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知青聊斋》：

  迷路

冬日，一知青去场部供销社购货。刚来牧场不久，尚不习惯寂寞，总想到场部逛逛。清晨驾牛车出发，牧场分区轮牧，途中皆无人区。白雪皑皑，黄草漫漫，四下空阔，更显得牛车缓慢。

走出几十里，腰已坐酸，脚已冻木，肠鸣不止，斜首看天，日欲近中。正焦躁时，转过小山包，忽见场部已然不远，人牛精神同时为之一振，牛腿频率加快，人犹以小棍鞭策其臀。

走近场部，眼前之景象与想像中相去甚远，所谓场部，不过是几间办公室加几排住屋，外面空无一人，住屋上冒出炊烟，该是都在家中备饭，此知青甚心急，若是此时不将东西买出来，拖至午后，天黑前将难以回家。到供销社，果然碰锁，忙去后排人家打问，找到售货员家，见其正在摆弄半导体，皱眉疾首，拨来拨去，只是无声。此知青欲予援手，其人见此知青衣着不整，邋里邋遢，脸上似乎多日未洗，不敢信任。当时半导体在牧场还属贵重品，怎肯让人胡乱鼓捣。然厮守柜台，买卖不多，镇日清静，无此半导体，度日亦难。毕竟修理心切，遂带满面狐疑，递与此知青。知青打开后盖，检查线路，见一焊点已虚，取一细通条在牛粪火中烧烧，在虚处一点，顿时乐声大作。售货员大喜改容，马上刮目相看，起身开锁售货，又招待午饭，并出门目送其归。

此知青独驾牛车，进入茫茫雪原，自感身子仿佛又变小了，顺着来路，到了一座石圈附近，按照记忆，拽牛拐弯。然草原上石圈皆是一般模样，此圈非彼圈也，一拐便错。路亦是千篇一律，皆牛车大车之复辙，更无彼此区别。走到傍黑，见四周景色大异，后悔已迟，牛也不肯再走。只好择避风处，解牛卸车，权忍一夜。虽有得勒、毡靴，难敌夜寒，半夜几次冻醒，围车跑圈。次日循原路找到归途，幸得还家，然手脸皆冻矣。后，场部售货员闻之，犹自纳闷：电路何等精密，此知青能识得，其头脑应是相当了得，光天化日，上了平川老路，何以竟连大方向也识不得，真真怪事也！

 

  述异

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举国深挖洞，广积粮，战备空气紧张，我牧场位于边境，神经之紧张又甚于内地。牧场知青，放羊下夜，昼审原莽，夜观天象，因科技知识有限，遇有异常，往往不能解释，便自然与打仗联想。

某夏日晚，包外下夜之人忽见北方有白光生于天际，乃大呼，包内人皆出观。但见白光不断扩展，初呈半圆，继为弧环，无论是弧是环，仍皆联于天际。白光越推越近，俄尔几至当空，小半天穹尽皆铺满，众人都悚然，屏息敛声，隐隐觉有灭顶之灾，至少也是遇到了核爆炸之类。自度白光能有如许面积，威力当不可量也。然白光渐推渐淡，将至于北斗，忽划然而灭。众尚许久未出声，竦听四野，毫无动静，绝无超声波排空而来之兆，遂渐渐放心，然回包犹议论不已。越七八日，一知青从书上查知：此乃北极光也。众

乃相视而笑，心里暗暗叫声惭愧。而以我牧场之纬度，能得见北极光，亦属罕事也。

某冬，某知青下羊夜，忽闻有嗡嗡之声，似远似近，时强时弱。细辨之，似发动机之声，再细辨之，其发动机，当有几百几千不止也。冬夜晴凛，寒气波动，星芒奇特。此知青恰患短视，见天际星光点点，误以为车灯，乃大怖，以为对面机械化部队压境而来矣，急急唤醒同包之人，

同包视力甚佳，起视天际，不见车灯，但见星光耳。再循嗡嗡之声，许久方才发现，乃是一根套马杆，插于包旁围绳之上，夜风微颤，遂有其鸣。

翌日各包传开，遂成笑料。

某春，有外国人造卫星落于我国境内，上级指示寻此卫星球。传抄错讹，误将卫星之星字漏去一日，于是遂传成卫生球。事涉保密，关于卫生球之大小，上级不肯多作透漏。恐上级之上级，也未必曾作具体传达也。其实，造此卫星之国，当有仪器追踪，落于何处，其主自知，又何密之

有。本层上级传达时，反复叮嘱：卫生球有毒，

不可靠近。当时众人百思不得其解，想以卫生球之微，若不靠近，安可发现。乃集全场之民兵，除留下看羊者外，余皆乘马一字排开，十步一人，作地毯式搜索，将全场细细篦去，至第七日，方接到通知，云是此卫生球已在一千里外觅得矣，众乃得散去。

当其时也，地球上空人造卫星已逾千数，内蒙草原远离尘嚣，绝无污染，无云之日，天朗气清，能见度极高。故我牧场虽未觅得地上坠落之人造卫星，而于天上飞行之人造卫星却往往得见。

有诗为证：

    红日西沉霞光放，

    忽见东北，有物难名状。

    若远若近，变幻五色光。

    缓缓飞行，离地两三丈。

    屏住呼吸，想到打仗，此乃新情况。

    连夜上报，快马加鞭，路程百里以上。

    半月之后，下来回音，方知白白紧张：

    是个气象卫星，折光产生变相。

 

  雷击

一牧民有轻微神经，询问队里，方知此人于某夏牧羊时遇雨，下马缩于马颈之下，忽一声雷响，身后之马应声而倒，原来，平野之中，此马最高，马鞍上满是银质炮钉，恰可引雷。人以咫尺而得幸免，于事理而言自当庆幸，然于心理却难以承受，此牧民当即吓成毛病。

草原夏季多雷雨，雨起时，乌云欺地，不胜其黑，天地何其隘也。云壤间惟余人与畜，若肉处于刀与案板之间。忽咔的一声，电火于马足前开炸，声光同时大作，身心来不及反应，仅能与之共颤而已。而雨中羊群仍在扩散，羊倌纵骑圈拢，雷殛之危，在在皆是。某夏，一知青于雨中圈羊，电光一闪，见四头牛自山坡跑下，一个炸雷下来，四牛皆倒，上前去看，皆口吐白沫而亡，牛背均印有梳状纹络。忙将羊圈起，奔告于牧民，几位牧民环视，口中皆喃喃不已，大意是：此四牛恐是造下业障，雷劈，天意也，报应，报应。

另一知青闻牧民之语戏曰：各位知青皆在雷雨中放牧，而终未闻有遭雷劈者，天不我怒，是知牧区插青个个皆无负于草原之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