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成林:我们是国家忠诚的儿女 作者:戈弋搜集


 

  我们是国家忠诚的儿女

木成林


    从1968年至1978年,全国1800万知青的足迹,遍布祖国大地。10年间,33万陕西知青上山下乡。

面前的王农,肤色黝黑,一张受尽风霜雪雨侵蚀的脸,精气神十足,看不出已经58岁。这个说着一口标准普通话的西安人,如今是个民营企业家,他曾当了8年的电力工人,48岁开始自己创业。他是个“老三届”知青,还是省政协委员,民革陕西省委员会委员。


“对‘文革’中的无知和疯狂,很多人都觉得愧疚。”

1968年10月12日,王农永远铭记这一天。就像千千万万的知青一样,即便是忘了自己结婚的日期,忘了父母、老婆、孩子的生日,忘了人生中一切重要的时间点,却绝不会忘记他们下乡启程的日子。

王农清楚地记得,那天,西安城里热闹非凡,到处锣鼓喧天,彩旗飘扬,从全市四面八方开来的几十辆卡车,全部聚集在钟楼、东大街附近,等待卡车载着他们环城游行,接受市民夹道欢送。

这是西安市第一次集中大规模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行动。20多所中学的1000多名学生奔赴陇县、彬县、长安县(现长安区)、大荔、宝鸡等地的偏远农村,开始插队生活。

“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 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伟大领袖发出的号召,让每一个知识青年的灵魂里充满激情。“下乡那会我刚17岁,是西安市三十九中初67级学生,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后,学校全部停课闹革命。我8岁时,父亲就因病去世了,我们姐弟四人靠父亲原单位发放的抚恤金,和母亲糊火柴盒的钱过日子,糊一万个火柴盒,挣5.5元。”

“我是革干子弟,学习虽不咋样,当红卫兵闹革命自然冲在第一。”“唉!”一声深深的叹息后,王农微闭双眼轻摇着头说:“越是往后,就越是后悔。内心对年少时的荒唐行为非常愧疚。”

“学校有位女老师姓杨,是省级模范教师,当时40岁左右。平时对我们要求非常严格。一次课间,只顾玩弹球了,上课铃响后,我才慌慌张张,捂着一口袋赢来的弹球往教室跑。杨老师没让我进教室坐,她让我把满是污垢、全是皴裂的双手伸给同学们看,老师痛心地说:‘同学们,这难道应该是一双中学生的手吗?’她是在责怪我没把心用在学习上,从那以后,我们都记住了彼此。”

“文革”期间,越是优秀的老师,挨批斗挨得越惨,那些平时不怎么管学生的老师,反倒没什么事。杨老师被我们中的一个造反派,剃了阴阳头,挂着牌子拉去游街批斗,受了很大的罪。”

“1966年,我上初二,15岁。这个年龄就是放到现在,也只是个一知半解的孩子。我不是想替自己狡辩,真的是这样,当时周围的人,一半被别人批斗、一半在批斗别人,要么自己被迫害,要么迫害别人,全中国人都卷了进来,无知的我如何能幸免。”

“1982年,我陪母亲去第四军医大看病,意外的碰到了杨老师。那时我已经从农村回城,是西安供电局的一名职工。我向老师鞠了个躬,对她说:‘杨老师您好,我是您的学生王农,老师,对不起!以前我们有些事情做错了。’杨老师用睿智宽容的目光看着我说:‘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她让我照顾好自己的母亲,照顾好家人。”

“后来和一些知青在一起时,对‘文革’中的无知和疯狂,很多人都觉得愧疚。在那个年代,我们给别人造成了伤害,但在后来的岁月里,也给自己刻下了难以面对的伤痕。”


伤痕

“知青中有不少人都曾有过自杀的念头,甚至也自杀过。”

从开始下乡那天起,王农41年的人生轨迹,便一直在“上山下乡”的路上前行。

要离开家了,王农说自己并没觉得多难受,上山下乡是当时的社会潮流,大家都下了,他当然也不例外。有同学家长送行时,哭得稀里哗啦,家长知道孩子到农村要吃苦,舍不得孩子离开。王农却没有这样的感觉,王农的母亲是位小脚老太太,没办法送他,家里没人来送,就这样他豪情万丈地下了乡。

上店公社(现为上店乡)红卫大队,坐落在千阳县一座偏远的土塬上,一村人的吃水和灌溉,全靠几公里外的一眼泉水。“走了一整天,天都黑了,才到插队的地方。我们18个学生,被安排在同一个知青点,女同学住在大队部的一间空房里,我们8个男同学,被安排到了麦场场房。”

18名知青中谁也没想到,农村的生活条件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苦,“吃住先不说,光挑一桶水来回要走近一个小时的山路。”很长一段时间,王农被安排做豆腐,磨豆子要大量用水,王农就得一桶一桶的从山下往上挑水,肩膀上都磨出血泡来了。缺水在王农心里留有深深的烙印,他暗自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给队里架个水车,把水从山下抽上来,让大家不要再受没水的苦。

“最苦的还是推磨碾包谷,队上牲口不够用,又大又沉的石磨,就靠人力来推,我们干的活和牲畜干的活是一样的。不推就没粮吃,就这样,饿肚子也是常有的事。”

没有娱乐活动,喜欢看书,是众多知青的共同点,王农也不例外。一整天农活干下来,累得要死,却还惦记着书本里的东西。农村没电,晚上看书只能点煤油灯。“一晚上过后,不光眼圈鼻孔,连痰都是黑的。几年下来,知青的眼睛,一个个都近视了。”

“后来我转点到了长安县子午公社,知青分灶后,我住在房东王妈家,一个人做饭吃。王妈对我非常好,农忙来不及做饭,老人家就给我端来汤面条,她把稠的给我,自家人吃稀的。一次队上刚分了粮食,在附近插队的男同学来找我,刚好我不在,他们就在我屋里做饭吃。王妈见了,站在门口手叉腰就骂,王农刚分点粮食,你们就来吃,半瓮粮食都让你们吃了,王农吃啥。”在农村,还让王农刻骨铭心的,就是饿。

即便如此,王农后来觉得,自己在知青中算幸运的,“我父亲1939年就参加共产党,一直做地下党工作。解放后在西北电力建设局当领导。”

“我是‘红五类’,不像那些地富反坏右的子女,干活重还受尽歧视。我偷队上的苹果,糟蹋了不少还没长好的果子,队上为了少受损失,还邀请我当了护园队的队长。老三届知青中,很多人因‘成分’不好,经受了许多常人无法想象的磨难和屈辱,受不了家破人亡、受尽歧视、而又毫无希望的现状,知青中有不少人都曾有过自杀的念头,甚至自杀过,至今每次提及,他们都是流不完的泪水和道不尽的辛酸。”


“在市场经济风急浪涌之时,我们不能只是一味的固守和回顾。”

农村的苦难生活,很快浇灭了知青们“一辈子扎根农村”的壮志豪情,人生前进的轨迹,依然回归到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不变真理。插队两年后,返城回家成了知青们一致的目标和方向。参军、招工招干、工作调动、参加高考,为返城,所有能用的渠道,他们无所不用。

1971年10月15日,插队整整三年的王农,被招工到长安县电力局成了一名普通电力工人。“栽电线杆、施工架线、运行维修、抄表收费、用电宣传,这是我当工人时干的活。一年365天,有200多天,还是上山下乡在野外工作,我没觉得苦,反而喜欢上了这份工作,每当看到自己架设的电线,给落后偏远地区送去光明和希望,我内心就激动不已。”

当工人第一个月,王农领到了半个月的学徒工资9元钱后,他花3.12元买了一支钢笔,花3.73元,买了一套10本的《农村机电工培训教材》,还买了一个笔记本。一个月18元的学徒工资拿了三年后,工资后来慢慢从20元、24元、36元涨到42.41元、49.97元。

1980年,王农调至西安供电局十里铺保线站,从事自己的老本行。

上世纪90年代中期,在王农身边,许多当年的下乡知青,在四十多岁的年龄,成了“下岗职工”。吃惯了大锅饭,过惯了轻摇船橹的日子,没有文化,又无一技之长的他们,生活一时陷入困境。

王农是个地地道道的工人,下岗哪天会不会也轮到自己?他决定未雨绸缪,开始利用工作业余时间,自己倒腾些生意。

1998年的老三届三十年聚会上,王农和几位组委会成员,一同捐助了10名家庭困难的下岗知青。他鼓励身边的这些兄弟姐妹:“在市场经济风急浪涌之时,我们不能只是一味地固守和回顾,到了这个年龄,我们不仅要多些现实和反思,还要有所行动。”

1999年,48岁的王农从单位内退后,成立了中洲电力设备有限公司。他将“一切为了祖国”的标语,刷在厂房内最显眼的地方。到野外工作,他也将同样的标语,挂在工作和生活的帐篷里。

王农在自己的企业里,聘请了许多的下岗职工。老三届知青有困难,只要找到他,必会出手相助。

等家里经济稍微好转一些,王农想到自己插队时没水没电的日子。1998年9月26日,王农找来卡车,给当年的下乡村庄,运去价值十几万元的变压器、电线杆和配电器材。他同时还给村里小学的老师,捐赠了2万元钱,“农村的孩子苦,老师更苦,起早贪黑,却拿着微不足道的工资,那时就觉得,该为他们尽一份心,出一点力。”

看到乡亲们吃上自来水,用上了电灯和各种现代化家电,王农觉得心里舒坦了。


“我心里明白她为什么哭,王霞没上大学,是她一辈子的遗憾和伤痛。”

1981年,经人介绍,王农与同为老三届的王霞组成家庭。次年,儿子王少鲁出生。婚后28年,王农夫妻间的恩爱,一家人的和睦相处,在老三届中是出了名的。

婚后的王农,依然常年在野外工作,王霞对此从未抱怨过。“常年在自然条件艰苦的环境下工作,少不了磕碰,我因受外伤患病,曾上过7次手术台,每次都是她没日没夜守在我身边。在我处于失败沮丧时,她不断鼓励我,在我处于赢家得意时,又不断提醒我。当年女知青所共有的优点,坚忍、勤劳、温柔、善良,她都拥有。”

1993年盛夏的一天,王农和王霞一道去西安交大办事,那是他们第一次走进大学校园。“走着走着,咋不见人了,我回头一看,见她站在路边正哭得伤心。我心里明白她为什么哭,王霞上学的时候,是个学习成绩优异、上进的好学生,没上大学,是她一辈子的遗憾和伤痛。”

王霞哭着对我说:“这一辈子,实在太亏了。”“我是个粗人,上学时学习不咋样,就算没‘文革’,估计我也上不了大学。但我真能理解王霞,能理解我们这代人,‘文化大革命’,10年浩劫,多少优秀的有志青年,与大学无缘。1977年恢复高考,能考上大学的,只是少数。最可怜的是我们这些初中知青,连高中的门槛都没进,更别说大学了。因为没有文化,返城后,我们只能进厂当工人,干力气活。”

王农后来对妻子说,以后咱把儿子培养成了,上个好大学,就替咱家人都把梦圆了。“儿子高中毕业第一次高考没考上,难受得把自己窝在家里几天不出门、王霞也难受,但她还是不断鼓励和开导儿子。经过一年复读后,儿子考上了西安电子科技大学。”

2009年8月5日,王农的独子王少鲁从加拿大滑铁卢大学学成归来,王农到机场接儿子回家。“儿子回来后说,他准备回国找工作,我们想让他先在外面锻炼一年。过些日子,我和王霞,也准备去一趟加拿大,到他们学校参加儿子的毕业典礼。哈哈,自己没上成学,参加一下儿子大学的毕业典礼,也不错啊!”


“要是把祖国比做妈,咱是妈的大儿子,国家有事,咱不出力谁出力。”

公司成立近十几年来,王农率领公司的施工队转战戈壁大漠,崇山峻岭,行程40多万公里,架起了几千公里的线路。干工程,他最爱挑条件最差的地方,他说,“越是艰苦的地方,越能体现我们的价值。这辈子走的路,离不开‘上山下乡’了。”

妻子王霞说:“王农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咱们和共和国同龄。要是把祖国比做妈,咱是妈的大儿子,国家有事,咱不出力谁出力。”

老三届知青韩莹说,“云南地震、九八洪灾、南方雪灾、汶川地震。这些年,王农为社会和陕西老三届做了很多好事。捐钱出力、出场地出东西。”

2008年春节还没过完,王农从电视上看到消息,南方遭受严重暴雪灾害,贵州、江西电网大范围遭受不同程度损坏,江西几十个市县停电。

王农坐不住了,打电话召回正在家里过年的11名技术过硬员工。王农对大家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水灾、非典,咱出不上力,只能捐点钱,这回修电网,咱能出上力。”

12条汉子当即决定,马上驱车到南方参加电网抢修攻坚战。

抱杆、绞磨、电焊机、柴油发电机、导线压力机、双勾紧线器,外带几百米钢丝绳,王农让大家尽量把抢修中所需要的东西带全。考虑到灾区生活困难,他们还在车上装了600个馒头、100斤挂面、20斤猪肉和雨衣、胶鞋等行李。2月19日,一行12人驾驶三辆汽车向南出发。

两天两夜,驱车2000多公里,王农找到江西抚州供电公司请战。供电公司负责人听了王农的请求后,激动地说:“你们是第一支志愿抢险专业队伍。太欢迎你们了,你们有什么要求?”“什么要求都没有,我们自带了工具、粮食和被褥。不要一分钱,只要任务。”

就这样,57岁的王农和他的11名员工一样早出晚归,爬电线杆。渴了,喝口矿泉水,饿了,啃口凉馒头。半个月后,看着村里家家户户的都亮了电灯,他们才依依不舍地与村民告别。回来的路上,王农嘱咐大家,“咱干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悄悄来,悄悄回,回家谁也别吵吵。”

王农说,“党和国家对我们年青时期的教育,早已在我们心灵上深深地打下烙印。每一个老三届知青,都时刻关注着祖国的发展。对人民热爱,对祖国忠诚,是这一代人最大的特点,不论什么时候,只要国家有难,老三届的人一定会全力以赴,我们是共和国最忠诚的儿女,我们是最孝顺的一个,因为我们是共和国的长子。”


“祖国母亲60华诞,我们愿为她送上最虔诚的祝福。”

作为一个33万人的知青群体,王农只是其中普通的一个。2009年9月5日,61岁的北京知青韩莹伤心哭诉:“1978年的秋天,我正在地里割早熟的高粱,邮差送来高考录取通知书。捧着这迟到了十三年的入学通知书,我的泪水不可遏止。是伤心,是喜极而泣,更是为难。下乡十一年,我这个北京‘知青’已是农人妻。儿子不满五岁,还怀着八个月的身孕。在偏远的小村里,一无父母可靠,二无亲朋可依,拖儿带女的,可怎么去上学?”韩莹搂着儿子坐在田埂上哭。哭干了泪水也哭铁了心。就去几十里外的公社卫生院,求一位相熟的医生帮她打掉孩子。

“医生不肯。她说:‘卫生院的条件差,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担不起。’在简陋得连台x光机都没有的公社卫生院,我知道一旦引产失败,我只有死路一条。可求学的欲望胜于求生。我说:‘活着,念书去。死了,我认命。’在我百般哀求之后,菩萨心肠的史医生终于为我做了引产术。十几个钟头肢解般的痛苦使我几度昏厥。

十天后,我把儿子寄养在亲戚家,拖着产后虚弱的身子到学校报到,开始了四年的求学生涯。为了追回逝去的青春,我这个三十二岁的老大学生拼命地学习,把末班车驶上了快车道。”

陕西老三届集团总裁王克良,因为曾扣着“黑五类”子女的帽子,在农村连参加社员大会的资格都没有,他把自己称为“候补社员”。

在备受政治歧视的年代,他和28名八仙庵的“牛鬼蛇神”在一起生活了5年,只是因为和他们在一起时才觉得平等,经历过痛失亲人的悲剧,经历过因政审没通过,而与大学无缘的遗憾。精神的苦役与多年农村劳作的双重锻打,使他在坚强之后还多了份韧性。

2009年9月1日,王克良说:“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今天的成就。对国家、对党的感情我们依然初衷不改,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我都表示理解,国家发展过程中,遇到挫折和弯路是很正常的。虽然走过很多坎坷曲折,但是党最后还是将国家带入富强,这就是对老百姓最大的功劳。”

王农说,“还有那些被淹没在人海,一辈子默默耕耘着的知青;那些永远留在农村,与当地村民毫无二致的知青;那些步入中年,又从头再来的知青;那些已经永远逝去的知青……祖国母亲60华诞,我们愿为她送上最虔诚的祝福,希望我们的后代能永远铭记,年轻的共和国,曾有着这样一批无限忠诚于祖国的优秀儿女。”

 

(来源:木成林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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