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爱的瓜园 作者:阿毛


 

   我们可爱瓜园


    “吸一口北方的秋风,花一样醉人,酒一样芬芳。

飘来了完达山下大豆的气息,荡来了呼兰河畔瓜果的清香。

…………一阵秋风一阵醉,迷人的祖国边疆!”

每到瓜熟季节,我就会想起这首小诗,也就会想起我们可爱的瓜园。

北大荒荒原无际,土地肥沃。开荒时,泥土被犁尖一浪一浪翻起,曾经跳跃着令人心颤的黑亮黑亮的光泽;真是黑得流油呢,老垦荒者都说“插根筷子也发芽”。

我们下乡到建设兵团十五连时,连队是个新建连,开荒多,生荒地就多。因为上交粮食荒地不统计,所以新开的荒地上种什么都可以。但等到变成了二茬的熟地,平整得适合机械作业,可以大面积的种植小麦和大豆的时候,这地就不能随便种其他的作物了。

连里每年开垦一些荒地,这也就成了连里的自留地,可以种饲料、种菜、种瓜。

地有养分种瓜也收获。我们连的瓜园在全团很有名气,就是因为瓜好!可是我现在也想不起来是谁给连队带来的那么好的甜瓜籽。那甜瓜成熟后,很好看,黄白的;很薄的皮,几乎透明,长的也干净;瓜肉厚,瓤微红;特别甜,那种甜说像蜜也不为过。摘瓜时真的都不用挑,只要是成熟的,各个优秀。

每年到了麦收时节,也就到了瓜熟时节,真是金黄的麦子,金黄的甜瓜。

小麦丰收了,脱粒,扬场,晾晒,用大麻袋装好,就要及时上交运出去。每年运粮的时候,团里运输连的解放牌大卡车,捷足先登,一字排开,风尘仆仆,开进场院,抢先到我们连来运小麦了。老职工们都说是冲着我们连的瓜园来的;谁都知道,我们可爱的甜瓜要付出代价了。

停车等装车的功夫,司机们就一定会去瓜地。我当文书的时候,经常被连长派到公差,给他们带路。

王大爷是种瓜的老把式,会侍弄瓜。但他最怕有人进瓜地,来人就叫在地头等着。我可以进,挎个土篮,跟在他后面,把他摘下来的捡进篮子里,提到地头上去。我进瓜园的次数多了,后来还有了挑瓜的经验。

我们老少忙摘瓜,忙得挥汗如雨,大汗淋漓;抬头看时,地头的司机们早就急不可待自己动手了,他们把地边种的西瓜也摘下来吃呢,还真像胖翻译官“老子在城里下馆子也不花钱”的架势,已经遍地狼藉了,真心疼我们的瓜啊!但他们个个身心投入,浑然忘我,兴致高昂,再看那面红耳赤都是西瓜瓤的颜色了。

王大爷知道团里来的人不能惹,特别是运输连的司机们。惹了司机,汽车派不来;汽车不爱来,粮食运不出去;粮食运不出去,囤子装不下,下雨怎么办,丰产不丰收怎么办;于是王大爷不敢埋怨,我们毕恭毕敬,但绝不谄媚;司机们吃拿不误,若无其事,心满意足,凯旋而去。

我在连里当文书之前,曾经在机务排拖拉机上当过两年的学员助手;瓜熟季节,我们知青师兄们偷瓜的趣事至今还记忆犹新。

其实,偷瓜也就是玩。瓜熟时,知青们不缺瓜吃,连里给大家分瓜,整筐整筐的抬到宿舍里。集体的瓜不交钱,大家都专挑好的吃,稍差一点儿,就扔出去;所以宿舍门前总是堆积着我们淘汰出去的瓜。只要地上有烂瓜,那儿就永远聚集着一些觅食的鸡鸭,它们一边享用着我们留给它们的免费的盛宴,一边见证着兵团战士自由的各取所需的共产主义的吃瓜方式。

偷瓜一般在麦收后。麦子收割了,就要抓紧翻麦茬地,用拖拉机牵引三铧犁深翻,还要赶农时。有时很忙,三五台机车在一起,还要加小半夜的班。

那一年,连里的瓜园在四号地旁边的一块荒地上,是向阳的南北漫坡,这块地恰好在要翻的麦地的横头上,机车作业要在瓜地边转弯;机务排最喜欢这种地势,车一转弯就能看见瓜。

偷瓜要到收工的时候,晚上11点左右吧。大家把车停在瓜地旁,把车灯的光往下调,这样瓜地就暗在阴影里;拖拉机油门也要拉小,以免惊动看瓜人。开始我不敢下瓜地,师傅就说:“留下看车,有狼,就拉油门。”链轨式“东方红”54是手油门,拉大油门,轰轰的声音可以吓唬树林里闲逛出来的狼。

那时虽然害怕,但却从来没遇到过狼。每次等到师傅和知青师兄们回来,他们也把偷来的瓜分给我。

记得那次,吃过夜班饭,我们把瓜分别带回宿舍去;师兄们当中也不知是谁,在食堂随手拿了一个小窝瓜。

据说,回去后他们叫醒半夜里熟睡的“老四”;老四是北京知青,很老实;可能在家是老四吧,大家都这么叫。可是,他的同学又叫他“台鉴”,我们很纳闷,后来知道,他写家信开头称“父母台鉴”,于是大伙就开玩笑,“台鉴,台鉴”的叫他。

这次“台鉴”被下夜班的伙伴们吵闹着,半睡半醒,也不知是谁,把窝瓜掰开一块,推他,叫他:“……又偷瓜了,尝尝,怎么样?”老四倒好,躺着闭着眼也没看,就咬一口,不住地说:“还行,还行……。”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把这个笑话传开了。老四的称号除了“台鉴”,又多了一个“还行”;那日我在车库门前见到他时,也忍不住笑,就大声说:“他们给你就吃,也不看看?”他也窘,说他们“真不够哥们儿”!现在想起来,再看看他们“6.18”聚会时的照片,还想笑。老四真是好同志啊。

忘不了的一次,是我偷瓜。也是加夜班,停车后,又要偷瓜了,师傅和知青师兄们说:“你也下瓜园试试。”我怕偷不着,就问:“怎么知道哪儿有瓜?”师傅说:“顺蔓找瓜,去一回就知道了。”“怎么知道瓜熟不熟?”“别管生熟,别摘小的,挑大的。”

我第一次在晚上踏进瓜园。

一眨眼的功夫,师傅们都不见了踪影,心里就害怕。白天,这里绿油油的,瓜香四溢,垄向也整齐;到了晚上,浓重的夜色抹黑了翠绿金黄,什么也看不清了。脚下也没了感觉,瓜秧缠脚磕磕绊绊的。我只好在瓜蔓中摸索,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还挺大,就使劲儿拽,可是这瓜不下来,着急;回头看看,车灯就亮在不远处,柴油味儿都能闻得着,好象我还没有真正走进瓜园里去,只是在地边逡巡呢。但我是不敢再往前走了,就用力拉扯这来之不易的瓜,总算把这个瓜拽下来了。

于是我宝贝似的捧着它,先回到机车旁。师傅、师兄陆续回来了,说“看看你偷的瓜……”,大家看了以后,就说怎么还连着这么长的瓜秧?我就说是费了老大劲儿才拽下来的。师傅说:“熟瓜一碰自己就掉,瓜熟蒂落,初中生这个还不懂嘛。”可是当时不知道,成语也指导偷瓜。

夜班饭后,兴冲冲把瓜带回宿舍,悄悄放在桌子底下。第二天,把它洗干净,隆重地与大家分享这偷来的瓜。这瓜倒坚强,拳头砸都砸不开,只好往炕沿上摔,好!终于看到了:坏瓜一个!太不争气了,哪怕是生瓜也好啊!这瓜可不生,熟得瓜瓤儿都黑了,像是熟过了劲儿,又像是黑藓病,皮也硬硬地,根本不能吃。于是专程来吃瓜的人一通沮丧、气馁,好朋友就心直口快:“看你这人偷瓜也不会偷,不能吃,扔了吧。”我也难过,真叫众人大失所望。

我自己也纳闷:怎么别人偷的都是好瓜,而且每次运气都那么好;我就去了一次,就不能偷个像样儿的瓜吗,偷瓜就这么难吗。

一日,跟师傅说起偷的那个瓜不能吃,师傅一边忙一边头也没抬地说:“有什么本事吃什么饭,你啊,也不是干这种事的人,下次别去了。”从此以后,我再没有偷过瓜。

事过已久,终于一日幡然顿悟,原来上天老人以惩罚的方式告诫我呢,我要是做这种事决不会成功,千万不能做这种事啊!于是,心胸豁然开朗,看哪儿都天高云淡,阳光灿烂,我对自己充满希望!

这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是我们曾经经历的孩子般快乐的往事。

近日,绿树如荫的街上,西瓜、甜瓜又铺天盖地的上市了;每次上街,我都能看到一种黄白皮的甜瓜,似曾相识。但那不是我们北大荒的瓜,这倒让我更加怀念我们可爱的瓜园了。

 

                                                                             ——写于20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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