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第二章(长篇小说《双面人生》节选)
作者:李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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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双面人生》节选:
秋天很快过去了。 冬天里的活主要是起五更套车去地里压沙。每天早晨,我们俩一同到牛圈拉牛套车,别人的牛车早都前边走了,我和晓芳故意落在后边。一天中,就此一会儿是我们单独在一起的好机会。摸着黑让两个牛车在前边自个儿走,我俩就趁着这会儿没人,跟在牛车后边拉拉手,亲个嘴的,夜幕成了我们最好的掩护。这时候甚至连祁连山的雪峰也都一点儿看不见。 一次我们套好牛车,让牛在前边走着,我们在后边拉手亲嘴,我已经不满足于亲亲嘴和简单的搂搂抱抱,有一种想更多了解晓芳身体的强烈欲望。一边搂着晓芳,一边我就把手欲伸进晓芳的腰间去,晓芳就问:“你想干啥?” 我嗫嚅道:“不干啥,就想让我俩的关系再进一步。” “咋个进法?”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进一步。” “天这么冷的。” “只想摸摸你。” “摸哪儿?” “想摸的地方。” “你可别学卷毛和大头那样。那样我就不喜欢你了。” “就是想摸摸,特别想摸摸你,控制不住。” “这么冷的天。” “就摸一下。” “我这两天正来那个。” “来什么?”我不明白。 “就是那个,女的常来的。” “我不知道,你说的啥呀?” “你是真不知道是装不知道?” “真不知道,我不清楚你说啥。我就是想摸摸你的肚子,没别的。” 晓芳无奈,不再坚持,说:“那就摸吧。” 我就不吭声,轻轻解开了晓芳的腰带,将手伸进晓芳的小腹处…… “哎哟——”晓芳惊叫一声。 我急忙停住了,问,“咋了?” “冰死了!” 我只想了急猴猴摸晓芳,哪里想到此时正是寒冬腊月,自己的手似个冰烙铁。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在此时,突然黑暗中从后边蹿过来个人影,大喝一声,“你俩在干什么?”吓了我们一跳,急忙分开来,原来是副队长花蹩子。花蹩子又骂道:“牛都钻场上去吃苞谷了,你俩却在这里搂住了啃!看我不扣了你俩的这甲工分!” 我和晓芳急忙跑上前去赶牛,待把牛车重从场上的苞谷堆上拉回来,花蹩子就已经不见了。我就对晓芳说,“他是从刘桂花家的后墙上翻出来的。” “是吗?” “没错,绝对是从刘桂花家后墙上翻出来的。不然,他咋知道我们的牛车钻场上了?刚才我听到刘桂花家后墙边嗵的一声。”——刘桂花家的后院墙紧挨着麦场。晓芳就说,“桂花男人拴柱最近又不见。” “又被撵到摊里的羊房子去放羊了。” “桂花也太不要脸了,拴柱多老实,对她多好,不比个花蹩子强,鼻邋涎水的,看上去都恶心人。”晓芳说。 “村里人都说桂花生的三个娃个个不象拴柱,说老大象原支书,老二和老三一个象队长老乔,一个象花蹩子。你没发现?” 刘桂花在村里是个破鞋,人人皆知。我听大头给我讲,说他在看场时,一起看场的赵埋汰一天晚上寂寞了,从场上挖了一碗黄豆吩咐大头说,“你先看一会儿场,我去去就来。”等过了一会儿,赵埋汰回来告诉他,说是把刘桂花嫖了一顿。大头吃一惊,说“就一碗黄豆?”赵埋汰就对大头说,“你以为她多金贵的身子?你想不想去,想去的话,也挖一碗去。不过得快点,别让两个队长堵上了就行。”大头对我说他没去,不能把一个知识青年混同于一般普通的农民。可是,我心里有点儿起疑,根据我的了解,大头在这方面可是急猴得厉害,比卷毛更出格,没事一张嘴就给我们说这些听来的村里人嫖风打浪的事情。有一次,我上知青点茅房,发现他贴着个墙缝往另一半里瞅,我进去了他都没发现。我一叫他,才把他吓一跳,我问:“你干啥呢,上厕所不屙屎,扒着墙缝看啥?”他就指头放在嘴上“嘘——”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我就听到隔墙的女厕所里响起了提裤子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女厕所里的人走了,没了动静,大头才埋怨我说:“你早不来,晚不来的。” 我说,“大头你好下作,怪不得毛房墙边上原来没有缝,现在有了缝。我还以为是野猫子上墙搔的,原来是你这头骚猪干的,看我不汇报给丁志雄!” 大头就红着脸向我求情。 过后,我没把这件事给丁志雄汇报,但偷偷说给了和我关系好的蚊子。蚊子嘴碎,不知又说给了谁,反正传来传去传到女知青耳朵里去了。几个女生一段时间再不敢去上茅房,解手时都只得绕很远到村外的田里沟里的去解决。可是,那样也不安全,一次李秀萍独自去一个沙沟里去解手,就被那个媳妇病死后被荒滩里用柴禾烧了的年轻光棍花蛋尾追上去,在她正在解手时,将其按倒在地。幸亏点长丁志雄路过,听到李秀萍喊声跑过去,光棍花蛋才没得逞。出这事后,吓得女知青们之后出外解手都结伴而行。 丁志雄把大头狠骂了一顿,叫上我,利用收工的空隙,将那茅房的墙缝重新用泥巴砌了,她们女的才重开始敢上厕所。 所以我一直就怀疑大头那天弄不好真嫖了刘桂花。实话说,刘桂花长得是不赖,就是邋塌点,不洗脸,要是收拾收拾,打扮打扮,换件干净的新衣服,还真是个漂亮小媳妇。人们一年在村里就老见不上拴柱的面,不是被派上修水利,就是去荒滩里放羊的——生产队在荒滩深处有个牧羊点,砌着两间简易房,因为离村子远,有二十多里路,一般人吃住在那里,有事了才回来一次——都是让队长老乔支走的,说是挣的工分高。其实大家说刘桂花和几个队长的事拴柱肯定知道,装不知道罢了,知道了又有啥办法。每次村里半夜浇水,队长老乔前脚喊走了各家的男人,后脚就往各家的炕上钻,想钻哪家钻哪家,几乎村上看着顺眼些的女人的炕上都让他上过,这已经成了村子里半公开的秘密。我想刚才花蹩子跳墙就是为了防乔队长,而不是拴柱。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就见队长老乔又不知从什么黑乎乎的地方闪了出来,见了我和晓芳,问:“见蹩子了没有?” 晓芳说:“刚从桂花家房后过来,朝前边到地里去了。” 老乔就没吭声,又绕了回去。 等老乔走了,我说,“老乔肯定是来堵花蹩子的。” “你咋知道?” “我听大头说的,是赵埋汰告诉他的,说刘桂花夹在两个队长间,挺累的。” 队长老乔走后,我又欲搂抱了晓芳继续,晓芳说,“别摸了,太冷太冷了!我现在小肚子还象放块冰似的。再说,别人都早走了,去得再晚了,队长要骂的。” 我就只好压抑了自己的冲动,不解地问:“我刚才咋摸着你肚子上有块纸,你把纸嘛塞到裤裆里干什么?” 晓芳瞪我一眼:“你真是个傻子!”就去到前边追牛车。 拉了几趟沙,天开始朦朦亮了,冬天的早晨天空中灰蒙蒙的,一片肃杀之气。冷风嗖嗖地刮着,吹着地里的一些碎纸片、塑料布和茅草在空中乱飞,迷人眼睛。田野里到处覆盖着薄薄的白霜。远处的祁连山头,一身的积雪,更给冬日增添了阴冷的感觉。虽然干了半甲活,但身子骨仍冻得厉害。 歇息了,大家伙拣地里的玉米根,将粘在其上的泥土打去,拢在一起,点着了,围拢在一起烤火取暖。大头与卷毛几个则去点那地埂上一丛丛的芨芨草。点着了的芨芨草在上风口,刮过来的烟熏得我们直咳嗽。我拉一下晓芳,让他到我身边的个空隙来,那里背风和火大一点儿。花蹩子这时候从另一个火堆旁钻到我们这堆里来,问我,“你们早上看见乔队长了没有?” 晓芳回答说:“看见了。你刚走,他就过来了,还问起你来了。” “他问啥?”花蹩子问。 “他问我们看见你了没有,我们说你刚过去。” 花蹩子就再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说:“你看你们两个人,数数地里的沙堆,比别人少拉下几趟?还把牛放到场上去啃苞谷。别人收工了你俩得补着拉够,不然,这甲活得每人扣你们两分工。” 正说着,就听到有人起哄,原来是在地埂上烧芨芨草的大头和卷毛,不知为啥,撕把到了一起。两人从地埂撕着跳到了地里,摔开了跤。火堆旁的人,一些不烤火了,跑过去呐喊助威,有帮卷毛的,有向着大头的。这种打斗与摔跤是我们冬天压沙中最常见的娱乐方式,一来可取乐,二来可取暖。社员们可能只是看热闹,但我们知青们特别是我,却能看出今天的门道。就象那些在雌性面前争交配权而打得不可开交的雄性动物一样,我觉得大头扯着卷毛摔跤纯粹是摔给马秀兰看。在上大队基建队干活以前,大头就猛地对马秀兰献殷勤,俩人背过大家还往野地里跑过几次。大头弄到什么好吃的,也自己舍不得吃,留下来给了马秀兰。逢马秀兰做饭,也是由大头给其挑水。而且有段时间,马秀兰给大家往碗里盛菜时,也总是给大头多盛上一勺半勺的,为此事弄得大家对她都有过意见。可是,卷毛上基建队去,马秀兰也要缠着去,大头特不高兴,表现在了脸上。可能之前他已经发现卷毛插足了进来。上基建队后,马秀兰整日和卷毛粘到一起,连点上都不回来一次,把大头给撇在了一边。为此,大头专门上基建队,气乎乎地审过卷毛。卷毛赖皮赖脸说:“你审我有啥用?马秀兰自己愿意跟我粘,我有啥办法?要找你去找马秀兰,她要是想跟你好,我二话不说。我对她根本无所谓。”噎得大头半天脸红红的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会儿两人死死地抱在一起,都使足了吃奶的力气想把对方制服或按倒在地,以显示男人的阳刚之气。大头不但头长得大,身板也驮,卷毛不是他的对手,渐渐,体力就有所不支,只有招架之力,没有了还手之功。大头越战越勇,还不时偷闲一刻,回头从观战的人群中寻马秀兰两眼。突然,人群中一阵欢呼之声,原来,是大头一使劲,掐着卷毛的腰,将卷毛整个儿扛在了自己肩上。卷毛在大头肩头上象个猴似的毛脚乱踢腾,可是大头不理会,扛着卷毛在田里转圈圈,脸上一副得意洋洋的神色。大家伙继续欢呼起哄,卷毛羞愧不已,脸憋得通红,连一只鞋都被甩落在了田里,狼狈不堪。 就在此时,出现了惊人的一幕——只听大头的腰间“叭嚓”一声响,裤子就哧溜一下从腰间滑到了脚脖处。原来,是大头的腰带断了!我知道大头那条帆布破腰带,不知已经系了多少年,好几处都已经磨得很细,过去就曾断过,用线缝上的,本来就不结实。大头就穿一件大棉裤,也没穿裤头,一下子就将自己的私处和屁股亮在了众人面前,大头急扔了卷毛蹲下去提裤子,这时候蚊子、马大有和另几个社员早都一窝蜂围上去欲扒了大头的裤子,被扔下来的卷毛更是不依不饶,充当急先锋。大头死死地拽着自己的裤子不放手,大叫,“别撕了,再撕就撕破了,让我咋过冬!” 大家伙这才嘻笑着停下手来。 这时候,队长老乔背着手视察来了,见状,骂道:“你这帮狗日的,太阳都照到祁连山的大豁口了,你们还不干活,还在这闹!每人扣你二分工!” 大家伙急忙散开去,各自找各自的牛车。
第二天,晓芳就肚子疼得厉害,几天上不了工,我吓坏了,怎么就那么一摸,就摸出了这么大的毛病来!别人也不知内情,看着晓芳那寡白的脸色,我感到自己闯大祸了,背过人,一个劲地给晓芳陪不是,晓芳则安慰我说:“没事,养几天就会好的。” 通过这件事,我才知道,女人每个月还要来月经。 终于盼来了决算。我们生产队的农田实在是贫瘠得很,也没有什么多种经营,所以,决算后,我只落了二十一元九角六。就这,还算是分得高的。有些社员,这项那项的费用除去,还有反欠生产队钱的。决算的那天,我特兴奋,将那二十一元九毛六攥把在手里回到青年点上来,手指头上蘸着唾沫左数一遍,右数一遍,它是我从小到大自己可以支配的最大一笔款项,生怕把它给弄丢了。回来后,真不知该藏在哪里,思来想去的,趁没人时,将铺在炕上的自己褥子揪开个缝,塞进了里边的棉絮里,觉得那里最保险。 大家伙都约好了,等过几天农活稍闲一些,就去城里买东西,队长老乔也答应了。每个人都谋划着要买的东西。女生们自然要用它去给自己买好看点的衬衣、花围巾和花手绢,抹脸的雪花膏什么的。男知青则各自的需求不一样,大头要给自己买一条新腰带和裤头——大头因为长年不穿裤头,每次晚上睡觉,都钻进被子里缠得紧紧的,生怕别人伸手去揪他下边,夏天的一天晚上,大头在被子里放了一个响屁,惹着了大伙,大家伙恶作剧,一起动手,就将大头的被子掀了,几个人抬头的抬头,抬脚的抬脚,将大头赤条条地从炕上拽着扔出门去,隔壁的女生听到叫唤声,不知道我们这边在闹什么,有人就探出头来窥看,吓得尖叫一声重躲进屋。大家就嘻嘻道:“大头这就叫一报还一报,你偷看人家女生的屁股,今天也让人家女生见识一番你的屁股。但后来大头上县城并没有买裤头,只是买了一条新裤子,春天快来了,他得换装,他那条单裤实在也是补丁摞补丁,象纸一般的,所以,他仍旧是个“无衩”阶级。 在点上,数我和大头最穷,卷毛的条件最好,下乡后,老有家中给他寄来三元、五元的汇款。插队来点后的当天,将行李卷儿打开来,其他人不是缺条床单,就是没有枕巾,或着是东西虽全,可不是新的。唯有卷毛,从里到外,身上穿的,床上铺的盖的,还有用的牙具脸盆水杯暖瓶,一码的簇新,把我们一个个眼睛都看直了,没羡慕死。为此,我都不敢打开我的行李卷来,因为我的铺盖与大头的差不多,是全点知青中最差的。我的被褥还是我在家盖的那一套,它曾是爷爷盖过的,分家后,爷爷没带走,老爹就让我盖它。下乡之前,我后妈给了两块钱,让我拿到棉絮店里去,重新弹了一下,又扯了几尺布,将里与面换了一下,所以,它称不上是金玉其外,但的的确确是败絮其中!我的褥子上没有被单,我的枕头是光杆司令,没有枕巾。我的衣服裤子也不是新的,甚至还打有补丁,袜子也是旧的。仅有的一双新球鞋,还是姑姑闻讯送的。我的脸盆上掉了几大块搪瓷,我的漱口缸子和喝水瓶子不分,不象卷毛的,喝水的专门喝水,漱口的专门漱口。我虽然有裤头可穿,可是也只有一件,洗它时,为了避免别人恶作剧,就得白天趁太阳好就洗晒了,等到晚上睡觉时穿。可是,干活时就得格外的小心,生怕外边的裤子万一破了当众出个丑,因为裤子实在旧得似纸一般,几乎是一碰就破,在点上我也算半个“无衩”阶级。所以分到钱,等着队长准假上县城买东西的那几日,是我最最快乐高兴的几天。我在心里盘算着给自己所要买的东西,急切地等着上县城那一天的到来。 卷毛就跟我的心情大不一样,说是他啥也不需要买,要用决算来的钱领马秀兰逛一回馆子,好好地吃一顿肥猪肉,把大家伙听得馋兮兮的直卷舌头咽唾沫。卷毛放话说,到时候,除过马秀兰,可以拉一个蹭吃的,就看谁将他巴结得好,他就带谁去。大头虽然跟卷毛因马秀兰的事有过过结,但仍表现出讨好的意思来,嘻嘻笑着说到时候千万带上他去尝一口。我不吭声,虽然我也特馋那肥大肉,一年也逮不上吃一次,听他说那三个字时,口水就在嘴里分泌出来了。可是,我装得蔫蔫的,因为我生怕卷毛提提琴的事,虽然他当时说是不让我赔了,可是,他如果心血来潮出尔反尔又让我赔,那可就麻烦了,我苦累了大半年的血汗钱就等于杨白劳给黄世仁交租子了。卷毛说话时,特意望上我两眼,我忙把头转向一边不看他,心想,我不跟去吃你的肥猪肉,你也别跟我再找麻烦。 没想到,到了半夜,那小子又故伎重演!上次之后,我怕他再骚扰我,特意跟和我关系好的蚊子换了个个睡,离他远一点,惹不起了躲得起。可是,他放完话的当天晚上,我睡到半夜,又做了个梦,梦到自己的下边被只花猫在用爪子扒着玩,等醒过来后,就发现卷毛早都在我被窝里钻着。我下意识地在下边将他的手打掉,刚要骂出声,卷毛却小声威胁道:“别出声,想赔琴是不是?” 我低声说:“你卷毛他妈的嘴是个尻子是不是?你上次说的好好儿的,不要我赔了。” 卷毛厚颜无耻地笑笑道:“噢,一把琴,摸一次就扯清了?你那叽巴也太精贵了些,是金的银的?” 我恼不得,急不得,因为卷毛说这话时嘻皮笑脸的。我催促道:“要摸赶快摸,摸完赶快滚,你不瞌睡我还瞌睡。就这一次,你要还想有下一次,当心我把你告到队长那里。” “队长他本人就是个大嫖头,他还管那谁?我摸的是你,我又没去硬摸哪个女生。还没听说过男的摸个男的犯了那条的。”. “赶快摸,摸完滚你妈个x!” 我咬着牙骂,但不敢出声大了,事实上是我最怕别人知道了,而不是卷毛怕别人知道。这事我一直都不敢跟晓芳说,心里吃不准晓芳要是知道了会是个啥想法。 那几天天气特别特别的冷,轮到蚊子煨炕,那小子将炕洞的麦衣子塞了个满。半夜里,我就感觉身子底下特别的烫,可是,白天干活干得实在是太累了,睡得特别的死。身子底下再烫,也挪挪身子再睡。等到五更天实在烫得受不了,才起来瞅是咋回事。这一瞅几乎把我的魂吓掉,身子底下的褥子在冒烟!我马上就想到了我那藏在褥子里的二十一元九毛六,那是我大半年劳动的血汗钱!是我平生最大的可以自己支配的钱财!我大叫一声慌乱地不知咋办了好。大家被吵醒了,还是丁志雄,不亏是点长,有主意,提醒我,“赶快往上浇尿!” 我这才反应过来,就站起身来往上撒尿。可是,简直是见了鬼,憋着满满一尿泡的尿,这时候竟然干着急就是撒不出来!还是大头过来拨拉开我说,“你连泡尿关键时刻都尿不出来,你还能干球个啥!”说着,就双手抱着自己老二对着我冒烟的褥子尿起来。 尿水滋滋地落下来,浇在褥子上,立刻冒出一股夹着烟的尿骚味。 丁志雄又喝一声,“大家一起来!” 马大有、蚊子、卷毛几个便也反应过来,都围上前来争先恐后地往褥子上浇尿。一阵儿后,褥子就几乎被浇透了,我才猛反应过来,喝住他们,“别浇了,我的钱还在里边呢!” “啥钱?有多少?”大家纷纷问我。 “就是决算分的,全在褥子里!”我急着回答。 大家伙就停了浇尿,忙帮我拉褥子找,我说,“让我来,我知道在哪。”我的手伸进湿乎乎的褥子中去,半天,我的手停住了,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掉进了冰窟窿里,从头凉到了脚心,天在旋,地在转,整个世界在我面前灰暗一片。 大家伙见我手在瞬间不动了,忙问我:“咋样,找到了没有?” 我不回答,半天,才将攥着钱的手缩出褥子来,大家和我一起凑上去看,发现那钱的几乎一大半,已经被烤焦了!剩下的另一小半,则被尿浇得湿湿的。大家伙愣呆了,傻傻地看着我,都一声不吭,半天,我的眼泪就从眼睛里流了出来。大家伙都一句话说不出来,为我难受。 该上工了。大家起床来,洗脸的洗脸刷牙的刷牙,上茅房的上茅房。我独自一个人坐在炕上发着呆。 女知青们也知道了,一个个跑过来问询。晓芳看我坐在炕上不起身,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简单地问了问经过。大家伙出门时问我咋办。我说,“你们去给队长请个假,我今天实在是不想上工了。” 晓芳留在最后,等别人都走了,对我说,“我也不去上工了,留下来陪你。” 我说,“你还是去吧,我只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晓芳看我确实想一个人呆着,也就无奈地又安慰了我两句,扛上铁锨走了。 冬天里的天气十天有九天都阴沉沉的,那天也一样,估计太阳都老高了,窗户纸还灰灰的。我在炕上木木地呆了好长时间,才下炕来。这时候,队长老乔来了,他听知青们给他讲了,问了我几句,说:“钱烧了撂谁谁也挺心疼,可你把个钱为啥不放在箱子里?” 我回答说我就没有箱子。乔队长又说:“那你哪不能放,非要放进褥子里?” 我说:“再往哪放?没处放!总不能去塞进墙缝里。” 乔队长就又说我:“屁股底下着了火,都还能睡住。” 我回答:“也感觉到了,实在是太困了。” “歇上一甲,中午了赶快就去上工,地里的活忙得很呢。” 老乔说完,就出去了。 我从窗户口上望,老乔又去了场边的刘桂花家。刘桂花仗着和两个队长都有一腿,借口身体不好,经常不上工,呆在家里。 我上了茅房洗了脸。留下做饭的李秀萍想安慰我两句,见我阴着脸不吭不哈的,也只好作罢,钻进厨房里去忙做饭。我一个人踱出青年点院门,走到村子头上去散心。此时刚刚早晨九点多钟,田野里远远地看见干活的人已经开始歇息,地埂上又窜起了黑烟,肯定是卷毛、大头几个又在点芨芨草。黑烟在阴天里,一直随风刮得很高很高,最后尾巴消逝在阴霾里。远处的祁连山还是那样阴沉,在阴霾里闪着忧郁的冷光。我的心,也跟那乌蒙蒙的天气一样,阴沉沉的。我背过他们干活的方向,不由自主地,脚步向那片很远很远处的荒滩地挪去。 半道上遇上了两个拾柴禾的老婆子,奇怪地问我,“你怎么没去干活,一个人到那边干什么去?” 我不答理她们,默声低头远去。我穿过村头的水渠,水渠在冬天已经不趟水了,渠边柳树的枝条一个个光秃秃,上边挂着极少的几片枯黄的叶片。农家的果园子里也是一片凋敝。几处用土夯起的破旧村舍,房顶的土烟囱里偶尔冒出一股炊烟,才显出些生气来。路过大队基建队修渠工地,此时工程已经停了工,地上扔着破砖烂瓦与破损的水泥袋。经过大庙时,我特意也进去探了一头,里边四处空空,到处是麦草、破鞋袜、旧报纸、烂砖头还有便溺。我捂着嘴出来,径直继续往大荒地走去。来到荒地,我找到上次领晓芳唱“黄歌”的地方,呆呆地坐了很久很久,又漫无目的地在荒地上转了一圈。转着转着,就来到上次曾经过的乱坟岗子前,景象跟上次没啥两样,不过在阴冷的冬天里显得更荒凉可怖了。我弯下身去,抓起一把冻沙土来,一使劲捏碎了它,重又将它们抛到半空中。盯着那几个被风沙掩埋了大半个身进去,只露出个顶来,冒着几丛枯草的坟头,我就想到了我的祖上——我那当过咸丰兵部侍郎的祖爷爷。我就似在跟他对话:“你在九泉之下,知不知道你的孙子的孙子的二十一块九毛六血汗钱被炕洞里的一把火给烧了?”我就又想到了我的那跳了黄河的爷爷,“我咋也想跟了你去?你收不收我?” …… 我痴痴迷迷地呆了大半天,一直到太阳快要落山了,才从荒滩地里走回来。我没有听队长老乔的话,我的全年的血汗钱都没了,我都不想在这个世上活下去了,我还在乎为个不上工挨你的骂! 快回到村子的时候,我遇到了同点的知青们,远远地一见我,就一阵欢呼,急急地跑过来将我团团围住。象迎接一位凯旋的英雄。 丁志雄就埋怨我:“不就二十一块九毛六,堂堂七尺男儿,就过不去了是咋的?让我们把机井、河坝、崖头的找遍了,还以为你想不开去……”下边的话怕刺激我没往下说。 我苦笑一声道,“还不至于吧。” “那你上哪去了,这一天?把大家着急的,都村里村外的找遍了。”晓芳眼睛湿湿地说。 我回答说我去了趟荒滩地。晓芳好象明白了点什么,没再追问。 大家就簇拥着我回青年点去,我成了大家伙保护关注的重点。有的赶快给我去打洗脸水;有的紧着给我倒开水;有的给我厨房里去盛饭。晓芳则不见了,等大家散去之时,才见她从外边跑进院来,见我已经端着碗在扒饭,急忙夺过去我手上的筷子,说,“先别急吃,我从老乡处买回两个鸡蛋,给你煎了你再就着饭吃。”说着就将手心里攥着的两个鸡蛋亮了出来给我看。 我的两个眼睛里,这时唰的一下,才泪水象泉水一般喷涌出来!晓芳急着劝我:“别哭,别哭,这么大的人了,动不动就抹眼泪。让别人看见,又要说你了。” 我这才抬起手来,用袖口抹去脸上的鼻涕与眼泪。 要是平时,用点上的清油煎鸡蛋自个儿吃是要惹意见的,可是,今天,谁都不说啥;平时,要是有两个煎鸡蛋,还敢当着人面了吃,早都被围上来将鸡蛋不知抢成几瓣了,今天谁也不抢。陈玉霞李秀萍还帮着晓芳煎鸡蛋,煎好后,端到我们房间来,送到我手中。大家都看着我胸前的鸡蛋碗,一边咂着嘴巴,抿着舌头,一边劝我,“赶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出去快一天了饿坏了吧?” 我客气地让让大家伙,他们都摇头摆手,我就三下两下香香地将两个煎鸡蛋咽下了肚。等大家散去了,瞅着一个身旁没了人的机会,卷毛凑上前来,说:“你以后心里再不要想提琴的事了,我以后绝不再提它,再提我是你孙子。你要是买啥东西缺钱了,尽管张口,我借给你。” 过了两天,田里的活稍稍闲了些,队长老乔就给大家准了一天假,让大家进城去消费。 我已没了钱,就决心不去了,别人都使劲的劝,但我还是不想去,说:“去干啥,你们都有钱,可买这买那的,我去用啥买?” 大家伙就力劝我去,说,“你想买啥,大家把钱借给你买。” 我说,“借了又不是不用还,拿啥还?” 大家就说,“先欠着,下一年决算了再还。” 我说,“那哪成。哪有借钱借那么长时间的。”坚持不去。 晓芳也劝我,说,“大家都去,多热闹,去到城里好好地玩一玩。不光是买东西,你也可散散心。” 我仍然坚持不去,晓芳就失望地说:“你这人我还没发现死犟。就没了二十一块九毛六,又不是妈死了!”说完,她好象就有些后悔。 我心里说,“就是妈死了,我也没有这么伤心!” 一伙人劝不了我,只好随我去。 晓芳就说,“你要不去,我也不去了。” 她这一说,引得大家很扫兴,嚷嚷道:“他不去你也不去,太不给大家面子了!说得好好的一个点的人全去。张一凡不去情有可原,你罗晓芳不去,咋说得过去!说好了的大家还要到你家去玩的。” 几个女的就起哄说,“罗晓芳你要不去,那我们也不去了。” 我一看犯了众怒,劝晓芳,“你还是去吧,别为了我,得罪了大伙儿。回去后看看你爸妈,你好长时间都没回城去了。” 晓芳这才依依不舍地答应了,问我,“你想让我给你在城里带点啥回来?” 我说:“啥也不用带,你好好玩你的,用决算了的钱,给自己看着买点可心的东西。” 晓芳说:“我昨天想好了的,这次去给你买把二胡回来。” 我一把拉住了她,“千万千万使不得!” “为啥?”晓芳问。 “太贵了!再说你就是买回来,又会被他们在哪里藏起来。他们压根儿就很烦我拉它。藏来藏去的,弄不好,下场又跟卷毛那把提琴一样。” “那我给你买点啥回来?”我看晓芳一片赤诚的样子,如果不让她给自己买点什么东西真会惹得她不高兴。想了想,就说:“你要是实在要买,就给我买点肥猪肉回来。本来也不想它,可卷毛那天一说它,就把人的胃口给吊起来了。” 晓芳就说:“好,我保证给你买回来。还要些啥?” 我连连摆手,“别的你千万再别买,将钱存起来,或是孝敬孝敬你父母。挣那么点钱是一年的辛苦,可不能随便地放开了花,浪费不得。” 晓芳就没再吭声。 进城的那天,他们都一个个喜滋滋的。我一直把他们送到村口,又目送他们远去。女知青都换上了平时难得见穿的花衣服,远远望去,在冬日早晨融融的阳光下,在远处祁连山白雪的映衬下,成了一道景色。她们一个个由于激动与兴奋,在通往大马路的乡村小路上欢快地奔跑打闹着,就象是一团团在田野里滚动着的五颜六色的彩球。欢笑声顺着风在田野上空飘过来,隐隐约约地钻进我的耳朵来,是那么的悦耳,象歌一般好听,我就特别地羡慕起他们来。
几乎快到晚上吃饭时间,他们才从城里回来。我远远地就听到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象喜鹊叫一般。我迎出院门张望,一群人已经来到了村口。我迎上前去,发现晓芳没在他们中,一问,他们回答说是晓芳留城里了,她妈让给队长说一下请个假,给晓芳看两天病。我听了心里惶惶的,看啥病,晓芳之前咋没给我说起过,是不是与那次大冷天我摸她肚子有关系? 进了屋,陈玉霞就将一个饭盒送过来到我们房间,对我说:“这是罗晓芳给你买的猪肉,你看看肥不肥?” 我打开盖来,一股香味立刻扑鼻而来,里边肥肥地躺着半饭盒大大的猪肉片。玉霞解释说,“本来是一饭盒,可走在路上,男生们馋得不得了,刚开始说是打开闻闻,都鼻子凑上来闻,结果大头趁我没防住叼走了一片,大家伙就要求一视同仁,每人尝上一片,结果就让每人尝了一片。有的尝了一片还不满足,贪心地想尝第二片,也就是我护得紧。快吃吧,你要这会儿不吃,一转身,你这盒肉可能就没了。” 我正要伸出手去取一块来吃,突然就听到院子里有说话声,一听,就是花蹩子来了。花蹩子在每次有知青去县城一趟回来后,都要来知青点。他知道知青们一进城,就能多少买点吃的回来,他凑上来打牙祭。陈玉霞手脚快,从我手中抢过饭盒,急忙钻进里屋去,将那盒肉藏了起来关上门出来。 花蹩子不但自己来,还领着他那条黑狗。花蹩子进屋来后说,我们青年点的人从城里回来时一走近村口,他家狗正在村口转悠,就闻到了什么,跟上来了。 那狗一进来,就鼻子哧哧地直嗅,花蹩子也用鼻子使劲地闻,说:“你们带来了啥好吃的,藏了起来?” 陈玉霞和其他几个人就都说:“没有,啥也没有。” “没有把我家的狗都引来了?” “真的啥也没有。”陈玉霞一边往里屋看一眼,一边说。 说话间,那狗就直顶着门要进里边的套屋。玉霞怕狗,不敢上前去拦,就说花蹩子,“你把你的损狗快快撵走!上次就咬了我们的人,还厚皮厚脸的来,当心我们把它扒皮吃了肉!” 大头想上前去将房门的鼻子扣上,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狗已经撞开了门蹿进了里屋。花蹩子感觉里屋躲着什么,就跟了进去。陈玉霞叫喊着:“花队长你不能进去。”边喊着也跟了进去。就听蹩子在里屋已经找到了战利品。原来,那狗两个前蹄趴起来,在用鼻子嗅放在箱缝里的饭盒。 此时,我们几个也都已进套间去,几个人就从花蹩子手里抢饭盒。陈玉霞就喊道,“这是罗晓芳专门给张一凡带的,他还连一口都没尝呢,张一凡的钱都被烧光了,你不知道?” 花蹩子诞皮赖脸地笑着,手护着饭盒,说,“啥好吃的,还藏起来,不让我看一下。”打开看一眼后,一边将饭盒举过头顶,躲着欲抢饭盒的众知青,一边说:“让我吃一片,就吃一片。”大家住了手,花蹩子就放下饭盒来,用自己积着许多污垢的黑手,从饭盒中取出一片肉来,放进了自己脏兮兮胡子拉茬的嘴里。他的黑狗也趴起两个前爪昂着头吠着向他讨要。花蹩子鼓涌着腮帮,一边咽一边说,“真香,再吃一片行不?” “不行,绝对不行!”陈玉霞吼叫着上前去夺饭盒,花蹩子重又将饭盒举过了头顶,央求说再吃一块,就最后一块,吃了就把饭盒给她。陈玉霞就是不答应,一个劲地扑上去抢,大头、蚊子、马大有几人也都扑上去抢,蹩子一边变换着将饭盒在两个手中倒来倒去,一边谈判,“不让我吃了让我的狗吃上一口,它半年都没有闻到个荤腥了。” 大头就骂道,“妈个x,你的狗半年没闻到荤腥,我们一年都没闻到它了。不行,赶快把饭盒拿下来,不然就翻脸了!” 花蹩子仍然躲着不肯给,几个人就上前去抢,花蹩子一退身,脚底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饭盒从手中滑落下来,啪地扣到了陈玉霞肩头上,又掉下来,落在了地上。套间里有个地窖,半开着口,饭盒里的肉,一半都掉进了窖中。气得陈玉霞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转,抽打蹩子,“你真不要脸。吃了一口就行了,还贪心不足,你赔!罗晓芳回来我咋给人家交待?” 花蹩子一边躲一边求饶,“好好好,我赔,我赔,下次我们家老母猪杀了请你们去吃。” 几个男生就低下头从狗嘴里抢肉片。那狗还要咬人,嫌别人跟它抢了地上的肉,被大头火起,拎起墙角处的个镐头就要将其毙命,花蹩子就护着自己的狗往外屋退,一边退,一边躲,说:“你个人,跟个狗一般见识。” 正嘈嘈着,院子里又有人声响起,我一听,是队长老乔和袁老二来了,大家才住了手。老乔问是咋回事,大家就把事情说了。老乔就走进里屋去。蚊子正把掉在地上的肉片往饭盒里帮着玉霞拣,老乔瞅了瞅,说,“没事,洗洗还能吃。”就又回过头来埋汰蹩子,“你也真没脸,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见个腥就控制不住地往上沾。” 我们也不知老乔这话是另有所指还是就事论事,花蹩子就在那里不尬不尴地傻笑。老乔训完了花蹩子,见陈玉霞端着半碗脏肉,站在地中间,就吩咐说:“去洗呀,洗完了,让我尝一口。” 陈玉霞就老大不情愿地去了厨房,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厨房抱着个肉碗重新进来。老乔就说,“我不多尝,就吃一片,看这肉味道咋样。”说着,就用手夹起一块来,放进嘴里去。 旁边的袁老二也求道,“让我也尝一口咋样?把人望着馋的。” 众知青谁也不说话,不表态,老乔就发话说:“尝一口就尝一口,不就一块肉嘛。” 袁老二得了允许,上前来从中夹起一片肉放进嘴里,吧叽吧叽地鼓涌腮帮。老乔就将饭盒还回给陈玉霞手中,在递饭盒的瞬间,又伸手取出一块来,放进自己嘴里。玉霞就说,“再不能吃了,再吃就没个屁了!” 老乔这才和袁老二花蹩子出了屋。这时候,才听见里屋有响动,原来是蚊子,在从地窖里往上爬。大家重进里屋,帮着拉蚊子,蚊子说,“先别拉我,将我手中的肉接住了。” 大家听了吩咐,接住了他手中的肉交到陈玉霞手中,玉霞又将其放回到饭盒中。半天,蚊子爬了上来,问,“走了?” “谁?” “那几条狗!把我在底下憋坏了。” 陈玉霞重去厨房里洗了肉,端回来,所有的女知青和所有的男知青都这会儿围了过来,看着那盒肉。陈玉霞将它交到我手中,说“赶快吃吧,一群狗都急猴猴地瞅着,再不吃你就捞不上吃了。” 我接过饭盒来,对大伙儿说,“来吧来吧,我们每人一块,还够。” 众人都摇头,一边咂巴着嘴,一边纷纷劝我,“你吃吧,这是罗晓芳专门给你带的。她为买它,跑了好几个店,还排了老长的队呢。” “我们已经在路上尝了,如果再吃,晓芳回来,也会不高兴的。” “就是,你的钱都被烧光了,城里也没有去成,赶快吃吧。” “我们要再吃你的肉,我们的良心就真的被狗吃了。” 我眼泪花花的,在众人的注目下,一片一片地将肉片吞下了肚。 我感到,它是我从小到大吃到的最香最香的肉片!
陈玉霞自从上次给我敷脚脖后,就觉得除过晓芳,我和她也保持着一种比较亲近的关系。 晓芳没回来的两天里,陈玉霞将她自己的一件旧棉裤拆了,又将蚊子贡献出的一件旧床单拿来,剪巴剪巴,给我把褥子重新续好,而且还找出她不穿了的一件旧裤子,从上边剪了块布,给我一件破裤子屁股上两个大洞处补了两块大补丁。第二天穿在腿上,立即就有人起哄,说是我和陈玉霞的屁股摞在了一起。第二天晓芳从县城回来了,除过给我买了双袜子,一双手套,还从家中找了点旧棉花,扯了二尺和我褥子上花色相近的布,准备着回来给我续褥子,回来后一看我的褥子已续好,一番心思白花了,吃力不讨好,而且可能听了别人说了我和陈玉霞些啥,就有点儿不太理我起来,别别扭扭的,我约她几次出去谝谝,她都借口外边冷不跟我出去。卷毛看出我跟晓芳的关系有了缝隙,见缝插针地有事没事粘乎晓芳,干活时,也老爱往晓芳身边凑。轮晓芳做饭,本来是已经由我给晓芳挑水,可是,一次我下手晚了点,他就抢在了我前边去重给晓芳挑开水,晓芳竟然没阻拦,我心里特别的难受。 陈玉霞一次干活时悄悄问我:“你跟罗晓芳咋了?” 我回答“没咋。” 陈玉霞就说:“没咋她咋对我有点不理不睬的?” 我不吭声。 开春后,村里闹起了饥荒,我们青年点也是一天两顿的玉米面糊糊。其实我们有麦子,但放在队里的仓库里,由老乔掌握。老乔嫌我们吃白面吃得太快,等我们仅有的一点儿白面快吃完时,再不让我们从仓房里取麦子去磨面,说是如果你们再不调剂的吃,下半年一直都得一天三顿的喝玉米面糊糊。当时又正逢开春播种期间,活特累,大家喝玉米面糊糊喝得直反胃。凑巧,大队部要办个批林批孔的专栏,点名要我去。我知道大队部有专供几个队干部吃饭的小伙房,又可避免了干重活,又能吃到好的,特高兴地去了。果然中午就在小伙房里和几个队干部一起吃饭。比起我们青年点上的吃食来,我他妈简直就象是进了皇宫吃到御膳了的感觉,不但有白面饼子,还有小炒!在办专栏期间,竟然还吃到了一次有肉沫的炖白菜,那个香啊。我觉得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享受,而晓芳她们却在点上喝玉米面糊糊,实在是心里愧得慌。我小心翼翼地请求大队管宣传的书记,能不能让我每顿少吃上个面饼,带回去点上吃,书记一听就知道我的想法,说:“是不是想送给别人吃?你省给了别人,空下肚子来第二天再在饭桌上猛补,美得你!你以为我们大队部成了赈济院了?” 我再不敢吭声,书记又发话了,“我发现你手底下咋那么慢?上次你在基建队上办专栏时我去看了,两天就办好了,咋这回的专栏有三天了,还不见个眉眼?” 我就拿话应付,说这次的专栏规格高,不敢胡凑合,要办出水平来,所以慢,等等。书记说,“无论如何,再给你一天时间,你必须把它给我办出来。” 我只好点头答应。 到最后一天的那顿饭,菜、汤和一筐面饼上桌后,我又一次恳求书记说,“你看,我明天也不会再来大队部吃你们的了。今天我只喝上点汤,我的两个面饼让我带回去行不?” 我的心又提到了嗓眼上,生怕他不答应。这次书记答应了,痛快地说:“那就带走吧。” 我就高兴得啥似的,几口喝掉了自己碗里的糊糊,又扒了两口白菜炖土豆,就告辞了出来。我怀揣两个白面饼子,高兴得在路过的沙滩上翻了两个大跟头,看见头顶的太阳和祁连山头上的白雪都在冲着我笑。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产阶级,这是我唯一能够表达我的感情的一点儿物质的东西。晓芳给我了那么多,可我报答她的,只有这两个白面饼子!我又想到了陈玉霞,也想给她一个,表示她对我帮助的感激,可是,只有两个白面饼,给了她一个,晓芳就得少吃一个。我心里矛盾起来。其实,我也想到了蚊子和点上的其它男生,也想给他们尝一口。可是我再没有多的面饼,这个美好的愿望只能是愿望,实现不了。 在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心里矛盾着,该把两个面饼都给晓芳,还是匀出一个来给玉霞。也该玉霞那天有口福,本来,我都想好不给她了,全把两个面饼给晓芳,没想到,我回点上后第一个碰到的就是她。她中途一个人回来上茅房来了,我就当时控制不住自己,改变了主意。我守候在茅房门口,玉霞出了茅房,我就叫住了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面饼来,递了过去,说:“快,接住,专门给你的。” “哪的?”玉霞惊喜地问。 “再有哪的,我从大队部带回来的。” “你咋不吃?” “我吃过了,专门给你留的。” “晓芳呢,你应该给她。” “她有,我还给她留着一个。”说着就从怀中掏出另一个面饼给她看。 陈玉霞就说,“等我回去洗个手,刚上完茅房。” 我怕被做饭的李秀萍瞧见,就在院门外等着她。玉霞回去后洗完了手出来,我将面饼递到她手中,说:“赶快在路上就吃了它,你要带到地头上,还不被大家抢光了。” “嗯。”玉霞一边接面饼,一边回答。接过了面饼,眼睛有点儿湿,说,“谢谢你,遇到好事还想着我。” 我说,“该谢的是我,你帮我了那么多,对我那么好的。” 玉霞走了,远远地就见她一边走,一边低着头咬一口面饼。我心里就说不出来的熨贴,这种感觉我从来没有体验过,以前,都是别人在同情我,帮助我,今天,我也能给别人一点儿报答了,心里特别特别的高兴。我在憧憬着,晓芳得到我怀里的这块面饼时,会是个啥神情。 我在村头等呀等,觉得那天的太阳一直都盘在祁连山头就是不肯往下落。终于盼到了收工,我站在村头迎晓芳,待他们一群人从地里扛着铁铣回来,我从人群中叫住了晓芳,等人群走了过去后,我从怀中取出那块面饼,说:“给,快吃,我从大队部带来的。” 晓芳不想接的样子,我硬塞到了她手中,晓芳就问我,“你是不是也给玉霞了一个?” “是,刚才正好她回来,碰上了。本来是想两个都给你的,见了她,就给匀了一个。人家对我也挺好,我欠人家的情。” “当然对你挺好了,又是敷脚脖,又是续褥子、补裤子的。我咋听别人说上次为跟队长抢肉片,她都哭了。” “人家是觉得给你不好交待。” “可裤子呢?我可没交待让她给你补裤子,人家不是也给你补了?别人说你们俩的屁股都摞到一块儿去了。” 我还想跟她多说两句话——这几天在大队办专栏,每天一大早就走了,几乎和她连个照面都没打过。我知道自从城里回来后,晓芳就对我很有气,藏在心里头一直不说出来,我想趁着送面饼,跟他好好敞开心扉谈谈,向她表表我对她的衷心。晓芳却不想跟我多说,借口干了一天活,挺累的,想回点上歇着,我只好跟她回来。 晚上吃完了饭,我躺在床上有心没心地看一本叫《高高的苗岭》的小说。宿舍里的人都不知上哪去了。突然我感到有个东西落在了我脸上,放下书来,我只看到了晓芳离去的背影,那块面饼,掉在我的枕头旁。晓芳可能就是瞅着这一阵没人的机会专门来给我送面饼的。我翻起身来。想找她去,想了想,又躺下了,我知道她对我有气,这会儿找她也没用,叫她又叫不出去,她房间又有别的女知青,也不好说话。我将面饼赶快在裤兜装好了,免得让别人进来发现,想等第二天上工时有机会再找晓芳,好好地给她表白一番,思想通了,她才可能接受我的面饼。我在心底反复琢磨着到时候该说什么。我想好了,到时候,我会向晓芳拍心窝起誓:“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晓芳,对陈玉霞,只是感激她。请你接受我的面饼吧,这是我唯一能够向你表达的一点心意!” 晚上,我将裤子特意压在了枕头底下,心里才踏实了。 睡到半夜,我感觉我的头底下被动了一下,可是我太困了,迷迷糊糊的,一会儿后,我猛地反应过来,头底下的裤兜里有准备给晓芳的面饼!我一轱辘翻起身来,伸手去摸,却不见了面饼!揉揉眼睛,就发现月光下边,两个鬼在头对着头,啃那一块面饼!我看清了是大头和蚊子,两人都赤条条的,所不同的是蚊子穿着裤衩,大头仍旧光着腚,肥大的屁股在月光下白晃晃的。我气得浑身发抖,抬起脚来,就往两人的屁股上一人一脚,嘴里同时骂出口:“操你个妈!日你八辈子祖先人!” 蚊子本来可能就吃得急,被我一踹,受了惊吓,噎住了,弯着腰直打嗝,我咒道:“噎死你个王八蛋!”一边不解恨地又伸腿去踹。蚊子躲着我,一边打嗝一边求饶:“让人咽下去你再打成不?把人都憋死了。” 蚊子咽下了饼子,缓了过来气,才咯咯咯地笑着骂我:“不就一块饼子,操你奶奶的胯都让你踹得快脱臼了!” “你知道这饼对我多重要吗?” “不就是想给罗晓芳,可人家又不要你的。还不如让我们吃了,增进点友谊。” “咋,你们看见啥了?” 两人就哧哧地笑起来。原来,晓芳给我扔饼时,他们在后窗户上看见了,没吱声,两人商量好了,一直到我半夜睡实了,才起来作的案。 我长叹一口气,道:“你们也不体谅体谅我,你说说,我除了这块面饼,还有什么能给人家的?还让你们给偷吃了!其实我不是没想到你们,我还跟大队书记求过,要是他允许我每天能匀出一个面饼来,我肯定会给你们也带块回来。可是人家之前就不让我带,这是最后一顿饭才让带回来的。你们真是丧天良了!吃下去坠断肠子!” 二人听了我的掏心窝子的话,挺受感动。蚊子就说,“吃到肚里去,也吐不回来了。屙出来的就成了屎。这样吧,这个饼子,就算我俩欠你的,等到下次有机会去县城,我俩给你买几个大油饼子回来,加倍的还你,让你去拿了去孝敬罗晓芳。” 我咂巴下嘴巴,“别逗人了,把人逗得嘴里流涎水,空头支票谁不会开。” “真的,我绝对说到做到,你呢,大头?” 大头缩头了,“我可能到时候还是还,可能还是还饼子。”
第二天一大早,出工时,刚走出院门,老乔把我叫住了,通知我,让我跟上车把式袁老二去几十公里外兰新铁路上的一个小火车站,接从新疆发过来的一车土豆籽种,说是得两天时间,第二天才能回来,穿厚点。 我就去地头找晓芳,向她借她的一件军大衣。这件军大衣是她插队时,她在部队呆过的叔叔送她的。我没有棉大衣,自从和晓芳好后,一般在晚上浇水时或是有事出外什么的,都借它穿。我在地头找到正在撒粪的晓芳,把队长交待的事情说了,问她借大衣。晓芳却说:“大衣别人已经先张口借了。” 我问“借谁了?” “借卷毛了。” “卷毛要干啥去?” “队长也派他跟上皮车明天去滩里的羊房子拉粪。” “他明天才走,我明天下午前就回来了。” “回不来咋办?我都给人家答应了。” “那好吧。”我转过头气恼恼地回村里去,心里想着,永远也不要再理罗晓芳! 我回去多套了两件衣服,就到饲养场去,袁老二正在套车,问我,“收拾好了?” 我说“没啥收拾的,就是多套了件衣服。” “带上大衣,半夜里要冷的。” “没事,我经得住。”我心想,我老爹小时候大冬天将我赶出去一宿一宿的,我不也过来了。 “罗晓芳不是有件大衣,老借你穿,你咋不带上?” 我几乎眼睛都有点儿湿起来,回答:“她借给卷毛了,不借给我。” “她不是和你关系好嘛。” 我忿忿地说,“那是以前,现在不跟我好了,跟卷毛好去了。” “屁胡子!” 我就再不吭声。帮着袁老二套好了牲口,又将车中塞了几大捆麦草,我想,就凭这几大捆麦草,也够抵挡戈壁滩上的寒风的。说实话,小时候,我钻进去御寒的那个破房子里的麦草还没有现在的多。装好车后,我跳上去,袁老二就呼哨一声,在空中抡了个响鞭,几匹马就听话地迈开蹄子拉车前行。 来到了村口,我发现晓芳咋站在那里,怀里抱着她那件军大衣,等我们走近了,就叫我一声,将军大衣欲交到我手中。我赌气说,“你不是答应借人家卷毛了吗?” “不借他了。” “我不要。你还是借他吧。” “你不怕冻呀?” “不怕,你看,这车里,这么多的麦草。” “你还是带上吧。” “不带。你还是借卷毛去吧。” “逗你呢,你还当了真。” “不要,真不要。” 说话间,车就从晓芳身边过去了。晓芳一使劲,欲将大衣扔进车中,可车跑得快,大衣挂了一下车帮,掉在了地上。马车继续走着,晓芳就抱着大衣前来追马车,试图将大衣重扔上马车。当时,一瞬间,我就有了在母亲面前撒娇的那么一种心理,我催促袁老二把马打两鞭子,袁老二就说我:“你看你这人,不知好歹,人家晓芳对你好,主动给你大衣,你却不要,晚上冻死你这个二球!” “冻死也不要!” 我发着狠,将袁老二手中的鞭子夺过来,往拉稍的马身上打了两鞭子,马车颠簸着一下子加快了速度。我回头去看,晓芳正在地上拣大衣,显然是又试图往车上扔了一次大衣,因车太快了,没扔进车中,掉在了路上。晓芳抱着大衣继续追了一阵,看追不上了,站在那里,我远远地回头望,发现她在喘着气抹着眼睛,我心一酸,泪水一下子哗地就从眼睛里泉水一样地涌了出来。袁老二就埋汰我,“人家给你,你犟球着不要,这会儿又掉尿水!告诉你,别逞能,晚上有你娃子好受的。到时候你可别损包样!” 一路上,天越来越黑,越黑越冷,黑夜里的大戈壁,一望无际的荒凉可怕。祁连山黑黢黢的一团,模模糊糊,好象个大冰库一般。我龟缩在皮车中,伴着车轱辘的吱吱声,思念着晓芳对我的好,同时冷得浑身打颤。我猛着往自己身上堆麦草,可是根本无济于事。戈壁滩上的西北哨哨风,虽不大,但哨子一样响着,象鬼在叫,吹在脸上,就象是在用刀子割,钻进衣服中,全身就象是被冰给包住了一般。我的两个牙齿不停地打架。最后实在是冻得受不了,只好下车来,跟着马车跑。袁老二这时候敲怪话:“娃子,这时候知道戈壁滩的厉害了吧?还是太年轻了,不知好歹。人家罗晓芳给你大衣,你还逞个能偏不要。看你的脾气大还是老天爷爷的脾气大。” “夹、了、你、那、叽、巴——臭嘴!”我嘴唇颤抖地骂道。 一直到深夜,我们才到了那个小火车站,没有睡觉,就与几百口从别的生产队来的人,展开了一场疯狂抢夺土豆籽种的恶战。一麻包一麻包的土豆,从车厢门口滚下来,砸在人们肩上、头上,再落到地面上。我们夹在人群中,没命地抢,等装满一皮车土豆,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我的浑身都被汗水湿了个透。我们又饿又困地往回赶,我坐在高高的麻包上,经早上从祁连山口中刮来的寒风一吹,整个身子就结成了冰,重新又冻得咯咯咯上下牙打架,全身直打哆嗦。一直到下午,我们才回到村子里。 将车停在麦场,回到点上,一进门,蚊子正要出门上工,就问我:“你跟罗晓芳咋了?” “没咋。”我说,又问,“她咋了?” “告诉你,罗晓芳两个眼睛哭得肿肿的。” “她爱哭哭拜。”我装的没事地说,可是,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 “你这没良心的!”蚊子骂了我一句,就扛着铁锨上他的工去。 我的身子有点重,头有点疼,我感觉我好象是着上了,就拉开被子睡了。我一睡就睡过去了,到了晚上,去上了趟茅房,根本一口饭也不想吃,回来接着睡,睡到了第二天天亮,大家都上工走了,老乔走了进来,问我:“咋了,咋不去上工?” 我说:“可能昨天着上了,头疼得厉害。” 老乔说:“起吧,起来了把昨天拉的土豆帮着老袁卸了。再没人手,皮车不能闲着,下午还得往地里拉粪。” 我说:“我头实在是疼,再找别人卸吧。” “再到哪找人去?都下地了。去吧,就几袋土豆,又不是装,费劲。往下卸,省事,一阵就卸完了。卸完后你再回来睡,下午也给你假,你好好可以睡一天。” 我算算,卸一车土豆,能换回两甲时间来睡觉,合算,就答应了,硬撑着起来,穿了衣服到场上去。袁老二已经在那里等着,我就和袁老二一袋袋地往下搬土豆。我的身子就轻得跟飘似的,打摆摆,后脑勺似被有人揪着头发使劲在拽,袁老二就又埋汰我一顿,问我:“再耍二球不耍了?罗晓芳上杆子给你大衣,你还逞能不要。” 坚持着将一车土豆卸完了,袁老二又和我在麦场上往车中上了一车麦衣子,将鞭子交到我手中,说是他绕个近道回家去,让我把皮车吆到饲养场去就行了,麦衣子不用卸,是饲养员用来垫圈的,由他们去卸。我上了车,卸了一车的土豆,这会儿放松了下来,头就又晕晕乎乎起来,身子难受,心里更难受,想着自己和晓芳赌气的事。皮车在过一条沟时,我就被车一颠,脚底下又被麦衣子一滑,没小心哧溜一下就掉下了车去。我一下子被惊醒过来,看到那车轱辘就要向我的脑袋上辗过来,本能地将头往里一伸,又翻了个身,护住了头和胸脯,把脊梁骨垫给车轱辘。马车从我身上辗了过去。 我啥也不知道地在车后边躺了好几分钟才恢复了知觉,可是,躺在地上就是起不来身子。那马车自个儿拉着皮车跑回了饲养场里。我就在那里怔怔地躺着,大脑里一片模糊,啥也不想,感到特别的舒坦。饲养场的袁老三找上来了,发现我躺在那里,低头问我,“咋了?怪不得皮车自己回去了。” 我说“我被摔下来了,车轱辘从我身上辗过去了。”说完,我就啥也不知道了。 等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公社卫生院里,胳膊上打着点滴,身上抹着药,缠着纱布,床边上呆着蚊子。我问蚊子是咋回事,我怎么在这里躺着?蚊子说了,我才回忆起来。蚊子说,“全点的知青都来看过你了。罗晓芳哭得泪人似的,非要留下来陪你,让大家劝走了。队长不让她留下来陪,只让我陪你。” 蚊子和我唠了起来,说我当时全身是泥巴,是队上开着拖拉机送到卫生院的。都说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如果那天拉的不是麦衣子,而是一车垫圈土,我的小命就全完完了。蚊子这时候还跟我开玩笑,“你就吃不上我还你的大油饼子了。不过我会在你周年忌日时,在青年点你的遗像前摆上它的。摆两个大大的,让你这损吃个香香的。” 最初的疼痛过后,我觉得躲在卫生院的病床上真是太享福了,白白的床单,融融的光线,不用再干重活,不用再受寒风吹,而且还能吃到白汤面条子。 蚊子也能跟上我蹭着吃,也乐滋滋的。 一天中午,我美美地喝了两碗土豆面条,懒懒地睡着了觉,就感觉自己的脸上怎么痒痒儿的,用手抓挠了两把,又继续睡我的觉。可是,一会儿,脸上就又痒了起来,重又用手抹了去,三抹两抹,我就有意识了,这时候,才听到了嘤嘤的哭泣声。我完全醒了,这声音好熟悉,它是晓芳的!我睁开眼睛,一轱辘想翻起身来,晓芳就一把搂住了我的脖子,呜呜地大哭起来,我的泪水也就涌泉般地喷出眼眶来。蚊子也在一旁受了感动,抹开了眼泪,又小声地劝我俩。哭声惊动了护士,跑了进来制止,说:“呃呃,这是医院,你们克制着点,谈情说爱出了院说去。” 我和晓芳这才控制住了自己,抹去了眼泪。 等平静下来之后,晓芳才向我表白,说:“那天是我不好,故意气你。” 我说,“是我不对,是我太小心眼了。” 晓芳眼里泪水又流了出来,“你那天夜里的情形袁老二都给我讲了,说是冻坏了,还跟着皮车跑,如果不着上感冒,也不会从皮车上掉下来。都是我不好。”说着,就又控制不住地呜呜哭起来。 我一边抹自己的眼泪,一边劝晓芳,“别哭别哭,招来护士,又要挨骂。” 第二次平静下来后,晓芳就说,她问了大夫,已经过了危险期,再观察上一两天,没事,就可以出院了。说我的被褥和留在点上的脏衣服都该洗的洗了,该补的补了。过两天接我回去时,她争取让队长老乔派她来接我。又问我:“想吃点啥,我给你去买?” 我说:“啥也不想吃,这里的伙食比青年点上好多了。住了医院,实际上等于享了回福。” “真的,想吃啥?我给你去买。我还有几块钱。” 我看晓芳一脸真诚的样子,拗不过,知道我就是不让她给我买什么东西,她也会给我花这钱的,就说,“那你就在公社前的饭馆里看有没有油饼了买两个回来。本来也不想,蚊子老提它,就把人的馋劲勾上来了。” 晓芳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还果真抱着两个油饼回来了,送到我手中,说,“快吃,还热乎着呢。” 我接过来,先用鼻子闻了闻,把上边的一个递给蚊子,蚊子咂着嘴,摇头摆手,“不吃,不吃,晓芳特意给你买的,我吃算啥。而且我还欠着你的油饼呢。” 晓芳不明白,问是咋回事,蚊子就将那天晚上偷吃我那个面饼的事给晓芳讲了,晓芳就乐了,“怪不得呢。” 我就说,“当时把我都气傻了,本来是想得好好的第二天趁没人了再给你的,却让他们两人给半夜偷吃了。” 晓芳就半开玩笑地朗声道,“我还以为你又把那块面饼给陈玉霞了呢。” 我就说,“怎么可能呢。人家本来就是准备两块面饼都给你的。正好就在院门口碰上了陈玉霞,就给了她一块。我知道你就是为这个才生我的气的。人家其实并没有要撬开咱俩的意思。蚊子你吃呀。” 蚊子不好意思,“没吃到我的油饼,倒要吃你的油饼。” “吃吧吃吧,咱俩谁跟谁呀。就凭你陪我这两天的,也应该吃。” “其实,我陪你也是跟着你蹭着享福呢,不用干活,还尽吃好的。” “吃吧,别说享福不享福的,谁跟谁?别忘了咱俩是一个座位上坐下的。” 我又转过头去,将第二张油饼递给晓芳,晓芳拒着不要,说,“给你买的,你就吃吧,你不是就馋这一口嘛。” 我说:“大家一起吃才香。” “我不馋油饼,还是你留着吃。你喜欢吃油饼,以后我如果回家去,再给你从城里带。” “你要不吃,我可也就不吃了,让它变馊了去。”我说。“好好好,我吃,我吃。”晓芳才用手撕了一小块。 “你多撕一块。” “这就行了,我真的不馋油饼。” 看着晓芳把油饼子放进了嘴中,我就乐了,说:“我咋感觉我们今天象在过什么节。”
蹩子那条大黑狗不但咬了我,引着蹩子和老乔袁老二一伙吃了罗晓芳给我带的大肉片,还时不时地蹿进我们青年点上来,把女知青们吓得哇哇叫,一次把葛平平给堵在茅房里,魂都吓没了,害得其它女知青再上茅房时提心吊胆的,生怕那狗再蹿进去。还有一次,竟然要抢吃李秀萍刚做好的一锅面条,李秀萍没挡住,把饭锅也给扒翻了,满满一锅面条被倒在地上,李秀萍的胳膊和脚背也让面条给烫伤了。大家伙下工回来后,肚子饿饿的,见面条白花花地倒在地上,吃不到嘴里,气不打一处来,大头就火起,吼了一句,“灭掉它!” 蚊子就摇车,“对,为点除害,还能将它扒了皮吃肉。” 一听到能吃到肉,我心里一动,对那黑狗曾咬过我也耿耿于怀,早有恶感,也张口叫好。大家伙就都看着丁志雄。丁志雄个头矮,葛平平个头也矮,两人互不嫌弃,平时关系好,每逢葛平平做饭,都是丁志雄给其挑水。葛平平被那恶狗堵到茅房吓得叫唤时,就是丁志雄第一个冲进女茅房中解围,打走恶狗,搀着葛平平出来的。过后卷毛还调侃道:“丁志雄你看见葛平平的屁股了没有,白不白?”私底下,老乡也早把两人编排在了一起。这会儿,丁志雄就踌躇起来,见我们都义愤填膺的样子,最后就问大家:“那就做了它?” “做了它!”大家伙异口同声道。 我们就开始筹划做那条恶狗的办法。虽然大家伙都一致同意做了它,可怎么个做法,意见产生了分歧。大头说花蹩子的恶狗每天早晨都放出来独自遛弯,在沙沟里找人屎吃,我们几个前一天都去,在那条沙沟里多屙上几泡,把它引来后,大家一顿乱石就将它砸死。丁志雄说:“这个办法不妥,你砸它时,它肯定要叫,就会惊动了花蹩子家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狗叫,就能把它给收拾了。” 蚊子就说:“这样行不行,在沙沟里挖个陷井,等狗陷进去,再弄死它?” “那要是狗不往上边去,咋办?”马大有问。 “最好是弄一块肉放上边。”丁志雄说。 “到哪找一块肉去?”马大有问。 大家都用足了脑子想,半天也没有想出个好点子来。我就失望地说:“从我身上割一块算球!” 大家伙就一窝蜂上来,将我按倒了,丁志雄就吩咐:“去个人上伙房取菜刀来!” 卷毛那损,只盘算着我的下处,伸手上前来就准准地捏住我的老二,说:“就这块肉,当诱饵最好,骚骚的,肯定一引狗就来。” 我挣脱出来,丁志雄就说:“闹是闹,赶快想个办法出来。” 大家伙就挖空心思地想法子,半天也没人吭声。突然,蚊子一拍脑瓜说,“有了!” 大伙就催他,“快讲!” 蚊子说:“前几天在公社卫生院陪张一凡时,一打开病房的窗户,就飘进一股肉味儿,诱得我不由地就踱出去寻那味是从哪里飘过来的。找来找去地找到了一个屠宰点,我踱过去,原来他们正在煮一锅猪下水,把我馋的。一问,原来是县屠宰场设下的点,锅里的下水是给公社食堂煮的。我问我能不能尝一块,人家说白吃不行,拿钱可以。我实在馋得不行,就掏了两毛钱,买了一节肥肠。” 我咂巴着嘴,“蚊子你个狗日的,我都让你吃油饼,你有这样的好事就躲着偷偷一人受用!” 蚊子就狡辩,“你那时还没醒过来呢,我咋给你?” 丁志雄就制止了我俩,说:“好,太好了,我提议,大家每人凑上五毛钱,派人去买几节猪肥肠回来。” 马大有说:“其实用不上五毛,太费了,两毛就行。六个人呢,每人两毛,也一块二呢,够够的了。” 丁志雄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张一凡钱被烧了,大头也是个穷鬼?还要坐公交车呢,得快去快回。我的意思是我们四个出钱,让他们两个谁出力跑腿,去买。” “行,我愿意。”我回答。 大头说,“打狗时,我多出些力。” 丁志雄交待我一番具体事宜,又吩咐大伙说,“这事,事先不要告诉任何女的,她们胆子小,知道了弄不好要坏事。事成后让她们分享咱们的胜利成果就行了。”丁志雄又做了下一步聚的安排:明天晚上该干些啥,提前做哪些准备,后天早晨行动时,谁在哪望风,谁在哪守候,狗落陷井后,谁和谁负责填埋,谁负责接应。如果谁失了职,如何惩罚。完事后,如何先不行动,等天黑后,再去背了移尸大荒滩埋了,过上一两天风声过后,再悄悄去大荒滩挖出来烧了吃。烧好吃不了的狗肉如何分成块带回点上来,到时候给各自相好的给时如何交待。大伙听着直点头,佩服丁志雄办事到底老道。我想上次偷果子时,要是由丁志雄领导着,我也不至于让马大有那狗损扔下肩头去被狗咬。 我激动兴奋得不得了,为这一次重大行动。下午我们被派往地里拎着木榔头去打土块,歇息时,我到晓芳身边去,就忍不住想将我们的计划告诉给她,硬是忍住了。这次行动实在是太重大了,是我们插队以来首次全点男爷们参加的大行动,要是说给了晓芳,晓芳家以前就在村里,万一泄露了出去,我就把大家给卖了。 第二天早晨,干了一阵活后歇息时,丁志雄给我使了个眼色,我便跳进身旁的一个深沙沟,将手中的木榔头往沙中一埋,弓着身子猫着腰,躲开大家,一溜小跑,从乡村小路跃上公路。我们之前算好了,城里开来的班车这时候路过。不一会儿,我就等来了班车,招手上去后,一会儿就到了公社,去到蚊子说的那个屠宰点上,很快就将几节猪大肠买好后,用个报纸包上,藏在怀中,再重新赶到发车点,一会儿,就等来了新一趟班车。我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沙沟,这时候大家已经干完了早上的一甲活,收了工,我从沙中摸找出自己的榔头回村去。在村口,碰到了骑自行车出村去的队长老乔,奇怪地问我,“大家都收工好一会儿了,你咋才回来?” 我心里紧张,嘴里搪塞,“我肚子不舒服,屙肚子,在沟底下屙完才来的。” 我怕老乔闻出味来,离他远远儿的,抱紧了肚子走,还是被老乔闻出来了,问:“你身上一股什么味儿?” 我情急生智,回答说:“我把屎屙到裤裆里了。” 老乔鼻子哧哧着躲着我绕过去,过去后说了一句:“真臭!” 当天晚上,丁志雄就带着我们,趁黑偷偷拎上一把铁锨,去到了蹩子家黑狗早上遛弯时常去的那条沙沟。丁志雄接过蚊子手中的铁锨,在一泡狗屎旁挖了个很深很深的坑,然后在上边放上两根树枝,再放上两层带来的报纸,又在其上铺了层薄沙土。一切都整好后,我们几个兴奋异常地回了,趴在被窝里,根本睡不着,大家美美地憧憬着。 第二天早晨天麻麻亮,离上工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就起了炕,悄悄地摸着黑穿了衣服,来到地段,按照丁志雄事先安排好的,大家各司其职进入自己守候的地点。丁志雄过去,将那几节臭哄哄的猪大肠,放在了昨晚铺好在洞口上的报纸上,然后,迅速地离开来,躲到远远的地带守望。果然,没多长时间,就听见远处蹩子家的院门有吱扭声传出,我们都屏息凝神地等待着。不一会儿,那条黑狗就蹒蹒跚跚一晃三摇地走进了沙沟。黑狗嗅了几下鼻子,很快就闻到了猪肥肠的美味,找寻而去。接着,就听到“噗嗵”一声响,丁志雄一挥手,“快!”大头、卷毛、蚊子几个就拎着铁锨一哄而上,迅速地铲了沙土往陷井里扔。可怜那黑狗,都几乎没叫出一声来,就被活埋了。大家还不放心,又上去狠踩,将沙土踩瓷实了,丁志雄说,“你们先撤,我来收拾。”他就蹲下去,在埋狗的地方屙了泡屎,又用个身旁的干树枝子,边退边扫了大家留下的乱脚印,然后才尾随大家回到点上来。 上工时间到了,大家装模做样地洗脸的洗脸,刷牙的刷牙,上茅房的上茅房。 下午收工时,花蹩子来到了我们点上,问我们:“你们见我家狗了没有?” 我们一个个装得很镇静,“没有呀,咋,你家的狗不见了?” “早上放出来,到现在没回去。我怀疑是让人打死了。” “没有,你可看见的,我们一天都在上工。别往我们头上想。” 花蹩子就一声不吭地走了,临出门时,又说了一句,“怪事了,那么大条狗,说没就没了,如果不是有人想跟它过不去,绝不会不吭不哈就不见了。要是明天还找不到,我就反映给大队,让派治保干事来查一下。” 这后一句话显然是说给我们听的。花蹩子一走,大家就有点儿慌乱。丁志雄镇住大家,说,“怕什么!我们干得神不知鬼不觉的,他怀疑白怀疑。他就是把县上的公安整来,没证据,他也奈何不了咱们。” 等到半夜,几个人悄悄地起了炕,穿衣服出来,到埋狗的沙沟里,几铁锨将死狗挖出来,又将坑重新填好。丁志雄刚要安排,大头自告奋勇地背起死狗,按预定的计划,往大荒地里跑。点上的人都要跟去,丁志雄交待,马大有和卷毛留下,人多了路上目标大。马大有和卷毛就有点不舍地拎着铁锨回点上去。 我们几个避开大路,专门从沙沟地埂上一路小跑,大头背着死狗,跑了一会,累了,蚊子又接背,蚊子背着死狗,还敲二话,“妈的,我妈我爸我都没这么背过。” 蚊子背累,我又换他。一会儿功夫,我们就来到了大荒地。找了个软和点的沙堆,几下用脚踢,用树棍撬地整开上边的一层硬土,很快就扒开个沙窝,将死狗埋了进去,然后丁志雄在上边插上个树枝,做个记号。大家拍拍身上的土,往回返。进村子时,我们也绕开大路,从村子后边轻声轻脚地回到点上,怕把村里其它的狗惊动了。马大有和卷毛虽然躺在床上,可并没有睡着,在等着我们。回来后,一伙人兴奋异常,商量着什么时候再去在荒地里烧狗肉吃。丁志雄说:“不能马上去,得待两天,花蹩家的人肯定要闹腾我们,等他闹腾完了,风声过了,我们再去消停享用,好好地烤了它吃。” 一句话引起屋子里一片嘴巴的吧叽声。 “听说狗是热性的,还治胃病。” “狗肉有没有膘?” “当然会有的,咋能没有。” “有没有猪肉的膘那么好吃?”我问。 “肯定。”蚊子说。 大头神秘兮兮地说,“我听看场的赵埋汰说过,说狗的那吊玩意还是大补,说是能壮阳什么的,我也没听明白,就是跟女人整事时,能时间长一点。” 丁志雄就说大头:“你大头整天跟个赵埋汰混到一起,学得越来越下流了。” 一伙人躺在炕上哪有了瞌睡,几乎嘈嘈到天亮。 第二天,花蹩子老婆就来骂点,站在院门外,双手掐了粗腰。“妈个x,吃了让它烂肠子。”“这帮有人养没人教的乌龟王八蛋。”“看我不把大队的治保叫来收拾你们这帮狗损。”等等。 大家有点儿心虚,躲藏在屋子里不敢出去。丁志雄嘱咐大家:“该干啥干啥,千万别让她看出我们心虚来。她又没抓住我们啥把柄,干骂,发泄一阵后,就屁事没有了。” 大家就听了丁志雄的,打开门来,上厨房的上厨房,上茅房的上茅房,只当是没听到。花蹩子老婆骂了一会儿,骂累了,果然就没趣地回去了。 晚上,花蹩子第二次又来到我们点上,进来后,还脸上堆着笑,给抽烟的大头、丁志雄、卷毛、蚊子、马大有都让了烟。几个人接过花蹩子递过的纸条,花蹩子从口袋中取出烟丝包,给每个人轮着倒上了,等大家都将烟卷好,叼进了嘴里,吐出一圈圈烟雾来,这才笑着说,“不就一条狗嘛,老婆子今早晨来骂点你们别往心里去。女人家,都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她就忘了从你们青年点上得的好多好处。” “就是,”我急匆匆说:“上次你和你的狗还吃了我的肉呢。还把我的半盒肉都掉进地窖里去,我都没跟你翻脸。” “你老婆动不动就到我们点上来,捞个这捞个那的。前几天我们点上的炉棍又不见了,我听吴玉芳说看见是你老婆夹在怀里偷走的。”马大有说。 丁志雄说:“听你老婆早上骂的那些难听话,我们点上的女生都羞得不敢开门去听。” “回去好好把你老婆收拾收拾,哪有那样骂人的。” 花蹩子连声应喏,“我收拾,我一定收拾。不过,狗弄死了就弄死了,弄死的狗肉也给我点,养了它一场也不容易,也得让我和家里的人尝一口呀。” 丁志雄就说:“你看看,你原来是绕我们来了。你真就以为是我们把你家的狗做了?” 花蹩子尴尬地笑笑道:“不是你们还能有谁?让鬼给揪走了不成?” “现在正在灌地,那渠里的水多满,它失足掉进了渠里也不是不可能的。再说,周围的村子也有知青点,你怎么就把眼光盯在我们自己的青年点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丁志雄说。 “难道我老婆还真是把你们给冤枉了?” 蚊子道:“可不咋的,你老婆真是个泼妇!” “邻居大队我一个同学昨天过来窜点,让我明天上他们点上去,说是有好吃的等着我。”丁志雄煞有介事地说。 花蹩子就一头雾水地走了。等花蹩子出了院门,估摸着走远了,大家伙就一阵轰笑,直夸丁志雄,“真有你的,编得让花蹩子找不到一点儿破绽。” 本来丁志雄还要让我们等一天,但大家伙馋得实在是耐不住了,丁志雄就松口拍板:“今晚行动!” 丁志雄说全点的人都去目标太大,留下三个去三个,烧好后给带回来就行了。可是谁都不愿留守,都嚷叫着要跟了去,说是花蹩子已经被蒙混过去了,不会再找麻烦的。再说,深更半夜的悄悄走,谁能知道。丁志雄实在是挡不住大家的欲望,只好说,“那就全走。但是,一定要悄悄的,分头走,出村时从村后绕着走,不要说任何话,脚步放得轻轻的,出了村后再汇合。” 我们就一个个直点头。 熬到半夜,丁志雄一声令下,“走!”大家就急死慌忙地从被子里钻出来,之前都没脱衣服,都怕落在了后边。丁志雄让大家先走,他最后走。大家就先后出门来,一溜小跑地出了村。 其实,在下午时,我见风头已过,我就在干活的时候实在忍不住地将此喜讯半透露给了晓芳。我说:“你等着晓芳,明天我给你送一件好东西。” 晓芳问是啥东西。我说现在不能告诉你,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她又问究竟是啥,还对她保密。我说丁志雄交待了的,不能说,说了就违背了大家的约定。晓芳就猜到了,问我:“你们是不是真把人家蹩子家的狗给弄死了?” 我吱吱唔唔。晓芳就责备我说:“你们要是真把人家的狗给弄死了,可就闯乱子了。蹩子那人别看挺埋汰,肚子里可有心计了。” 我说:“没事,他抓不住我们什么把柄。”我又夸丁志雄,说别看那家伙矮矮的,可办事可有主意了,没白选他当点长,通过上次打防疫针和这次的两件事情,我可是服他了。 这会儿走在路上,我就想好了,今晚上把最肥的一块肉烧好了,给晓芳留着带回来。一想到能补了上次给晓芳没能送成面饼的遗憾,我的心就激奋起来。 一伙人来到荒滩地,摸着黑走进去。马大有一不小心,被个坟头绊了一下,摔了一跤,“噗嗵”一声来了个狗吃屎,前腿跪在了地上。蚊子就调侃:“里边埋的你家的哪位先大人?” 马大有爬起来骂蚊子,‘操你奶奶,里边埋的是你爹!” “哟,我爹啥时候收了这么孝顺的个养子,一进来就先跪下磕头。” 马大有就要前去揪蚊子的耳朵。蚊子躲在了我的身后。 丁志雄就说:“你们想不想吃狗肉?耍什么嘴?”又转过头来问我,“那天究竟埋在哪了,我咋有点忘了?” 我四外瞅瞅,也说:“我咋也有点迷糊记不清了。” 又问大头,大头摸着头说,“你们都没记清,我就更记不清了。” “你就知道扛个嘴来吃!”丁志雄骂大头一句。 蚊子半天想了想,说,“好象还得走走,在前边那块沙丘旁的个坟头边上,不是这块的坟头。我记得那边的坟头有四五个呢。这边的坟头数好象不够。” 丁志雄就说:“那就再往前走走。” 马大有说:“把人瘮的,别遇上个鬼。” 丁志雄就埋汰马大有,“瞧你还是个二尺高的汉子,老就象个婆娘。这么一堆人你都害怕?” “不是我害怕,听说这一带不是老闹狼嘛。” 丁志雄说:“有狼怕啥?我们五六个人,还怕它个狼!来了就把它也一并做了,和狗肉一块儿烧。” 大头附和:“就是,谁怕,谁现在就可以回去。” 我听着,心里怯怯儿的,因为此时,四处黑漆漆一片,天上也没有月亮,就着星星的光亮,只能依稀看得见坟头上的乱草。往前又摸着走了一截儿,蚊子不停地划着火柴,丁志雄就提醒蚊子,“你省着点划拉,就半盒火柴,别到时候烧狗时没有了。” 蚊子回答,“放心,我掌握着呢,还有大半盒,足够了。”蚊子说着就停了下来,“就这,没错,我当时特意回头多看了几眼,数了数这里的坟头,一共是七个。旁边还有一大丛红柳和沙棘。没错,就在这里找,好象是埋到往左数第二个坟头边的一块沙窝里了。” 丁志雄就吩咐:“大家散开了找,这样快点。” 可是,并没有人听,都围着丁志雄身边打转转。丁志雄就骂道:“你们都围在我身边干啥?还是个男人!滚开去找!天不早了,你们还想不想吃狗肉了?” 一听这句话,大家来了精神,稍稍散开去些,分头去找。突然,就听马大有叫唤了一声,吓得就跑回到人群中间来。我们齐问:“咋了?” 马大有手颤抖着指着刚才离开的地方,“那,那儿有一滩血,还有,还有,还有……” “还有啥?”丁志雄问。 “还有……”马大有嘴唇竟然得得地说不完整话来。 丁志雄就吩咐蚊子:“你拿火柴去照一下,看究竟是啥?” 蚊子犹豫着,丁志雄就骂道:“又不是让你一个上去看,走,大家都走,看鬼能把我们六个同时都拖走!” 大家拥在丁志雄身后,瑟瑟地挪脚上前,蚊子这时候也忘不了调侃,“妈的,吃块烂狗肉这么费劲,人的魂都被吓没了。” 等几个战战兢兢地上前去,蚊子将几根火柴并在一起,让火光更亮一些。大家伙就看到,地上确实有一滩干了的污血,还有一张黑狗皮和狗头,狗腿、狗尾巴等狗的残骸。几个人下意识地往后就退。丁志雄判断道:“妈的,肯定来过狼了!” 这一说,马大有吓得拔腿就往回跑,起了连锁反应,引得大家伙一阵慌乱,都跟着马大有往回没命地跑,连丁志雄也撑不住地尾随着大家跑出荒滩地来。然后,大家伙才停住了脚步,坐在个沙沟梁上直喘气。喘完了气丁志雄就骂马大有,“你妈真是把你投错胎了!真是个女人胆!” 马大有不服气,“你们不怕,跟着跑啥?” 惊魂过后,大家就非常地沮丧,又埋怨开丁志雄:“太谨慎了,其实也是胆小的另一种表现形式。要不是听你的,我们就在点上煮了吃,这会儿早都狗肉进嘴了。说不定,都已经变成粪屙出了肚子。这可好,惹了一身骚,骂也挨了,肉却一口也没捞着吃。倒给狼办了件好事。” 丁志雄觉得委屈,说,“你们都他妈是事后诸葛亮。当时我说时,咋没一个反对的?你在点上煮试试,花蹩子的老婆闻到香味不来把你的锅给周翻了,抡起狗鞭来抹到你们的臭嘴上!” 歇息了一会儿,丁志雄说:“其实我看见刚才那狗腿和脖子上还有些肉。” “是吗?”大家异口同声地问。 “就是,起码有个两三斤没问题。” “有那么多?” “绝对有。” 大家不吭声了。 丁志雄说,“咋办,回去一趟?” 大家犹豫。 半天,丁志雄骂道:“我吊你们呢,一堆损包。回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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