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择业·说跳槽 作者:隐于市井


 

   说择业


    自从社会发展到需要分工的时候,择业问题便随之而来。我们小时候大概都被问过,长大了干什么这个问题。幼年的我们,除了崇拜英雄解放军,大概就是一般家庭的权威——父亲的职业。我父亲是个医生,在我的印象中,父亲的形象是同病人对医生的崇敬的眼神连在一起的,我也曾希望人们会如此看我。

事实上,大家都知道,我们这些人,尚未成年便被抛向山乡。熬了好多年,好不容易有个招工机会,哪敢挑剔?有些门道的,即使有些回旋余地,也只能在一个小范围内“择”。

记得我招工进厂那会儿,石化厂还在筹建中,几百号新工人挤在一所闲置的学校里,疲劳而又兴奋,像是一场重大战役胜利之后等着分封。我们几乎都把进入石化厂当作人生道路一大转折,事实也的确如此(尽管我本人借助某些机缘而讨巧)。至于之后的旨趣、方向却隐隐约约体现了人各有志。比如,汽车驾驶员很热门,在那个商品经济不很发达的年代,乘公事之便捎一点私货很令人羡慕。我嗤之以鼻,不过车夫嘛。机电仪的检修工也颇受青睐,利用那一点手艺可以干私活。我耻笑屁股上挂着工具晃荡的样子!许多人不屑炼油操作工,我却觉得对着控制屏上的仪表,操动塔罐中滚滚油品,足以自豪(后来我们“离休”那会儿,石油炼制专业的最先被外企聘走)。正值无所适从的当口,邂逅一职工医院的女医生,自称家父的学生,主动帮我找门路。她说:“小C(同公社插队女生,似乎还扯得上世交)去电气了,我去帮你说说,也去电气吧。”

“好吧。”我随口答应一声,实在不好意思不接受人家一番好意,尽管不喜欢“吊儿郎当电工”。不料就此同电气接下不解之缘。

大厂的电工有十几种,小C做了电机绕线工,整天坐在工作台前,像是在小学生时代那样做手工劳动。我是电气运行工,如愿以偿,面对控制屏的仪表,掌控着整个工厂的供电。我们都很满意自己的职业,却体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取向。绕线工可以利用职务之便,帮哪家修个电扇什么的;运行工除了夸夸其谈,什么手艺都没有。绕线工只消读一本技工教材,然后就是手法熟练,再带徒弟;运行工读完了资料室几百本论著,不管消化多少,记住种种结论,便可以参加省厅会议,与专家教授同桌。现在回想,那就是潜意识的最初体现。

那时候我喜欢收听VOA,不知不觉中被English 900牵着走了好长一截,接下来是Special English,一发不可收拾。后来有一天,“英明领袖”决策,买它十来个大庆,接着大肆招聘翻译,我凭着无意中捡来的ABC居然高中探花,却只做了两年,没有终身从事。因为国策变了,十来个大庆不买了。

再后来去上学,糊里糊涂听从一位我所尊敬的长者的劝告,选择了“工业管理”,结果很惨。那是一个培养厂长的专业,谁会好端端把个厂长位子给你?学成后去组织部报到,恰赶上企业“瘦身”,要我们自己去联系用人单位。我找了一个“丙烯腈”筹备处,心想筹建中的新工厂也许发展空间大一些。记得那处长劈头就问我:“你能干什么?”

“我学的是管理,可以去企管办之类科室;我当过两年翻译,可以去外事,引进技术设备;过去当过电工,也可以搞电气。”

“那就去电气吧,管理和外事目前人够了。”处长轻描淡写一句,我就成了电气工程师,从此埋头“负序电压”、“高次谐波”、“电场分布”,恶补基础。尽管在当工人的时候,我的动手能力是最差的,但是回过头来同工程师们相比,动手能力又是最强的。何况工人出身,也最容易与工人打成一片,在工厂可谓如鱼得水。赢得了幼年时期就希冀的那种企盼和敬佩的眼神。这一干就干到了二十世纪末。

我和我的同班同学们多觉得学非所用,学了杂七杂八几十门课,只是在人家胡吹的时候多少可以插一嘴而已。我们的专业是无所不知,无一精通。阿Q的我仍以知识广博为荣。说也蹊跷,自打“离休”之后,本世纪以来一直在职场自由闯荡,到了职业生涯的最后年头,居然被人相中,当起了inspector。一个尚属鲜为人知,自然也很少竞争的领域,收入算是创了新高。工作性质属于质量控制范畴,说起来是我当年专业内容中比较重要的一部分,所以我反对“发挥余热”说,确确实实乐此不彼,总算专业对口了,毕业二十多年之后!于是我又想起什么人说的,机会总是给予有准备的人。

幼年的梦,在形式上始终没有机会变为现实,因为那是盲目的一厢情愿。然而其本质,希望以自己的分析判断赢得尊重这一点,终于实现了。

 


   说跳槽


    跳槽,如今很时髦。当代社会竞争激烈,一旦工作被炒,自然要找活。“跳槽”便时常提及。然而这个司空见惯的词汇,竟然出于旧上海的妓院行话。原本指嫖客丢弃原来的妓女另结新欢。清人徐珂的《清稗类钞》中明确解释说:“原指妓女而言,谓其琵琶别抱也。譬以马就饮食,移就别槽耳。后则以言狎客,谓其去此适彼。”古代中国,良家妇女的地位很低,妓女不过玩物而已,花钱买乐的嫖客,个个儿喜新厌旧。嫖客上妓院被比作“吃草”,玩到了“草色衰败”那一天,失去新鲜感“马(嫖客)”自然就得“跳槽”。诸如“调头”、“跳槽”这些旧上海的妓院用语,频繁地出现在清末韩邦庆所著的谴责小说《海上花列传》里,足见其强大的社会影响力。

追根究底,这个词汇似乎不雅,然而既然已为大家接受,就那么用吧。说着说着,就想说说我自己的一些记忆。自从上世纪末,本人赎得自由身以来,跳槽十多回。其中有三次,居然是在一周之内完成的,在就业难的今天,是不是令人咂舌?

那一年夏秋之交,我又一次失业了。原因很简单,先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换了一东家,结果办事作风与新的顶头上司不合拍!于是又翻出积累收藏的种种招聘网址,冲浪其间,一天至少点击几十下,发出几十封电子求职信。依据本人几年来的经验,考虑到外地户口和年近六旬的不利条件,平均七到十封伊妹儿,可能会有一次约谈;平均七到十次约谈,可能会有一次复试,平均七到十次复试,可能会有一次录用;平均七到十次录用机会,可能有一个令我满意而签约。

那是一个周六,接到一个男声电话:“你愿意从事安全管理工作?明天下午二时到浦东xx路xx号xx公司面谈。”一般HR或者前台小姐,周末是不办公事的,约谈也不会放在周末。果然,这次约我的竟然是某安装公司总经理本人。凭本人近年来进出职场、浏览才市的经验,就我这奔六的年纪,一般要不是MG过问,HR是不屑一顾的。同总经理直接面谈,省却了许多八股框框。当时敲定,周一下午二时,到南桥xx路xx号xx分公司上班,至于合同么,上班之后再说。

隔日我如约而至,前台小姐说总经理下午有事,不能过来,已经关照过了,等等。介绍我见过HR,认了办公室、办公桌以及未来同仁。同仁又领我房前屋后转了一圈。办公楼有四层,每层十几个房间,分公司几十号人根本用不完。说是可以提供住宿,也就是在楼上随便挑一间办公室作寝室,但是卫生设备只好公用的了。仓库似乎有一点凌乱,管理并不十分有序。公司隔壁是一家饭店,可以送盒饭,但是同事们多是本地人,几乎都从家里带饭,所谓“吃饭问题好解决”,让我心里有点芥蒂。

正当我忐忑之时,手机铃声响起。

“x工吗?看你的简历,对生产线维护很有经验,我们公司离开你家很近的,什么时候有空过来看看,这里是xx路xx号。”“哎呀,你怎么不早说!早半天也好,今天下午我才开始上班,怎么好请假!”“还是抽空来看一看,也许这里更适合你。”“如果你真的想我来,那就今天晚上!下班后你等我,大概六点半我能到。”“好,一言为定,我在厂里等你。一定来哦。”下班回家,走那儿绕了一下。到的时候天已擦黑,厂里静悄悄的,门房说,总经理在楼上,等你多时了。嘿!果然又是总经理,不然怎么会求贤若渴呢。

原来这是一家做文具塑料薄膜的厂,关键设备是一台从德国进口的拉膜机。近日来有一道自动调节辊不灵了,要手动辅助,产品质量便没了保障。虽然此前没有见过这种机器,不过自控就那么一点名堂,凭我三脚猫的手段,想必修好不难。看在离家近的份上,讲好月薪,次日就开始修机器了。谁让南桥那家没有同我赶紧签订合同呢!礼貌起见,给那边前台小姐发了个短信,算是告辞。

总经理办公室有一个大书橱,一橱英文资料,都是关于拉膜机的,翻阅一天,找到相关章节,算是对这台机器有了基本了解,再一天,带了俩助手东测西量,算是找到了问题所在。

第三天头上,大概刚过九点,手机又响了:我是xx投资公司,马来西亚独资企业。希望你明天来签约。你要的薪水不高,完全可以满足你的要求。将来还有很大发展空间……。瞧这口气,一下就把我雷倒。我还第一次听用人单位说我要钱太少的。于是心又动了。这里虽说也还没签合同,可是这两天来的午餐,总经理都没让我去大食堂,而约我同吃小灶,似乎面子上有点过不去呢!但是在这里,不过就这样一台要紧的机器,要不了多久,我就会玩腻,就会失去兴趣的。为了基本的诚信,还是花了好几个小时,到网上查到了问题备件的供应渠道,写出更换零件步骤要点。然后再同总经理说声再见,走人。也没有要那三天工资,譬如玩了。

一个星期跳三次,就是这样。这是在市场经济、双向选择的情况下,很好理解的。其结果也就淹没在十几次跳槽中间,没有巨大波澜。还有更值得一说的,那是倒退三十多年,我刚参加工作那会儿,还完全是计划经济的时代,那时候不叫跳槽,叫调工作,制度死板,还非要什么“对调”。我十天调四次,一连串的偶然,集中在我身上发生,影响了我一生。

且说插队那会儿,好不容易盼来了招工机会,争取上了,满心欢喜。不过,心里也明白,咱根不正、苗不红,属于社会的旁类,有口安稳饭吃就不错,不敢挑精拣肥,不敢奢望吃香的单位吃香的工种。体检、政审之后,我被分到了“县集体”单位,就是那种几十号人的作坊。事有凑巧,有一本地知青,家里在本地大概是有些办法的,分到了“市集体”。要他到百里之外的城里去工作,家庭的势力罩不着他,他胆怯了,只想留在县城。于是我就同他“对调”,对我来说,进城总是比县里好。没有两天,又得到消息,有一分配在地质队的城里知青,想要留在城里,宁愿放弃“全民”,不愿在山头奔波。于是我又站出来了。在我看来,全民所有制的单位总比集体所有制强,两种所有制的比较,是不是留在城里就微不足道了。于是,再一次对调成功,我列入了全民所有制的地质队的名单。嘿,好事还在后头。且说当初体检那会儿,天很冷。我仗着青春年少,只穿一件毛衣,外罩“上海衫”,头戴老头帽(那种安徽乡间老农才戴的粗棉纱织就帽子),你别说不伦不类,确实精神而引人注目。那时同石化厂带工的人有意攀谈几句,人家就把我记住了。但是名单是县里定的,人家只好表示遗憾。后来石化厂复审招工名单,发现其中有一名不是知青,是征地农民。而厂里早就规定只招知青,于是换人。要换首先从同样是全民单位的地质队里找,我“矫健的体魄”这个时候起了作用,我被选中了,又一次对调成功    !

后来在大型国企一呆就是几十年,见了不少市面,积累不少经验。直到如今还在吃老本。人的命运就是这样,机缘,一旦抓住了,比凭空努力有效多少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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