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第一章(长篇小说《双面人生》节选)
作者:李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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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双面人生》节选:
再贫瘠的土地上,都能滋长出甘醇的爱情。 公元1974年春,时年16岁的我,随着一帮兰州知青,坐火车,倒汽车,辗转来到河西走廊祁连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插队落户。半年之后,当时懵懵懂懂的我,便坠入了初恋,遇到了生命中第一个闯入我生活的姑娘——罗晓芳。 那是一个星光稀疏,月色皎皎的秋夜,我和同在大队农田基建工地干活的她相邀回青年点去。一弯月牙儿显得格外妩媚,高高挂在头顶的苍穹,象个顽皮的孩子,在云层中一忽儿跃进,一会儿跳出,白天总是裹着白雪闪着刺眼清辉的祁连雪峰,在月夜里已变得遥远与影影绰绰。四周是朦朦胧胧,象披了层轻纱般的农舍、田埂、道路、水渠、田野……,随着月牙儿从云朵中的跃进与跳出,或隐或显,美得象一幅画儿。清凉的夜风,徐徐拂来,夹着一丝儿瓜田与果园里飘出的甜香味,沁得人五脏六腑都象在吸着琼浆,通体得到滋润。农村,如果抛开了那繁重的体力劳动,其实它的景致如诗一般的美。此时此刻的我,心情和感受就是这样。这个远离兰州,几乎与世隔绝,深藏在祁连山皱褶中的小村庄的一切,现在在我面前,是那么的恬适、安详、静谧。我的心里,没有一点儿劳动后的困盹与疲惫,有的只是憧憬。 本来,是我一个人要回青年点,天气渐凉了,去取点衣物。临出庙门时——基建工地的住处设在一座破旧的大庙里,在地中央砌座墙,分开男女的地铺——罗晓芳跟在后边说,“我也跟你回去。” 我问:“你回去取啥?” 罗晓芳轻轻地说:“不取啥,就想跟你回去。” 走出庙门,绕过条河沟,从一村舍的后墙根出来,拐上一条上村里去的地埂后,罗晓芳才问我一句,“你是不是回去看她?” “看谁?”我装着问。 “你说谁?人家前两天专门上基建队来看你,还给你又是送水果糖又送瓜子的。” 晓芳说的是我们点的另一位女知青,叫陈玉霞。插队后,逢陈玉霞做饭,一次吃完饭后,在厨房,陈玉霞没人时问我:“张一凡你能不能给我挑担水?”我欣然做答,说,“当然可以,那有啥不行的。”就痛快地去挑了。从那以后,每次陈玉霞做饭,水就由我给她挑,两人关系朦朦胧胧,相互有点好感。就在这时候,队长老乔派我和晓芳、还有点上的另一个男知青卷毛和女知青马秀兰四个人到大队基建队来修水渠,我对陈玉霞的心思也就淡了。其实两人之间也真没个啥,连话都没多说上几回。真没想到,前两天,陈玉霞就突然出现在基建队大庙门前。当时我们刚干完早晨的一甲活回大庙来吃饭,她说是她家一个在县城的什么亲戚来看她,送亲戚坐班车走后,绕过来看看罗晓芳和马秀兰。说是来看她俩,我回到庙里自己铺前,却发现,在我铺底下,掖个小塑料袋,拽出来看,里边装着些水果糖和瓜子。罗晓芳和马秀兰要留陈玉霞吃饭,她不吃,说是回点上去吃,却溜到我身边,跟我嘀嘀咕咕地说话,问我东西见到了没有。我说见到了,她又叮嘱我赶快藏起来,别让其它人看见抢去了,自己吃不到口。我一边感谢她,一边心里不是个滋味,因为在这之前,我和罗晓芳在一个架子车上干活,已经关系又朦朦胧胧心照不宣地好了起来。陈玉霞走时,还让我送她一段,我只好送她一段,回来后,罗晓芳就有点不太理我了,中午干活时,一句话也不多说。我把装在口袋里的水果糖和瓜子背着人偷偷给她,她也不要,说,“人家送给你的,我不吃。” 这会儿走在路上,我知道罗晓芳仍有点猜忌。 青年点离大队的农田基建工地约有七八公里地,以前我从来没有跟同点女知青单独在一起走过夜路,所以有些拘谨,和罗晓芳就那么一前一后走着,说话很少。每次我在前边走时,碰到个土块、石头或是个坑洼什么的,我提醒她注意,她也短短地回应我:“知道了。” 在过一条玉米田埂时,从地边伸出来的玉米叶子将她的脸上划了一下,罗晓芳“哟——”了一声,蹲了下去。 我关切地问,“怎么了,划得重吗?”然后就埋怨自个儿,“是我不好,刚才不该为抄近道走这地埂。” 罗晓芳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说:“没事的,不怪你,怪我不小心。” 我站在那里,心突突地跳着,鼓了很大的勇气才说;“让我瞧瞧?” 罗晓芳捂着眼站了起来,将手从眼睛上取下来,乖乖地抻着脸让我瞧。这时候,月牙儿又从云层里冒了出来,我看到罗晓芳的那只被玉米叶子划了的眼睛旁有一道小红印,当时也只有十六岁的她,那张脸嫩嫩的,在皎洁的月光下是那么好看。两颊处其实是被太阳晒红的,但在月夜里,却象涂了一层胭脂。我心咚咚咚地跳起来,此时,四周到处万籁俱寂,只有田野里的轻风,徐徐地拂动着身旁田里的玉米叶,发出些响动。我声音有点儿发颤地问:“疼吗?” 罗晓芳摇摇头回答:“不怎么疼,就是眼睛受了点惊。” 我不知下一步自己应该采取什么行动,傻瓜似地愣在那里。这时候,远处的农舍里传来一声狗吠,罗晓芳说:“我们走吧,夜晚了。” 我才傻乎乎地领着她走出地埂来。两人又一句话都不说地走在乡村的小土路上。月亮将我俩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常常相交在一起。 在这之前,其实我与罗晓芳似乎就有了某种心的默契。我从小不但酷爱看小说,而且插队后,喜欢捣鼓个乐器,画个人物肖像什么的,虽然属于无师自通的瞎摆弄,可在那个年代里,就算是羊群里的骆驼,有点能耐了。因此,基建队的一些工程进度评比榜、批林批孔的专栏等,基建队长都指定由我来办。就这两下子,可能就引起了罗晓芳的关注。我和她被分在一个架子车上干活,一次,在劳动的间隙里,罗晓芳无意间说露了嘴,向我坦白了她对我的关注。说插队后不久,上边让每个知青写扎根农村一辈子的决心书,贴屋子里的墙上。我的决心书不但字写得比别人好,而且遣词造句挺有文采,就注意上了我。在轮到她做饭时,一次很偶尔,她发现我铺底下压着一笔记本,上边写着密密麻麻一些东西,就在我们出工后常常进来偷看两页。有一次她刚到我们男知青房间从我铺下取出日记时,我和另一个男知青突然中途从田里不知何故回来了,吓得她急忙将日记本掖在了衣服底下用胳膊夹住,装做去套间里挖面,等我们走后,她才将日记本慌乱地放回原处。我心里一惊,那里边,不但有我记的一些下乡后的感受,还有抄的好几首当时只在极少数知青中私底下偷偷传唱的知青歌曲的歌谱,歌曲中流露出对现实的不满和对爱情的向往。要是让上边知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里边还记了一些对本点几个女知青的的评价。它对我来说,可以说是一等机密。我心里很紧张,但罗晓芳安慰我说:“放心好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说完又补了一句:“我有你说的那么好吗?” 我一下子脸涨得通红,回答不上来。我在日记中只有短短的两句话提到了她——“我觉得罗晓芳在我们青年点的六位女知青中,是身材和长相最好的,性格也挺温柔,挺招人喜欢的。别看她是本县插到我们兰州知青点上来的。”——罗晓芳姥姥家曾在我们插队的村,后她妈出嫁后进了城,把她姥姥也带去了。插队时,她妈就活动了一下,把女儿安插到了我们知青点上,以图村里亲戚们的照应。我侥幸地原以为那么一大本日记,记得密密麻麻的,她不一定会找到我评价她的这么两句话。她却那么问我一句,显然她是将我的日记本翻了个遍。从那以后,我俩就有点关系朦胧起来。 来到了一条水渠旁,要过一条窄窄的躺在上边的水泥板。下边满满一渠水在哗哗地流淌着。我走上去,过了小渠,回过头来看,发现罗晓芳还在对面犹豫着,我说“过呀?” 罗晓芳小声回答:“我,有点害怕……” 我犹豫一下,伸出手去,说:“来,我拉你。” 罗晓芳就伸出了手来,我握着了罗晓芳的手,顿时就似全身通了电流一般,似乎那只小手软软的感觉到了我身体的任何一个地方。我将罗晓芳轻轻地拉过渠板去,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一切都非常非常自然,我再没有松开她的手,罗晓芳也没有试图将她的小手从我的手中抽回去。我们就那样手拉着手,下了渠,重新走在乡村小土路上。这时候,月亮仍然在云层里跳进跳出,时隐时显,我不敢看身边罗晓芳的脸,也怕月亮跳出云层照亮田野的那一瞬间,只盼着月亮躲进云朵里再不要出来才好。我们就那样,手拉着手,一直走回到青年点上。可是,两人却再没有多说一句话。 我俩的手,一直到村子头上才分开。回到青年点,正逢院门前的场地上,两个木头杆子上架着块白布在放电影《春苗》,就讲知识青年扎根农村的事。我心咚咚跳着钻进人堆中去,坐在一块石头上,眼睛盯着幕布,却满脑子都是罗晓芳。身边的同点知青蚊子问我基建队上的一些事情,我吱吱唔唔,往往答非所问。蚊子就说:“张一凡你今天是咋的了,心神不定的样子?”——蚊子叫温志,平时爱搅和个事,嗡嗡嗡来,嗡嗡嗡去的,所以大家就把他的名子叫成了谐音“蚊子”。 我回答:“集中精力看电影,别问了。几个月才好不容易逮上看一次电影,尽问球啥!” 电影终于还是放完了。回到青年点的屋子里,在明亮的灯光下,众知青有说有笑地围拢过来,又向我和罗晓芳询问基建队上的情况。我一边回答,一边却绯红着脸不敢看罗晓芳一眼,我发现罗晓芳也很不自然,总是将目光斜开去,不敢直视我。陈玉霞却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我去上茅房,出来后,半道上被她堵上了,要和我说说话,我借口晚了,明天一大早还要回基建队去,匆匆应付了两句,就躲开了。
躺在炕上,我一晚都没好睡,左右翻着身子,心里憧憬着夜晚快快过去,天快快的亮起来,第二天早晨回基建队时,在那个小水渠边,好再次去拉晓芳那柔柔的小手。 我的铺盖在基建队上,钻到蚊子的被窝里一起睡。我不停地烙烧饼把蚊子翻烦了,迷迷糊糊地埋怨我,“张一凡你咋球回事?不睡了赶快滚,把人困的,被你折腾醒好几次!” 我不好再翻身了,硬忍着。窗户纸刚刚有点儿发白,我就躺不住了,急不可耐地爬起来,穿衣服去上茅房。出去后,才发现月亮还高高地在半空中悬着,重回去圪蹴在蚊子身边,怕把他再次给弄醒了,就和衣躺着,不敢再去钻被子里。终于盼得窗户纸更白一些了,我再也耐不住,就起身去开门,身后蚊子追屁股骂了一句:“丧门星你终于可算是走了!” 原来他醒着。 我到隔壁的窗根下,隔窗嗫嗫地小声喊罗晓芳两声,没想到,立即就有回音,一阵窸窣声之后,罗晓芳出门来。我问,“好了?” 她回答:“好了。” “你还动作挺快的。” 罗晓芳没吭声。我心里就想,她是不是晚上也和我一样的情形。 我走前边,罗晓芳跟在后边。天才蒙蒙亮,头顶闪着颗疲乏的小晨星,月牙儿已经躲走了。远处的祁连山似乎仍在酣睡着,看不清它的身影和山顶的积雪。地平线的天际处露出了些鱼肚白。早晨乡间的空气象被水洗过的一般,格外清新。田野里静静儿的。我们走出村口时,惊动了副队长花蹩子家的那条黑狗,叫了两下,引得村子里一阵吠声四起,随着我们离开村庄,吠声又沉寂了。 又来到那条小渠边的窄水泥板前,我先走了过去,心咚咚跳着回过头来,却发现身后的晓芳已经跟着走在了其间,还没容我想伸出手去,晓芳就迈着碎步走了过来——因为,晨曦中的田野,已经没有夜晚那么黑了。莫名地,我心里一阵失望,一晚上了,都在念想着这一刻! 一路无话。 来到基建队的大庙前,发现人们还都睡着,两人似猫一般轻手轻脚地钻进去,各自到各头的铺上去补觉。很快睡意袭来,不知不觉间,我和罗晓芳搂在了一起,上边亲着嘴,下边,她那只小手咋伸进了我的两腿间,我底下一阵狂烈的兴奋,湿了一裤裆,意识清醒后,才发现,自己的老二又被卷毛那狗损紧紧地攥着。我羞恼地打脱了,又推搡卷毛一把,狠骂道:“操你妈,卷毛,你这不是一次了!我下边的爷爷咋就惹着你了?动不动就上来!” 卷毛迷迷糊糊诞皮赖脸地上前来,重要想搂抱我,我躲过了,踹他一脚。卷毛也不恼,仍旧揉着眼睛嘻皮笑脸道:“张一凡你这损咋不失耍?把你那么个小鸡巴有啥金贵的。你想不想摸我的?我就让你摸。”说着,上前来欲拉我的手去到他的大腿根处。 我打脱了,“滚你妈的x,我还嫌恶心!” 我对卷毛这损老爱攥我老二的坏毛病百思不得其解。 卷毛头发自来卷,所以起个绰号叫卷毛。这家伙在我们点上算最有背景,老爹在兰州是个什么物资部门的头头。大家伙插队时都抱着长期扎根农村的准备,连每个点上的男女生比例上边都是给搭配好了的。只有卷毛,常常私底下放出话来说,他来农村,也就是过渡一下。公社和县里他老爹都有路子,一有当兵或是工农兵上大学的名额,非他莫属。 罗晓芳当天被派上去大队部的灶上临时做两天饭,上边说大队部灶上做饭的女人家里有事歇两天。我第一次在心里挂念开一个人,干活时,没着没落,就盼着日头偏西,晓芳回返。 晚上,罗晓芳回来了,但一回来就躲进了庙里属于女的住的那一边再不出来。 我猴急猴急,就拿着口琴,跑到大庙后边的水渠旁,对着她们那一半的后墙根,一个劲儿地吹曲子。 琴声终于引来了晓芳,来到我面前,依在水渠下边地埂边的一棵柳树旁。我停了下来,大胆又贪婪地望她一眼,晓芳羞涩地问我:“咋不吹了?” 我回答:“你来了,我就吹不下去了。” “那我走了,你继续吹吧。” “嗳,别走。我吹。”我说,又问,“你回来后就钻进你们那边不出来,是不是躲我?” “你胡说啥呢。人家做了一天饭,烟熏火燎的,就不兴收拾收拾。” 我这才发现晓芳换了身衣服,而且从她身上飘过来一阵雪花膏香味。我专注地瞅她两眼,又使劲深吸两口那香味。 晓芳接着说:“刚才一听你吹口琴,把我着急得啥似的。” “是嘛?”我心里挺高兴。 “这口琴好象是蚊子的吧?他的口琴,他不会吹,你倒是学会了。你怎么学什么就会什么?你给蚊子画的像我看了,还真挺象他的呢。” 我笑笑说,“我和蚊子上中学时同座,关系挺好,才结伴来插到一个点。啥东西,只要你想学,就能学会,蚊子是没耐心。”我说。 “你咋不买只自己的口琴?我看蚊子这口琴也挺旧的了,有个地方好象都吹不出音来了。” 我心里有点儿酸,马上想到了我那可恶的老爹,他对我可不好了,我插队来时,铺盖是全点除过大头之外最寒酸的。我甚至连牙膏都买不起,每天醮着咸盐刷牙,拿什么去买口琴。 罗晓芳见我不吭声,继续问:“卷毛有把小提琴,你咋不借来学?我看他也根本就不拉。” “我烦他。” “看不出来,烦他啥?” “我就是烦他。” 我不好给罗晓芳讲卷毛动不动半夜睡觉时手伸进来攥我老二的事,加上刚插队时有一次我动了一下他的琴,卷毛就不高兴了,说我不会拉,弄断了琴弦得到有人上兰州才能配上,我就挺烦他,从此后,再不去碰他的琴。我烦他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每次轮罗晓芳做饭时,卷毛都帮罗晓芳挑水,将很大一个缸挑得满满的。背地里,农民们在暗地里给我们每个知青安排将来的媳妇,说谁谁谁和谁谁谁合适,谁谁谁对谁谁谁有意思,把我和陈玉霞安排在一起,将罗晓芳与卷毛排在一起,为这我心里一直挺妒忌卷毛。我酸酸地问:“你是不是以前跟他好?” “你也这么认为?” “每次你做饭,人家都把缸里的水给你挑得满满的。” “谁让你不给我挑?” “我哪配。” “不配昨晚却拉我手不放?” 我脸一下子涨红了。晓芳转过话头:“你不也给陈玉霞做饭时挑水?人家还大老远的给你送水果糖和瓜子来。昨天晚上你上茅房,她是不是出去堵你了,两人都说了些啥?” 我急忙表白,“啥也没说,真的。她想跟我多说说,我说天晚了,今天一大早还要回来,她就没好再跟我多说。” “陈玉霞对你挺好?” 我急忙否认,“没没,我就是给她挑了几次水,别的没啥,话都没跟她多说过几回。你千万别有啥想法。” “我和卷毛也还不是一样。”晓芳就又问:“回点后,做饭时,你给谁挑水?” 我脱口而出:“当然是你了,就怕你不让我挑。” “谁不让你挑?”晓芳水水的眼睛望着我嗔我一句。 “卷毛要给你挑水咋办?” “你给我挑我就不让他挑了。”见我不吭声,晓芳才从身后亮出一只黄瓜来,问我:“吃不?专门给你的。” 我问:“哪弄来的?” “别问哪弄来的。” 晓芳将黄瓜送到我手中。 “是不是卷毛给你的?” 晓芳笑笑,不做答。 我就将黄瓜重递了过去,“人家给你吃的,我不吃。” 晓芳嗔道:“你咋知道是他送的?是我从大队食堂带出来的。” 我就将黄瓜重接了过来,弯着身子到水渠里洗了,将黄瓜一掰两半,将另一半送回到晓芳手里,晓芳不接,说:“我已吃了一根,这根是专门留你的。” 我就吃起来。晓芳说,“你吃了再吹那支曲子,我爱听。” 我就三口两口嚼了黄瓜,又接着吹起来。晓芳就依在柳树旁,眼睛直勾勾地瞅着我,听着。我紧张起来,生怕吹不准走了音,腼腆地红着脸说:“你一站在我面前,我就紧张,反而吹不好了。高音区又有一个音坏了,不响。” “没事,你别紧张,吹得挺好的。” 我就又吹了起来,旋律断断续续地在大庙四周的田野上空飘荡,使夜晚有了些浪漫的气息。 吹完了曲子,我小声试探地问:“你想不想听你在我日记上看到的那些歌曲?” “真的,你会吹?”晓芳睁大了眼睛,“赶快,我太想听了!” 我狡黠地眨巴下眼睛,“这会儿不行。明天晚上收工了走远一点,到荒滩地去,到那儿我给你直接唱。” “为啥走那么远?” “上边说它们是黄歌,要是被别人听到,告上去,可不得了。” 晓芳就说,“行,明天下工后吃了饭,我们早早走。” 我说:“就怕又开会批林批孔。” “不开了,偷偷走。晚上黑乎乎的,那么些人,队长不一定能发现。” “那就冒一次大胆。到时候你在庙门前等着,看我给你使眼色,你就前边先走。我后跟上撵你去。” 商量好后,我让晓芳先回庙去,我后回。待晓芳走一会儿后,我跳过个田埂准备绕过庙墙角去,却发现不远处的大柳树下,躲着个黑影儿,我没在意。回去后,钻进自己地铺里去。过了一会儿,卷毛进来了,挺沮丧的样子,我问他上哪儿去了,他说没上哪儿。等脱了衣服,钻进了被窝,卷毛伸出胳膊来狠狠捣我一肘子,审贼似地问:“罗晓芳是不是把那根黄瓜给你吃了?” 我一愣,狡辩道:“没有啊,什么黄瓜?” 卷毛就再没问我什么。半夜,我就发现卷毛老是翻身。
第二天下工后,我装模做样地看了会儿美术字写法的书,又把自己鞋子上的泥巴用块砖头刮刮,看着大家不注意了,就出庙门去,发现晓芳早急猴猴地在庙门前的空场子里来回遛达。我抬了一下下巴,示意让她先走。我估摸着晓芳已经走出一段路了,才绕进一片苞谷地,向晓芳追去。晓芳在前边一个机井旁边的果园墙下等着我,见我来了,就说,“等得人好急。” 我说,“你老实说昨天那根黄瓜是不是卷毛给你的?” 晓芳哧哧笑了两声;“他问你了?” 我说,“我感到他都觉查到我俩了。刚才你在庙门前时,卷毛眼珠子贼叽叽地盯着你看,你没发现?所以我出来时绕了个大弯,怕他跟踪上来。” “那就赶快走。”晓芳拽我一把,我顺势就拉起了晓芳的手。晓芳的手绵绵的,又似一股电流通向我的全身——没想到第二次拉手这么自然,这么快地到来。我拉着晓芳向远处的荒滩地跑一般地奔去,跃上一道高高的田埂,穿过一片玉米地,绕过几家农舍,引来几声狗吠,又跃下去,过了一条乡间小路,穿过一片高高的白杨树林,走过一段沙洼地和满是鹅卵石的戈壁滩,回头望去,大庙就在我们的视线里变成了很小很小的一个点。其它农舍啦,果园啦,刚刚从身边穿过去的高高的玉米与哗哗流淌着的水渠,就都离我们远去了,只有远处的祁连山还是那么高大。 不远处,就是我们要去的目的地——那片大荒滩地。我拉着晓芳的手,速度慢了下来,刚才一路小跑有点儿累了。 我们慢步走进大荒地,四下里望望,满眼枯黄了的芨芨草,有几丛被放羊的取暖点了火,只剩下黑黑的茬头。几棵在地上死了的胡杨树残骸,弯弯扭扭,象人的僵尸。还有些破碎了的旧木板,几处沙土包,我怀疑那是几个乱坟头,上边长着些稀疏的蓬蒿与骆驼刺,旁边围着几丛红柳与沙棘。一股旋风从沙包后边刮了过来,裹着沙丘上的黄土,向我们扫过来。我和晓芳没躲得及,旋风过后,我的眼睛里有点涩,嘴里好象也钻进了沙子。我揉揉眼睛,又吐两口唾沫,晓芳也拍打着自己的头发。我说,“我们换个地方,往那边走走,这里可能是个乱坟岗子。” 一句话说得晓芳立马害怕起来,连忙抓住了我的胳膊。这时候,从她的脚下蹿过一个沙婆子——戈壁滩上一种似蛇,又比蛇短小,长出四只爪子,但并不伤人的小动物。晓芳吓得尖叫一声,跳起来躲沙婆子,等看着那沙婆子钻进了不远处的一个沙洞里,才拽着我的胳膊说:“我们赶快走吧。我害怕。” 我安慰她说:“有我呢,你怕啥?好不容易来,你不想听我给你唱那几首曲子了?” 其实我心里也有些犯怵。刚下乡时,老乡花蛋的媳妇病死了,村里年老的人说小媳妇是长年被疾病折磨死的,身上有鬼魂附体,不能入祖坟,就抬到这块大荒地里架着柴禾烧,一直从早晨烧到晚上。弄得整个村子里那几天里就似有个幽灵在盘旋,而且老太太们还编出各种各样唬人的段子,说是哪天哪天,谁谁谁大早晨去荒地里拾柴禾,遇见了那个小媳妇,小媳妇还跟她说话了如何如何,吓得我们不信鬼的知青们都天一擦黑就不敢出院门去。 我就带着晓芳避开去,绕到离此处远点的一个沙土梁边,刚要坐下,晓芳疑惑地四周了望一下,又看看脚底下,问:“不再是个坟头?” “哪能呢。”我安慰晓芳:“这一看就是放羊的为避风垒起来的土包,你别怕。我刚下来时,跟上村里老拐去到滩里的羊房子放羊,一遇到刮风,就用羊鞭戮,用手扒地垒起个土丘来挡风,每一次都在上边多拍两把土,慢慢地就变高了,象个坟丘。其实它不是,我能辨别。”晓芳就犹犹豫豫地上前来,在我旁边坐下来,说:“赶快唱,唱完了走,我真有点害怕。” 我就开始哼哼。 晓芳说:“你大声点,把歌词唱清楚了,不会有人听到的。” 我放松了,渐渐放开嗓子,唱了起来: 火车呀火车你慢些开, 让我再回头看看我的娘。 娘和儿啊儿和娘, 年老的母亲, 白发苍苍! 十六年的恩情永不忘, 娘把儿从小哺育成长。 何年何月才能相见, 辛酸的泪水湿透衣裳…… 我的野嗓子和有点走调的歌声在空旷的荒滩地里,产生一种在别的地方所没有的奇特效果。唱完之后,感觉远处黄昏中被黑黑的浓云缠绕着的祁连雪峰,都悲凄凄的。我发现我自己都被歌曲打动了。以前我也曾在没人处小声哼哼过它,也用口琴偷偷地吹奏过它,可哪一次也没有这一次的效果这么强烈,可能是此处没人,放大了声音,加上周围阴凄凄的环境烘托造成的。我发现晓芳听我唱完后,竟然怔怔地不说一句话。我问她:“咋样,感受?” 半天,晓芳才愣过神来,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还有这样的歌,以前从来都没听过。” “好听不?” “好听,不过,咋和平时我们唱的那些个歌不一样?听着就让人觉得要掉眼泪。” “还想听不?” “当然想听了,你赶快接着唱。” 我就又唱起了新的一曲: 我要到那遥远的地方去把那锄头扛, 告别了我那可爱的姑娘与家乡。 姑娘远远地望着我, 有话不敢当面讲。 姑娘啊—— 你别难过,也莫悲伤。 我们的友谊我永不忘。 待到那来年的花开时, 我重返家乡, 滨河路上去徜徉…… 又一阵沉默,沉默过后,我接着唱另一支: 走一山,又一山, 望不尽的大荒滩。 汗水湿透了我的衣裳, 有谁来可怜我! 吃的是苞谷面, 穿的是烂衣衫。 碗里没有一滴油, 还得把累活儿干。 三九去压沙, 三伏去犁田。 春秋两季也不得闲, 水利工地把石块搬…… 唱完了我又唱下一曲: 阿哥啊好阿哥, 收到你的来信, 泪水打湿了它, 我是一个资本家的女儿哟, 怎能与你相配!
我不是属于你的那一朵, 阿哥哟好阿哥,快快忘了我 ……
晓芳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说:“这些歌咋都那样伤感。” “那就不唱了,说些别的吧?”我收起了口琴问晓芳。 晓芳说,“说些别的就说些别的。” 我就问了一些晓芳她家的情况,她妈是干什么的,她爸是干什么的,家中几个兄弟姊妹等等。 问完了晓芳的情况,晓芳就返回头来问我家的情况。 我爸被撵出学校到废品收购站后,找了我后妈,生了四个弟妹。自从我爸娶上后妈又有他们的子女后,就一直对我非常不好,家里的累活脏活都是我来做,好吃的爸妈都锁起来给弟妹。小小年纪,我的内心积压了许多常人难以想象到的悲苦。我爸对我的虐待达到了别人难以置信的程度。插队来时,我就象笼子里放出的鸟一般,并不象刚才歌中唱的那样和家人难舍难分。从小到大,我始终有一种扑进一个人怀中倾诉一番,大哭一场的愿望。可是,在我过去的生活中,没有这样的人!我的亲妈在我六岁的时候,就丢下我跟别人跑了,所以,在我懂事之后到插队,没有接触到过一个哪怕稍稍喜欢我的女人。异性在我的生活中是一个空白,我渴望她们但又觉得她们很神秘,对她们有一种敬畏感。插队后通过给陈玉霞挑水,紧接着又被派到基建队上来,跟晓芳分到一个架子车上干活,我那枯井似的心里,才有些情感的慰藉。我真恨不得此时,将我小时候遭受到我爸对我的虐待,痛痛快快地向晓芳倾诉出来。可是,我讲不出口。 我抓了一把黄土扔在半空中,那把黄土随风飘走了。黄昏时的荒草滩,天空中一片阴霾,枯草在沙岗上随风摇曳,几片发着卷的黄沙枣叶,落在我怀中的胸襟上,我拈在手中把它揉碎了。 半天,我调整下情绪,心里犹豫着该不该把我家的历史给晓芳讲讲,让她知道我的祖上还是皇亲国戚,做过很大很大的官,我身上还有着爱新觉罗的血统,在晓芳面前树立点形象。又想,不能讲,晓芳要知道了我的爷爷和我爸的情况,会不会不敢再跟我好?有关我爷爷和我爸的事情,我一直对青年点上的人守口如瓶。下乡时和下乡后填的有关表格中,我把我家的成分都填的是“小职员”,其实,“四清”时,我家的成份就重新做了修正,定的是“旧军官”。有关我家的情况,只有蚊子知晓一点。 我还犹豫着,晓芳就说,“我们回吧,天晚了,我真有点害怕。” “有我呢,你怕啥?” “有你我也害怕。咱们还是走吧。” 我只好起身来,晓芳就又把手伸给我,我拉她起来。走时,被一个小土丘绊了一下,晓芳就另一只手也伸过来,紧紧地将我的胳膊搂紧了。地上坑坑洼洼,我们跌跌绊绊地相拥着往荒滩外边走,过一条干沙沟时,我拉她猛了一点,晓芳一个趔趄,被我拽进了怀中,脸擦了我的脸一下,我下意识地搂紧了她,浑身象通了电一般,晓芳脸怔怔地看着我,小声问我,“你想干啥?” 我脸红了,停了下来,心咚咚咚直跳,犹豫着该不该嘴凑上去,在她嫩嫩的脸颊上亲上一口,就在此时,却听到有人大喝一声,“好你们俩,躲到这里来干事情!” 我和晓芳同时浑身一哆嗦,紧忙松开手去。是卷毛,身后还跟着个马秀兰。镇定之后,我气恼恼地责问:“卷毛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就抓你们来的。老实交待,刚才你在唱什么?” 晓芳不干了,“爱唱什么不什么,干你什么事,还用你来跟踪我们?” 卷毛这才知趣地说:“是队长让我们找你们来的。晚上要开批林批孔会,就缺你们俩。队长刚才都发脾气了。” 当天晚上,我闭着眼睛却脑子里乱想着,很长时间才入睡。睡梦中,就感觉到下边又被条恶狗咬住了,咋甩也甩不脱。意识清醒些后,我才明白过来,卷毛那狗损的爪子又在我的老二上攥着。我狠狠地踹了他一脚,把卷毛给踹醒了,我骂道:“卷毛,我警告你,下次你再这样,我就拿刀剁了你那x爪子!” 卷毛揉巴下眼窝,清醒过来,诞着脸说:“他妈的罗晓芳都让你撬了去,还不兴让我摸一下你鸡鸡?” “什么是我撬了?你不就给人家挑了两担水,再有啥?” “再有啥,那根黄瓜呢?我咋没给马秀兰给她了?” “反正人家说跟你没个啥。” 两人经这一折腾,也没了瞌睡,天好象也快放亮了,就诞起嘴来。卷毛在被子里长叹口气,“我知道,罗晓芳长得好点就心气高,就喜欢个你这样文绉绉的。其实你那两下子也就哄个罗晓芳去行呢。一个当地丫头,没见过个大世面。你办的那墙报,上边有多少错别字,别人没看出来我可是看出来了。哥们不揭你短罢了。” “下次我跟队长说,由你来办?” “我办就我办,你以为我没你那两刷子?” 说着,就又要习惯性地伸手来揪我那玩意,我又一把打脱了,骂他一句:“你这狗损是不是心理有点变态?” 卷毛回骂我:“你才他妈变态,就觉得攥在手里好玩。我上学时住宿,身边有个小子被子薄,冷天里就钻进我被窝来,一来二去的就沾了这么个毛病。人家每次都乖乖地让我捏,还说挺舒服。” “那你咋不把那小子拉来跟你一起插队给你解心慌?” “本来要来,他家中不让。” “人家父母肯定知道了你这损不要脸的行径!” 卷毛不辨解,手又在下边不老实起来,我又把他手搡了过去。卷毛就厚皮赖脸地央求:“让我摸,摸了我让你拉我琴?” “滚你妈的,摸你自个儿的去!”我骂了一句转过身去。 卷毛从后腰硬死死地抱住了我,我还要反抗,卷毛悄悄说:“别软的不吃吃硬的,把你唱黄歌的事给上边汇报上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浑身一哆嗦,卷毛却又嘻皮诞脸地安慰我:“哥们跟你开个玩笑,看把你吓成啥样。”手就又伸了过来,我屈服了,让过了卷毛那只手。卷毛搂着我,一只手攥着我下边,说:“真的让你拉琴,说话算话。再睡一会儿,我又瞌睡上来了。” 让卷毛攥着我的老二我咋也睡不着,等过了一会儿,听见卷毛打起了鼾声,才把他那手轻轻地挪开去,重新入睡……
自从大荒地上回来之后,罗晓芳就挺关照开我。吃饭时,她说自己不喜欢吃这菜那菜,把我叫到大庙后边,将她自己碗里的菜往我碗里夹;见我衣服肘子磨破了,找来块布补上;我的草帽太破了,她不知从哪弄来一顶新草帽给我;我干活时不小心手扎进了刺,她细心地捏着我的手为我挑出来。还说准备哪天有空了给我洗洗被褥——我那被褥实在是该洗了。我就有一种我那跑了的亲妈又回来了的感觉。晓芳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照顾和小时候我爸对我的虐待形成十分鲜明的反差,我常有一种扑进晓芳怀里痛痛快快哭诉一场的冲动。 我妈跟别人去了南方,后我家和爷爷又分了家,我的厄运就来了,境况越来越差。老爸常常对我不是咒骂,就是拳脚,我记不清长到16岁下乡之前,挨过他的多少次毒打。有一次老爹回家,他发现我没有做饭,却抱本书在入迷了的看,一下子就将那本小说抢过来,一边撕,一边往炉膛里扔。我争辩说那是借同学的,他也不听,撕完了书就过来,拎起我的耳朵,又几脚踢到我腰上,我当时感到我的耳朵已经被他拧下来了似的;我和街坊的一个小孩子打架后回家,明明是那小子先欺负我,在我蹲着时候从背后往我脖子里撒尿,而且打架时我是吃了亏的,头上被那小子用土块撞了个大包。可是,我妹妹给他告状后,他不听我的辩解,就对我一顿拳脚,还把我拎起来在肩头又扔下去,摔得我半天喘不上气来;我给我弟弟打奶子时,实在抵不住那香味的诱惑,就抿了两口,端回来后他发现奶子少了,就狠劲括我几个大嘴巴子,直打得我鼻血如水般地流,他都没说是心软一下;他发起脾气打起我来,拎着什么东西就用什么东西,有一次用捅炉子的铁棍打得我脊梁骨上肿起一条条的疤痕,很长时间了我都不敢在同学面前脱衣服。他还常常将我赶出去,不管是什么天气什么季节。记得最深的是有一次,大冬天晚上十一点多了,我后妈告他嫌我洗被子时没洗干净,我辩了两下嘴,他就将我一顿拳脚逐出家锁了院门。我又冷又冻,在大街上满世界找能躲风取暖的地方,最后找到一个没有房顶的破房子里,里边有一堆麦草,就钻了进去过了一夜,第二天就感冒了,头疼,浑身发冷。回家去,他连问都没问我昨晚上是在哪里睡的。还是我后妈实在看不过去了,给我找了两片药服下。我钻进被子里去,一个劲地抹泪,还不敢哭出声来,泪水把眼睛都蜇疼了。一位初中同学找了工作约我们到他的宿舍里去玩,我见到他的宿舍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要把他巴结好了,以后遇上我爸晚上赶我出来,就有地方过夜了!我穿的衣服,是我们班上同学中最破的,别人给我起个外号叫“花子”,因为我满身的补丁。我爸还不让我和他们睡一个炕上,嫌我脏,将我打发到院子里一个放杂物的小屋子里,冬天冻得要命夏天热得要死。我盖的被子又破又烂,棉絮套子中的虱子生得捉都捉不及,常常咬得我半夜睡不着爬起来捉它们,第二天早晨起来后,两个指夹盖红红的全是血。我老爸又爱喝酒,又爱抽烟,常常将他那一帮酒友们邀到家中来喝酒。有一次,他将我逐出家后,我饿了一天,也不敢回家,在巷子口遛达,看着我爸如果从家中出来后,好偷偷回家去,吃点儿剩饭,因为我实在是太饿了。这时候,就看见我爸和几个他的酒友从家中出来了,我急忙躲在一个墙角角里,好象是听着他们要去看戏。我爸来到我面前,我没有来得及躲过去,被他发现了,我以为又要遭他一顿训斥,可是他望望我,也许是良心发现了,从身上掏出了一毛钱,对我说,“去,买个饼吃。” 我大喜过望,忙用双手接住了,刚要往口袋里装,他却将那一毛钱重新要了回去,又从口袋中半天摸出个五分硬币来,给我,说:“去买个冰棍吧。”又训我说:“看你那讨吃样,赶快回家去,回去后把那些剩菜吃了,把锅洗了,洗干净了,别再惹你妈生气。” 我蔫蔫地低着头听他训斥,训斥完,老爹和那帮人走了,我转身狠狠心,将手中的那五分硬币扔进了身旁的臭水沟里。 我们教音乐的老师偶尔发现我特别喜欢乐器,他对我说,回去给你爸说说给你买把二胡,我教你。我回家去,在我爸喝了点酒高兴的时候,颤颤兢兢地将老师的意思给我爸转达了。我的心都吊在了嗓子眼上,没想到,我爸竟然答应了。为此,我那天晚上高兴得都一晚上没有好睡。 第二天,我就等着我爸去给我买二胡,心里那个盼呀。那是一个星期天,好不容易盼他起来了,看他脸色好,我就试探地问,“爸,你昨天答应了,今天就去给我买二胡?” 我爸说:“买就买,你急个啥?” 我心想,这下好了,他肯定会给我买的。 我爸磨磨蹭蹭地洗脸刷牙上茅房,等吃过了,才去上街。我在家中等得那个急,就好象钟表的针都不转了,盼着我爸回来。好不容易盼他回来了,我发现他胳肢窝里夹着一条烟,并不是一把二胡。我急着问,“爸,给我买的二胡呢?” 我爸轻描淡写地说:“急什么,下个月发工资再说。” 我浑身从头凉到了脚,知道他这是骗我的话,以前,他就经常这样搪塞我。那把没有买来的二胡,成了我心中永远也抹不去的痛…… 所以,我特别特别地看重晓芳对我的好。上工时,往架子车上上土,我拼命地来快了抡铁铣,推着架子送土时,格外地使力气,等推到地方车往上扬起倒土时,我也特使劲,总是想让晓芳轻松点,少用点力气。我发现晓芳和我有同样的心思,也和我做着相同的努力。我突然感到过去挺累人的水利工地的活,干起来比以前轻松多了。虽然那天在大荒地里原本可以亲晓芳一下让卷毛搅和得没亲上,但我心里就好象早已亲过了晓芳的感觉,特高兴,特愉快。这几天天天晚上收工后,开批林批孔会,会上基建队长老让我念报纸,所以躲不掉,等开完会,就到了困觉的时候,实在没有和晓芳单独晚上出去的机会。我在心里期待着,过几天晚上不开批林批孔会了,瞅个机会再约晓芳到大荒地去唱“黄歌”,这次不去里边,就在边上唱,一想到此,我浑身就特激灵! 还没把晚上和晓芳出去约会的机会等来,一天早晨起来,基建队长就通知我,让我回生产队去,说是我们小队的粮吃完了,让我回去拉粮回来。晓芳要跟了去,基建队长不让,说就几袋面,我一个人去就能拉回来。 我给晓芳说,我可能下午就回来了,晓芳就眼睛直勾勾地瞅着我,好象要送我上远路似的。 回去后给队长老乔说了,老乔说队部仓里的陈麦子没有了,新麦子都在场上,还没打出来,让我到场上跟上看场的赵埋汰先碾上点送上去。我就跟上赵埋汰套来驴打场。打完了,下午又在磨道里赶着驴磨面。等磨好了面,太阳已经下了西山,我把放粮袋的架子车拉到知青点院门前,进来到厨房猴急地扒了两口饭,就想拉上架子车回基建队。点上的人围了上来,蚊子说:“连驴都歇了,张一凡你还不歇?明天早上再送不成?” 陈玉霞这两天做饭,一边收拾着厨房,一边就悻悻道:“基建队上有人勾着魂呢。” “不就是有个罗晓芳。”蚊子说。 “蚊子你别胡说。”我辩解道:“基建队长吩咐了的,让当天就赶回去。” 陈玉霞就又酸酸地说:“蚊子你别拦他,拦了他,他今晚上还不又折腾得你一晚上睡不好觉。” 我就知道蚊子给陈玉霞把前几天我和晓芳回来时,夜里折腾他的事给陈玉霞讲了,指了蚊子一指头:“你给陈玉霞胡埋汰我啥了?我跟罗晓芳啥也没有。” 玉霞就道:“啥也没有罗晓芳那天也翻来复去地在炕上烙烧饼?” 我就不吭声了,但心里甜滋滋的。 其实,在白天我打场和在磨道磨面时,陈玉霞就几次溜到我身边,一会儿送个箩卜,一会儿送缸糖茶,一个劲地套我话,问我是不是跟罗晓芳好上了。我吞吞吐吐,模棱两可,把她弄得猴急。 蚊子说:“别走了,今晚我们有行动。” “啥行动?”我问。 蚊子眨巴下小眼睛,神秘道:“你留下来就告诉你,走就不告诉你。” 我就欲出门去,蚊子从身后拽住了我,“真的,不骗你。我和大头、马大有谋划好了,半夜去蹩子家后墙边摘果子。” 身边的大头点了下头,说,“蹩子家那棵果树上的果子长得可红可大了,上工路过,把人的口水都馋得直流。”——大头原名王建设,头长得大,大家给他起个绰号叫大头。 马大有也说,“留下吧,人多了壮胆。”——马大有是我们点上最蔫的一个,人特老实,一般都是附和大家,自己从来没什么主意,是行动的执行者。 蚊子就埋汰他:“你马大有天生就是个怕死鬼,胆子小得跟个老鼠,几件事情上,我算是把你给领教够了。” 两人还要呛呛,我拦住了,问:“丁志雄知不知道?”——丁志雄是我们点长,个头矮矮的,爱练两下拳脚,遇事挺有城府,是点上的主心骨。 蚊子回答:“告诉了他我们不就去不成了?他浇水去了,晚上不回来睡。” 我犹豫起来,想到了卷毛送晓芳,晓芳又转送给我的那根黄瓜,心里一激灵,留上一晚上,虽然晚见会晓芳,弄点果子回去送给晓芳,也能表表自个的心意。想想自己身上几乎没有一分钱,除过能给晓芳送俩果子,还能有个啥送?蚊子又在一旁撺掇,就把粮车拉回到院子里,留了下来。
五 当天晚上,夜深人静,我们几个就趁着月亮摸出青年点,溜到花蹩子家后墙下去摘果子——花蹩子走路腿有点跛,别人都说是年轻时嫖风从墙头上掉下来落下的毛病,平时不太讲卫生,鼻邋涎水挺埋汰,但和我们青年点上的关系还可以,老来点上蹭吃蹭喝,所以知青们才敢于去偷他家的果子。只是他老婆可是个悍妇。春天里青年点上顿白水面条,下顿苞谷面糊糊,饭里不但没油水,也没一点菜,实在忍不住,大头和卷毛就去蹩子家自留地里偷摘了几个青辣椒和豆角,被蹩子老婆瞅着了,撵到青年点上来,指着窗子没把两人骂死,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羞得点上的其它女知青都钻进房里不敢出来劝她。 来到蹩子家的后院墙跟下,果树有两枝子长得爬过了墙,红红的果子果然长得十分诱人,我的口水就先下来了。事先几个人做了分工,大头和蚊子各守在两头的墙角处了哨,以防蹩子家的人还有他家那条大黑狗蹿出来。马大有用肩头支着我,顺着墙根爬起来,由我踩着他肩膀去枝条上摘果子。之前我将上衣扎紧在裤腰带里,摘了果子就从领口往前胸的衣服里装。要是以往,我最多帮着了了哨,不会亲自去摘果的,但今天我有个小九九,摘上果子后,可以往其它口袋和裤裆里多藏下几个,几个人分时不让他们发现,昧下来,到时候就可多给晓芳几个。所以就自告奋勇担当了摘果子的角色。 各就各位后,马大有就蹲下身子。我扶墙踩在马大有肩头,他直起身子,送我到树枝下,我就来快了摘起来。摘果子时,肯定再小声也要惊动那狗叫唤,但以前果子青的时候,大头和蚊子就来摸过一次,说那狗只要你停止了动作,不出声,它就会停下叫声来。你再要弄出声响,他才又叫唤。蹩子家人就是发现了有人偷果子,要从屋里出来,还要开院门,还要从前边绕到后墙下来,咋说也得段时间,不等他人赶来,我们就跑了。 果然,尽管我十分小心地避免弄出声响来,还是惊动了那狗,“汪、汪汪——”地在院子里叫了两声。我急忙停止了动作,屏住呼吸,猫了一会儿。只听蹩子在屋子里喝自己狗:“叫啥?”那狗不吭声了。我就又抓紧摘起来。过了一会儿,又弄出了些声响,那狗就又吠起来。这时蹩子从屋里出来了,往后墙边了望,我紧忙又住了手,趴在墙头上,大气不敢出一声。院子里被几棵果树遮得严严实实,蹩子看不明这头,我也看不清院内。过了一会儿,狗不叫了,蹩子好象是又重回了屋里,我就又开始摘。可是,院子里又有些动静,判不明了情况。我心有些发虚,本来想通知身下的马大有放我下去,但一想到没摘到多少,要几个人分,就是自己昧下几个,也多给不了晓芳几个,就冒了个大胆,继继来快了速度摘。谁知这时候,就听蚊子大叫一声,“不好,蹩子把狗放出来了!”还没容我反应过来,马大有就一轱辘扔翻我,自顾不暇扯趟跑了。我被重重地摔到了地埂上,就感觉到脚脖被扭了,一阵钻心的痛。接着,我就被那恶狗扑倒了,胳膊上被狠狠地咬了一口。几个人反应过来,重新回来营救我,用土块石头打走那狗,上前来扶我起来。月亮下见我胳膊上流着红红的血,一个个吓坏了。我一边忍着疼,一边骂马大有,“你x损真不是个东西!关键时刻就只顾自个,哎哟——”我骂完了马大有又直呻唤。 蚊子就也骂马大有:“一点都没说错你,狗损胆子小的就跟个女人似的。” 大头在旁边附和:“连个女人还不如。” 马大有为自个儿做辨解:“你俩胆大跑啥?你们先跑我才后跑的!” 几个人骂骂咧咧争争吵吵着,又由马大有背我起来,蚊子和大头两边扶着我,往青年点上撤。回去后,在灯光下,一见那胳膊上的血嘴印,几个人全傻眼了,血糊糊的,我全身打了个颤悸,又狠骂马大有:“你个x损,自私得要命,一听狗来,就扔了我自个儿跑,你还算是个男人!” 马大有就又辩解:“我哪里是想跑,实在是那损狗太凶,扑来得太突然,我一点防备都没有。” 回到点上,点长丁志雄回来了,晚上浇水冷来取大衣,见状,直呼,“坏事了坏事了!你们把大祸闯下了!我昨天刚刚听蹩子说的,他家的狗得病了,可能得的是狂犬,不吃不喝,见人就咬,连主人都咬。张一凡你得赶快打狂犬疫苗。不然,非死不可!我大舅就是被狗咬了没有打疫苗死的。” 我一听,就吓瘫在了椅子里,半天,才身子发着抖,眼睛里涌出了泪:“我不想死,我才十六岁。我真不想死,咋办,你们得给我想个法子……”我想到了晓芳,我都还没来得及亲上她一下。 丁志雄就骂几个道:“明明知道蹩子家有狗,还去偷。想偷不会走远点,到外村没有狗的人家去偷。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蚊子说,“干了一天的活,把人乏的,哪还有精神头去外村偷。也就是看花蹩子家的果树枝条长出墙头来,挺诱人的,才去偷的。” “我的命都保不住了,你们还有心说偷不偷的,赶快想办法送我打疫苗吧!我求你们了!” 大头还在埋怨马大有,“看那么大个砣,关键时候才是个损包!只顾了自个儿跑,将张一凡扔下让狗咬。” “行了行了,别埋怨了,我都要死了,快快救救我吧!”我的泪水就哗哗地滚了出来。几个人慌了手脚,没了主意。丁志雄派马大有重去隔墙将蹩子喊出来,叫到青年点上核实。 过了一会儿,蹩子被马大有领来了,看着我的胳膊,有点儿幸灾乐祸,先就说:“让你们偷!你以为我家的果子长在墙外边就没人管了,想偷吃就偷吃。专门有个‘警察’二十四小时看守着呢!” 大家伙就急着说,“唤你来是证实你家的狗这几天得没得病,是不是乱咬人。人命都要关天了,你还挂记着你那几个破果子!” 花蹩子眨巴下眼睛,又抹一把眼睛上的苍蝇屎,道:“昨天我还给丁志雄说来着,我家的狗这两天可能就是犯了病,乱咬人。连我们主人都咬。” 大家伙一听,全怔呆了,没了主意,想找队长老乔,老乔的家在邻村,再说,就是找着他也没用。商量一阵,就上饲养场里套驴车送我去打疫苗。 套好驴车,因丁志雄是点长,他就让马大有替他去浇水,我又和蚊子好,就由他和蚊子俩人陪着我去。把我扶上驴车,往大队部赶。 到了大队,队部里空空的,别说是赤脚医生了,其它人也连个鬼影子都不见。两人一商量,就是找来赤脚医生,恐怕也不一定有疫苗,还是直接把我往公社卫生院里送。 三个人重新上路,鞭子抽得小毛驴四个蹄子不得闲,得得得在公路上将小车拉得飞快。一不小心,轱辘底下绊上了块石头,将驴车崴了个人仰马翻,三个人瘫在路上抱头的抱头,抱脚的抱脚。那驴脱了辕,掉头就往回奔,我们几个瘫在地上,等反应过来,驴早都跑得不见了踪影。我掖在裤腰的衬衣脱出来个缝,果子撒了一马路,急忙爬下身子去摸回来,可是,四外黑乎乎的。丁志雄就说,“张一凡你命都保球不住了,还忘不掉你那几个破果子!” “准备孝敬罗晓芳呢。”蚊子挖苦道。 我不吭声,继续在马路上摸找。心里也想,就是,自己小命都不保了,还摸找个啥,几个破果子。可是,就是不由自主地要去摸找。蚊子和丁志雄两个人坐在架子车上叹息着,我就伏着身子,忍着疼痛在马路上不断扩大范围了摸找。功夫不负有心人,真还摸找回来了不少。丁志雄骂道:“摸摸摸,你就摸你那几个破果子。驴都跑回村去了,咋办?回球,你张一凡死了拉倒!” 我这才反应过来,明白过来问题的严重性,从腰里摸出两个果子来,分别递给蚊子与丁志雄,以示讨好。两人接过去放在衣袖上擦了擦,咬起来。蚊子就说,“晚上喝的两碗面条子,稀得跟啥似的,一泡尿就没了。” 气撒了,嚼完了果子,丁志雄只好和蚊子换着拉我。蚊子一边拉,一边说:“听说这一带常有人扔死娃子,招狼来。” 几个人立马害怕起来。 走着走着,就见前边一个灰乎乎的东西挡在前边。拉车的蚊子不敢走了,回头说,“我咋觉得前边好象是条狼?” 他这一说,我浑身打了个颤栗。蚊子问丁志雄:“咋办,不行就回球?” “我的命,我要我的命!蚊子我和你是一个座位上坐下的。”我急着叫道。 “跟你逗个玩笑。”蚊子说。 丁志雄怔了一会儿,去到路边上,捡了一块巴掌大的石头,说:“你们等着,我过去看看。”就缓缓地靠了上去,一会儿,回来后骂蚊子,“走球。啥狼,一个破化肥袋子。还说人家马大有胆子小,你蚊子他妈也是个损包!” 两人将我拉到卫生院,公社的卫生院比较正规,晚上也有值班大夫,可是,却没有疫苗。大夫用碘酒把我的伤口洗了洗,抹了些紫药水,用纱布包了包,扭了的脚脖上也处理了一下,嘱咐我们还得上县卫生防疫站去打疫苗。 这可咋整,离县城那么远,十多公里路,又是个大上坡,二人拉我到县城去还不累死。我心想,我今天这小命弄不好就得完,丁志雄说了,被狂犬咬了的人,如果不及时打防疫针,百分之百的死。想想在这个世界上,刚刚才遇上个疼我的人,却还没来得及享受她对我的好,就要撒手人寰,特特的伤心,特特的悲凉。蚊子问,“咋办?” 丁志雄说:“咋办,只有再往城里拉拜。” “那不把人给累死!” “累死也得拉。不然张一凡这损的小命就完了。”我感激地望上丁志雄一眼,急忙又从裤腰里摸出两个果子递上。? 丁志雄拦了回来,说:“你他娘的别紧着溜须了。”又转头对蚊子说:“我们把架子车扔在卫生院,去到马路上碰碰运气,说不定有进城掏城粪的皮车,拦下个拖拉机更好。” “对对对。”我一激灵,说,“上次袁老二进城去起城粪,好象就是半夜去的。城里人嫌脏。起城粪一般都在半夜起。” 两人就扶着我出了卫生院,堵在大马路中间截车。夜深了,马路上根本没有啥车了。不过,还真算有运气,截了二十几分钟,终于截下了一辆皮车,一问,果然是去城里拉城粪,一拔人在城里半夜起茅房,车把式负责驾车来回地拉。老乡听了我们的情况,很同情,就让我们上去了。晃晃悠悠地到城里,天就快放亮了。车把式一直把我们送到县防疫站,说:“我得赶快走,那帮人都在等着。” 我们千恩万谢地送走了老头,进防疫站来。防疫站上有值班的,也有疫苗。可是,打疫苗时,人家要让掏五块钱,几个人傻眼了。丁志雄口袋里只有两块多钱,蚊子口袋里只有一块多钱。我则是身无分文。防疫站的说了两句,也就给打了。说是还有两针,下次打时把钱补够。出了防疫站,蚊子问,“咋回?” 丁志雄说:“咋回?想去坐早晨的班车,倒是满舒坦,可口袋里有钱吗?” 听丁志雄撂出这么一句,我心里疚疚的。 丁志雄又说:“刚才咋忘了没问那皮车在哪里起粪?” 蚊子说:“到马路上再去堵,说不定还能堵个拉粪回去的皮车。” 丁志雄说:“也只能这样了。” 几个人就又到马路上堵,堵了一个小时,还真巧,又把那辆拉粪的皮车给等上了。不过,这次,是拉着溜尖的一车粪。车把式给我们把尖上的粪平了平,几个人四处找能屁股底下坐的东西,找了半天没找着,车把式把自己屁股下的个化肥袋子用刀子割开下边的一层,扔给我们,三个人挤巴着坐上去。大粪熏得人发恶心,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车走开了,蚊子说:“张一凡,你的果子来,掏出来让大伯吃两个。” 我就急忙掏出两个果子来送上去,车把式谦让一番接住了。我就又掏出两个来让蚊子与丁志雄,两人接过去,在袖口上抹了抹,嚼起来。丁志雄嚼了两口,问我:“你咋不吃?” 我回答:“你们吃。我不想吃。” “省着给罗晓芳呢。”蚊子说。 丁志雄就说:“球,几个烂果子。自己小命都几乎没了,还想着那么多。” 我说:“蚊子你胡说个啥?我就是不想吃。臭哄哄的。” 蚊子反驳我:“我们都饿得肚子里呱叽呱叽,我就不相信你不饿?” “不饿。”我说。 丁志雄就说,“张一凡你个穷鬼,打防疫针时,兜里竟然连一分钱都掏不出来。也只能给罗晓芳送这几个烂果子。” 我听着这话,心里酸酸的,一瞬间就非常非常地恨起我那老爹与后妈。狗日的我插队时,就象是扔拉圾一般,只给了我十块钱,插队后跟上全点的上了两次城,坐了几次班车,钱就没了。害得我连牙膏都买不起,蘸着盐刷牙。袜子破得大洞套小洞的,没钱买新的,要是别人,早都扔了。一双球鞋也是补了好几个疤子,缝了又缝还都在穿。一双手套早都磨得戴不成扔了,还有其它许多需要添置的东西,真发愁冬天来了咋办。半年了,他们连个信都没给我来过一封,更别说给我汇钱了。让我抻着脖子天天盼着决算。想到这里,我眼睛都有点湿乎,但对丁志雄和蚊子说,“放心,你俩的钱我决算后肯定还。” 丁志雄说:“你看看你,说你两句,你就多心了,那钱还要?就算我俩救济你了。” 蚊了也随声附合:“就是,还什么还。” 丁志雄就又问我,“张一凡你家里条件是不是和大头一样,很差。咋就兜里一分钱也没有?” 我不回答,鼻子酸酸的。 回到公社卫生院,取了架子车,两个人重拉我往回返。路过大队基建队大庙时,我就要蹦下去。蚊子说:“你不要那两袋面了?”“我这腿都瘸成这样了,咋拉?让基建队长重派人去拉。” “在基建队咋干活?还不回点上养着去?” “我铺盖在这。” “尽量找借口。”蚊子说:“那两针咋办?” “到时候我自己坐车去打。” “补的钱你没有咋办?” “到时再想办法。”我想到了晓芳。 他两个拉着空架子车走了,我才摸着数裤腰里的果子还剩几个,还好,有十多个。心里乐了,见了晓芳全给她!
我太想早点见到晓芳了。可是,晓芳和其它人已经去上工。大庙里,静静儿的,没一点儿响动,只有大庙外用茅草泥巴砌就的简易木板厨房里冒着些蒸汽。我瘸着腿,到自己的地铺上去,发现自己一双破了几个大洞的臭袜子,被洗了补好放在枕头边上,一双脏球鞋也被洗过了放在铺边上,心底涌上一股强烈的感动,手里拿着那双补好的袜子,似乎整个身子都在那一瞬间颤憷了。我激动得热泪盈眶,长这么大,谁对我这么好过!我走出去,站在大庙门口了望守候,急切地盼着晓芳归来的身影,觉得太阳咋就粘在蓝天上不动了。 我重回到地铺上,摸出那几个果子来,如数家珍般地又端详一阵子,果子一个个红鲜鲜的,就是诱人口水,从昨晚到今天,我还都没有尝上一个,馋馋地把它放到鼻子上嗅了嗅,重又挪开去放进口袋中,心想,我不能吃,我吃掉一个,就会给晓芳少给一个。端详一阵,我将它们又小小翼翼找张旧报纸包好了,去到晓芳她们住的那边,找到她的铺,掖在晓芳的铺底下,心里暖暖的出来。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妥,如果是让别人先于晓芳发现了,晓芳不就吃不到嘴里了?特别是那个大嘴马秀兰,若发现了,还不几下就嚼个光。我就又重去到女铺那边,从晓芳铺底下取出果子来,想,还是亲自交到她手里的好。取上果子钻出来后,却发现卷毛怎么回来了,我下意识地把那包果子往裤腰里藏。卷毛早看见了,上前来,狐疑地看着我审问:“你咋了,胳膊上脚脖上都缠着纱布,吓人倒怪的?为啥现在才回来,刚才你往腰里藏啥?” 我知道卷毛错怪了我,只好把昨晚的经过如实招来,又把掖在腰里的果子也亮出来给他看。卷毛明白过来后,就笑了,说:“刚才我可真是怀疑你了。我就说呢,你张一凡平时象个人似的,再穷,也穷得不至于偷鸡摸狗吧。” “你把我想成啥了!”我气恼地说,又问:“你咋回来了?” 卷毛就说:“队长让我来取把镐头,碰上了一块大石头,用铁铣咋挖都挖不下来。把果子给我,我给你带去给罗晓芳。” 我不让,说,“嗯,说的倒好,还不带到你嘴里去了。” 卷毛就央求:“给两个,让尝一下,把人馋得。” “不行。”我抱紧了腰,防着他。这一举动反而提醒了卷毛,就上前来抢。我使劲躲着他,但脚脖子被扭了,胳臂上也被狗咬了,哪里是他的对手,眼看果子被卷毛抢了去,就在下边骂道;“卷毛我操你妈,你今天要是抢了它去,我就跟你玩命!” 卷毛见我发这么大火,一怔,才住了手,悻悻地说:“谁让你拿出来撩人?不见也就不想了,见了又吃不上,馋人!” 我扯扯被卷毛撕巴皱了的衣服,看卷毛那样儿,于心不忍,只好从腰里摸出两个果子来给他,说:“只能给你两个,本来就不多几个。吃了就吃了,千万别再告诉马秀兰,不然,她也又要。” 卷毛一边接,一边说:“这还差不多,不就几个破果子,都让你拉琴呢。” 我就说:“你说话可算话。” “那天不说了嘛,让你拉。” 卷毛走了,我没跟去,我怕工地上人多,给晓芳果子时又让别人发现抢了它。再说,我的腿也瘸着。 捱到中午,终于,看见一群人扛着铁铣走回来了。远远地,我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头上系着一条红围巾的晓芳。那条红围巾在满身尘土的人群中,在身后祁连山峰白雪的映衬下,是那么耀眼夺目,象舞动跳跃着的小红旗。 晓芳随着人群来到了我身旁,大吃一惊,问我,“你咋了,腿上和胳膊到处是药水纱带的?昨晚为啥没回来?” 我立刻就有一种见着亲妈了的感觉,眼睛湿乎起来,嗓子哽咽着,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又给晓芳讲了一遍,晓芳吓坏了,就数叨我,“你看看,就为几个果子,几乎搭上条命。” 我就表白:“我本来是要昨晚回来的,都要出门,硬让蚊子给说动心的,其实主要是想摘回来给你吃。”晓芳听了我这一句话,显然大受感动,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我就又感激地问:“是你把我的球鞋洗了,还把我那么破的袜子都给补好了?真都不知让我咋感谢你。” 晓芳笑笑,说:“本来还想把你的被子褥子也洗了,没时间了。” 一个农民从我们身旁走过去时揶揄我俩:“收工了不回去吃饭,尽唠啥,肚子不饿呀?” 这时候卷毛和马秀兰也走了过来,卷毛就酸兮兮地说:“张一凡有好东西要给罗晓芳送呢。” 马秀兰就上前来,冲着我鼓起的口袋要掏,一边说:“不就是几个破果子,拿出来,大家伙一块儿享用。” 我攥紧了口袋不让其掏,一边拿眼睛剜卷毛。 卷毛嘻皮笑脸地说:“啥大不了的事,吹胡子瞪眼睛的。过两天果子下来后,我到农民果园子里买一筐来,够你们吃。” 晓芳就在旁边对我说:“拿出来吧,大家伙吃,都是一个点的。” 我只好把那剩下的十几个果子拿了出来。马秀兰就瞪着眼睛瞅着果子说:“就这么几个破果子,看你把它捏得牢得啥宝贝似的。” “它就是我的宝贝,不想吃拉倒。”我莫名其妙地发起了大火。 基建队长见我没把粮拉来,却瘸着回来,把我训了一通,另派卷毛下午去拉粮。腿瘸着实在不能去上工,就在大庙里歇着。晚上卷毛拉粮回来,告诉我一个好消息,说蹩子家的狗好好儿的,根本就没得什么病,是蹩子怕我们去偷他的杏,故意放的风。本来,还有两针过后要去城里打,这一下不用去了,我心情一下子彻底放松了下来。我想好了,吃完饭后,如果再不开批林批孔会,就约晓芳溜到大庙后边的柳树下呆一会儿。因为脚瘸着,也不能走远了。 可是,偏偏晚上,巡回放映队的又来到了基建队上,要放电影。要是平时,我巴不得看电影。能看一场电影,是我们盼星星盼月亮的事,就象小时候盼着过年一般。可是,今天,我却有些失望。我太想晚上约晓芳出去了。 庙门前的两个树杆子上架上了幕布,场子中央放上了桌子,放映机。下工后的人们,不吃饭,先纷纷将砖头石块往场子里搬着占地方。然后,才一个个抱着海碗坐在上边吃饭。卷毛也去搬石头,一边搬一边吩咐我道:“盯着点,别让旁人捞跑了。” 因为收工晚,吃饭慢的还没有扔了饭碗,电影就已经开始了,人们急猴猴地都去场子里找自己的座位坐。晓芳还没吃完饭,我去到她身边,悄悄问,“你想不想看电影了?” 晓芳反问我:“你想不想看?”我回答:“想是特想,可是我更想……” “更想干啥?”晓芳一边吃饭,一边抬头望我。 “我更想我们俩出去单独呆会儿。” “那就走,不看了。”晓芳又不无遗憾地说,“其实我也特想看它的,我还真一次也没看过《闪闪的红星》。” 这时候,卷毛在外边的场子里喊道:“你们俩还磨蹭个啥?再磨蹭地方就被别人挤没了!” 我就只好说,“那就看吧。” 晓芳看我有点失望,就补充说:“要不看一半走?到时候你从后边捣捣我腰,我就知道了。” 晓芳就去伙房放碗,放完碗,和我去和卷毛马秀兰一道并排坐在四个大石头上看电影。电影看了一半,我就想伸手去捣晓芳的后腰,可是扭过头去看她的脸,我发现晓芳已经完全被剧情吸引住了。电影上正在演胡汉山在烧村子,杀潘东子的妈,此时音乐也特悲壮。晓芳两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银幕,湿湿儿的,真是不忍心拉她走。加上我自己也真是舍不得走,就忍住了。电影放完了。灯亮后基建队长让每个人把自己坐过的石头往场子外边搬,晓芳这时候才问我:“你咋刚才没捣我?” 我说:“我看你看得投入的,都哭了,没忍心叫你。” “可不咋的,把人都迷住了。多长时间了就没看过这么好的电影了,真吸引人。”说完又补充一句,“明天晚上吧。” 我说:“就怕明晚又开批林批孔会。” 晓芳就说:“不管它,就是开会我们也溜出去。大不了再挨一顿骂。” “好,一言为定。”我说。我太想跟晓芳单独出去了,好将那天在荒地里将要发生的事情完成了。 可是,第二天中午,基建队长就叫我打铺盖,让卷毛用个架子车拉着送我回青年点养着去,重换个知青上来。我不想回去,央求说:“队长,没事,我这腿再有两天就会好的,明后天只要稍稍能走,不疼了,我就去干活。” 队长不耐烦道:“你留着不就想和罗晓芳在一起?你这样碍手碍脚还影响别的人干活,赶快收拾了铺盖走人。” 没折,我只好服从,卷毛和晓芳帮我捆扎行李,放到庙门前的架子车上后,晓芳安慰我说:“我会找机会回去看你的。再说,我们总不会老在基建队呆着,总有回点的那一天。” 晓芳目送着卷毛推起架子车拉着我,走远了,她才摆摆手,回过头去上工。我坐在架子车里,一直盯着晓芳的身影不见了,才转过头来,卷毛目睹了晓芳送我的一幕,酸酸地说:“脖子扭疼了没有?早都走远了,还一个劲地看。” 我不理睬他,只顾想晓芳,心里空落落的若有所失,直后悔听了蚊子的撺掇去偷那果子,不然,在基建队上呆得好好的,就可天天跟晓芳在一个架子车上干活,多好! “俩人好上才有多长时间,尿水都快掉出来了。不至于吧?” “滚你妈的x,谁都象你!”我狠骂卷毛一句,卷毛就再不吭声。 我半躺在车中,想着晓芳。走了一会儿,卷毛又和我诞起了嘴:“老实说你摸过罗晓芳了没有?” 我转过神来,害羞道:“我是你,不要脸?” “那天在荒地里两人想干啥?” “想干啥,啥也不想干。” “啥也不想干,啥也不想干去那么荒凉的地方干嘛?” “你不是都看见了,也就是说了说话,唱了会儿歌,那歌不能让别人听见了。” “哄鬼去,要不是我和马秀兰找上去,我不喝一嗓子,两人就啃到一起了。” 一提到此,我心里就又恨起卷毛来,“你他妈的真不是个东西!” “我不是个东西?别忘了刚开始是谁给罗晓芳挑水。” “人家说了,对你根本就没那份心思,是你一厢情愿的。” 卷毛就叹口气,酸溜溜地说:“罗晓芳有个啥,不就长得好点。一个当地丫头,土兮兮的,连个普通话都不会说。” “那你还贱兮兮又挑水又送黄瓜的。” 卷毛就转过话头,“你相信不相信我摸过马秀兰了?”“啊?”我大吃一惊。 这时候,路过一条水渠,卷毛就顺势放下车子说,“歇歇,到渠里洗把脸,喝上点水再走。”说着就猛地放下了架子车,故意要摔我下去的样子。 我喝道:“我掉下去了。” “摔死活该。” 我笑着说:“咋了,我哪惹着你了?是队长派你来的,又不是我要让你拉我的。” 卷毛放下车把,到渠沿上弓着身子去撩起渠水抹脸,又捧着双手喝了两口,回过头来问我:“你想喝不喝?” 我说:“我不渴。” “你他妈躺在车上大爷似的当然不渴了。洗脸不洗?” 我回答,“也不洗。”又着急地追问:“话说了一半不说了,我急等着听呢。你说你摸了马秀兰了,人家就让你摸?” 卷毛诡诡地撇一下嘴,冲我笑笑,吊我的胃口,回到车边来,坐在车把上,说,“你老实告诉我,你摸了罗晓芳了没有?你告诉我了,我就告诉你我咋摸马秀兰的。” 我真想听他是咋摸马秀兰的,他咋就这么快又跟马秀兰粘在了一起,但又不肯给他说我只是拉了拉罗晓芳的手,其实到现在为止还连罗晓芳的脸蛋都没亲上一下,怕他知道了实情杀个回马枪,在我离开基建队后又趁虚而入粘乎晓芳,就不吭声了。 卷毛一边用衣袖抹着脸,一边望望远处的祁连山,说:“你看,祁连山这会儿多好看,一个山峰连着一个山峰,山顶处的雪多白,象玉一样,要是能爬上去看一下就好了。” “四千多米呢,多陡,你给我爬!”我说。 卷毛抹干了脸,从口袋里摸出张事先裁好了的小纸条,又从另一只口袋里掏出个小纸包,里边放着些土烟丝,攥起一撮来,放在纸条上,卷巴着,拧好了,嘴对上去一抿,用唾沫粘好了,叼在嘴角,一边掏火柴,点着了,深深地吸上一口,吐出来,突然就说:“马秀兰她特主动,你相信不?” “咋主动的?” “想听?” “真想听。” “想听就先坦白你跟罗晓芳的关系,到哪一步了,都干了些啥?坦白完了我再给你细细讲,马秀兰是咋主动让我摸她的。” 我说:“弄了半天你还是想套我,我偏不讲。” “你不讲,那我也不讲。” “你先讲,你讲了,我就讲。”我对他咋摸马秀兰的抱着强烈的好奇。 “说话算数?” “算数,哥们啥时候骗过人。” “狗屁,那根黄瓜是咋回事?” “那么件小事也叫骗?” “那还不叫骗?把罗晓芳都神不知鬼不觉地骗到手里了,我还在那里傻乎乎地给她一个劲地献殷勤。早知道那根黄瓜她给你,我喂狗也不给她,把我气坏了。” “赶快讲你的吧!”我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再不讲我就不听了。我也不给你讲我跟罗晓芳的事情,急死你去。” 卷毛这才眨巴下眼睛,讲起来:“其实马秀兰早都对我有意思,我们在没来基建队时,就亲过一次嘴,你们哪里知道。” “我的天。”我叫道,“在点上时不是大头老给马秀兰挑水?” “别看大头抢着给她挑水,老乡们也把他俩编排在一起。马秀兰亲口对我说的,大头太穷又太粗了,还从茅房墙缝里偷看她们女知青屁股,所以根本就不喜欢他。本来乔队长刚开始派我们来基建队时,就没有马秀兰。她看我来,才主动要求老乔派她来的。” “第一次亲嘴是咋回事,先讲讲?” “那是刚插队后不久的一天,收工后,你们都前边走了,我和她落在后边,她就穷逗我。我一不小心,她就从后边往我脖子里扔一把沙子,我反回头去追她她就跑。把我给撩逗痒痒了,她再一次上来时,我就猛扑上去拧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按在了沙窝里。她挣扎着,我突然发现被我抓在怀里的马秀兰一瞬间变好看了,就顺势亲了一下她的脸蛋。马秀兰吃一惊,在下边骂了我一句:‘你耍流氓’。我一听她这么说,更来劲了,就说:‘要耍就耍到底’,又狠狠地在她嘴上亲了一下。亲过她放她起来后,我就后悔了,觉得她并不怎么好看,比起罗晓芳来差远了。从那以后,马秀兰就粘乎我得厉害,我对她老实说没多大兴趣。但她要粘我,我也就跟她随便玩玩。” “你这损也太随便了,玩世不恭。” 卷毛深深吸一口烟卷,凑上前来,吐出一口来,几乎喷到我脸上,我躲避着用手扇了几下,骂卷毛,“滚你妈的,别调戏我,我不是马秀兰,赶快往下讲。” 卷毛又吐两口烟雾出来,飘到我面前来,又渐渐散开去,然后往下讲:“马秀兰也知道我心思不在她身上,但她就是爱跟我在一起,知道我对罗晓芳有心思,老挖苦我,也和你一样的屁话,说我是剃头挑子一头热,那天跟我去荒地,见到你和罗晓芳搂抱到一起,回来后,没把她乐死!第二天上工歇息时,她就约我绕到工地后边一苞谷地埂上,要和我说说心里话。我说去就去。去后,说着说着,她就说她小肚子上靠肚母脐处有个大瘊子。我不信,我说一般好象瘊子只长在手上胳膊上,没有听说长在肚母脐处的。她说不信你就来摸摸。我就伸过手去。可是她的皮带系得太紧了。我挤不进去。她就自己又解开了她的皮带。我的手得了宽松,伸进去摸,果然在她的小肚子肚母脐处有个小肉瘤。我摸了一会儿,手就控制不住地继续想往下探,马秀兰就眼睛那样地看着我,问我:‘想干啥?’我停住了手,以为她不让我再进一步了,回答说:‘不干啥。你的肚子上的皮肤滑滑的,软软的,手放在上边感觉真好,我想它肯定比你脸上的皮肤要白得多。’马秀兰就鼓励我:‘想摸哪就摸哪,别找借口了。’我得了允许,一下子手就去了想去的地方。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呆?女人的那玩意咋跟人的眼睛一样,会流水出来!我摸上去的时候,马秀兰的那地方就跟个涝池似的。” 我听着,两腿之间,胀胀的。 卷毛接着继续说:“我摸了她好长的时间,后来又出来去摸她的胸脯,好家伙,她那玩意平时看上去也不算多大,怎么我一摸,它就能鼓起来?真是让人开眼了。那两个奶头大的就跟平时我们在老乡家才能吃到的发面馒头似的,煊煊的,捏在手里,简直舒服死了。” 卷毛一边说着,一边出其不意地扑上前来,一伸手,就攥住了我的下处,笑着大叫:“我的天,比我上次看到的那叫驴的家伙还硬!” 我一把打脱了卷毛的手,羞红了脸。 笑了一阵,我又追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她就系好了裤带,我们就回来了。” “再没有往下发展?”我问。 “还咋发展?” “你装什么孙子!” 卷毛笑笑:“我知道你要问的是什么。没有,我硬是控制住了。你想想。要干那事,就得怀孕,她一怀了孕,我不就被拴住了!我还做不做当兵或上大学的好梦了?要是跟罗晓芳嘛,我也就认了。跟她,真不值。” “又要摸人家,还又不跟人家真好,你太不是个东西了。” “我说完了,该你了,老实交待,跟罗晓芳发展到啥步骤了?为啥才几天时间,依恋罗晓芳就像恋亲妈似的,是不是把啥事都干了?我真羡慕你这狗损,要啥没啥,就会吹几下破口琴,办个破板报,就把罗晓芳给迷住了。罗晓芳的底下是不是也和马秀兰一样,一摸就出水?” “滚你妈的蛋,你把别人想得都和你那么下流。” “赶快讲,你答应了的,不讲是孙子。” 我犹豫一下,交待说,我和罗晓芳,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还没发展到你和马秀兰的程度。” “你没摸过她?” “没有。”我肯定地说,“罗晓芳可不是马秀兰。” “嘴肯定亲了吧,啥感觉?” “也没有。”我说。 卷毛一轱辘翻起身来骂我:“扯屁谎,你张一凡这损我早就发现不讲实话,那天在大荒地里那叫干啥?” “就是那会儿,是第一次,想亲,让你这狗损和马秀兰给搅和了。你知道当时我多恨你。” “真是队长让我们找你们开会的。” “得得得,你还不是见罗晓芳跟我好了,醋不叽叽的去堵我们的。” 卷毛就说,“原来你们之间也才没个啥。” 我就把那天晚上回点上过水渠时,和晓芳拉手的事给他讲了。卷毛听完了又说:“这么说两人也就是拉了拉手?” 我默认。卷毛就说:“这么说来,罗晓芳还没完全属于你,哪天我非把她按到沙沟里亲一口。” 我心里咯噔一下,威胁说,“你敢!” 卷毛诞皮赖脸道,“咋不敢,我不都按倒亲了马秀兰。” “罗晓芳可不是马秀兰。” “女的其实都一样,一个个装的。我算明白了,你硬亲了她她反而会对你好,就那么薄薄一层纸。” “你要那样我跟你玩命!” 卷毛看我认真的样子,道:“跟你开个玩笑,看把你气得脸涨得象个猪肝。”
卷毛送下我,说话还算数,将他的小提琴从锁着的箱子里取出来,叮嘱我一番,和同点的其它知青唠了一会儿,就和换我的大头两人一道拉着架子车走了。我真羡慕卷毛和大头,能和晓芳在一起干活,我盯着他们推着架子车走远了。点上的知青也都拎铁铣上工去了,青年点的院子里一下子没了人。点上虽有陈玉霞留下做饭,可是,上次我回点上,看完电影我上茅房她候在门口要跟我说说话,我推脱了她,第二天那么早我就叫晓芳起来走,她好象估摸出了点啥,前天回来磨面时,她从我嘴里套话,我对她也不冷不热的,好象她给我的瓜子糖都白让我吃了,一点回报也没有,所以,陈玉霞也就心好象对我冷了,我回来后也不咋搭理我——现在是蚊子在给她挑水。这会儿她跑出去不知干什么去了。面对着空落落的院子,我的心就也开始空落落起来,这种空落是以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我就把卷毛的提琴拿过来,小心翼翼地拉起来。拉着拉着,我突然就有一种强大的动力,对,下功夫拉,争取等下次见着晓芳时,就能拉完整的曲子给她听。我就摸索着在琴弦上找着音,学着拉了起来。 在养腿不能上工的几天时间里,我就没明没黑地拉它。一天,吃完了午饭,想再去拉琴,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提琴。我急着问他们每一个人,都说没有见到,我悻悻地骂道:“真是见鬼了,难道是让老鼠拉走了!赶快拿出来,人家卷毛反复交待了的,要是弄坏了。你们赔得起吗?” 一个个还是没人理我。 等他们上工后,我又四处寻找,还是没有,心里就特别的烦躁起来,在院子里转出转进,又百无聊赖地拄着根棍子到村头去,向基建队的方向了望。看了一阵,除过个白雪裹顶的祁连山还是祁连山,也觉没意思,只好又踱回去,拿起本不知以前大家翻了多少遍,磨得没皮没毛的名叫《沸腾的群山》的小说来,躺在铺上了看。我看了几页书,瞌睡上来,扔了书本将要合上眼睛的时候,却发现我寻找的东西在房梁上别着,我几乎笑出声来。我站起来,试把试把,够不着手,掀起铺盖,将地下一条腿坏了用绳子绑着的凳子拎上炕来,站上去,我刚将提琴从房梁上取下来,脚下的凳子却突然啪哧一声响,裂了,我被重重地从凳子上摔下来,又从炕上滚到了地上。提琴也掉下来,砸在我的头上,砸得我头木木的,提琴又掉在地上,摔破了,露出断了的茬口。我同时感到脚脖子一阵钻心的疼。瘫在地上半天都没起来。我心里叫苦,这下全完了,咋给卷毛交待。 声响惊动了睡觉的陈玉霞,急忙从隔壁女生宿舍跑过来,看到我瘫在地上,上前来关切地问我咋了,又把摔碎了的提琴从地上拣起来看。我连声说,“完了,这下完了。提琴摔坏了,没法给卷毛交待了。” 陈玉霞急着说,“你看你头上的血,还惦记什么提琴不提琴。”急忙重跑回去,一会儿,拿来一团棉花,又找来瓶红药水,说是插队时从家中带的,就是预备有个伤什么时用的,在我头上涂了红药水,又从哪里找了点白布条,说是一条旧布单上撕的,将我的头箍了两圈,包了起来。她包扎的水平太差了,几乎整个脑袋只露出两个眼睛来,而且那红药水抹得白布条上到处都是。这时候我的脚脖子也开始不怎么难忍的疼了,我就揶揄她:“你把我都快包成个人民公敌蒋介石了。” 陈玉霞就笑着吓唬我:“呃,刚才我看了,伤口大着呢,咧着象个娃娃嘴。等他们回来了,你还得让人领着到大队赤脚医生那里去看一下,上点药,再重新包扎一下。” 我心想,你还不是想跟我逗着多说会儿话。 等大家晚上下工回来,一看我半躺在炕上,头上缠着满头的白布条,象个印度人,又看到白布条上到处是红的,还以为都是血,一个个吓坏了,问是怎么回事。我不说话,气恼恼地坐在炕上,手里攥着那把摔坏了的提琴。 几个人就相互埋怨起来。埋怨来,埋怨去,就把罪责推到了蚊子身上。 我就气咻咻地骂蚊子:“你他妈闲球没正经把个琴嘛好好的藏什么?” 大家就一个个忍不住地噗哧出声。 蚊子就说:“你他妈没完没了白天拉了晚上拉的,拉得又那么难听,谁的耳朵能受得了?简直就象是鬼夹到门缝里了。你没发现,晚上我们几个都跑出去躲来着?实在是难听得不成,听得人心里毛哄哄的。” 我这才反思自己,前几天只顾了自己用功,侵犯了众人的利益,结果就遭到了大家伙的惩罚。我哭丧着脸道:“这下咋办,卷毛本来就不太情愿让我拉他的琴,走时还反复交待了我的,我拿啥赔他!” “你的头都大成这样了,还顾了他的琴!他回来后我们几个给他说。你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跟我们几个赶快到大队部去看赤脚医生。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咋给你父母交待。”丁志雄说着又发牢骚,“张一凡这损这两天是咋了,三天两头的折腾人!” 几个人就商量着要去饲养场套驴车重拉我到大队部找赤脚医生,我哧哧一笑说,“别小题大做的。都是陈玉霞不会整,把好多红药水染到白布上,不是血。” 大家伙这才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说:“就是脚脖子又崴了,这会儿疼得厉害。” 大家就又忙乎开了,找盆的找盆,找毛巾的找毛巾,说热敷一下能管用。蚊子觉得对我不起,想补偿一下的意思,说:“我那口琴归你了,你就留着吹吧。反正我不会吹。” 我心里就稍稍好受些,以前是借他的,还小小翼翼的,总怕给他弄坏了。以后口琴就彻底归我了。 第二天,大家伙上工去了,陈玉霞就主动进屋来跟我搭讪,再不问我和罗晓芳的事,主动提出要给我象昨晚那样敷脚脖。我同意了。她就给我取盆来,倒热水递毛巾的很是热心,最后直接手伸上来为我敷,后来,就又进了一步,一边敷,一边搓起旁边的部位来。一边搓,一边还用那样的眼神望着我,望得我都低了头不敢直视她,心里感觉到陈玉霞确确实实对我还有那份心思。偏偏这时候马大有进来了,陈玉霞也不避讳,当着马大有的面该干啥干啥,用手抚摸着我的脚脖子,好象心疼似地说:“好家伙,多大个包,这能不疼吗?这要多长时间才能消下去。”弄得我在马大有面前很是尴尬。我就想到了晓芳,晓芳她要是知道了陈玉霞抱着我的脚脖子揉搓,心里会咋想? 以后的几天里,陈玉霞在别人一上工后,就溜进我们房间里来,一边给我敷脚脖,一边跟我没完没了地瞎聊,间隙还让我给她吹口琴。有两次,耽误了做饭,大家伙干了一甲活肚子饿饿的回来,她却还没把饭做好,弄得大家对她有了意见。 不过,陈玉霞尽管给我敷脚脖使我对她很有好感,可她的手触摸到我的皮肤时,我却绝没有拉晓芳手时那么浑身电流通过般的感觉。我心里惦着晓芳,想要是晓芳给我在旁边敷脚就好了。以自己的境况,就推理基建队上的情形,对卷毛在送我回来半道上水渠边丢下的那句话嘀咕起来——他会不会真的寻机会突然按倒了亲晓芳?那小子我知道,脸皮厚得似城墙,啥没脸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卷毛就和晓芳回来了,他们听说了我被摔了。卷毛看着那把破了的提琴,又看着我肿得高高的脚脖,不好再对我发作,就埋怨那几个,“你们是咋球回事嘛,没屁事不去抱个土块洗,把个琴放在房梁上干球啥?” 大家伙又解释一番,一边解释一边笑,说是实在不堪忍受我的摧残。逗得卷毛与晓芳也在旁边笑了起来。卷毛就又转过头来埋怨我:“你他妈的对啥一旦迷起来就没个人样了,当时学口琴那会儿就吹得跟哭丧一样,害得人回来就得用棉花将耳朵塞起来。” 我说:“我知道你心疼你的琴,决算了我就赔你!” 卷毛就再不说什么。 我小心地问,“咋只你们俩,马秀兰没来?” 晓芳回答:“生气了。” “为啥?” “不为啥,就是生有些人气了呗。” “生谁的气?” “不知她生谁的气。” 卷毛就在旁插了一句,“她爱生气不生气,我才不理会。” 我就觉得不大对头,我明显感到晓芳对我不是我期待的那样热乎,见我头上缠着白布条也没显出多么吃惊的样子,见我脚脖子肿那么大也没伸过手来摸摸,比起陈玉霞的热心肠差远了。又说了几句话,晓芳就被几个女生给叫走了,我的眼泪都差不多没掉下来。 晓芳走后,一个晚上再也没过来。我特伤心,天天盼日日想着她回来,可是回来后,却对我是这么个态度!我的脚都崴成了这样,陈玉霞都给我敷脚脖,还给我将袜子都拿去洗了。可是她连安慰我的话都没多说上一句。加上说马秀兰生气,我就心里没了底,我怀疑卷毛又开始粘开晓芳,这小子是不是真象他说的那样对晓芳动了手脚?我只觉得眼前天昏地暗…… 临睡觉时,卷毛借口没被窝,要钻进我被窝和我一起睡。我弄坏了人家的琴,也不好拒绝,知道卷毛这损不老实,我没有脱裤子,就钻了进去,而且把自己的裤带系结实了。卷毛钻进我被子,发现我没脱裤子,就问我:“你为啥睡觉不脱裤子?”? 我回答,“不为啥。就是不想脱。” 躺下去后,我就在心里琢磨着,试探性地问卷毛:“你们回来的时候,走的是哪条道?大路还是小路?” “常走的那条。” “常走的哪条?” “你上次和她回来时走的哪条就是哪条。” “水渠里有水没有?” “有,可大了。” “晓芳是不是过水渠上那个窄水泥板时还害怕?” “就是,特怕,我也拉她了。” “你小子故意气我。” “谁气你了?不信你去问罗晓芳。” 我觉得天在旋,地在转,世界要崩溃。 卷毛还煽火:“罗晓芳的手可绵了,不知你上次拉她手时感觉到了没有?绵得跟个面条似的,握上去就是跟马秀兰的不一样。马秀兰的手握在手中就跟个镰刀把一样。” 我不吭声了,心里难过得要命要命! 卷毛又诞皮赖脸地说:“呃,哥们,跟你做个交易?你也不要赔我提琴了,把罗晓芳重新让给我?” 我捣他一肘子,疼得卷毛“哎哟”一声,岔着气忿忿道:“狗日的张一凡,你赔我琴!那琴十几块钱呢!” “赔就赔,决算了就赔你。” “说话算话?” “不赔我是你孙子!” 两人再无话。很快,卷毛就扯起了呼噜,我却咋都眼睛盯着窗户纸入不了眠,胡思乱想分析着卷毛究竟是在骗我,还是真拉了晓芳的手。如果没拉,晓芳为啥对我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后半夜我才迷迷登登地睡着,又做起了恶梦,梦见自己的下边又被啥东西紧紧地拴住了,咋挣扎也甩不脱,出了一身的汗。意识清醒后,就发现睡前系得紧紧的腰带已经被解了开,卷毛那损的那只脏手正紧紧地攥着我下边。我气得狠狠地掐其一把,疼得卷毛“哎哟”叫了一声。捣了我一拳,手就又伸了前来,嘻嘻笑着哄我说:“不让你赔琴了还不行?” “滚你妈的x,别老拿个琴来整事!给你说了老子决算了就赔你!” 卷毛嘻皮诞脸道;“好,你不让我摸,我回基建队去摸罗晓芳。” “人家让你摸你就去摸!” “你看她让我摸不让我摸。” 声音吵醒了蚊子,翻个身揉巴着眼睛不耐烦道:“你们两人半夜三更的干球啥。白天干的活不累是不?” 两人悄悄不吭声了。 我再也没有睡着,过了一会儿,就试探地悄声问:“你真拉罗晓芳的手了?” “岂止是拉了。” “还干啥了?” “我偏不告诉你,急死个你!”卷毛迷迷糊糊地回答我。 我心里七上八下,心里揣摩卷毛的话是真是假…… 天还没放亮,卷毛就和我上次那样,起来穿衣服上茅房,然后去敲女生宿舍的窗户,吼叫:“罗晓芳,罗晓芳,起来走了。” 我呆在被子里别提多难受的滋味,耳朵听着门外的声音。等一阵开门声、说话声、走出院门的脚步声之后,我就一轱辘翻起身来,想跟踪两人去。其实那条水渠离村子头并不太远。我忘了自己的脚脖子还没好,下炕时崴了一下,“哎哟”大叫一声,才明白过来,想跟踪出去看个究竟是不现实的。就是出去了,两人也走远了。只好重新乖乖地折回来躺下去,脑子里一团乱麻…… 天彻底亮后,蚊子揉着眼睛一边起来穿衣服一边骂:“两个狗损昨天晚上干啥来?半夜三更嘀嘀咕咕一吼一叫的,就象叫驴发情了似的。” 我哪有心思跟他解释,解释也解释不清,就一声不吭,任了他骂。
又过了几天,我的伤好了些,脚脖子也不怎么疼了,就开始下地去干活。一天一天地捱着,我掐着指头算着晓芳在基建队还能呆多少时日,心里揣摩着她和卷毛的关系,甚至想亲自去一趟基建队来番火力侦察。可是,一来腿也没好利索,二来每天晚上收工后,也很晚了。 就在我想晓芳想得发疯的时候,晓芳却自己回来了! 一天晚上下工后,发现青年点门前停着个架子车,架子车上放着几个行李卷儿。卷毛、晓芳、马秀兰几个正在往下搬行李。我大喜过望,一伙人也围上去,问基建队的渠还没有修完,咋突然几人就回来了?他们几个就解释一番,说先是晓芳闹着在基建队上不呆了,嫌活太累了受不了。基建队长是她家的远房亲戚,就答应了。卷毛见罗晓芳要回,也要求照顾,编谎说自己小时候割了阑尾,基建队地铺的麦草太潮,刀口疼。基建队长说他以前也没听你有刀口的事,怎么一听罗晓芳要走,你就刀口疼?数落了一通又说,“滚吧。”——卷毛的爸在卷毛插队后从兰州来过一两次,把大队干部都搭兑好了的,所以,对卷毛也就网开一面。马秀兰一看卷毛也要回,就也不呆了,说都是个知青,自己还是个女知青,也要求照顾,基建队长一挥手,“都滚!”所以,三个人痛痛快快地回来了。 我心里惊喜万分又吃不准晓芳是不是真为我而回来的,再也耐不住了,心里盘算着一个计划,要抓紧付诸行动! 当天晚上,一个点上的人分开了几个月,大家伙凑在一起问这说那,没有机会单独接触到晓芳。第二天,晓芳留下来接替陈玉霞做饭,中午回来吃饭时,卷毛就又给晓芳往水缸里挑了两大桶水。我心里酸酸儿的,晓芳曾答应过的,回来后让我给她挑水,怎么又让卷毛给她挑!我感到我与晓芳的关系已经岌岌可危。 下午上工时,我中途借口喝水,躲过别人的眼睛,绕道回青年点,心里咚咚直跳地来找晓芳。紧张得要命。进了院门,院子里静静儿的,我轻轻推开她们女生宿舍的门,发现里边没人,又到厨房去,仍然没人,正犹豫着,我就感觉到晓芳从我们男生宿舍出来了。我猜想她是去我们那房里的套间去挖面了,就急忙躲藏在厨房的门后边。晓芳果真抱着个面盆走进来了,要将面盆放到案板上去,我就上去悄悄从后边抱住了晓芳,并将自己的嘴巴凑了上去。突然,却听晓芳大叫一声,挣扎起来,“叭——”的一声,面盆掉在地上,打了个粉碎。面粉扑出来,溅了满世界,也溅到了晓芳和我的裤腿上。晓芳刚要大喊,“抓——”一扭头,却发现是我,马上厉声道:“你这人是咋回事嘛,把人都吓死了!” 我傻傻地立在厨房的地上,被自己闯的祸也惊呆了,我真没想到会闹出这么一个结果。 半天,晓芳说,“去去去,赶快上你的工去!傻站在这干嘛?让人看见了!” 我就象个丧家之犬一般地急匆匆地逃出来。 那天是给割了麦子又种了秋庄稼的地里薅草,蚊子和我靠得近,看见我从青年点方向回来,问我咋了,回了趟点上,就失魂落魄的样子,象被蝎子蜇了似的。我沮丧着头不回答,烦他问我。 那天,我希望日头永远也不要落山,我感到我和罗晓芳的关系彻底完了。我一瞬间都想到了死。收工后,大家伙都回去了,我一个人磨蹭着躲在后边,在一田埂旁徘徊着。我怕回点上去,怕面对晓芳那双水水的眼睛,一直在田野里踟蹰着。 月亮上来之时,我看见有一个身影从青年点那边赶来,那身影好熟悉,我躲了起来。身影走近了,果然是晓芳,她手里抱着什么东西,四处向田野里张望,并且不停地喊着:“张一凡——张一凡——” 我只好钻出来,又吓了她一跳,晓芳问我:“你收工咋不回去?”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望着我的眼睛,晓芳就说:“我到老乡家买了几个鸡蛋,煮了等你,就是不见你,几乎让他们发现,藏在灶底下。一直等他们吃完饭,我洗了锅,才赶快来找你,把我急坏了。赶快吃吧,要不就凉了。” 我的眼泪“哗——”地一下就直线似地掉落下来,吓了晓芳一跳,问我咋了。我眼睛湿湿地说,“我还以为你真跟卷毛好上了。我又把你给得罪下了,你从今往后再也不会理我了。” 晓芳笑笑说,“哪能呢,你想到哪去了。当时就是被你吓了一跳,面盆也打了,所以就有些生气,想这人想干啥为啥要以那种方式。” 我抹了抹眼睛,晓芳就又笑着说,“你看你,难怪卷毛在我面前埋汰你,大小伙子的,说掉眼泪就掉眼泪,赶快吃,饿坏了吧?” 我接过鸡蛋来,坚持自己只吃三个,另两个她吃,晓芳不肯,说她肚子饱饱的,硬逼着我将五个鸡蛋全部下了肚。 吃完鸡蛋后,我掏着自己的心窝子,说:“我一回到青年点,你就对我冷了。那天你和卷毛一起回来,看我伤成那样,你也没安慰我几句。当天晚上探了一头就再也不进我们屋来,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被卷毛叫上一起走了,我心里特特伤心。说得好好的以后由我给你挑水,可是,今天中午,看见卷毛又给你挑水,我怕你被卷毛粘乎了去,所以才……” 晓芳听得“咯、咯、咯”开心地笑了,剜了我一指头,“你呀!让你挑你能挑嘛?你的脚脖都没完全好,人家是心疼你。他卷毛爱挑就让他挑拜。”又说,“你知道那天我为啥对你那么冷的?” “为啥?”我问。 “马大有上大队部拉化肥来过一次基建队,走后卷毛告诉我,说马大有对他说陈玉霞天天给你抱着敷脚,两人头对着头如何如何的。你们两个还一个唱歌一个吹口琴伴奏。你不知道当时我听了心里有多难受。我立即就想回点上来看个明白。晚上一个人走又害怕,卷毛就要陪我来,马秀兰不让他来,他俩就生气了。我让马秀兰跟我们一块回来,马秀兰又拗住硬不来。本来我就不想来了,可是,实在是太想回来看一眼。回来后,我见陈玉霞美滋滋样子,猛往你们房里钻,还正在给你洗袜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我当时气得眼泪花都几乎要掉出来了,硬忍住了。” “原来是这样,你咋不直说呢?陈玉霞是给我敷脚脖子来,可是,我对她就是感激的感觉,其它啥也没有。真的,我当时还想,要是你给我敷,才多好!” 晓芳就嗔我一眼,妩媚地抿嘴一笑,“卖嘴!” 我就急着问:“卷毛说他拉了你的手,你让他拉了?”晓芳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意思,说:“过水渠时,我是让他拉了我。拉过去后,他咋就跟你一样,不放手了,我硬挣脱了出来。” “这么说来,他和你在我走后,啥事也没发生?” 晓芳笑笑,“你想哪去了。” “这个狗损卷毛!那天他和你回来后,神神道道,话说一句藏一句的,哄得我真以为你和他咋样了。” 晓芳真诚地说,“人家心在谁身上,你还感觉不出来!卷毛在你走后还一个劲地在我面前埋汰你,让我兑回去了。” “他咋埋汰我的?” “说你窝囊,不就爱钻着学个东西。我说,对,我就喜欢张一凡这一点。噎得他再没话说了。” 我禁不住搂抱了晓芳,颤动着嘴唇说:“下午,是我不好,可是,这会儿,我特想特想亲你,让不让?” “那就亲拜。”晓芳就顺从地抬起头来,眼睛水水地望着我。 就着田野里的清风与宁静的月光,还有月光下露出熹光的祁连山峰的白雪,我伏下头去,贪婪地在晓芳的小嘴唇上吮吸着。 我没命地亲了晓芳一阵,放开晓芳,重新坐起来,整理了衣裳,看着头顶的一弯冷月和远处静穆的祁连山,我就乐极生悲,感慨道:“我之所以让卷毛埋汰我,说我窝囊,都是我爸一手造成的。他小时候打我打得可狠了。”我说着眼睛就红了。 “看你咬牙的样子,你是不是挺恨你爸?” “我特恨他,恨死他了。平时这种感觉还藏在心底里,这会儿,特别特别的强烈。” “为啥?” “不为啥,反正我这会儿一下子就想到了他,特恨他。” “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 “是,是你对我太好太好了,所以一下子就让我想到了小的时候的好多事情,反差太强烈了!” “你愿意不愿意把它讲出来给我听?” “讲出来有些事情你会不相信的。” “讲吧,我信。”“ “有些事情我实在是不好讲出口。” “讲吧,我会理解的。” 我象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给自己的亲生母亲倾诉般,把我爸小时候如何虐待我的事情,讲给晓芳听,讲到特别悲痛处,几次语塞,失声大哭,浑身痉挛,不能自已。我都能感到我的哭声在寂静的田野地里是多么的震撼。晓芳就把她的手绢递过来,让我抹眼泪。 我讲完了。心里有一种特别特别的痛快感,我真的把面前的晓芳当成了那个丢弃了我而去的妈一样,一头扑到了她怀里…… 晓芳一边抚摸着我的头发,声音中带着哭腔,轻声地感慨:“太不可思议了,哪有这样的父亲!” 平静下来之后,我长叹一口气,说:“其实,我爷爷小时候很疼我的,可惜我爸为了划清界线和他分家了。为此,我几个姑姑特别恨我爸,所以对我也一般,基本上就没来往。后来我爷爷在七零年时跳黄河自杀了,我姑姑们就更恨我爸了,连我爷爷入殓,都没通知我爸。别人听我姑姑说,我爷爷在自杀的前几天,还在咒我爸,是‘忤逆孽子’来着,后来这话传着传着就传到我耳朵里了。” 半天,晓芳说:“一凡,你听着,从今往后,我就是你最亲的人。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再受小时候那样的罪了。” 我听着这句话,浑身都在颤动,紧紧地搂紧晓芳,感到她身上特别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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