拒绝。伟明挑着大木桶踉踉跄跄地进了秀琪家门,他一眼看见她家桌上摆放着一碗蛋炒饭。米饭粒精莹剔透,饭中间还夹杂着有黄似白的鸡蛋,让小伟明垂涎欲滴。每天的窝头、菜粥尚且吃不饱,从来没有想到过世上还有这样精制的蛋炒饭。 小秀琪似乎猜透了伟明的心思,她见伟明放下水桶,自己赶紧拿起碗筷,把饭碗凑近伟明的嘴,“吃吧,鸡蛋炒饭。” 小伟明嘴上假斯文地说:“不,不吃,”可禁不住饥肠辘辘,张开嘴,大口小口地将米饭和鸡蛋吞下了肚。 偷吃了几口米饭,伟明不好意思地推开小秀琪伸过来的饭碗,“不吃了,不吃了,先倒水。”四只细嫩的胳膊高高地提起沉重的大木桶,举到水缸沿儿,哗的一声,冰凉纯净的自来水倒进水缸里,溅起无数的小水珠。秀琪欢快地笑着,一边抹去脸上的水珠,一边慌忙帮伟明挂好扁担勾,将他匆匆送出家门。 这以后,只要秀琪的妈妈不在家,两人天天如此。一付沉重的大水桶,伟明担着,秀琪扶着,摇摇晃晃;一口粥、一口饭、或者三二个饺子、一块水果糖,也许是一块烤白薯、一块烤馒头。不知是小秀琪的诱惑多一点还是一两口美食的诱惑更多一点。 童年是伟明和秀琪最美好最难忘的日子,一块放倒的大石碑上打乒乓球,两人你一拍我一拍高兴得忘乎所以,小秀琪高声叫喊着,伟明的赢球也要算她的,否则就要重玩,最后的结局总要秀琪取胜才肯善罢甘休。 晚上吃完饭,写完作业,听了会儿广播,秀琪一家人洗了脚上床睡觉。秀琪爸小声问她妈:“那家姓钟的怎么了?” 秀琪妈回答:“别提了,咱们街道就这么一个戴帽反革命。” “因为什么事呀?” “不知道,还不是反党反社会主义。”见小秀琪睁着大眼睛听她们说话,秀琪妈对她说:“可听好了,不许上他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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