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吻黄土地(二)——节选于纪实长篇《生存日记》
作者:弯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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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吻黄土地(二)
我气冲冲地赶到庆云家里.庆云和他的父正喜气洋洋地应酬着闻讯而来的各色人等.只听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庆云真有本事!连枝头的凤凰都能捉住,这才真是天仙配呀!"也有人对我说:"小王!你也好福气!庆云和他父都是壮劳力!(他的父才四十出头.)养活你绰绰有余!每年年底分红的时候,只有他家是个余支户.现金一拿就是一百二百,真爱死人!你从今往后也不用割谷插秧了,一心一意地照料他父子二人就行了!" 当着众人我不好发脾气,背着人我就跟庆云吵:"我们才认识两个月呀!就是同意与你开亲也应当了解个一年半载的吧?没经我的同意,私自把我的粮油拿到你的家里,不是偷便是抢!现在我怎么可能住在你家里呢?!"庆云说:"你不住在我家里难道还想住到哈巴家里吗?他家里有个老娘做饭洗衣,他的父不欢迎你这个不会挣工分的知识青年!哈巴在家里吃了闹药(毒药)他的父也不松口!可我的父一听说我喜欢你,马上就同意!我和父这么抬举你,你几有味啊!你干妈把你赶出来,我不收留你,你连去的地方都没有!再说,你的所有的粮油都与我的混装在一起了,你若走,你就没有粮食了!湾里人现在都知道你已是我的人了,看谁还敢收留你?"(奇怪!庆云首战告捷,连结巴也不结巴了!再说我什么时候"变"成了"他的人"?!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啊?!) 我哭哭啼啼地去找雷社长,可他去县里开个什么大会,一时半刻不会回来.(我当时应该追到县里去求救的,那我的命运又会不同.可我当时是个"傻妞"!一点儿主张都没有!下农村把我当年的那点造反精神都甩到"爪畦国"去了!)公社秘书见我焦急万分的样子就说:"如有急事,你找公社魏书记也是一样的!"我一听这话,好像遇见了救星!立即找到魏书记,他是公社的一把手,官比雷社长还要大,他一定能救我!他一定能救我!!!没想到我刚说了个开头,他就打断我"笑"着问:"你是不是雷正凡安排到枣树湾的那个知青呀?!"我当时也不明白他来这一句的用意!连忙点头!(后来才明白魏与雷是势不两立的对头!你看你看!到处都有千丝万缕的人际关系,我一个涉世未深的女知青如何知晓这多名堂?!活生生地把自己当肉送到魏的砧板上剁啊!)魏立刻就变了脸训道:"知识青年到农村来,就是要扎下根来安家落户!庆云的父我也认识,是个苦大仇深的老贫农,你能到他家里去是你的福气,你必须改掉城市小姐的坏习惯,回去好好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老天爷呀!这都是哪跟哪啊?从那一天起,魏这个人就在我心中死去了!后来,他因破坏军婚被双开除(党籍.工作籍),我们知青们都奔走相告,举手欢呼!想起五大三粗的他用振振有词的理论"教训"我的那透出来的得意,我到现在还想吐!!!破坏军婚?!想起衣冠楚楚的他也搞"男盗女娼"之事,怎配对着我指手划脚地"再教育"!!! 那时的我,完全不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大孩子.我还不会上访呀!绝食静坐呀!在我浅薄的认识里,公社书记就是党的化身,他代表着政策和强权,我以为我风尘仆仆地走到公社,就走到了世界的尽头.我不知道这天下还有没有能为我这样的女知青说句话的地方?! 一直在父母护翼下长大的我,即没有高深的学识,又没有丰富的社会经验.我是我奶奶的长孙女,我就是她的心肝.宝贝.肉!城里的孩子一般都以功课为主,家务事都是父母大包大揽.当我独挡一面的时候,我是那样的无知.无奈.无措.无法!奶奶呀!您在天之灵,看见您的心肝宝贝肉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您还能安息吗?! 当若于年后有人听了这个故事时说"你应该这样!你应该那样!我真希望历史的车轮倒转,让说这句话的人去试试在"破屋偏遭连夜雨"的环境中,他是不是拥有另外一个太阳?!
我的大姨妈(现已作古)听了我的故事,抱着我哭着说:"亏得你呀!玲玲!(我的乳名)你能活到今天,都是上苍的恩典啊!"我知道大姨妈又想起了自己的大女儿印英茹!英茹是1948年出生的,高中毕业便留在湖北恩施三小任教.她能歌善舞,爱拉手风琴.67年某一天,她领着一队学生正在二街上走着,迎面踉踉跄跄地来了一群戴着纸糊高帽子(具有中国特色)的人.有个学生惊呼:"印老师!那不是印爷爷吗?!"我大表姐仔细一看:可不是!笫一个载着高帽子的人就是她那老实巴交的父亲!身上的衣衫早已变成了破片片,到处都是血迹斑斑!那一年,英茹才十八岁,受了这意外的刺激,当时就疯了!她不去教书了,成天拿着一根棍子当枪,要保卫无产阶级司令部!我佩服我的大姨妈,她是多么坚强能干的女性啊!为了生存,她顶着酷暑去卖冰棒,跑遍了恩施城的大街小巷!她还要全身心地去照顾家中两个"遭难"的亲人:小心翼翼地接过疲惫的丈夫递过来的高帽子,并把它找个妥当的地方藏好,以免又引发英茹的疯病.再端上一杯纯包谷酒和几样可口的下酒菜,然后"笑"着告诉丈夫,今天又多卖了一盒冰棒"狗日的!今天连快化了的冰棒都卖光了耶!哈哈哈哈...."于是,一家人终于找到了一个笑的由头,把沉闷的空气打破!!!我的大表姐这时最忙了:她要把零钱整钱分开,又要把破了角的钱粘好.这时的大姨妈反倒成了她的"老师",连嚷直嚷"背时女子!这个放在这边,这个放到那边,数一数嘛!数一数嘛!看你的妈老子今天赚到了多少钱?!" 为了给英茹治病,大姨妈把稍稍值一点儿钱的东西都变卖了,然后带着英茹到汉口,在船上认识了中南民族学院的一群大学生,他们很同情英茹的遭迂,纷纷捐款捐物,并帮忙托关系联系住院事宜.大表姐很顺利地住进了省城医院.我大姨妈借住在中南民族学院的女生宿舍,也就省下了一笔旅店开支,让大表姐能用上点好药.二个月后,康复了的英茹出了院,又能去教书了.一家人知道她有这个病根,在她面前都非常小心,生怕她受了刺激又发生不测.这时候,好心人给英茹介绍了一个男朋友,大英茹七.八岁,地质队的,很本分的一个人.他们相处了几个月,双方感觉良好,决定挑个日子结婚.谢天谢地!大姨妈总算了却了一个心愿!全家人都兴高彩烈地准备嫁妆.谁知因我大舅在台湾,造反派们又把我的外公外婆揪出来扫马路!英茹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当然又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她哭泣着跑到恩施三小自已的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寝室,喝下一整瓶的安眠药,从此香消玉殒! 我那个未婚的表姐夫悲痛万分地在英茹的新坟前留影,并在照片背面写着:寂寞嫦娥舒广袖,泪飞顿作倾盆雨! 比起我来,表姐英茹所受的刺激简直就是个"小儿科"!况且她还大我三岁!父母兄妹对她全是百依百顺的,可神经脆弱的她无法抵御那年那月的风刀霜剑,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天国! 我的一生历经种种磨难,可我总是咬着牙要活下去!为我的父母姐妹们活!为我单纯可爱的儿女们活!为爱我的,我爱的所有人活!我相信一种说法叫"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而且我也相信"报应"二字!害我的人没一个好下场:过了好几年我才知道,公社的魏书记一直与雷正凡不合,雷虽居副职但年轻有为很受县委器重.魏恨他牙痒痒又拿他没办法.便把我这个雷安排的女知青当成了出气筒.魏满口政治挂帅的大道理,结果偷食禁果栽进一宗破坏军婚案,被开除党内外一切职务,遣送原籍务农.他自己也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了,这真是极大的讽刺!不知用他的矛去刺他的盾,他会有何感想?! 强权之下哪来的公理?!我一个孤零零的女知青,在十八.九岁的时候,根本不懂如何反抗"包办婚姻",根本没有任何办法来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我只知道哭!在那年那月,哭又有什么用?! 我用这支笔写下了长篇纪实<<生存日记>>,写一段哭一场,我把一切苦难都在心中酿成浓浓的酒,今天,我终于用双手把凝集着我青春血与泪的<<生存日记>>呈献给大家___与我同时代的有着同样命运的所有的中国知青!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枣树湾,站在哈巴的大门前楞了好一阵,仍没有勇气去找他.一怕他家的大黄狗,二怕他的父!听湾里人笑谈:当初春娥偷偷与大逛好上了,结果东窗事发被哈巴父追打好多时不能落屋!这是多厉害的老头儿啊!我即便找到哈巴,当时的他又能给我什么样的援助呢?!就这样,在枣树湾,我与那个庆云就算是"生米做成了熟饭"! 我与庆云定婚成了特大新闻,立即传遍了整个大队,当然会传到哈巴的耳中.有一天傍晚有一个大男孩跑来对我说:"哈巴要你和庆云去矮子家里说清楚!"我羞于见哈巴和他的那一伙同盟军,但如今的我硬着头皮也得去! 我与庆云一前一后到达.矮子的房间里一片萧杀:哈巴斜靠在床墩子的正中!他的四周或站或坐或靠高高矮矮胖胖瘦瘦围满了神色和形色都各异的青年人!我一迈进门,怎么有一种进了威虎山的感觉?!只不过我没有杨子荣那么"容光焕发",而是从心里往外发抖.那年那月那天那一刻的我,充其量只是一个反派角色栾平,本来与八大金刚和座山雕都是一伙的,可自从丢了联络图,失去了座山雕的信任,浑身是嘴也说不明白,只能任凭着杨子荣"莫怪我胡彪不仗义"! 哈巴当着在坐的所有人一字一顿地对我说:"为了你,我在家里吃了安眠药,后来又在家里绝食,你?你知不知道啊?!(我不知道!!!或者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你这个梁山伯!你这个"马大哈"!我爱你!我想你!我哭啼着围着你家的前后院转了三圈呀!你知道不知道???!我不愿嫁给庆云呀!就是现在的我,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给我一个胆,我就愿陪你走到天涯!可所有的台词我都没法子开口!因为庆云在场!!!而且我也不知道现在的哈巴把我看成自己人呢还是"叛徒"?!正因为我有这么一段往事,如今一听"梁祝"的曲子便会泪流满面!)哈巴扭了扭身子,坐正了一点,语气里满是悲怆:"可是你......你竟然......"哈巴哽咽着说不下去.全体"人民"由同情哈巴的不幸转而憎恨"卖身求荣"的我!这时的我情绪很混乱,又爱又恨又怨又无奈!!!由于情绪混乱又理不出哪一种占主导而变得木讷!而另一个更木讷的人就坐在我身边,那就是今天的另一个主角庆云同志!只见他东张西望去欣赏矮子家中摆放着的各种小物件,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经过片刻的思想换幕,哈巴坐直了身子,语气变成了激动语速也快了一倍:"湾里人都笑我'山岔里撵兔子,撵来撵去撵到别人窝巢里去了'"!(可不是!我正好是51年出生的兔子!而你这只50年出生的虎也是只纸老虎!)哈巴停顿了一下,调整自己的情绪,然后很郑重地对庆云说:"我声明!我与小王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即然你们生米煮成了熟饭,(强烈的画外音:没有!!!哈巴!生米还是生米啊!!!哈巴!现在只有你能救我!而你却根本不打算实施你的救援!多年后,我仍想,如果当时我不顾一切把这句话哭喊出来,结局又会怎么样?!)你就好好待她,只要她开开心心,我还有什么话说?!"横刀夺爱的庆云在哈巴和哈巴的同盟军面前,不免有点儿慌乱和内疚,这一下终于有了个下台阶的机会,马上信誓旦旦:"小王如今已是我的人了!(他倒是愿意全世界都知道我这"生米"已被他煮成了"熟饭"!这样他就安全了!)我不疼她?!疼谁呢?!"这时的庆云无论说什么哈巴都无心去听,因为他又闪到一边哽咽去了!我仍很木讷地任凭事态的发展,当时的我就有天大的好主意,谁又会听呢?! 三个主角有两个木讷,另一个悲痛欲绝,所有的台词都在心里嘀咕着!嘴里说的和心中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主角没戏了,配角们就开始打哈欠伸懒腰.早己坐不住的庆云正好全身而退.临走,哈巴叫住我,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我一定要找一个姓王的知识青年做老婆......."我无语,泪珠儿像断了线的珍珠...... 哈巴说到了也就做到了!他马不停蹄地托关系找门路被招工进鄂钢.找了一个姓王的女知青,武汉市人,恩恩爱爱地在一起生活了一辈子!!!
公元1970年二月花朝(农历二月十五),我与庆云正式结为夫妇,而且在那一天办了上十桌酒!按惯例湾里的青年们都必须凑来份子钱去买礼品送来贺喜!往日有同样的喜事,一般都是送毛毯和热水瓶之类的又好看又实用东西.庆云每次都掏过钱!这一次是哈巴牵的头,他把所有的钱都拿去买成了<<毛泽东选集>><<毛主席语录>><<忆苦思甜宣传图片>>还有精装的<<老三篇>>等等.在那年那月,庆云不敢不要.气得脸跟猪肝一个颜色.他断定这损招是哈巴出的,根源仍是因为我!他因恨哈巴而迁怒于我,在大喜的日子里,他对我竟然是一脸的冷冰冰! 哈巴带着一伙人来喝酒.庆云当着我的面把水缸的水兑在酒壶里放在哈巴面前.哈巴喝了这样的酒,心里也跟吃了莹火虫一样亮.亏得庆云还能假惺惺地堆着笑说着客套话:"酒不好!!!菜多吃点!"当时我面对着哈巴嘻嘻哈哈送来的"毛主席这毛主席那",突然觉得他很"歹毒"!他利用了我们的"敢怒不敢言"!我并不是维护庆云,我是可惜了那60块份子钱啊!60块啊!我要用一年的血和汗才能挣下啊!何况将来庆云都要用现金去还礼!那年那月这都是些什么事啊?!下乡那一天,居委会的大妈们敲锣打鼓地送礼品给已经上了车的我们:一人一套简装的<<毛泽东选集>>.学校革委会的负责人也赶来了,他们送给我们的是:一人一套精装的<<毛泽东选集>>.我们这群稚嫩的贫穷的前途未卜的孩子们捧着这些"礼物",个个都哭丧着脸!车快开了,有好心的邻人送来了脸盆.毛巾.肥皂,镜子,我们都胡乱地放下手中的"红宝书"管它是精装还是简装!争着去拿那些可以让我们生存下去的日用必需品!然后紧抱着这些东西由感激到悲伤,加之真正地离开父母的护翼到陌生的地方去"自食其力",我们都开始怀疑自已的小胳膊小腿能否有"其力"可食?!我们的恐惧顿生!开始只有几个小女生在哭,后来车真的开动了,连男生也参加大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啊!有个男生哭得直打滚,一问才知道:他的妈被查出是逃亡地主又被游街,(他妈是小脚,被人粗暴地剥去鞋袜,在烈日下的沥青马路上推搡着游街)双脚已经溃烂化脓!而且马上要被遣送回"原籍"湘西!这个男生明知双脚溃烂的母亲不可能来送他远行,但仍固执地向人群中张望着直到车开.他有预感他们母子今天就是生离死别!(人的直觉真的很灵,他的妈在他下乡后就服毒自尽了!)下车的时候,小胳膊小腿的我们也拿不了许多零碎的东西,大家手忙脚乱地顾此失彼,被遗忘的当然是那些精装的还有简装的<<毛泽东选集>>!!! 在一阵鞭炮声中,要上笫五道菜了:鱼元子!(这倒是当地真正的乡风:笫五道菜必是鱼元子也必须先放鞭,宾客们全体起立向主人说一些贺彩的话等着那碗鱼元子上了桌再坐下.)我那杂乱无章的思绪被拉回到现实:今天,我将为人妻!将在这贫脊的小山村给一个农民一个结巴当老婆!我没有喜悦.没有羞涩.没有企盼和憧憬!我甚至不敢去劝哈巴那一伙人的酒!我真怕自己在这种场合会忍不住而嚎啕大哭.我麻木地被庆云的亲友们摆布着,心里一千遍一万遍地呼唤:"哈巴!我不快乐!哈巴!我不幸福!我已跌进了深渊!现在没有人能救我出苦海了!一切都晚了!!!哈巴呀哈巴!你明白吗?!" 喝完了酒,已是黄昏,青年们涌进新房,开始他们的"新婚三天无大小"!他们一个个都磨拳擦掌,异常地兴奋.庆云的父早就避了出去.众青年们耳语了一阵,突然捉住了哈巴!这是他没料到的事情!因为这些个楞头青们全是他网罗来的,准备对庆云实施"欲哭无泪"的恶作剧!没想到楞头青们到了现场就全体"起义"了!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哈巴抬着架着推搡着走向我,非要他与我亲个嘴!我立刻绻缩在紧靠里面的床角,可还是被粗暴地拽了出来.庆云恼着脸极力阻挡,我也拼命挣扎,但我和哈巴仍被强大的人流推搡在一起!他的嘴撞在我的嘴上,我们俩的嘴角和牙齿都出了血!哈巴开始骂人!真正地恼怒了!楞头青们根本不去理会他的"恼怒",本来就是"新婚三天无大小"呀!庆云正在查看我嘴角的伤,楞头青们已经开始了他们的笫二个节目:弄出一句文,再带出要戏弄新娘子的话,并立即采取"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我记得有这么几句:“今晚月亮大,要看新娘的ma(骂)(鄂州方言,指乳房)革命事业掀高潮,我们要摸新娘的毛!说稀奇看稀奇,要看新娘的白肚皮!”慌乱中,我看见那个年近五十像个歪瓜裂枣一样的男人也夹在一群毛孩子当中肆无忌惮地混水摸鱼,我像误吞了毛毛虫一样难受.我泪流满面地叫骂着:"流氓!坏蛋!不要脸!"在阵阵的狂笑声中,我的反抗是徒劳的!我的喉咙已经嘶哑!我的力气已经用光,我终于倒了下去,在潮湿的地上奄奄一息!就在倒下去的那一刻,我看见哈巴恼着脸,咬牙切齿地把一个企图解开我裤带的人捶了好几拳!另一个好人就是余绍群,看见我的狼狈和遭受的凌辱,他没有笑,一脸的不忍!但他不像哈巴冲动起来便与人交手.在这个枣树湾,一个哈巴,一个绍群,都是我此生此世难以忘怀的朋友.无论我们之间有着多少误会,我永远都感谢他们俩人当初对我的怜惜!
婚后,庆云一直对我冷冰冰的!什么举案齐眉呀!如胶似漆呀!男欢女爱呀在他的字典里根本不存在.偶尔家中买了鱼肉,他总是藏起来.我问他为什么要讨老婆?他竟理直气壮地说:"洗衣做饭呀!生孩子呀!"我又问:"当初你在我的日记本上写的诗你还记得吗?不要乌鸦占,专等凤凰来!如今真的来了,你怎么这样待我?!"庆云冷冷地来一句:"虎落平阳被犬欺,凤凰落水不如鸡!" 是的,我是虎落平阳了!婚后的庆云完全撕去了假惺惺,成天指责我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以他的要求,假如我是个泥人,他会打碎后再调上水重塑一个"我"!我就奇了怪了,即然我一无是处,你又何必煞费苦心夺人所爱呢?!若干年后我看了一部电视剧:一个皇子爱上了一个女人,这女人心有所属婉言拒绝了他.他旁敲侧击,知道了这个情敌就是自己的一个副将.当这个皇子跃上了太子位,便强娶了那个女人,然后冷落她,凌辱她,让她的情人心碎.心痛又无可奈何!庆云当时是不是这种心态呢?我无法得知. 婚后,大队干部仍一再请我去宣传队负责.承诺我的工分拿女劳力最高分七分半.(当初笑什么笑?!我这不是拿了七分半吗?而且净做"快活"事!农村妇女的所有事,我只要肯吃苦都能跟着做.而我所展示的才艺,她们是模仿不去的!就是本公社的女知青,能编曲编舞编剧玩乐器唱京剧黄梅戏歌剧又有几个呢?!)我仍演阿庆嫂,哈巴演刁德一,我仍演小常宝,哈巴演少剑波,我仍与哈巴搭档演<<老俩口学毛选>>.庆云的父是我最好的观众,我们宣传队到哪他就自带着高凳赶到哪,场场不误!庆云偶尔也去看看,但他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他认为我与哈巴旧情难断,假戏真做,坚决不让我再去宣传队.我说:"这一样能挣女劳力的最高分呀!"庆云说:"我不要你去挣工分!我和父养得活你!" 我知道他所说的'养得活'就是提供一碗粗茶淡饭,然后便来控制我的行动并包括我的思维!我不由悻悻然:"你以为我们知识青年下乡只是来给你们农村人当性奴?!没有独立的人格没有发言权也无法当家作主,我们只配传宗接代,然后悄无声息地活着.熬着.一直到老一直到死吗?!" "反正你已经是我的老婆,我不允许你再去与哈巴他们几个疯疯打打......" 这真是秀才遇见了兵,有理也说不清!庆云限制了我的自由,我无法再去宣传队排练.大队妇联主任蓉子找到我,动员我再次出山.我说:"是庆云不让我出门!"蓉子立即批评庆云:"你还是个团员呢!对宣传毛泽东思想是个什么态度?你要好好地反省一下!"庆云极力表白自己是多么无辜:"我天天叫她去,她不去!她懒!!!难道我还会嫌工分多吗?"蓉子立刻相信了他这个有名的"老实人"!等容子一走,他就骂:"烂B!你莫推在我的身上,要是我被开除团籍,我就要你的命!" 在庆云的高压下,我仍不能去大队演出.大队干部对我的看法顿时大变,认为我骄傲懒惰.由于我不能再登台,大队宣传队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编导,而是一个台柱:没有阿庆嫂,刁德一就要下岗!没有喜儿,杨白劳买来红头绳也没地方扎!许多好看的节目都无法上演,宣传队很快就垮了.所有的宣传队员都被大队安排到鄂钢搞大会战.哈巴才艺出众,自己又找找门路便留在了鄂钢,并在厂宣传队担任重要角色. 我离开了宣传队便离开了集体!再加上一批又一批的下乡知青被招工回城,全大队只剩下我一个知青了.我的那份失落和孤凄谁又知道呢? 有一天,庆云买回一头纯白的小乳猪.他出工时就用一条红布带把它系在大桌子的腿上.那个小猪拼命地挣扎着.嘶叫着.我有些不忍,便趁庆云出了工,把小乳猪放开,让它带着那根红布带自由活动.它不叫了,到处溜达着.我出门洗衣裳时,很仔细地把前后门都关上了.(农村不兴锁门,只闩后门带上前门.)谁知等我洗完衣裳回来一看,不知是谁把前后门搞了个大敞八开?!小乳猪当然就没了个踪影!这时庆云回来了,一看猪没了,对着我大吼:"卖青嗄果!(开始我不懂这句骂的什么?后来问了春娥才知是"卖千家的"!)你还不快点出去找!今天要找不回来,我就要你的命!"请注意!他已多次扬言要我的命,在他的眼里,在那个时代,我才知道一个女知青的命还不如一头小乳猪!我还不会像村妇一样唤猪归家,只好挨家挨户地去问,到处都回答:"没有!不知道!"天全黑了,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任凭庆云怎么骂也决不还口!(我很佩服我的修养和阿Q的精神胜利法"你骂你骂,你骂你的姑奶奶!)我也很懊恼自己不该去多他的事!他骂累了便呼呼地睡去.他那清瘦白净的脸在我眼前幻化成一头凶残的狼!我无法入睡,昏昏沉沉,突然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你的小猪在小队养猪场,你快去找......"我揉了揉眼睛,庆云仍在打呼噜,没有任何人出现,可那声音是那样清晰地钻进我的耳中!难道冥冥之中还有神明来指点我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天一亮我就跑到小队养猪场找到饲养员,托他找找那只系着红布带的小乳猪.饲养员一一验看,果不出其然,那只逃跑的小乳猪正在它妈妈的怀里抢奶吃呢!我咬牙切齿地抱着它走回家中,把它牢牢地系在大桌子的腿上,任它如何"嗷嗷",我再也不敢有慈悲心肠了!
婚后不到二个月,我就开始"害喜",吃什么就吐什么,浑身软得像团泥.天昏地暗的我此刻净想着苹果呀,西瓜呀,各种罐头呀!我撒着娇,像某些电影里的女人一样,羞涩地告诉庆云他要做爸爸了.我以为他会高兴,因为他是独子,连姐妹都没有!我有了他的骨血,他就会重视我的存在.当他听到这个消息,一脸的惊讶,第一句话竟是:"怎么这样快?!是不是我的?!" 庆云的这句话完完全全地伤害了我的感情,我决定去医院打胎并采取节育措施.那时的医院对"人流"管得很严,非要证明不可.我去大队打证明,干部们便七嘴八舌:"庆云是个独子,他的父几想添丁进口啊!这个证明我们不能开......"我就是有一千条正当理由,在这些本位主义的当地干部面前也变成了"不正当".我哭哭啼啼地赖在大队办公室不走.有人如飞毛腿似的去把庆云叫来了.当着众人,庆云非常友好地"搂"着我回"家".围观的人都说:"你看你看!这个庆云几爱她哟!她还调皮捣蛋?!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什么叫满目凄凉?!这就是!为什么一个人背井离乡就会跟苦难连在一起?因为没有人站出来为你撑腰!在这个小山村在这个大队,我举目无亲!!! 庆云笑咪咪地把我"搂"回家中,立刻关上前后门,对我就是一顿拳脚,说我竟敢跑到大队部去丢他的脸.我的嘴也不绕人,骂他祖宗十八代!他打我我也不知道痛,那时的我变得十分呆滞,我只希望这一顿掌脚能让我流产!对他的来势汹汹我也不避让不招架,我报着赴死的决心迎上前去!庆云被我奇怪的举动和奇怪的表情所震慑,他扔下我,跑出去搬救兵! 我不吃不喝地躺在床上等死!干妈知道了,送来了三个鸡蛋.庆云的父立刻拿去下了一碗面,端到我的床前.我狠着心背转身去,不去搭理这两位老人.只听庆云的父哽咽着劝:"小王!我的女!我虽然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但我把你当宝贝一样供着啊!庆云再欺负你我就几扁担砍死他!你听话!听话!乖!起来吃点东西......"干妈也在一旁一唬二咋的帮腔,我又投降了!!! 我怀孕五个月时开始了"双抢.天又长油水又少,我就特别饿!一天下午我把中午的剩饭用菜油炒了炒坐在大门口吃.(吃自己的饭,让别人说去吧!主要是大门口有穿堂风.)有人立刻告诉了庆云.庆云气冲冲地跑回来夺去我的碗骂道:"不挣工分还想吃油饭!卖青嘎果!在农村,油饭都是留给劳动力吃的?!"(劳动力在当地指男人,女人就是拿了七分半也不算"劳动力") "我不是农村人!我是知识青年!我的口粮和油按规定都是分的双份!何况我还怀了孩子,孩子也需要营养!" "卖青嗄果!就你怀了个'孩子'?!你看别人怀着孩子还在挑粪桶挑谷什么事不做?!卖青嗄果!又好吃又懒做!" 我很生气!当时就毛了,一阵机关枪:"当初大队容子叫我去宣传队,不能跳就坐着指导,大队也给我女劳力的最高分!是你庆云说'不要我挣工分,你和 父养得活我呀?!怎么了?一碗油饭就把你吃得倾家荡产了?!"我决定要离开这个让我痛苦万分的"鬼地方"!我想:我挺个大肚子,下放时带来的东西我也搬不动,我不想好死你庆云!我拼着一口气,毁了它们再走不迟.于是,我疯了一般扑过去把我的帐子撕成一条条的.又把我的单人床(庆云父正在用)推倒乱踩!该砸碎的都砸碎,一霎时"家"被我搞得乱七八糟! 庆云被我疯狂的样子吓住了,楞在一旁完全傻掉了.围观的一个男人(近邻)华子(外号华子良)竟然指责庆云无能,他突然从后面抱住我并对庆云大喊:"快来打!她的父亲是反革命!打死她都犯不了法!"现在回想起这一幕对这个华子良都不可理喻:谁告诉你我的父亲是"反革命"?谁又告诉你因为我父亲是"反革命"打死我你们犯不了法?!我们夫妻打架,你一个外人来凑个么热闹?!这种奇怪的现象也只有农村才有!城市人决不会冒失失地介入邻家的夫妻纠葛.再说,庆云不动手,也可能是对我的大肚子有些顾虑.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再打再闹,也有同床共枕的时刻吧?!
庆云在华子的煽动下向我冲来,这时的我由于愤怒,不知哪来的劲,一脚就把庆云踢得不能再动!看他倚在墙角豁牙裂嘴的表情,似乎是被我踢中了"要害".我又猛然把双手往上一抬,朝着从后面包抄过来的华子那双罪恶的手就是一口,咬得他哇哇大叫:"这真是个恶B呀!我好心来扯劝她还咬人!"我质向他:"你一上来就把我抱得紧紧地叫庆云快来打,还说打死一个'反革命'的女儿你们都犯不了法!你这叫'扯劝'吗?我,一个孕妇!对付庆云都难有招架之力,何况你们这一前一后两个劳动力?!我们夫妻闹矛盾,床头打架床尾好,关你屁事呀!"那年那月都是些什么事儿啊?!仅仅为吃一碗菜油饭!怎么跟"反革命"扯上了关系?!此刻围观的人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善良的人还是占多数,大家七嘴八舌地批评华子太过份,这件事与他一点利害冲突都没有!庆云的父闻讯也从田里赶回来了,看见我泪流满面,不问青红皂白,抄起门后的一根扁担就朝庆云没头没脑地一阵乱砍.头几下我还暗暗拍手称快,但见庆云抱着头躲闪着,并不还手,我认为他还是个"孝子",忠.孝.节.义.占一条就行!况且我心知肚明他的确是我肚子小生命的亲生父亲,由于这层关系,我内心深处仍对他有几分心疼.我急忙跑过去抓住父的双手说:"父!!!你打他做什么?!他是跟我闹着玩的!"(天哪!我把阿庆嫂说刁小三的台词用在这里了.)父狐疑地问:"真的吗?你怎么哭了?"这时我把父看成我的亲爹,我的救世主!我又大哭起来,指着华子咬牙切齿地说:"是他怂着庆云来打我!"父大动肝火地骂华子,骂庆云,骂围观不劝架专门看热闹的人!我那时好像没心没肺,猫脸变狗脸,见父帮我搞赢了,马上主动跑去把我推倒的床又支起来,父逼着庆云过来帮忙,庆云不情愿又没法躲,背着父对我吹胡子瞪眼睛,这时我的心情好极了,偷偷地笑.庆云低声骂:"卖青嗄果!还笑!不要脸!!!" 好像我在前面也提到"报应"一说!也相信"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的自然规律!解放前的地主富农以及资本家们高人一等,无论他曾是"开明绅士"也好,"民族资本家"也好.从49年到79年整三十年低眉顺眼夹着尾巴做人!80年到现在又快三十年了,又是这一批人"先富起来"!文化革命十年浩劫中,有一批"要钱不要命"的"地富",身上己是血迹斑斑,但一个铜板都不往外交!(按他们的判断:交出来并不能结束苦难和摧残,所以宁死不交!)结果政策一放宽,金子可以打首饰银元可以打项圈时,这些连牙都没有的昔日地富,竟有"宝藏"给儿孙们!贫下中农依然"贫"!好!保持了革命本色不变!不到两年,华子因强奸女知青案被判刑三年!在万人大会上宣判时,双手被五花大绑的他当时就被口号声吓得双腿发抖昏倒在台上.(咦!你终于尝到无产阶级专政的利害了?!你也当了一回"反革命"?!)我一直不明白,华子啊华子!损人又不利己的事你何苦去做恶人呢?你干嘛跟我一个大肚子知青过不去呢?我在何时何地不小心得罪过你呢?!哦!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吃不着葡萄也说葡萄酸呢?!这不,遭报应了吧?!举头三尺有神明啊!增广贤文也说得好:平日莫做亏心事,世上应无切齿人!我就是他的"切齿人"!谈到切齿我又想起华子家上辈人的事.土改时华子奶奶有个远房亲戚半夜挟裹着一个红漆扁桶(一般用来放床笫之间所用之物的木制容器,能上锁,比首饰盒大两倍,也比较精致.)哭哭啼啼地要存放在华子家,华子的奶奶问:"这扁桶装的么脚?!"(么脚是当地语"什么")那亲戚支吾着是"好米",华子奶奶"哦"了一声,便把"好米"藏好!当土改过后,那个亲戚只被划成富农,并不没收财产.那亲戚便来取回"好米",她当即打开锁,想取一二细软给华子奶奶以示谢意,结果翻了个底朝天,全是"好米"!她哭着说她的东西被掉了包,她不可能半夜只挟裹着"光米"来!华子全家人问:"还有么脚呀?!"那人不敢声张,也说不明白,只好哑巴吃了黄连!!!这出戏湾里人都知道,只是没有证据来判断谁是谁非?!若干年后,华子几兄弟都戴着亮闪闪的银项圈到处跑,他们家一个"贫"农,哪来的?!湾里人不约而同都想起了那只扁桶!那扁桶中的"好米"!又过了若干年,华子几兄弟要分家,为分什么不均而打了个昏天黑地.劝架的人问什么东西值得兄弟手足相煎何急?!华子兄弟异口同声:"滚起开些!关你们的裸事?!"(我就奇了怪了,我和庆云夫妻吵架,关你华子"裸事"?!你干嘛笫三者插足让吵架变成打架?!)后来,他们只弟也不知如何达成共识,分了家,各自盖起了湾里首批的新楼房.湾里人又一次想起了那扁桶中的"好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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