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般升腾(小说《为了你走遍草原》节选8)
作者: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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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为了你走遍草原》节选 旭日般升腾
在林场的树林里,几个人很快装满了一车檩条。看惯了门前空旷辽阔的草原,眼前茂密的树林、从南往北叮咚作响的小溪,令秀琪惊叹不已。 “哇,想不到草原上还有这么美的地方!”她指着山上一棵棵粗壮高大的白杨,“这是杨树吧?我认识,城市里也有。” “这个呢?”钟伟明指着一棵树问她。 “这是,这是,白桦树,对不对?” “没错。” “那片低矮的灌木林是什么?” “那是一片野杏树。” “结杏子吗?” “那当然。不过都是些又小又涩的野山杏,不能吃。” “这是什么?” “不知道。” “这是什么?” “不认识。” “这是松树,这是山柳,这些是......” 伟明与秀琪走到小溪边,见吐门那斯图从一棵树上往下摘一种小红果吃,他问秀琪:“你知道这是什么树吗?” 望着小溪边一棵不太高的树,上面结满了红红的、如樱桃般大小的果子,秀琪凑上前,一边摘一边大声叫起来:“好美呀!这是什么果子啊?真漂亮!吐门那斯图,能吃吗?” 钟伟明摘下几粒红果子,放进嘴里,对秀琪说:“能吃,吃吧,这叫山丁子树。” 秀琪一边摘一边吃,爱不释手。“哇,真好吃,真好吃,有点像樱桃,有点酸、有点甜,还有点绵,想不到草原上还有能吃的野果子呢,想不到,想不到。” 树下的溪水哗哗淌着,小溪边布满了奇形怪状的石头,溪水清彻见底,两旁的山丁子树一棵挨一棵,山丁子熟透了,由红变紫,整棵树果实累累,通红一片。 “别吃了,吃多了小心肚子疼。”吐门那斯图提醒道。 “啊?是不能多吃吗?”秀琪问伟明。 “是,别吃了,这东西好看可是不能多吃。”伟明肯定地回答。 “哪多可惜!这么好的果子上哪找去?这辈子恐怕再也见不到这么漂亮的野果子了?”秀琪遗憾地说。“摘点,摘点带回去,让大家都尝尝。” 吐门那斯图见秀琪不厌其烦地一粒粒往下摘山丁子,他绕着几棵树跑了一圈,从一棵结满了果实的树上,哗啦一声,劈下一大杈长满了红果的树枝。“给这带回去多省事。” 秀琪高兴地说:“好呀,好呀,这杈上果子真多。”说完,秀琪慢慢地扶着石头,蹲到小溪边,捧起溪水清洗变紫了的手。“哇,这水多清凉!你们看,这水怎么这么干净啊?这可真是泉水吧?真凉,真凉。” 秀琪被山上的景色迷住了,一惊一乍,大呼小叫,用清凉的溪水洗手、洗脸。“真舒服,真舒服!这简直是人间仙境!伟明,你怎么不早点带我来呀?” 突然,那边传来吐门那斯图情不自禁唱出的蒙古长调。小伙子也被山里的美景陶醉了,处处飘荡着苍劲幽深、委婉悠长、热情高亢的旋律。 “啊哈嘿伊……啊哈嘿伊......” “她唱的什么呀?曲里拐弯的这么好听。” “这是蒙古长调。” “我就知道胡松华唱的赞歌,也是长调吧?” “没错!可惜现在没人唱了。” “你听,还真好听。想不到吐门那斯图还有这两下子。” “咱们这儿可有几个牧民老乡唱的好呢。” “可惜嘿嘿呀呀的一句也听不懂。” “这首歌我知道,我给你翻译过来。” “第一句是?” “旭日般升腾的是慈善和阴德......” “旭、日、般、升、腾、的......” 秀琪一字一顿用心体会着。 “啊,太美了!清晨,辽阔的草原在昏暗中苏醒,东方霞光万丈,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慈、善、和、阴、德?慈、善、和、阴、德?” 秀琪抬起头,望着伟明,问道:“这慈善难道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善良、善意、与人为善?” “没错。人要做到仁慈善良,富有同情心,大慈大悲,慈悲为怀。” “那阴德呢?是不是就跟我们汉人说的‘你积点阴德吧’是一个意思?” “是,没错。我理解阴德就是道德、品行、做好事,也就是我们平时说的积德行善。你这辈子积德,也许得不到回报,可是为了你的子孙后代也要积德。也可以说活着积德,死了在阴间也有用。” “别活了、死了、阴间、阳间的,多可怕!” “有句话叫‘旦做好事,莫问前程’其实也是这个道理。” “啊,多么富有哲理!” “少数民族歌曲里有不少值得传唱的好歌呢!你看一个简简单单的《敖包相会》唱了多少年,经久不衰,它远比那些为救世主们谄媚的颂歌生命力要顽强的多呢!” “爱情是永恒的主题,爱欲为生死轮回的根本;在现实生活中可不可以说慈善是永恒的主题呢?” “没错!慈善、积德行善、和谐应该成为人生、人类的主旋律。” 吐门那斯图完全深陷在长调优美的旋律里,一个人扯着嗓子对着青山、小溪一遍又一遍地唱着。悠远的歌声穿透了树林、河流、山岭、草原,一直飘向远方。 “哲……呃……旭日般升腾的是慈善和阴德……安详雍荣的是盛夏的万物……噢......” 秀琪不再言声,她觉得听懂了这一句就足够了。多少年来,中国也好,世界也罢,人类缺少的不就是这样一个浅显的道理吗! 虽然听不懂整首歌词,她却享受着长调委婉动人的旋律和这一句发人深省的启迪。 钟伟明洗完了手和脸,对秀琪说:“这山上的宝物多着呢。”他站起身,在深深的草地上寻觅起来。 秀琪问:“你找什么哪?” 伟明低着头边找边说:“有一年我跟全不拉嘛嘛上山,他教我认识了不少草药呢。这是玉竹,这是王不留行,这是......”突然,钟伟明停住了脚步,“有了,”他说。 钟伟明站在一株并不漂亮的植株面前,蹲下身,慢慢地挖开草皮,把这株草连根拽了出来。“你看!”他一面用手慢慢剥去草根上的泥土,一面对秀琪说。 “哇,这是什么呀?”秀琪又一次大惊小怪地叫起来。“你看这根,白白嫩嫩胖嘟嘟的,活像婴儿的一只手啊!一、二、三、四、五,整五个手指头,上面是手掌,这是?” “这就是草原上特产的一种参,不错,你看它像手掌,它就叫手掌参。据说是大补。”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咱们再找找。”秀琪意犹未尽。 “不能再耽搁了,天不早了,还有好几十里路呢。走吧。” 拖拉机慢吞吞地往北开去。翻过了一道又一道山梁,在最后一座山岭上,坐在拖拉车一侧的钟伟明招呼吐门那斯图停车。拖拉机喘着粗气停在了半山腰。钟伟明远远地指向东北方,在一个被青草淹没了的不大的小山包上,一大片坟墓显露了出来。 “看,”钟伟明指给秀琪,“这就是那些被烈火烧死的知青们的坟墓。” 两个人跳下拖拉车,秀琪表情凝重,把手掌遮在眼睛上,举目远眺。被雨水冲刷过的坟冢艾蒿丛生,白茫茫一片。青草淹没了小山丘,时间吞噬了悲伤,岁月舔尽了创痛和那些久盼亲人归来,而无日再盼的怀念。 小鸟在草丛里啾啾的叫,一只只白蝴蝶在他们头上飞,他们站在草地上,默默无言。一片明晃晃的蔚蓝色的水汽遮在墓地上空。 秀琪目光呆滞,欲哭无泪。她静静地站着,低下头,用手摸索着草地上一根根长长的草茎。她想采些花献给那些不相识的同龄人,可是,眼前的花朵都枯萎了,谢落了,只有茂密的野草丛生。 钟伟明眉头紧锁,又回到了与那些无知的小青年们一起践踏青草的日子。 吐门那斯图在车旁用油污的手擦了擦脑门,听话地没有抽烟。 “人生苦短,上天赐给每一个人的时间是有限的。”钟伟明说。 “是的,”秀琪说。“可是他们还都是孩子。” 停顿了片刻,秀琪几乎哽咽着说:“他们的亲人盼望着他们成双成对地结伴还乡呢,结果呢,等来的却是令人心惊胆战的噩耗。” 钟伟明说:“北京的、锡盟的、呼市的、赤峰的,多少亲人哭肿的眼睛泪流成河,那些年有多少知青成了异乡的鬼魂。” 秀琪转过脸,深情地看着伟明。 钟伟明心里明白,他好像回答秀琪似地轻轻地说了一句:“所以我说我是幸运的。” 秀琪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那些年我为什么日夜惦念着遥远的草原,因为我的梦想没有破灭,希望没有破灭。” 道路两旁长满了车前草和暗绿的艾蒿,野韭菜已经结仔,铃铛花收起了乳白色的小铃铛似的花朵,捧出了一串串圆形的红色的浆果,牲畜喜欢吃的野木樨像丝绒一般耷拉着头,野燕麦直立的光杆上结出了一粒粒披针状的麦穗。 天近黄昏,西北方苍茫透绿的天空,仿佛自下而上,从天边溅上一片鲜血。血在消散,在地平线上流泻,闪着金光。拖拉机发动了,秀琪与伟明谁也不再说话,他们爬上了拖拉机,闻到了一股柴油烟味,他们看到了在昏暗中飘散的夕阳,感觉到了每个战士的形象从他们身边一滑而过,就像一个班的同学一样:青春、漂亮、英俊、壮志凌云;但又转瞬飞逝。他们俩默默地注视着那片墓地,与那些不相识的知青战友告别。 伟明与秀琪走了,他们也许再也不会回来。可是,那片墓地留在了草原上,以它永恒的凄惨刺痛着每位过客的眼睛,在每个知青和他们亲人的心里引起无限的惆怅。
秀琪仿佛刚刚从噩梦中醒来一样,轻轻地抽泣了几声,说:“当我情窦初开,开始想你的时候,我就下决心要将自己最美好的初夜献给你,谁不想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送给她喜欢的人呢?可是,那个噩梦缠绕着我,让我一直很自卑,甚至对性一直很冷漠,直到找到了你。不过,我觉得我真不该欺骗你这样一个善良、纯洁的人。” “我纯洁?”伟明想起了与展赤那次不成功的交媾,“算了吧,我那时候想女人想的恨不能跟狗睡觉呢。”伟明口无遮拦地说。 秀琪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得了吧,净胡说。” 伟明说:“我不纯洁,一点不纯洁,我要是女的,要是有人要,也早当了妓女什么的了。那时候我们知青、兵团战士里面,为了上大学,为了能回城,有不少一无所有的女生走投无路,最后只能不顾自己的脸面,使出了百试不爽、最后的杀手锏,用自己的肉体换上大学,换回大城市。兵团里的军人有的可开了荤了,听说东北有一个团政委跟上百个女知青睡过觉,后来给毙了。不过在大草原上还真没听说过类似的事情。在乌珠穆沁草原,有女知青嫁给牧民的,也有男知青娶了牧民姑娘的,不过真是凤毛麟角,偶有耳闻,可就没听说有牧业大队的牧民达勒嘎欺负北京女知青的。” 秀琪说:“那些蒙族老牧民看上去都挺脏,其实都挺憨厚,挺仁义。我算看透了汉人堆里某些当官的,表面上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其实满肚子坏水,没有一个好东西。” 伟明说:“包括我。” 秀琪笑了,说:“包括你,也包括我。”说完这话,秀琪突然严肃了起来,认真地说:“其实我看,天底下只有一个纯洁的、甚至是洁白无暇的人。” “一个?”伟明不解地看着秀琪。 “是的,只一个。” 秀琪坚定不移地说。 秀琪接着说:“她就是咏娥。” “咏娥?”伟明更加迷惑不解。 秀琪从伟明的脖子上放下一双手,接着说:“只有那个没有文化、不识字的、一个心眼的农村人才是最干净、最纯洁的人。她只知道爱你一个,别无二心;只知道为了自己的小家庭奔波,绝没有任何的私心杂念;她没有太多的奢求,回不回北京,上不上大城市都无所谓,只要跟着自己的男人,只要自己的男人在身边,她别无所求。她宝贵的贞操肯定是给了你,我敢说你们的初夜肯定是血迹斑斑。” 钟伟明听到这里默不作声,不置可否。 秀琪继续说:“患难是试金石,只有她才经得起考验,只有她才配贞洁这个词;她不会再看上别人,不会;不管她的男人是穷、是富;是疾病缠身,还是体壮如牛;只有她才会从一而终,她不会变心,永远不会!” 停顿了片刻,秀琪接着说:“我为什么同意十年才见你?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咏娥。” 钟伟明听了秀琪的一番话心如刀割,他仰天长叹:“这一天来的太晚了,太晚了!” “在北京那次我就想……你不敢。” 伟明说:“唉,我那时候想是想,可我不愿破了你的金身。我们那时候把什么贞操、贞洁、做爱看成了天大的事情,主要还是我没有信心,自卑、自贱,觉得我是天底下最穷、最丑、最无能的人,跟你反差那么大,我知道我们不会有什么结果。你想想,一个再革命不过的家庭,怎么会跟一个反革命的家庭联姻呢?” 秀琪说:“那到是。后来我们家发现了我跟你通信,都跟我拼了命。我爸爸从来没碰过我一个指头,可那次在北京却煽了我一耳光。那个凶样,恨不得杀了我。后来要不是我爸挨整,心灰意冷,变得也不那么左了,也顾不得我了,我看还不会放我出来呢。不过,放我出来以前也没忘隔断咱们的通信,真是够可以的。” 伟明说:“你说你爸当过侦察兵,他这点功夫最后全都用在你身上了。这就叫阴差阳错,天意难违呀。” 秀琪压抑着悲伤说:“人生如梦啊!” 伟明接过来说:“人生不过是一场短促的戏。” “总有缺憾。” “知足吧!”伟明感慨地说:“有人爱,我们相爱着,我们爱过,不枉此生。” 潮湿的窗上透出熹微的晨光。两个软瘫的肉体重新燃起生命的激情。 烛芯上结了一个大烛花,把这个小屋照得朦朦胧胧的,后来蜡烛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两个人顾不得起身再点亮一支,此时此刻没有比时间更宝贵的了。 在秀琪洗得干干净净的素花褥子上,在秀琪讲究的缎子面被窝儿里,钟伟明体验着多少年来梦中的向往。这才是秀琪,真正的秀琪:白皙的皮肤,婀娜多姿的身段,瀑布一般散落的黑发,修长的大腿,胸前的双乳那样富有弹性,那双温柔妩媚的眼睛更是摄人魂魄。无疑,秀琪是最好的,无论从哪个方面,她都是无以伦比的。而那种缠绵悱恻,惆怅而高远的意境,正是他们孜孜以求,也许是一生中可望而不可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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