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荒诞与可怖(难忘插队岁月之四)
作者:张宏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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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插队岁月之四:
时值大搞“三忠于”(无限忠于毛主席、无限忠于毛泽东思想、无限忠于毛主席的革命路线)的年代,到处是红海洋:“红太阳”画像、红色标语、红色的“忠”字等。门上有“忠”字、柱子上有“忠”字、箩筐上有“忠”字、扁担上有“忠”字、锄头柄上也有“忠”字……买毛主席著作要说“请宝书”,而不能说“买宝书”;买毛主席像要说“请宝像”,而不能说“买宝像”,如同现在不少地方买佛像,不能说买,而要说“请”;规定家家户户要做宝书台,把一套毛主席四卷本著作用红线捆着,放在毛主席的石膏像前。日长天久,上面积满了不少灰尘。你说这宝书是用来学习的呢,还是用来专门“供奉”的呢?有的人家还用木头做成了“菩萨窟”一样的宝书台,甚至吊在梁上,就差“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旧时佛像、菩萨像、祖宗挂像图前的对联)。 打电话之前,有的地方竟出现了这样的情景:先要喊一声“毛主席万岁!”再说:“喂,你是某某某吗?”之类的话。──又不是喊毛主席接电话,也不是无线电呼叫,不知为什么先要喊一声“毛主席万岁!” 上工或者开会,先要做“五领先”,也就是在上工或开会之前先要完成五道程序。其一:领头人喊:“首先敬祝我们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其他人就紧接着有节奏地挥动“红宝书”(毛主席语录本)说:“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其二:领头人喊:“敬祝林副统帅──”其他人就紧接着有节奏地挥动“红宝书”(毛主席语录本)说:“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据说山东还多加一道程序:“敬祝王司令精神愉快,永远愉快!”这里的“王司令”是指当时军管会的代表、山东军区司令员王效禹。)其三:唱《东方红》。其四:学习毛主席一段语录,尤其是最新指示。其五:唱《大海航行靠舵手》。这次的“五领先”仪式就算结束了。笔者到县里参加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是作为英雄公社唯一的插队知青代表去的,吃饭的时候8个人一桌。古人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里开会,却是“饭菜未动,仪式先行。”先得做“五领先”,一套仪式做好了再吃饭。那时候,我们做这种仪式竟是非常的虔诚。8个人“口”字型站着做的时候,大概没有人会看着桌子上的菜联想自己的肚子已够饿的了。 这样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实在觉得可笑。那个年代,人性已经发生了异化,行动和言语都被扭曲得非常荒诞了。 不过,这类事情还不可怖。而有些事情现在追忆起来,心里仍觉得紧张、恐怖,以至有点后怕。 有一次,忽然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有人向中央寄去了反动匿名信。信中内容发泄了对现实的不满,其中有一个方面是说政府对知识分子不能妥善安排。根据信封上邮戳判断,发信人可能就在我插队的那个英雄公社或者附近的四安公社。于是,公安部门把排查重点放在这两个公社。那封匿名信的某些字迹所复制的照片掌握在许多公安人员身上。据讲,有一位公安人员来到英雄公社和四安公社毗邻的韩坝小学(我曾在该小学代过几天课),在墙上的“学习心得”栏里突然发现了可疑的目标,立即从身上拿出照片比对,十分相像,因而公安部门更把视线盯在这一带。韩坝小学地点在英雄公社第一生产大队第七生产小队境内。第七小队社员的一些学习毛主席著作的心得是借韩坝小学一面墙贴的。 有一天晚上,大队部突然通知许多人召开紧急会议。开什么会,不知道。我和其他知青也被喊去了。会议开始了,主持人阴沉着脸说了侦破“现行反革命事件”。接着,公安部门一位领导声如霹雳地说:“这个写反动匿名信的现行反革命就在现场!”我心里猛然咯噔了一下,尽管知道我没有也不会干那种事,但心里不免“卜通卜通”跳。台上的公安部门领导又厉声说:“这个现行反革命就是一大队第七生产队的吴秉林!现在请武装民兵把他带出去!”我的心里跳得更厉害了,因为吴秉林是中专毕业的回乡青年,和我们都很熟悉。平时的样子也老实得很,由于他也曾在韩坝小学代过课,因此可以说和我是同事。他怎么可能是现行反革命呢?!我内心忐忑不安地把视线投向过道,眼睁睁地看着两个武装民兵把吴秉林押出去了。原来早有武装民兵坐在吴秉林的附近。 在那个严打的时期,吴秉林一封反映对当时现实不满情绪的匿名信竟引来杀身之祸,被公安部门镇法了。粉碎“四人帮”以后才得以平反。 同样可怖的是另外一个真实的事件。这个事件却发生在我们知青中间。公社直属队有两个下乡知青发泄了对现实的不满情绪,被其他人写“人民来信”告发到公社。也被抓了起来。这件事也传到了我们一大队知青的耳里。那两个“触犯天条”的知青在哪里呢?不知道。 记得一个白天,是上午还是下午,现在记不准了。全公社不少人员被通知到当时的英雄中学操场上开紧急大会。我们下乡知青都被喊去了。开的是“抓阶级斗争”的大会。会议主持人在话筒前大声吼道:“把现行反革命XX和XXX带上来!”我的头脑几乎迸裂了。这两个“现行反革命”原来就是我们的插队知青战友、公社直属队的那两个知青。只见大家的视线都转向会场后面,直属队的那两个知青XX和XXX被绳索捆着,有四个武装民兵分别推着,从100多米的中间过道上被押上台去。全场喊口号的声音此起彼伏,气氛就像炸开了一样。我当时心里乱糟糟的,至今仍然心有余悸。 不过,这两个知青的命还好,被公社“文攻武卫指挥部”临时关押了一段时间后,就放了出来,没有移送到公安部门,也就没有最后定性。也许上级有关部门也考虑到这两个人是插队知青有所宽恕的缘故吧。 这两件事情,现在想起来也有些后怕。插队的岁月色彩是多样的,这大概就是难以抹去的黑色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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