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忠烈祠纪行

    刚入六月中旬，老缺发短信：20号在宁波有个聚会，愿去否？正想休闲一下，以松松紧绷了很久的神经，便答应了。六月十七日十点上路，下午六点许下高速入衡阳境内。早知道衡阳是“抗战纪念城”，当初，方天觉将军率国军第十军1.7万将士守衡阳，顶住横山勇第十一军共五个师团十一万人轮番攻击达47天，重伤日军中将师团长佐久间为人中将、击毙参谋长原田贞三少将、旅团长志摩源吉少将、联队长和尔基隆、大桥彦四郎少将。日军战史称：“中日八年作战中，惟一苦难而值得纪念的攻城之战。”并将其作为与日俄战争旅顺口之战相提并论的日军两大攻坚苦战战例。据美国国会图书馆存衡阳作战资料：“6月23日，超过十万日军包围18000名中国军队。7月18日，在中国击败日军对衡阳第二波进攻，并杀死日军25000名之后，日本首相东条英机下台。经47天的战斗，8月8日，衡阳失陷。48000名日军阵亡，伤亡共超过70000。国军阵亡7400人，伤亡共15000人。”可知第十军的战绩何其泣鬼惊神。

车驶入107国道奔衡山，临近时看见路两边全是卖香烛的，密密麻麻，一间连着一间。知道衡山有大庙，不知道香火如此旺盛，既然这些香烛铺头都精神抖抖地叫卖，说明生意起码维持得不错，丝毫没受金融危机影响。衡山的山门“胜利坊”正对着衡山大庙，这类庙千篇一律，俺没任何雅兴。惦记着的只是半山腰那座抗战忠烈祠。没想到那里早已被围进风景区里，门票100元，外带两元保险。问：保险不是自由选择的么？那位售票的姑奶奶面无表情：“102一张！”买吧，总不能车到山前绝了路，去学鲁迅把自己绑在树上，宁死也不喂老虎。俺没那骨气，除“周老虎”外，甭管油老虎、电老虎、医老虎或其他，是老虎就得喂。更何况，那说明称里边有免费车坐，折算起来也还有补。

谁知进了里面，那车不但要钱，40块钱送到南天门。还得排队，不知哪来的旅游团，得等待他们上车。一转身就有神秘揽客的，说坐他们的摩托车，包送到半山缆车站往返每人40元，包括等待我们坐缆车下山的时间在内。老伴开始讨价还价，愣是无果，只同意停忠烈祠让我进去瞻仰一下，于是成交。他们主动说可以直送到忠烈祠后门，让我从里面一路下坡，没那么累，他们绕回正门接我，挺人性化的服务。只是，他们对于我只想去忠烈祠而不准备拜佛烧香显然有些困惑，说现在没什么人去那里，很冷清的。我问道：“庙里烧香拜佛的人更多些吧？”答曰：“那多得多了，下面南岳大庙，随哪天烧香的都挤得很。”摩托车疾驰在山路上，衡山保护得不错，以前在报纸上看过消息，谓炸掉许多宾馆饭店，以杜绝污染。现在看满山郁郁苍苍，坐着摩托车又凉风习习，弯过来弯过去的还有几分刺激，蛮爽。

到忠烈祠的后门，直入享堂神殿。这是忠烈祠的主建筑，民国时代的建筑风貌，位于石阶最高处。据介绍，1939年“第一次南岳军事会议”期间，诸将领提及抗战阵亡官兵“暴尸疆场”极多，不能悉数掩埋。老蒋痛心异常，当即嘱陈诚、薜岳主修忠烈祠，绝不能让忠魂变野鬼。时逢战事激烈，建祠时断时续，至1943年6月全部竣工时，殉国英烈已骤增无数。老蒋亲笔题写“忠烈祠”匾额时，刻意在“烈”字上面左边少写了一点，寓以“烈士少一点”之意。又据介绍，除日军占领衡阳后的破坏之外，此祠数度更惨烈的持续破坏在毛朝。所有原物皆被毁，这块匾只是因为被农户拾去做猪栏物件才得以原物留存。

进到享堂神殿内里，正面一座神台，上立巨大碑石，中间立书“抗日阵亡将士总神位”几个大字，两边刻的是22次会战阵亡将士神位，第九战区的作战居多。看上去，这座全国最大规模的抗战陵园，尚未包括所有抗战英烈的纪念。据说此祠是仿南京中山陵而建，看来有点像。都是依山而设的石阶，此处石阶九层，介绍说寓意第九战区，其实中国文化崇“九”，天坛那里皆循九而进的；共276级，为抗战至此时阵亡高级军官总数。享堂环立一人高石碑24座，忠烈祠内外所有碑文1953年被湖南省政府两次责令凿毁，谓之“彻底消除反动遗迹”，现在所能看见的文字都是后来重新制作的。新制的石碑双面镌刻着48篇碑文，除11篇祷文之外，余37块皆英烈灵位。审视碑文，殉国时职位最高为33集团总司令张自忠和36集团军总司令李家钰；其余35位英烈，中将11位，少将22位，上校2位。与抗战阵亡二百余位将领相比，此处只有一部分。石碑上有较详记载及清晰的瓷质肖像，注意到，仅有唐淮源中将、李家钰中将殉国时年龄超过50岁，殉国时40岁以下者有18名之多，最年轻的第51军114师师长方叔洪中将，殉国时年仅27岁。脑子里浮现出两句古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联想起他们的老迈父母及娇妻幼子倚门望归之场景，老泪亦不禁盈眶。

环绕忠烈祠四周，原有孙明瑾、彭士量、郑作民等将军个人墓葬12座，另有大型烈士群体陵墓7座，埋葬着国军抗日阵亡将士近万名。最大一座陵墓安葬着国军第37军60师在湘北抗战中阵亡的2128名将士。该墓葬1966年9月3日日本签字投降21周年纪念日被掘墓抛骨！60师当年称“无敌军”，抗战共阵亡将士愈万人，日军近卫第六、第九师团皆领教过其威力。忠烈祠四周所有烈士墓葬在老毛登基后悉数被掘毁，无一幸免，算是替日寇出了一口鸟气。迄今有踪迹可寻者亦无几，一路下坡，直至忠烈祠前林间空场。问及忠烈祠门前摆摊的当地人，都说很难找了，唯有近旁74军陵园尚完整，系修复得最好的一座。我于是寻过去，台阶旁有石碑，除国民党徽之外，还有“游人到此，脱帽致敬”八个大字。登上台阶，有石牌坊一座，里面还有纪念碑一座，确是修旧如旧，多少也是一种安慰。只是我踏入后面林间草丛，终未寻得墓葬痕迹，不知当年这里是怎样安葬忠烈骸骨的。

近午之艳阳慷慨地洒满衡山，四周全是郁郁葱葱的林木。一阵阵山风吹来，松涛宛如典雅的乐章，空气格外清新，令人流连忘返。此情此景，令我不禁浮想联翩。一个新鲜的念头涌上来：什么叫做“正面战场”？应该是日军主力寻歼国军主力的战场；那什么叫做“敌后战场”呢？更像是共军主力寻歼国军敌后抗日部队的战场。读《毛泽东军事年谱》等书，整个抗战时期毛之电令几乎每日都在运筹帷幄指挥对付或消灭国军，你想找一两句打日军的话都难！日军在前面层层推进，共军在后面逐次清剿，“共同抗日”不如叫“共同反蒋”，所谓“统一战线”在主战场那边而不在主战场这边。最终，老毛在“外国势力”的大力协助下，完成了东条英机未竟之事业，打败了蒋记国民政府，“把他赶到那么几个海岛上去了”。否则我们无法理解何以毛会一次次“感谢日本侵略”，亦无法理解毛政权会孜孜不倦要铲除那场胜利了的民族战争所留下的纪念，不止衡山这一处。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稍具尊严的民族像我们这样践踏抗击外敌的将士，无数抗日战士未死于战场却被绑缚“肃反”、“镇反”之刑场；即便侥幸于此刑场，也逃不过牢狱之灾或贱民之命；就连殉国忠骨亦不得安宁。不禁想起去年初冬赴重庆，那里的朋友邀请去“解放碑”逛逛。我问及那碑是否改邪归正？皆愕然。然后告诉他们那座碑原是“抗战胜利纪功碑”，纪念所有为抗战胜利做出贡献者。然而刘邓兵临重庆便将其涂鸦成“解放碑”了。几位生于斯长于斯的年轻些的朋友皆愕然，他们竟然全不知有此变故。在中国，民族大义显然不敌一党之义，君不见，“人民英雄纪念碑”上毛氏所撰写的主碑文，抗日战争被废弃掉了，即使碑座上浮雕，抗战也变成躲在山沟里埋地雷之演义。这等民族还想获得世人尊敬，恐怕只是痴人说梦！

无论有多少缺憾，抗日战争是中国赢得民族尊严以及恢复世界大国地位的战争，说什么老毛使中国人站起来纯属屁话，正是长眠在此以及其他地方的忠烈们用热血与生命使中国人站起来的。按照克劳塞维茨的战争理论，国家间战争的胜负取决于大决战，而非什么“敌后游击战”。前苏联的二战威严是以斯大林格勒战役为代表的一系列大决战奠定的，美英的豪气也源自他们的大决战，法国没有大决战，尽管它的抵抗运动闻名于世，底气始终不足。当世界反法西斯战线初成，第三次长沙会战捷报传开，美国国会中止开会，全体议员起立报以长时间热烈掌声；就连狂傲的丘吉尔爵士也发来衷心祝贺的电报。那时刻，是中国人顶天立地扬眉吐气的时刻，空前绝后。那个时刻正是长眠于此的英烈们用青春的生命换来的！只是好景不长，我们这个正不压邪的传统精神与文化葬送了它。中国在毛氏带领下，如乖孩子般成为一个外国的仆从国，中国人民彻底趴下了，变成一个洋奴的奴隶。

所幸，在毛先生驾鹤西归之后，他的继承人改变了那种荒诞不经的历史描述，抗日战争总算获得了些许正面评价，历史的真相亦逐渐水落石出，中国总算不是靠“小兵张嘎”打败日本的了。我们开始从御用文人们编造的层层谎言中明白过来，没多久，当严肃的历史探讨已经开始学会判读真实之时，却轮到娱乐圈热衷起“戏说”来。用文学手法来演义历史，无疑是扭曲历史的捷径，《三国演义》就是最典型的范例。如今那些浅薄的剧作家或垂涎于拨款或贪婪于票房，根本无视任何真实，胡编乱造成为他们赚钱的最佳手段，名利双收是他们的终极目标，新形式的扭曲愈演愈烈。

摩托车手似乎没看出我有离开的意思，悄声说再不上缆车站怕耽误太久了。我告诉他不去了，直接下山。另一位似乎有些不解：“一百块钱买门票，就看看这里？”我告诉他说是的。本来，吸引我到衡山来，并不是大庙或者南天门之类景观，只是这座中国最大规模的抗战烈士陵园，这里萦绕着我们民族不散的灵魂。现在，夙愿已了，心情凝重，不如归去。下山后驱车直奔上海方向而去，京珠高速满目疮痍，直至株洲都在维修，行车颇不畅。转入沪昆高速，路况大改观，限速却变成100千米，开车的人都明白，这个限速绝对有搜刮民财的嫌疑。倘若如京珠那样限速120千米，车会好开得多。没办法，只得入乡随俗服从江西的规矩。傍晚宿于上饶，这里同样因抗战史实而出名。当年的“上饶集中营”囚禁了数千“皖南事变”中被俘的新四军人员，只是那座集中营遗址不在市区，还有一点路程。我也没打算去那里，因为一个“偏见”已经根深蒂固：官方编撰的历史只是为巩固统治做宣传，你休想从中获得真实。巴尔扎克在《幻灭》一文中有教诲：“历史有两部：一部是官方的，骗人的历史，做教科书用的，给王太子念的；另一部是秘密的历史，可以看出国家大事的真正原因，是一部可耻的历史。”即使退一步说吧，对任何中国人打中国人的历史故事，我都极反感，尤其是外敌入侵的时候。

应该算碰巧了，夜晚躺在酒店床上看电视，正播一个抗战片：《我的兄弟叫顺溜》，说新四军的，好像还是首播。接下去在上海、青岛、南通、绍兴、慈溪、三清山、赣州、深圳半个来月不断看见电视里播这个剧，一级各种介绍。断断续续看了若干集，只能一声叹息：中国文人那种胡编乱造的能耐实在太了不起了！看上去像是《我的团长我的团》那班人马再次粉墨登场，上次把国军远征军二十万将士悲壮出击收复滇西的激战丑化成一群兵痞的演义，这回则转过头来为新四军编战斗故事。且不论那把美国枪、日本何时有过“华东驻屯军”、国军第五十五师虽出自苏皖，但淞沪会战后始终在晋豫鄂湘作战根本没涉足过华东、1945年4月该师已被裁撤哪来遣送日俘的机会这类明显的编造。还有，新四军用过六种臂章，剧中人所佩戴是最后一种，编故事的人大约没细看或者干脆不会算，那上边分明印着“中华民国三十五年度佩用”字样的。

陈毅当年发表在《解放日报》上的《新四军在华中》，所摆之功也只有六战：南通伏击保田大队，歼敌85名；定远之战“敌伪伤亡五十余名，我军伤亡数目略等”；盐阜区陈家集歼敌“八十余名”；淮海区梁岔被围部队82人全体壮烈殉国；洋河镇“歼灭敌伪军四百余名”，含糊数字使人根本无法知道日军究竟有几个；石臼湖数目亦不明一部被围，“敌不支溃退，撤围而去”。全都加起来也不够陈大雷一仗歼敌来得多。更何况，整个抗战期间，日军在新四军活动涉及的华东区域内折将18人，除冢田攻大将之外还有中将7人：15师团长酒井直次中将；镇海湾要塞司令大津和郎中将；第二重炮旅团长木谷资俊中将；步兵旅团长田路朝一、藤堂高英、山县业一、横山武彦中将等。被指认新四军击毙的只有山县业一（死后追认中将），其余皆国军所毙。且指认说法不一：先说系傅秋涛部在“皖南事变”之前由叶挺亲自指挥于南陵县父子岭反扫荡时所击毙；然而有人查阅日本资料显示山县1941年12月25日在安徽无为县被中国军队击毙，于是时间上弄拧了，地点亦弄错到皖南去了。

但无为县此时乃国军李品仙部驻防区域，“皖南事变”前夕毛电告叶、项：“江南部队分地渡江有危险，皖北让路，蒋虽口头答应，但让出巢（县）无（为）和（县）含（山）四县恐不易。李品仙已在布置袭击我的阴谋，仍以分批走苏南为好。”然后下令：“你们全部坚决开苏南，并立即开动”。次日叶、项即遵命违背与国方约定的北上路线改道南下，惹出“皖南事变”来的。唯掩护傅秋涛部突围的张銍锈团北向突围走原约定路线，并没有发生“袭击我”的事情。于是再改口说山县系新四军7师孙仲德19旅56团击毙在安徽巢县，时间差改正了。查新四军史，7师正式建制于“皖南事变”之后的5月1日，在桐城之南活动，首先向西也即大别山方向发展，打通与李先念的5师联系，建制仅有19旅和挺进团。然后才向东南方发展，史料称：“到1942年春，第7师相继发展了铜陵、繁昌地区，含山、和县地区，桐城、怀宁、潜山地区，望江、太湖、宿松地区，创建了皖中、皖南抗日游击根据地，打通了与第6师、第2师的联系。4月，孙仲德任参谋长，撤销第19旅旅部，由师直辖第55、第56，第57、第58团和1个特务营、3个游击大队及教导大队。”也即，撤销19旅设立4个团系同一次改编行为，不但旅、团不可能同时出现，且山县死亡处依旧不在新四军活动区域内；更要命的是，改编时山县已经死去快半年了！编出来的故事总是很难圆的。更何况，陈毅在延安《解放日报》为本军摆抗日战功却漏掉此大功了，各种7师史也漏掉此事，就连安徽设立在三河古镇的孙仲德纪念馆，也漏掉了，缘由大概只有天知道。编剧们生造一个“华东驻屯军”，再捏造个“司令”石原中将来被新四军“击毙”，用心是良苦了，可惜官衔低了点，日军中将是当不了“驻屯军司令”的。

叶帅当年对外国记者发言：“在华中敌军，计十六个师团约二六0000人，新四军抗击百分之五十九点五（九点五个师团），友军抗击百分之四十五点五（六点五个师团）。”大约得靠现在的编剧们胡编故事以充此数吧？说句不好听的话，国军即使吃败仗，毙敌也不是“陈大雷”们可以比拟的。且不说衡阳之战，就连桂林保卫战，日军酋递交大本营的战报中说：“皇军在桂林之役中战死1万3千9百余人，伤1万9千1百余人，失踪300余人，其中阵亡9名大佐级别的联队长、31名中佐级别的大队长，近100名中队长和小队长，漓江之水为敌我两军之血染之为赤，此役系我一生中所经历到的最惨烈的战役，并非在于规模，而在于敌军之勇猛。”我理解现在那些文人受宣传部门限制不得不胡编乱造，只是多少该保持些廉耻之心，别把良心全拿去喂狗才是。抗战的素材比比皆是，例如震惊世界的长沙保卫战，例如滇西缅北收复战，等等。无论哪一仗都不是“陈大雷”们可以望其项背的，说抗日怎么偏不说那些大仗、恶仗呢？此乃一党之私所导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