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放逐与忏悔

    ──读《中国知青情恋报告》
 

前不久，我收到中国工人出版社岳建一先生寄赠的《中国知青情恋报告》，厚厚的三册，110万字。1988年，他曾以过人的胆识编辑出版了老鬼的《血色黄昏》，这位前北大荒知青以“为一代人立出言”为己任，又编辑出版了《血色烁狱》、《中国知青诗抄》等。自1989年始，他又耗时8年，克服重重困难，编辑出版了这套《中国知青情恋报告》，以纪念中国知青上山下乡运动30周年。

这套丛书，从知青情恋为切入口，深入到广大知青最隐秘、最丰富、最复杂的男女相悦的情感世界，来真实反映在文革历史大背景下，一代人从城市下放到农村，整体生存状态的转变，命运不可选择，他们被逐的青春的痛苦和不幸，在爱情祭坛上，血肉淋漓的抗争种种难以想象的感情扭曲，以及事过多年后发自内心的刻骨铭心的自责与忏悔。

尽管岁月的风尘已淹没了当年知青们的足迹，人间已是几度沧桑，万壑风回，今天当我们直面这一篇篇知青情恋实录时，依然肝肠寸断，不忍卒读。为文章中一个个男女主人公的命运和爱情的磨难而惊悚、震憾。使永恒的宇宙改变了一切的爱情，是灵与肉的融合。本应是一种美好、崇高、透明的向往，但是在那个该诅咒的、缺少阳光的年代，却因无罪而获罪，被钉在耻辱柱上，横遭唾骂，鞭挞。这里既有被爱情照亮的生命和痴情的极致，是轻易不启的情感珍藏，但更多的是情感的畸形，浑浊，错乱与苦涩，在这里爱情世界遍布孤独、失落、迷茫、焦虑、恐惧、无奈、惨烈和悲凉。在这里没有花前月下,没有缠绵细语,没有神秘而浪漫的生命体验，无数少男少女渴望爱情而又谈情色变。一位公开别人情书的女知青，由放声朗读义正严辞的回信，批判资产阶级的爱情观，成为红得发紫的“无产阶级爱情专家”。因为犯了“恋爱罪”，有的心上人斗争心上人，有的自杀身亡，有的绝断关系饮恨终生。一位男知青谈恋爱遭批斗，渴望返城不果，口含雷管自杀，从此他的心上人也神精失常了。更有合法知青夫妻遭五花大绑,严令交代最隐秘的细节，被冠以“大流氓大破鞋”批斗，硬行遗送两地。还有的留下一份遗书：“永别了──我们要光明正大地死在一起”，多少花蕾一样鲜活的生命，一去不返，带走了破碎的心灵，为维护爱情最卑微的尊严，以灵魂的相依，只留给苍凉人世间这最后的圣洁。

更有一批的比女知青，为返城而选择了形形色色的错误婚姻，有的甚至出卖肉体,在与其说是大返城莫如是惊天动地的大逃亡中，多少知青的情感世界有着光明不能穿透的苦涩与沉重。这些沉甸甸的记述文字，一如主人公们沉甸甸的人生与命运。即使在时代的大变迁，他们历尽艰辛结束了知青生活，重返城市，去寻找生活新的位置，但那段梦魇般岁月阴影仍在困挠他们的心灵，有一些女知青嫁给当地农民，至今家徒四壁，有的流落到撒哈拉大沙漠，当了原始部落酋长的女婿；有的走上贩毒生涯,有的成了贩卖人口的蛇头，有的成了贵妇人,却寂寞地自杀在异国。有的离散30年，苦恋30年，女主人公从红颜到白发，写下4000多封情书，终于熬到相见时，心上人却意外死亡......这100多篇文章，一页页无不是来自历史的瓦砾与灰烬，热血融入冷泪，控诉中掺杂着忏悔。另外，这套书也编选了当年煊赫一时的张铁生、紫春泽、朱克家等知青风云人物的情恋经历，他们与众不同却引人长思，是一种翔实的史料。

流年似水，往事悠悠。这套书与出版的知青文学与纪实作品的明显不同之处是，不仅仅倾诉一代知青被放逐的爱情苦难，而且充满了他们勇于直面历史的忏悔意识。因为属于历史的，不应永远空白于历史，理应忏悔的，不能再永远拒绝忏悔。在知青中的老三届中有不少人，从红卫兵到知青，从大抄家，大批判，武斗，派战到上山下乡，从轰轰烈烈到不可选择走向农村，可谓磨难重重，他们经历过苦难，他们在文革的政治氛围中也曾制造过多少苦难，他们被剥夺青春与爱情，他们也曾损毁过其它人的幸福和爱情。在本书中那些惨不卒读的爱情悲剧中，有不少正是我们“同类相残”所造成的，此非今天一句轻飘飘的“当时我们也是违心的”心安理得地搪塞过去的。不少文章能拒绝遗忘，躬身自省，勇于正视自己的灵魂，忏悔自己昨天心灵的怯懦与丑陋，行为的卑劣，龌龊，充满了坦荡以对的反思与诚实地自省，乞求在萋萋荒草下长眠的知青和曾受其伤害的同伴的宽恕与谅解。而这种直面历史，反思苦难，勇于忏悔的自我批判精神，正是一个民族振兴的需要的道德追求。

 

 刘晓航文集：http://hxzq05.d68.zgsj.net/showcorpus.asp?id=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