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初游纪实 作者:老例


 

 台湾初游纪实


(一)  有惊无险的启程

近日看了大青树的系列云南游记,不禁撩起我弄个游记贴子的冲动,第一个冒上我脑海的则是我的第一次台湾之游。

1995年4月,我的朋友,台湾中山大学N教授给我寄来个邀请书,邀我出席11月份他们那里召开的一个学术研讨会。一看会议讨论的议题,并非我的专业,但我毫不犹疑答应了N教授的邀请,原因无他,就因为“祖国宝岛”的诱惑。于是,我马上着手找有关议题的材料“制造”参加会议的论文,并着手申请赴台签证。论文的“制造”虽有一定难度,但最终也算较顺利完成了,倒是签证真够折腾人。

那天我到台湾驻X国商务代表处申请赴台签证,接待柜台的女职员一看我的大陆护照,便干脆利索地拒绝了,说即使有X国绿卡也非得五年后才可申请。看那女职员的义正词严的神态,我还当自己是刁德一在茶馆跟阿庆嫂斗智呢。我当然没给吓着,我知道当时台湾当局对海外大陆“学者”有特殊政策,我老例从来对“学者”身份没认真过,这次非认真到底不可啦!我心平气和地提出要见“主管人士”。“阿庆嫂”犹豫一会,居然给我引见了主管人士。面对该主管人士,我不卑不亢地陈述我的学术背景、该会议的学术价值、我参加该会议的必要性云云,末了,不轻不重来了一句:“我腻味透意识形态了,别再给我掺合那玩意儿,请在学术层面考虑我的申请!”那人士一笑,也不置可否地应道:“你把表格填好,齐备有关材料,我们负责呈送回去,结果如何,你就等着吧。”总算开了个好头,我挺高兴的。可没想到一等就等到11月初还没消息,跟N教授联系,才得知是当时台湾方面的“惯例”,要到最后时刻才批下签证,然后由主办单位用传真传给申请人并将原件送海关供申请人入关时核对(当然只是对大陆人士才如此)。什么呀?怕我们早几天拿到签证就会闯关啊?!看来这鸡肠肚子症状并不限于哪个党哪个派,大凡衙府官们都有天生遗传。没辙,悠着等吧!但到临动身前一天,仍未见传真,而我动身那天是周六,我下午两点多的飞机,上午就告假在家收拾行装,心想签证的原件不是送海关了吗?管他呢,到那边才说!于是直奔机场而去。

谁知还真出漏子了:划机位时被告知,没台湾方面的签证不能登机。我可急了,马上给N教授打电话,愣接不通。找其他人却又说签证刚拿到,就在N教授手中。而这时已过中午一点钟,我们单位下班了,没法得知签证是否已经传真来。台湾长荣航空公司驻X国办事处还真有雷锋精神,派一位员工专门负责我的个案,不断跟台湾方面打长途发传真联系。好不容易找到N教授,而他刚将签证传真到我单位,并正准备出门将签证送往海关,一看这情形,便当即将传真发到X国国际机场。待我在这边拿到签证传真,离飞机起飞只有十多分钟了。等我以空前速度办理好机位登记、海关出关手续,百米赛跑般地冲上飞机,机门就在我身后关上了。


(二) 有幸经历“选战”

台湾中山大学在高雄,飞机在小港高雄国际机场着陆时已是黄昏时分,下得飞机便见一位航空公司职员擎着一个写着我名字的牌子,原来是特殊服务:带领大陆人士办理出关手续。哈,是个人物啦!手续还真的不一样:先是将我的大陆护照收去“保管”,说到我出关时再还给我,然后给了一张巴掌大的“通行证”,说我在台湾期间就凭这纸片做护身符。如此折腾一番,出得关来已是万家灯火了。

N教授带他一位研究生来接我,说我是第一次来,就让他研究生驾车在市区街道兜几圈,先来个夜市观光。不知是否初到“宝岛”的心理因素,我对高雄市区的印象还不错,热闹却不失整洁,但越往市中心,越感觉不太对头,缓缓劲才发现是由于街道两边越来越多的五花八门的旗帜与宣传条幅。N教授忙解释说这是台湾政治文化生态的正常现象,因了立法委员选举来临。似乎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N教授让他研究生将车转往“爱河”、“万寿山公园”等风景点,可惜,那些旗帜条幅也死缠烂打似地跟随着,无处不有。

高雄的中山大学位于高雄市西面的西子湾畔,背山面海风景十分优美,是当地一个挺热门的旅游景点,我们开会那两天是周末,便见不少旅行团及家庭到校园游览、野营,跟肃穆的大学学术气氛相映成趣。校园还有一个颇特殊的纪念馆:蒋介石住过的一座公寓(行馆)。我乘开会时溜出来去“瞻仰”了一回,就我自己一人,静悄悄的。里头的实物摆设(包括蒋在南京乘过的一辆轿车)、解说词等,在风格上看跟国内“革命前辈”的纪念馆大同小异。不愧是“同根生”,宣传手段与风格也如出一辙。稍有走神,还真以为是在参观哪一位“无产阶级革命家”的纪念馆呢。出得馆来,恍惚有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之感。

次日晚饭后,我依约去拜访高雄师范大学S教授。S教授是一个学术刊物的主编,发过我一两篇论文,得知我来高雄,非要见个面不可。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上车还没坐稳,司机就认真而不失礼貌地问我“挺”谁。一下子我还闹不明白什么“挺”不“挺”的,想起报刊上铺天盖地的“选情”报道,才明白他问我支持哪个候选人。便告诉他我是游客谁也不“挺”。司机仍递过几张传单,热情地向我介绍起他所支持的立委候选人。我调侃说你口才挺好啊干嘛不出来竞选呀。他则一板正经说我助选呀交了班就去助选。看他那投入劲儿,我想起文革中的我,不禁莞尔笑了。到了S教授家,S教授开门看到我,怔了一会,说:“您就是……?”我说:“您好!我就是……”“啊啊,看你文笔我还以为是位老先生呢!哈哈……”“不敢当,曾经沧海未老先衰罢。”嘴上挺谦虚心里却特得意(是有那么点虚伪)。S教授60多岁了,但身体硬朗得很,高大魁梧,典型的山东大汉。性情更是爽直,似乎跟我一见如故,侃起来全无顾忌,从眼下的选战选情,到两岸的统独走向,说起来滔滔不绝有板有眼。人说大陆人谈起政治个个政治局委员似的,我看选战中的台湾人也个个立法委员似的,都挺可爱。

话说回来,中山大学的学术会议本身的确不是我关注所在,只记得是中规中矩地进行,因有几个大陆学者,故会议内外决无政治话题尤其是统独话题,但还是出了“状况”:校长在市区一个酒店宴请与会学者,致辞时恳切说了,虽然外面“选情”激烈,各派代表四处拉票,但已跟酒店有关部门交代过,决不允许“选战”干扰我们的宴会……话没落音,一群民进党人士就冲了进来。幸亏校方(包括校长)反应也快,即刻上前阻拦,而对方知道我们是“国际学术会议”,也马上道歉撤出。算是虚惊一场,却也算是“经历”过著名的台湾选战了吧。


(三) 嘉义惊艳之夜

第三天中午会议结束,无意中得知位于嘉义市的中正大学有三位教授会议后即驱车返嘉义。我忙拎上行李箱跟上了车,直奔嘉义市去也。我的目的当然不是中正大学,而是嘉义市所处的阿里山!阿里山啊,著名的阿里山啊!我们在大陆对台湾有多少了解?阿里山总是首当其冲的印象:“高山青,涧水长,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阿里山的少年壮如山啊……”车子沿高速公路北上,沿途景色尽收眼底。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台湾南部小城镇的建设颇为起色,跟珠江三角洲的情形差不多(或者说珠江三角洲是重复台湾经济建设的路子)。中正大学的同行告诉我,老蒋(指蒋介石)时期并不重视南部建设,只是一味经营“大台北”,一心只盼着“反攻大陆”(如今大陆最赞赏老蒋这种心态了--坚守一个中国啊),到台湾“撤出”联合国后,方大梦初醒,始定下心搞本土建设,南部才得以发展……听后感慨万千,中国人啊,怎么就让意识形态纠缠不清了呢?到现在还嫌不够?还要纠缠到猴年马月?平民百姓只求个平安日子,政客们要决胜负就单挑独斗啊,拉扯草民百姓陪着受罪,咱玩不起啊!

下午4点多就到了嘉义市,嘉义市地处阿里山麓边上,每天都有专程巴士及森林火车上山。为了方便上山,我选择了火车站与汽车站(挨在一起)旁边的一个旅店住宿。住下后,看时间还早,便信马游缰地逛街去了。嘉义市算是个中等城市,除了闹区,一般地方人不太多。逛到掌灯时分,我忽然来了一急,欲找解决的地方。那里是一条颇僻静的街道,看到路边一个灯火辉煌的医院便钻了进去,进去后却发现仍然阒静无人,在一条空荡荡的走廊转了一圈,还是找不着地方。

这时看到一位中年妇人,忙上前打听。人家是女性,咱得斯文点啊,于是很绅士地问道:哪儿有卫生间?那妇人不明白。于是改个说法:洗手间在哪儿?洗手?在那就可以啦!她指着走廊边一个水龙头说。还楞是不明白!我又急又窘,正琢磨是否要直道“小便处”?那妇人笑了:“你找化妆室呀?!”我却赶忙否认说不是,因我当时直觉将化妆室跟停尸房联系在一起了。但当妇人将我带到一个标明“男化妆室”门口,我唯有匆匆道谢后钻进“化妆”去了。于是也就知道了台湾“化妆室”的真正实用价值。

“化”完“妆”后,看天色已晚,想着明天要上阿里山,就赶回旅店休息。没想在车站周围转来转去就是找不着我下榻的旅店。冷静下来,想起那旅店是在客车站门口马路右斜对面,于是,先到客车站门口站定,再往右斜线穿过马路,果然找着了。原来旅店门前居然就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连旅店牌子和门口都看不清楚。

那是一个中等规模的旅店,我的住房在二楼,单人房却是双人床,有沙发、电视,也附有一个洗漱间,洗澡有热水,感觉蛮不错。洗漱完,上床钻在被窝里靠着看电视,发现竟然可以收到福建、广东台的节目。大约9点多,我随意转着频道看,忽然转出一个超级“黄”的频道,直看得脸红耳赤心惊肉跳,正默念语录要下定决心转台时,电话铃响了,吓我一大跳,心虚虚地拿起听筒,是一个低哑的男声,问“要小姐吗”。哇,从电视到电话,全方位进攻呀!我一口回绝,对方还不死心,进一步宣传起台湾小姐的优点来。我急忙搁下电话,不由紧张起来,要锁上门,才发现那门是没法从里边上锁的,只好将沙发推过去顶着门。再看窗口,又发现已被铁条焊死了,要跳楼“逃生”也没门!“黑店?”阴森森一个念头冒上心头,大冷天硬是给吓出一身冷汗。电视也不敢看了,穿戴整齐钻进被窝死撑。这回可真的领教什么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什么是香风毒雾糖衣炮弹,什么是敌人亡我之心不死,但我也委实无法做到大义凛然视死如归面不改色心不跳……

也不知怎样睡着了,直到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原来是morning call。赶忙抄起行李箱下楼结帐。服务台是两位小姑娘值班,天真浪漫地,似乎浑然不知我昨晚如何血雨腥风出生入死。


(四) 上阿里山

专程巴士(当地叫阿里山公路车)在凌晨昏暗的雾色中缓缓驶出车站,偌大的巴士内只有四个乘客:一个小伙子缩在最后一排睡觉,我旁边隔着走道是一对老夫妇,相互搀扶着上车,十分恩爱的样子。昨晚折腾半宿,太阳穴跳着疼,闭上眼想在车上睡一觉,耳边却断断续续传来那对老夫妇的喃喃私语声。听口音不像一般台湾人说的国语,反而像大陆北方话。这引起我的好奇,不禁偏过头偷偷打量他们,却正遇上老先生的眼光。老先生欠身道歉说打扰了,老太太见状也探过身子致歉,我赶忙坐直身说没事没事正想提起精神观看窗外风景呢!其实窗外还一抹黑,根本什么也看不清。老夫妇也看出我的尴尬,便主动跟我聊起来,告诉我说他们是河南郑州人氏,来台已快50年了,60年代中就定居在嘉义市,却从来没上过阿里山,现在退休多年闲着没事,趁着还能走动,一起上山转转。一席话听得我心发涩眼发湿,心里一激动就将自己的底全兜出了,跟他们谈起大陆,谈我熟悉的深圳特区、珠江三角洲、也谈我从未到过的河南郑州、中原大地……不知不觉中,窗外豁亮了,远山近水皆清晰可见了。巴士一直在往上爬行,路面挺不错,稳稳当当的没颠簸,一路上也没有人上下车。巴士在一个有几间店铺的地方停下来,司机背对着我们说是到“山下”了,要办什么事就在这办好,等会儿上山路陡中途不会停车了。爬了半天才是“山下”呀?我真是倒吸一口凉气了!老夫妇反过来安慰我说,没事的,车好路好司机技术好没事的。

司机是个瘦小个子,却很是精神,跳下车钻进路边一个店铺去了。车上的人都没下车,后排的小伙子身都没翻一个,老夫妇嫌上下车麻烦就不动窝了。我则是怕冷,就隔着玻璃窗观看山风呼啸树丛起伏云卷云飞的景观。好一会司机才回来,上车咧嘴冲我们一笑。他这一咧嘴可把我吓坏了--满嘴鲜红的血呀!老先生看我惊惧的样子,忙凑近来低声告诉我说司机是在“嚼槟榔”,台湾的司机都喜欢“嚼槟榔”,提神着呢,赛过抽烟,却也像抽烟那样会上瘾。是这么一回事啊!可想起那满嘴血淋淋的样子,我还是觉得心悸。跟司机上来了一个山地姑娘--看那装束就是,虽没舞台上的山地姑娘那么花哨,样式特色也差不离了。可那山地姑娘本人呀!怎么说呢?那歌儿唱“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阿里山的少年壮如山”,可眼前这阿里山的姑娘却是“壮如山”!这么说吧,我老例一米七的三等残废身材搁她旁边,踮脚也只能与肩齐平。

巴士上山了。那才真叫"上山"!有的路段那个陡呀,直感觉车轮子要悬空似的。我本来是坐在右边靠窗的位子,也悄悄挪到靠走道的位子了--不敢看窗外下面的悬崖深涧--我有惧高症。后排的小伙子也坐直身了,虽然还半眯缝着眼不动,但我想他神经绷紧着呢。老夫妇也不做声了,俩人倚靠着手握着手。其实,或许谁也不把这山路当一回事,但我确实很紧张地当一回事了,也就认定别人像我一样当一回事了。那山地姑娘倒是真的不把这当一回事,上车后就趴在窗边看着窗外,还不时自己唧唧咕咕说什么,甚至轻声笑起来。开始我还觉得她是否有什么不对劲,后来看她实在也没什么“危险性”,不禁怪自己不对劲了,疑神疑鬼的。说也奇怪,“监视”了一阵山地姑娘后,我的“惧高症”似乎减轻了不少。渐渐地也敢挪近窗口往外窥探了。这时,才发现窗外的景色如此壮观--云海在山腰涌动,有时似凝滞不前,有时却又万马奔腾而去;深涧及陡峭的山坡上矗立着不少粗大高耸的树木,有的当是百年古树甚至千年古树,远方的峰峦在朝阳映照下,闪烁着眩目的光晕,群峰叠翠层林尽染,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我们的巴士就在这壮观的画境中缓慢平稳地蜿蜒而上……


(五) 阿里山风情

终于抵达目的地。那是山上一片台地,专程巴士车站和森林火车站都在这里,还配套了大小十多间旅店,以及商店、餐馆、邮局等。我随便找了间旅店安置好行李,便揣上傻瓜相机兴冲冲地哼着“高山青”钻进了深山老林。阿里山属于玉山山脉的支脉,是曾文溪和清水溪的分水岭,也是台湾著名的原始森林之一,占地约三万多公顷,有“台湾森林宝库”之称。阿里山的林木以扁柏、红桧、铁杉、台湾杉、华山松等针叶树为主。其特色主要有二:一是林木品种多且分热、暖、温、寒四带,因此若在林中遇上哪位游客边走边穿衣或脱衣就不必大惊小怪了;二是林木的树龄皆挺有些“辈分”的,往往是上百年、数百年,有的甚至有数千年历史,试想在深山老林中倚靠着一株千年老柏沉思是什么滋味吧!

那时是旅游淡季,游客不多且多是些老外,包括洋人、日本人和香港人(听其言观其行便可知),有旅行团的也有家庭或朋友三几人一起的,像我这样的独行客绝少。我沉迷于姊妹潭的山光水色,亦膜拜了阿里山神木的奇异神姿,但更多时候,是漫无目标地在山中乱窜,看到什么美景就瞎拍照,累了就找块悬崖巨石面对云海端坐或倚靠着某棵几个人合抱不过来的千年老树,当然不会忘记故作沉思状。有时走着走着,发现前前后后就你一人,却又隐隐约约听到人语声。唐代诗人王维《鹿柴》诗曰:“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很是清幽也很有禅意,但此刻置身于山深林密处,多少有些心里发毛。

当钻进一条深涧在密林小道中转几个弯后,路边丛林掩映处现出一间杂货店,我正口渴,一眼就看到货架上的矿泉水,待上前才发现店里空无一人。我纳闷,就这么敞开供应呀?58年大跃进我们那就搞过共产主义商店试点,无人销售,全凭顾客的共产主义觉悟自动付钱,没两周就关门大吉了,不关也不行,货给搬空了,钱却没留下多少。如今面对这个杂货店的“空城计”,我惶然不知所措了。就这么自动拿货自动付钱?我还是多个心眼,拿了矿泉水后,捏着钱吼一声:“人呐?有人……吗?”随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店铺后转出一位妙龄少女,手里扬着支羽毛球拍,满脸笑靥盈盈。趁她找零钱时我问道:“要是我拿了东西不给钱咋办?”“你会吗?”她不无惊讶瞪我一眼,又咯咯笑起来。继续上路转到杂货店后面,但见一块空地,另一位少女在抹汗等候着,见了我则大方友好地笑笑示意。虽然她们都是汉人装束,但我宁愿相信她们是真正的“阿里山姑娘”,这样才能解释她们那种随意自然而近乎古朴的商业方式,以及她们置身深山老林而又无忧无虑的生活态度,更重要的是只有她们才能充分证实了“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的传说啊!

暮色苍茫之际,我回到旅店美美洗了个热水澡后,到餐馆找了个面临山涧的雅座,要了瓶啤酒,点了几个阿里山风味的菜肴,举起酒杯,冲着岚气氤氲的涧壑默默祝道:“生日快乐!”那天是11月20日,我的生日。我从来不在意自己的生日,而实际上,我走南闯北多少年来,我的生日也大都是一个人过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可今天在阿里山上过生日,却令我无端生发万千思绪:童年欢乐而清苦的时光、知青坎坷且峥嵘的日子、大学拼搏亦多彩的岁月、留学新奇却彷徨的年代,一一如电影蒙太奇般地涌现在我眼前,又消隐于阿里山苍莽的群山峻岭之中……


(六) 玉山峰顶观日出

服务台电话通知:次日凌晨要上玉山峰顶观日出的旅客到大堂集中。待我来到大堂,已经聚集了约二三十人,好像是一个本地人组成,专门上玉山峰顶观日出的旅游团。大家正簇围着一位大胡子壮汉,听他以闽南话(台语)在说着什么,大约是介绍明晨活动的事项。我不懂闽南话,但不好意思打断大胡子的话,直到最后大家要散去时,我才举手表示听不懂“台语”,要求大胡子用“国语”再说一遍。大家都颇惊讶地将眼光投向我。大胡子倒挺和气地用国语问道:“先生不是台湾人?”我说是X国来的,刻意将我大陆的背景模糊处理。有人不解地说X国华人都会闽南话啊,我说也有不会的啊就像我啊。于是,大胡子专门为我用国语介绍了明晨的活动安排与注意事项。

次日凌晨四点多钟,我们就起床出发。深秋山上气温挺低的,玉山峰顶会更冷。我不愿向旅店借棉衣,只是将带来的所有衣物都套上了,心想咬咬牙抗三两个钟头该没问题的。我们一行人由大胡子(司机兼导游)率领乘旅游巴士出发,到了玉山峰顶下,都下了车,由大胡子领头沿崎岖山路往峰顶攀登。途中,我前面一伙学生模样的男女青年人正在兴致勃勃谈论在黄山看日出的经历,并感叹作为台湾人却是先看了大陆的黄山日出才来看台湾的玉山日出。我心里嘀咕,这有什么奇怪的我这个大陆人还不是没看过黄山日出就先来看这玉山日出吗?

终于登上了玉山峰顶。玉山自然是玉山山脉的主峰,海拔三千九百五十二公尺,号称为东亚第一高峰,也是西太平洋边缘的第一高峰。站在峰顶,黑压压的群山(当然包括阿里山脉)尽在脚下。这时天色还特黑,大概就是所谓黎明前的黑暗罢。要命的是风也特大、天气也特冷。大家都不再说话,为了取暖还纷纷相互拥抱在一起。一时间,我前后左右的人们都或两个或几个相互抱成了团,以抵御那刀子般割肉刺骨的山风。只剩下我和大胡子是“单干”。大胡子想来是习惯了,迎风站着闪都不打,而我也实在不敢想象我跟大胡子拥抱是什么模样,只好蹲下来抱着自己的双膝,将脸埋在两腿之间,要是拍下照片,没准会让人纳闷怎么澳洲鸵鸟上了玉山峰顶呢。

东方渐渐透出亮色,先是蒙蒙的灰白,接着,整个东方地平线撑出一道白光,然后慢慢向边缘泛开去,忽然,一团刺眼的白球跃上云空,还没等人们按下快门又迅即被四周簇拥而至的云雾吞没了,从始至终都没看到人们所常描绘的彩霞红日。有人在欢呼,但似乎更多人是遗憾。我没欢呼却也没觉得遗憾,只有完成了一个什么心愿似的满足感。这时天地豁然通亮,只见远近峰峦像瞬间被泼上苍翠之色,漫漫云海雾浪在山风劲吹下迅疾地踊流于千山万壑之间,甚至涌上峰顶扑面而来又呼啸而去……等到下了峰顶登上旅游巴士,我才发现我的头发、衣服都濡湿了,而手脚也已被冻得生疼,脸庞却有又麻又辣的感觉。


(七) 温馨的埔里

乘森林小火车回到嘉义市车站已是中午时分,下车后即刻转乘长途巴士(当地人称之为“公路局”--好奇怪的称呼,只因为这些长途巴士属“公路局”管理)奔台湾中部的南投县而去。此行目的地是南投县的埔里镇。其实我原先的目的地是日月潭,很好理解,阿里山日月潭,对我们来说早就是“如雷贯耳”台湾两大名胜,玩过阿里山肯定就轮到日月潭啦!然而在森林小火车上看地图时,发现日月潭附近的埔里镇正是台湾暨南大学所在地,而广州的暨南大学却正是我的母校!就是这么个“血缘关系”促使我临时改变计划:先去埔里拜访“堂母校”,然后再去日月潭。

南投县是山胞聚居的地方,有雅美、泰雅、阿美、排湾、鲁凯等山地族(国内所说的“高山族”其实就是这些山地族的统称),跟我在巴士上同座的白先生就是一个山胞(泰雅抑或雅美族记不清了)。白先生正好是在埔里一学校任校工,为人热情十分健谈,而且对中国古代文化甚是熟悉与热爱,以致我开始还以为他是来台老兵的后人,得知是山胞后不禁赞叹,白先生却认为不值得大惊小怪。白先生还告诉我他家原本并不姓“白”,而且其族人本来就是没有专门的姓的,只是以父亲的名为姓。光复后,国民政府的汉人官员为他祖上的人登记,以他祖上名的第一个发音“b”当作“白”,也就作为他家族的姓了。

抵达埔里镇已是临近傍晚,在白先生帮忙下我很顺利找到台湾暨南大学的临时校址(一个中学)。暨南大学建于1907年(在上海),1949年国民党撤出大陆后一度停办,1958年于广州复办,至文革又再度被迫停办,直到1978年才又再度复办。而台湾直到90年代初才酝酿在台“复办”暨南大学,为了跟大陆的暨南大学有所区别,校名全称为“国立暨南国际大学”,最终选择南投县的埔里镇为校址。确切说新校址在埔里附近的一座山上,我去那时还没建好,但学校已经开始招收研究生,计划学校建好后就正式招收本科生。

学校接待室代为传话,寻找我几天前在高雄会议刚认识的G教授,没想G教授回台北还没回来。正懊恼着,来了两位女研究生,说是她们的导师C教授听了接待室的介绍,让她们来接我进去。C教授跟我素昧平生,只凭接待室的几句介绍就认了我这个“堂校友”。C教授比我年轻,温文有礼。他晚上还有课,只匆匆寒暄几句,便交代两位女弟子带我到镇上最好的酒店,以学校客人的身份安排住宿(有不错的折扣),并说G教授约好明早赶回来,然后他们一起带我活动。当晚一人到市面观光,很是热闹。小吃、旅游纪念品的摊贩四处可见,想来当地往来的游客不少。但间中也出现选战拉票的人群,算是点缀吧。

翌晨约七半点左右我就洗刷好下楼打算赶早出去遛遛,却见G教授和C教授已经在大堂等候着了。G教授可是从台北赶回来的呀,那该是什么时辰就动身?我真感动了。G、C二教授请我在酒店吃了早餐后,带我在镇上四处随意遛达。埔里镇位于南投县的地理中心,四面环山,地处盆地中央,浊水溪和北港溪流经镇子边,民风淳朴风光如画。镇子里的建筑还是以“传统”为主,清晨行人甚少,十分幽静。信步走出镇子边上,放眼尽是清新静谧的田园景观,远处山峦云绕雾遮。吸一口凉丝丝的空气,直觉酣畅清澈沁透心脾。G、C二教授领我来到镇子东北角,在山边有一个台湾地理中心碑,即标明此处为台湾的中心点,碑上刻有蒋经国题的“山清水秀”四字,上端则是一根高耸的不锈钢柱。头一次到台湾就能来到“中心点”,没有点缘分还真不行,若不是G、C在场,我还真想什么地方刻上“老例到此一游”呢!

之后G、C二教授驱车一起送我到台湾暨南大学正在施工的校址。那是在一座山上挺平展开阔的台地,四面青山绿水景色幽美至极。那是一种幽幽柔柔的美,美得令人心悸!两年后我再次来访,学校已经完全建好,一切也都基本上了正轨。大家无不认为台湾暨南大学从此步上锦绣前程。但做梦也没想到,再过二年,埔里、暨南大学却成为九二一大地震的震央,埔里受到严重摧毁伤亡甚大,暨南大学则较运气,只有伤而无亡,楼房被震裂而无塌。但这次地震无疑是对埔里-暨南大学这梦一般的幽美境界给予无情的重创。可当时谁能预见到这一切呢?我只深深沉醉在埔里山水幽静、人文温馨的美好境界之中。


(八) 日月潭之游

中午,G、C二教授驱车送我来到了心仪已久的日月潭。据介绍,日月潭水面广达九百多公顷,以光华岛为界,北半部形如太阳,南半部状似弯月,故得此名,是全台湾省最大的天然湖泊。日月潭湖区的名胜蛮多,除了光华岛外,还有涵碧楼、慈恩塔、玄光寺、文武庙、教师会馆、山地文化村等。

G、C二教授安排我入住教师会馆,并在那里再次为我设宴洗尘兼饯行,之后告辞回返埔里去了。我跟二教授交情甚浅,他们却待我如亲朋故友,实在令我感铭至深。教师会馆面湖而立,是一栋中国古典风格跟西洋风格结合的建筑(以前者为主)。我入住的客房正好阳台对着月潭,夕阳映照湖面粼光耀眼,堪称“湖光夕照”一景。傍晚到湖边小镇悠转,尽是旅游纪念品商店和各式餐馆。游客不多,弄得我也不能尽兴逛商店--一进门就几双眼睛盯住你,特不自在,于是匆匆吃了晚餐,赶回教师会馆。

第二天一早,我就赶到湖边码头,拍了几张晨曦中的湖面照片(效果挺好,可惜不懂如何贴上网让大家分享)。之后租一艘小快艇,直往晨雾弥漫的湖心而去。时值深秋,清晨湖面冷意甚浓;也因太早,湖面尚无其他船只,船夫将摩托快艇开到最快,似贴着湖面腾跃、飞驰。我双手紧紧抓住两舷,不敢动弹也无法张口说话,还好能转动脑袋欣赏雾霭朦胧中的湖光山色。途中靠岸登上慈恩塔,居高临下从不同角度观览了日月潭的清晨景色。晨光下的日月潭,静谧极了,亦清凉极了。纵目游观,远山蒙蒙,近水悠悠,令人心旷神怡;然环顾四周,仅我独自一人(船夫留在艇上),又不免有些许凄然之感。此情此境,不由吟哦王勃《腾王阁序》中的名句:“穷睇眄于中天,极游娱于暇日。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虽说有附庸风雅之嫌,却也多少能反映我内心的一时感触。待小艇从月潭转到日潭,天已大亮,但湖面和湖边山丘树丛还是雾气迷蒙的,偶尔几束强烈的阳光透过云层雾气照耀湖面,十分壮观。小艇靠上日潭对岸一小镇,也全是旅游品市场。我无心恋战,只是看中了一种铜制的饰物(有一根绳栓着挂在脖子上),古拙朴雅甚是有趣,选购了一大把。回来送人却没人敢要,说是巫气十足。倒是我姐全要了去,给她的女大学生服装模特队当表演装饰用了,据说效果满好呢。

因我计划赶中午往台北的“公路局”(长途巴士),没能踏足湖区诸多旅游点。幸好两年后再次来日月潭,颇尽情地游玩了涵碧楼、玄光寺、文武庙、光华岛等,弥补了第一次的遗憾。尤其是光华岛,该岛位于日月潭中心,呈圆形状,四周环以白木栏,岛上老树郁郁葱葱,远望犹如碧波中的一颗绿宝石,充满了诗情画意,令人陶醉,引人遐思。可惜这梦境一般的小岛,在九二一大地震中遭到完全摧毁了!我第二次游玩时在玄光寺照的一张照片,无意中以此岛作为远方背景,甚是珍贵。

午饭后,在路边车站登上了北行的“公路局”,直奔我这次台湾游的最后一站--台北。


(九) 哦!台北

“哦!”那可是一声深深的感慨。台北给我的感慨实在是深刻而复杂的。一般的游客,或许会感慨于台北繁荣的经济景象:奢华富丽的宾馆、酒店,热闹非凡的购物中心、超级商场,车水马龙的街道,熙熙攘攘的广场……置身于街头,你可切实感觉到那勃勃跳动的经济发展脉搏,来往的人群,可见步履匆匆白领人士、商贩走卒以及奇装异服打扮的新新人类,当然还会感慨于其经济发展不平衡而造成的交通的堵塞、空气污染等弊端。但对我来说,印象最深的却是台北的政治生态与文化生态。

我在台北那几天,立委选举正如火如荼展开。有关竞选的条幅、旗帜简直铺天盖地,大概可以那文革时的红海洋相比拟。景象活动如群众大会、辩论会随时随处可见,电视电台的讨论分析更是无时不有。高雄的情形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台北的政治生态,可用“开放”一语敝之。这“开放”很难用“好”或“不好”界定,说几个例子大家自己体会一下吧。我在街边“大排挡”吃东西,周围的食客(看样子以下层民众居多)几乎都在议论选举的是,热闹得很,激动起来还争得脸红脖子粗的,看情形争下去没准会打起来呢。实际上也不时见因此大出打手的报道,尤其是出租车司机,好几次为此打群架,车毁人伤,甚是暴烈。一次看时政电视实况报道,立委质询部长,其态度之激烈、其措辞之严厉,就像文革批斗“走资派”,而部长们也真像“走资派”般的灰头灰脸,这场面真让我诧异不已。立委候选人打出的竞选口号也是五花八门的,在台北(火)车站旁边的天桥上看到一个张姓候选人的条幅,上书竞选口号竟是“一国两制”,忙与之来张合影留念。还有一次路过一个报摊,无意中瞥见一份“人民日报”,吓一跳,仔细看却是台湾本土产品。据报道台湾还有一个“土产”的台湾共产党,党魁是个老农,可惜我一直无缘得见,但若真见着了,该称呼他“同志”,还是“先生”、“师傅”、“老板”?台北某些政治生态的产物,还跟旅游文化结合着,如“国父纪念馆”、“中正纪念堂”、“忠烈祠”、“总统府”等,我对这些也蛮感兴趣,毕竟给我提供了观察中国近代史的另一个视角。

台北的文化生态给我更多的是正面的印象。首先值得说的就是“故宫博物院”。台北的“故宫”位于郊外士林外双溪,背山而立,是典型的中国古代宫殿式的建筑。在路边往上是一个甚为开阔的大台阶,上面是一座肃穆典雅的牌坊,“正宫(馆)”则是红檐绿瓦、雕花白栏杆、十分庄严宏伟。台北故宫落成于1965年,馆内收藏着历代国宝级的文物,包括铜器、玉器、瓷器、丝织品、书画、古玩等70多万件。可以说,北京故宫的价值在于其搬不走的宫殿,实际上价值连城的文物大都被搬到台北来了,随便一件文物都是稀世珍宝啊!我在那里流连了几乎一整天,待出来时整个人都恍恍忽忽的了。

社会上的文化气氛也颇浓重。如重庆南路可谓书店一条街集中各种类型的书店,像我这类书虫进得去非把钱包掏空出不来。值得一赞的是这些书店的服务态度都甚好,也蛮有专业水平,某些书店还有所谓“导购”性质的服务,引导你寻找购买所需之书,虽然书店是得利,但你花钱也花得舒服(当然也花得更多)。在商务印书馆书店,当我购了所需的书后,忽然想起我一本书正在该印书馆待印行,便找到责任编辑询问有关事情,该编辑发现我买了他们书店的书,即主动告知作为在该印书馆出书者可享受折扣。我想我的书还没出呢怎好意思,反正也才几本书就算了。可对方挺认真,非要把折扣算回给我,弄得我忙抱起书夺门而出。在台师大附近一条街也堪称是“画廊街”,画廊一间接一间的。我想要在X国,这些画廊老板非得喝热带风不可了。我还注意到一个现象:大学教授甚至研究生办理文化企业,如我为了另一本书稿跑了一些出版社,发现至少有两个是大学教授主办的,还挺有声色。为我一篇文章的稿酬,到一个学术刊物编辑部,没想出来会见我的总编辑居然是台师大的博士生,而且是台湾文化界颇有名气的美女作家,获过不少奖项。口才也十分了得,跟我一见如故,侃侃而谈,还赠予她和她先生的著作,我也忙呈上刚出的拙著。我老例平日也蛮牛气的自视甚高,跟这博士生相比,才知道什么叫“才气逼人”了。

后来跟一位台湾文化界朋友聊起台湾文化生态,朋友说这情形较普遍,或许是当年南撤来台,除了军政人员外,其实也有大量的文化人,来台并不都能混得好,因而散落民间不少,有时跟哪个路边小摊贩一聊,才发现其实是当年一个什么颇有名气的文化人呢!我想这满有可能。大家都注意当时国民党来台搞了个“财政大转移”,其实“文化大转移”也是十分重要的,至少台北现今浓厚的文化氛围,跟这个大转移的长期深远影响不无关系。而且这个影响也还应该体现在台北的“吃文化”上。台北的小吃可说是远近驰名的,处处有“食街”,而且风味多种多样,有时在一条食街你可以吃上全中国各地不同的风味小吃。这跟来台大陆人的所带来的各地“吃文化”应当大有关系。

总之,在台北匆匆三日,给我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其政治生态跟文化生态了。而且这印象是那么鲜明又那么复杂,以致离开时还真有点依依不舍。在南行的火车上,回望渐渐远去台北,不禁感慨万千:哦!台北……

馀记:第二天清早从高雄小港机场起飞后,在飞机上无意中发现,我在高雄机场取回的护照竟然没有任何我在台湾出入境的印章记录!忙唤来空姐询问,空姐意味深长地笑笑答道:“都这样……”我看着这没出入台湾记录的护照,怔怔想:我到底来过台湾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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