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缅北的日子——中国知青赴缅作战,没有军籍,只有血色(视频/文字实录) 作者:林子搜集


 

   在缅北的日子

——中国知青赴缅作战,没有军籍,只有血色


    来源:凤凰卫视2009年9月8日《冷暖人生》节目,主持人:陈晓楠。


    视频http://news.ifeng.com/history/zhiqing/v/200909/0910_7961_1342945.shtml

 

  文字实录:


    解说:2008年8月27号,缅甸政府军和掸邦第一特区果敢自治武装发生了激战,逾万难民涌入中国境内。果敢王彭家声下落不明。而9月1号又有消息说大量缅甸政府军又向佤邦第二特区开进,和自治武装对峙,内战一触即发。曾经以战乱、以毒品闻名于世的金三角烽烟再起。对于我们大多数人来讲,恐怕这只是发生在异国他乡的,我们在新闻里可以看到的一场冲突而已。但这片缅北丛林的战火却深深触动着一群老兵的心。说他们是兵,但他们的履历中,并没有当过军人的记录,但他们的确经历过血腥的战火。就是我们刚才说的这片土地,埋葬过他们的战友,也埋葬过他们血色的青春。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缅共快速发展和政府军抗衡,中国境内大批知青怀揣着一本描写切.格瓦拉的小册子,怀揣着无限参加国际革命的红色激情,穿越了国境,加入了缅共人民军。他们有的八十年代末才返回祖国,其中少数至今仍滞留在那异国热带的丛林当中。刚刚我们说的那场冲突或许就还有他们的身影。有人说他们是中国最后的知青,如今再一次因为战火而映入我们视野的这片土地,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恐怕有着太特殊的意义了。那是他们曾经浴血的一个战场,也是他们曾经思念的最特殊的故乡。

记者:这个裤子是部队上的?

康国华:真正部队上的军裤。你看,它的构成与众不同吧。

记者:这是在缅甸的时候的军裤。

康国华:对,我的腰带也是,也是部队上的嘛。就是说不管怎么样,这个毕竟我的经历、我的生命,已经融入进去了。

记者:现在还有向别人说起你那段历史吗?

康国华:现在不提了,因为提起来很尴尬,说不清道不明。在民众当中,总认为的话,当兵打仗,在战场上,像这样残废的那肯定都是很光荣的。所以当我把我的真实情况一说的话,都感到大吃一惊。

记者:怎么会是这样?

潘东旭:几乎没有过报道,没有人了解,没有人承认。

记者:讲到这些的时候,心里会觉得很落寞吗?

潘东旭:会的。当时就像《百年孤独》上面,那个马孔多小镇一样的。一阵风吹过了,曾经的喧闹,曾经的所有的东西,最后就只有那种,纷纷乱乱的那个羊皮书变成一些蝴蝶那种感觉。这个故事你只能自己说给自己听。

解说:没有人承认,也很少有人了解。但这个只能说给自己听的故事却是康国华和潘东旭生命中的最重。四十年前汹涌的红色激情,让他们走进了那片异国的丛林。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这片丛林,要用一生去走。

潘东旭出生于云南腾冲县,父母是小城里最早的一批右派。这黑五类的出身剥夺了潘东旭投身革命的权利。而出生在云南昆明,从小就想当英雄的康国华也有同样的命运。因为他是一个资本家的儿子。

康国华:当时我跟他们还辩论过。我说马列主义的奠基人,马克思的出身是什么?并非穷人。恩格斯,大资本家。列宁,他家出身律师。哪一个的话是真正的贫下中农出身?是真正的话是泥腿子?结果打了起来,三个人跟我打,结果被我打倒两个。当然最后我还是被他们,不管怎么说,好手难抵四拳。最终还是被他们打翻了。

潘东旭:我哥哥呢,是斗争我妈以后,他拿石头去砸人家的玻璃。人家白天打了我妈,晚上他就去揭人家的瓦片,弄得人家就把他逮住了,逮住以后就把他吊起来,拿那个铁丝拴着把他吊起来。我还记得,我妈去跪着求人家,我哥那个时候还很小的。那个铁丝,勒进这个手里面去,肉都勒破了,我哥就跑掉了。

解说:1968年12月,《人民日报》发表了毛泽东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最高指示。知青上山下乡的大潮席卷全国。康国华、潘东旭积极报名,先后到了云南的两个偏僻山村插队落户。

潘东旭:村子里面有一个年轻的会计,开口闭口就说,你们是下来的话,接受我们劳动改造的,本来我们生产队粮食就不够吃,你们来了,是增加我们的负担。很失落,觉得很渺茫,跟理想,跟事业根本沾不上边。

解说:广阔的天地并不广阔,而发生在异国丛林中的一场红色革命,却让很多倍感失落的知青再次燃烧了起来。1969年的一天,潘东旭已经失踪了一年的哥哥潘国英突然给家里寄来了一封信。

潘东旭:我哥哥就说,他现在是光荣的国际主义战士了。寄来了一个穿军装的照片,而且他特意穿的是解放军的军装的照片。就寄来,信上还特别嘱咐我母亲,把照片拿到革委会,给革委会的主任看。我母亲非常兴奋,把他照片拿着到处去给人看,说我儿子现在是国际主义战士。

解说:哥哥身着军装,英姿飒爽的照片,让年仅十四岁的潘东旭再也坐不住了。而这时缅北丛林中有一只红色人民军迅猛发展,革命如火如荼。很多知青已经越过边境投身到了世界革命的消息,在知青中迅速传播。

潘东旭:真的就好象是一个什么磁场,把你一定要往那个方向吸呀。那心里非常激动。因为我是属于社会主义的边缘人,干什么在国内都不可能。那么前途也是暗淡的,那个时候就非常说是,把自己去献身革命,哪怕是牺牲。用自己的热血,用自己的这种青春,去证明我是革命人。我母亲是右派,我不是右派。在国内你没有机会来证明,在国内没有机会。因为什么东西,所有的路都堵死掉了。

记者:那是唯一一个让你能够有机会证明你自己投身革命。

潘东旭:对。

记者:完成你理想的方式。

潘东旭:对,唯一的道路。所以义无反顾地就踏上了征程。

解说:不久,在一个知青点得知消息,16岁的康国华没有返回自己插队的村寨,冒着暴雨直接走向了那异国的战场。

康国华:真正真的话,是不问你的出处。真正看你的表现来评价一个人。那就只有这个战场,有一种悲壮的心情,就想起了荆轲刺秦王的那首,风箫箫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回。

解说: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成立于1939年几经沉浮的缅共迎来了一个发展的高峰。武装力量迅速增强,根据地也在不断地扩大。在鼎盛时期缅共一共控制了近十万平方公里,大概是二百万人口的土地。人民军达到了五万之众,成立了东北军区、中部军区、八一五军区。还有以克钦族为主的,一零一军区四个军区和政府军形成对峙之势。和中国毗邻的这片土地上如火如荼的革命,也吸引了一批刚刚从城市来到农村的知青的目光。炙热的革命激情让他们穿越国境,投入到了这场国际革命当中。对于这批知青的真实数据,现在已经无从考证。仅仅有些资料显示说1966年缅共武装大概是数千人,可是到了中国知青下乡的1969年,游击队人数就一下子激增到了近三万人。有一个曾经在人民军征兵站工作多年的老知青,他这样回忆,他说最多的一天曾经创造过日接待中国知青六百人的记录。

潘东旭和两个知青经过数天长途跋涉,来到了云南省潞西县境内的中缅边境。趟过勐固河走进了缅北的丛林。

潘东旭:再往前走的时候,立马就有知青兵就迎上来了。就来主动地来问你,你是哪个学校的?他要是认识你这个学校的人,他就主动告诉你,谁谁谁你认识不认识。很热情的。然后,中国现在怎么样?“文化大革命”情况怎么样?反正是相逢何必曾相识。

记者:真得觉得到了一个理想世界的感觉。

潘东旭:是的,就像是到麦加朝圣的那些信徒那种感觉。好象你也是信徒,我也是信徒。

解说:十四岁的潘东旭和十六岁的康国华穿越国境,参加了缅共人民军,成为了光荣的国际主义战士。不久,他们就踏上了硝烟弥漫的战场,所有的人都处在一种,不是兴奋了,是亢奋了。

康国华:根据地不断地扩大,很多民间武装都投入到共产党麾下。一下子那种欣欣向荣。知青兵也是越来越多。

记者:你们当时的那种感觉就是这场革命一定能胜利。

康国华:一定能胜利。我们当时就是解放了这个缅甸,我们又去解放别的国家。很多人知青在一起,就议论说我们要最后要成立一个国际劲旅,哪里需要我们解放,我们就去解放哪里。

解说:不久潘东旭、康国华踏上了硝烟弥漫的战场。

潘东旭:很激动。就是说今天,真真正正地真枪实弹地干了。跟所谓的“红五类”较个高下看看谁是真的英雄,谁是真的狗熊。

潘东旭:打响以后十一粒子弹打完,又丢了一颗手榴弹。我就冲了上去,在我们那个排我是第一冲上去的。我们冲上去,我们这边就开始就倒人了。就有几个战士就倒了,那当时我只感觉到,子弹从我的身边耳边。那个声音,咻咻咻咻,树枝树叶呢,纷纷地滑下来掉落。

记者:没有恐惧吗?

潘东旭:没恐惧。敌人死的有二十多,其中有一个是从这个的话,是脸颊这边打进去,整个半边脸是掀开的。我认识的一个战友,他也被打死了。我看见一个伤员了,我就爬过去。子弹是扑扑扑扑就在那打的,我就把他拖着他下来,那个血啊染了我一身。血块堵在他那个嘴巴上。然后我们其中的一个女兵,就说他喘不动气了。就把他那血块给拉出来。然后他深呼吸了一下,然后肺部这个直接就像沼泽地里面冒那个泡,气泡一样的。扑通扑通地冒出血泡这肺部打烂的地方。当我们飞快地把他那个送到,那个临时医院的时候就已经死掉了。

记者:那你目睹了那个那么近切的,那死亡之后,不怕死吗?不惧怕死亡吗?

潘东旭:死亡是值得的,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那毛主席说的。

记者:早已没有小女孩的恐惧了。

潘东旭:没有了,看着死亡太多了,渐渐渐渐地就淡了。会悲伤。

解说:不断的胜利,鼓舞着人民军将士。1970年的夏天,为了打通北部根据地和中央根据地的通道,缅共人民军长途奔袭,缅甸的第二大城市腊戌发动了规模空前的南下战役。南下战役如果成功的话,革命将呈燎原之势,不可阻挡。刚满17岁但是已经久经战火的康国华随部南下。南下战役初期人民军可以说是攻无不克,所向披靡。但是在腊戌地区,孤军深入的人民军遭到了政府军飞机坦克猛烈的进攻,伤亡惨重,战况急转直下。康国华所在的部队三面受敌,情况危急。在激战了数小时之后,部队全面溃败。这时候康国华突然得知,他最要好的战友,沈大为牺牲的消息。

康国华:大为的这个遗体,就在一个小灌木丛的旁边。当时心里面就好象自己也被什么击中了一下一样的。整个身子的话都是在抖动。

解说:这时人民军各部已呈溃败之势。政府军从三个方面向人民军迅速逼近。上级下达了紧急撤退的命令。

康国华:我们总共五个战士就地就挖了一个坑,很浅。一米都不到。因为时间很紧,马上就要走。那个时候军用衣服都没有,就是一块小的塑料布,刚刚能够把一个身子给他的话裹起来,把土呢就埋了起来。这个时候命令就说赶快撤,赶快撤赶快撤。像这样就走了。

记者:没有任何标记吗?

康国华:没有标记没有标记,做不了了,什么都没有。

记者:全部都是这样埋的?

康国华:还有一些人甚至埋都没有埋。而且就在部队撤走以后啊,还听到有些负伤的战士已经落入敌人的手里。还听见的话是喊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接着呢就是一声巨响,那就是自己拿手榴弹同归于尽了。

解说:南下战役以惨重失败而告终,主力折损过半,根据地随即丧失三分之二。一天,留在根据地的潘东旭突然见到了南下归来的哥哥。

潘东旭:他像个讨饭的。他先找到我的,他找到我我竟然认不出他来。半天了才看清这个是我哥。像个人干一样的那种,站在那里,衣服是又脏又破,全粘在身上了。看着那种胡子拉碴的,然后把他推到河里去,把衣服扔了,从背包里面拿出一套新军装给他。然后用那种小旅行的那种小剪刀,帮他理发。东一缕,西一缕地帮他剪。

解说:潘国英1968年越境当兵,是人民军最早的知青兵之一。在不到两年的侦查兵生涯当中,他执行过百余次的战斗任务,十几次立功受奖,威震金三角。人送外号中国潘。潘东旭追随着哥哥,走上了异国的战场,哥哥就是她心目中的英雄,是她最大的骄傲。她根本没有想到,这河边短暂的相聚,竟会是他们兄妹间的永诀。南下战役结束后不久,潘国英带领侦查班外出执行任务时突然遭到敌人的伏击。

潘东旭:敌人已经埋伏三天了,就是为了守候他。结果他一上去呢,一梭子弹扫过来,就把他的腿可能给打断了。打断了他就跪下去了,一跪下去他马上就用手中的枪就压制敌人的火力。然后就快撤,就叫后面的人撤。后面的人就迅速地撤退了。这个我哥就再也没有回来了。从广播里面,老百姓后来说把他在那个街口上暴尸,把他扒光了扔在那个街棚那个泥巴台子下。

记者:究竟埋在什么地方?

潘东旭: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

记者:你去找过吗?

潘东旭:找过,没有那种的。只能说是处处青山埋忠骨。

记者:最后去世的时候是多大?

潘东旭:19岁。最后的一封信里面他就说,身为七尺男儿,生能舍己,做千秋雄鬼,死不还乡。这是一语成谶。

记者:他直到死他没有对他相信的东西怀疑过。

潘东旭:没有,我就为他立过一个信冢。信冢我写了一幅对联,烈骨战血书侠义,冷夜清灰悼忠魂。前面是很悲壮,后面有些凄凉。

解说:潘东旭的哥哥19岁的生命,永远留在了缅北的丛林。而康国华也迎来了他一生中最为灿烂耀眼的一刻。1971年9月9日,这是一个康国华一生难忘的日子。这一天缅甸政府军王牌第99师夜袭康国华所部驻守的阵地,凌晨三点战斗突然打响。

康国华:伸手不见五指,突然枪声就响起来了。叫敌人上来了,我才赶快地换军装。

解说:仓促间,不是机枪手的康国华冲进了机枪阵地,当他拿起机枪准备射击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康国华:我们班那个机枪手接近一米八,所以他挖的那个机枪战壕,我跳下去,基本上就到我这个眼眉毛这个地方。我踮起脚尖都不行,战壕下面它这个坡度比较高,坡度比较陡,就形成一种宽阔的一片死角。当时借着这个火光看见离机枪战壕下面十多米已经有几个敌人匍匐向上了。

解说:情况十万火急,这时康国华作出了一个让所有战友都大吃一惊的举动,他抱起机枪跃出了战壕。

康国华:跳起来就是像这样,双脚叉着,就像这样抱起机枪就朝下扫。第一盒弹火呢,我总共就是扣了六七下,就全部就打出去了。那么下面战壕呢,借助着火光,看见了几个敌人时接着就往下滚了。

解说:康国华打光了第二盒子弹,不顾战友的阻拦,第三次又跃上了战壕。

康国华:跳上去刚刚扣了两个点时,突然一声巨响,双眼的话怎么就看见满天的星斗。接着的话是就倒下去了,我以后就一片空白了。醒过来的时候,怎么看不见了。所以当时我就喊,我说哎呀,怎么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顿时就像悬空踏落,坠入这个深渊一样。彻底完了,心就彻底凉了。你看当时是这样,抱着打枪,在枪管上。所以当时手这个地方弹片从这个地方打进去,穿过这个鼻梁,又从我这个后眼,从这个地方出来。手也受伤了,牺牲、受伤、断手断脚,甚至的话是瘫在床上我都做过设想,唯独没有想到眼睛。

解说:就在康国华彻底进入黑暗世界的那一刹那,他也随之终于成了一个真正的英雄。负伤之后他荣立了一等战功,被授予了战斗英雄的光荣称号。经过八个月的治疗又重返部队。被用最好的战马送到了各个部队,去做英雄报告。每到一处都是受到热烈的欢迎,他的故事在根据地四处传颂。

康国华不再能看到繁华似锦的世界了。可是他也并不觉得后悔,他觉得他内心被自己那一刻的辉煌,被这个实现了的英雄梦想照耀得一片光明。但这样的辉煌和光荣是短暂的,1971年底林彪乘飞机外逃叛国摔死在温度尔汗草原,随即国内针对知青开始三招一征,一些知青已经返城的消息也相继传来。而此时一场来势凶猛的大清洗运动在缅共内部展开。人民军中层干部有三分之一被枪决,或者是下落不明。一些知青兵也被清洗。一边是熟悉的城市,一边是蛮荒的森林、渺茫的战斗前景。曾几何时无限的激情知青们此时开始动摇了。

康国华:我的一个家门也是姓康,叫康定,盈江知青。坐在我的病床边是嚎啕痛哭。就说没有办法,没有办法。这个前途基本上已经看得出来。还有一个就是书上提到的老贵,贵以城,他走的时候也是扑在我的身上嚎啕大哭。我的心情很矛盾。从感情上讲,我不愿他们走,这就等于的话是我被遗弃在那边。但从理智上呢,我又隐隐觉得话是应该回去。

解说:知青兵纷纷回国,已升任旅长的康国华留了下来,潘东旭也没有走,因为她不愿离开这片埋葬着哥哥的土地。但此时在潘东旭的眼里,革命已经呈现出了不同的颜色。

潘东旭:医生她被嫁给一个老兵,那个老兵是个酒鬼,然后一发酒疯的时候,就拿着枪对着她乱打,把她打得那个顺着那个田乱跑,把裤腿都打穿掉。另外有一个医生嫁给那个老兵,很丑的一个老男人。女的很漂亮的,是个边疆的知青。当她结婚的那天晚上,嚎啕大哭,她的牙齿很白,我印象很深。当她嚎啕大哭的时候,我感觉到很恐怖。那种哭声是很无奈,但是委委屈屈,她仍然还是上了婚船。

解说:两年后,潘东旭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1974年的冬天,已年满二十岁的潘东旭一个人走向了中缅边境。

潘东旭:恋恋不舍。和第一次跨过国境的那种情形截然相反。总是那种的有点凄凉。我将抛弃我为之奋斗的事业,而且很茫然。

记者:茫然什么呢?

潘东旭:我回到国内以后我的前途在哪里?

记者:回来的时候带什么了?

潘东旭:当时我就穿了一身军装。因为我没有别的衣服可穿。然后带回来一把那种卡宾枪刺刀。

记者:就几样东西,就进入一种新的生活了?

潘东旭:进入一种新的生活了。

解说:上个世纪70年代初,缅共人民军当中的知青纷纷回国。到了73年留下来的知青兵已经不足一百人了。康国华就是这其中之一。在这一年呢,康国华和一个知青女兵结了婚,不久生下了一儿一女。1977年停止了11年的高考重新恢复,一千多万应届非应届毕业生走进了考场。而在78年知青返城的大潮已经席卷全国。70年代末,中国社会中国知青的命运都发生了天翻覆地的变化。可是这一切对于双目失明的康国华来讲,却没有任何意义。一切似乎都是那么遥不可及。他还只是一个遗留在异国丛林当中的一个观潮者。

康国华:就好象一个真正被遗弃的孤儿,我成这个样子怎么走?我回去又能干什么?这个是很现实的问题。那个时候我父母,我这样回去,给他们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一个活包袱。不可能回去。这边的现实呢,也是在逐步的衰落。

解说:此时的康国华只求在这片撒过自己青春热血的土地上平静地度过余生。然而现实却把这不高的要求也击得粉碎。1986年缅甸政府军集中了优势兵力大举进攻人民军。

康国华:到87年元月3日,整个江西根据地,只剩下五分之一都不到。那会你们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感觉到已经可以说是完了。

解说:1989年3月11日,缅共东北军区副司令彭家声在果敢发动兵变,宣布脱离缅共,并很快与缅甸政府达成协议,成立了拥有自己军队高度自治的掸邦第一特区政府。彭家声出任主席和同盟军总司令。

不久,缅共其余三个军区在缅政府批准下成立了掸邦第四特区、佤邦第二特区、克钦第一特区自治政府。缅共中央主席德钦巴登顶流亡国外,缅共消亡。1989年的春天,37岁的康国华携妻儿踏上了回家的路。他是最后一个以知青的身份回国的缅共知青兵。

康国华:最后一个回来的,最后一个。总共待了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很凄凉,很凄凉。

记者:凄凉。

康国华:只有用凄凉这两个字。

记者:想到什么?

康国华:今后怎么生存?怎么活下来。

解说:潘东旭和老康回到了国内,很快他们投入到了另外一场战斗当中。一场生存的战斗。潘东旭回国之后当过记者、当过老师,做过生意。如今他无业在家,靠给小报写些文章为生。而老康呢,带着妻子儿女回到了昆明,为了维持生计,最初他组建了一个残疾人艺术团,到公园剧院去演出。而后开过网吧,开过游戏厅餐馆等等,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最终都无疾而终了。目前他已经和妻子离婚,住在女儿的家里,每个月大概是两百块钱低保,是他唯一的收入。几十年过去了,潘东旭和老康已经很少向人提起他们曾经那段特殊的历史。因为那段蛮荒森林当中的战斗似乎离人们太遥远,也太离奇了。

几乎找不到任何的记录。也几乎没有任何的证明。所以听故事的人呢,总是将信将疑。久而久之他们也就索性绝口不提了。唯有每次战友聚会的时候,他们还会说起那永恒的话题,那异国热带丛林中的战场,那曾经激情燃烧的青春。

潘东旭最近开始了一部小说的创作,小说的名字叫寂寞旧战场。而和潘东旭生活在同一个城市的康国华,至今仍然认为自己是一个军人。那已经洗得发白还经常穿在身上的缅共人民军军服是他最为珍贵、也是唯一的财产。

记者:后来你对他的那种身份,对他历史身份没有认证吗?

潘东旭:没有。

记者:最后只有一个你替他的墓碑。

潘东旭:对。而且还就是在那个异国的那种再也不可能去得到的深山。

记者:你还把自己当个老兵吗?

潘东旭:我为什么我的这个小说的书名叫《寂寞旧战场》?有一首唐诗。它就是,'寂寞旧战场,桃花待雪开。两间余一卒,持戈独徘徊。'我觉得我就是'两间已一卒',我就是那一卒,我就是那一兵,只有我还在乎这个战场。

记者:这就是当年缅共军队所穿的服装是不是?

康国华:对,到今年已经整整18个年头。像这样,就是这个样子。借这个机会向我牺牲的永远长眠在异国崇山峻岭的战友献上我最痛惜的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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