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摸文革——关于文革的别样解读
作者:柳吟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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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摸文革——关于文革的别样解读
1965年的夏天,北京应该也是湿热的——如芒刺在背,领袖毛浑身不舒服:眼见得一个竞争势力已悄然形成。 随着57年反右之刀的斩落,随着58年大跃进卫星的跌落,随着60年很“自然”的灾害中几千万饿殍的倒卧,“共产主义”越来越显得遥不可及。丰收了,收获的却不是稻谷和高粱,是满地轱辘的人头和饭锅炼成的废钢渣。当初纷纷扬扬二踢脚似的各种卫星,现在头皮屑似的噼里啪啦掉了一地,所有的有意无意的谎言都需要更多的谎言来打补丁。用最残酷的手段实行的最浪漫主义的大传销,“资金链”嘎吱作响,断裂在即。一场“北国风光”的梦已经到了“万里雪飘”的境地。 当然地,民间不信任和腹诽的暗流,都呈汹涌之势。这些潮暗流的汇集,自然地需要一个出口,那出口,很可能就是“党内”个别人。他们或许稍微务实些,或者更多些人性,或不在赌局庄家的椅子上,相形之下,成为民众呼声代理的可能性越来越明显。实际上有些地方已经有了“只知有刘,不知有毛”的传言。 一句话,危机;权力危机;而且危在旦夕。 那场清算之火,一旦烧起来,可是无法估计后果——领袖很清楚,什么样的惩罚能和蓄意地饿死几千万人相称?能和摧毁一个民族的自尊和道德体系相称?没有。五马分尸兼鞭尸八百也不能及其万一。所以,退路,也没有。 那就只能挺。继续前进。用"历史的车轮",轧倒所有的对手和所有的疑虑。问题是,即使在党内,由于前面这几场戏演得实在太过离谱,所有人实际上既是施害者也同样都是受害者——从农民口中夺走粮食的干部,自己肯定也有亲属饿死在路边——所以,戏,很难再演下去。 大家很迷茫,张大嘴傻站着,但都无声等待一个结局。都以皇帝新装的表情对待现在的太阳。他们是工具,他们是刀,但是现在,刀们冷眼看着刀手。 太阳很冷。当初纵横沙场的砍刀,砍下诺大江山的砍刀,有点不顺手了,被血泡卷刃了,甚至有削了自己手指头的意思。
二 那就找新刀。锋利的,有重量的,完全顺自己的意思的。或者说,盲从和疯狂的。 熟读史书,尤其是熟读史书中宫廷部分的领袖毛不可能不知道,最顺手的刀,自然是“人民”。只要你有足够的利益在前面引诱,就绝不缺少献身者。而且回顾十年前的成功,历历在目的辉煌也证明了这一点。那与其说是宣传的成功,其实不如说是一个简单的“传销”。 告诉所有农民,“跟我走吧,我带你们去剥夺你们的富有的邻居。然后,我会分钱给你们”。 如果“人民”有足够的道德自律,如果他们有清醒的认知能力,那他们自然都会知道,不行。那是一条死路,因为“举头三尺有神明”。不需要更多理由,只要是人类就该有些先验的戒律:“不可偷窃,不可抢劫,杀人者死”-----如果抢夺邻居是可以的,那么抢来的钱如何保存? 问题是,深刻的社会矛盾和私利的冲动总是会淹没人类正常的道德和智力。在那一刻,在邻居的元宝和“宁式床”的诱惑下,他们暂时放下了道德,他们抛弃了智力。 农民起来了,动手了。所有富有的邻居被“剥夺”了。浮财和土地,分给了剥夺者,大部分人挺高兴的。 可转眼之间,土地又被收走了。别说地主的浮财,连自己的饭锅都成了碎片。“如果夺取的行为是允许的,那么夺取者也肯定会成为夺取的受害者”,这个咒语发作了,所有的农民,一夜之间,仅仅在一夜之后,发觉,不仅抢来的东西不见了,连同原来家传的存粮也没有了。恍然若梦。当然,他们中的大多数,到今天也还在梦中呢。 领袖可能这么认为,既然他们当初跟随我的动机也是“夺取”,那么他们就是同谋。就意味着,他们认同“夺取规则”,当然地,按同一“规则”对同志们进行再剥夺,是没有道义上的障碍的,只是个纯粹的技术问题。所以,看起来非常浪漫主义,为失去“骄杨”而儿女情长的“我”,收拾起同志来,无论对方曾经“横刀勒马”也好,是“亲密战友”也罢,却都手起刀落,毅然决然,没有丝毫的迟疑。都是出来混的,谁也没有道义上的优先权。 有一点需要注意,内地的这种农民运动和边疆的少数民族地区的暴力活动相比,有一个鲜明的特点,就是专门对同族的弱者。地主阶级在人数上处于劣势,他们的财产和人格当然地作为被剥夺的对象。当外敌侵入的时候,如果对方的力量足够大,则会跑到到没有敌人的地方开展认真地抵抗,比如远离鬼子千里的陕北。小鬼子当初在大陆地区,常常一个人一杆枪把整个村子的人撵得飞跑。但同样是这些被撵得飞跑懦弱如羊的人,在斗争他们的乡邻的时候,却凶猛如狼。你把上面的这两个画面连读,就更有黑色幽默的意思。他们少点勇敢,多点暴虐;少点理性,太多盲动;少点道德,多点功利。 有了“人民”,有了盲从贪利的刀,什么都好说了。
三 既然在第一局中大获全胜,“人民”成了通吃的“同花顺”,而现在的这一局又没有更好的牌,那么,只好再打一次了。还是同花顺。只要能让他们团结起来,同了“花”,那么,就一定很“顺”。 那没有比学生再好的牌了。于是,《我的一张大字报》出笼。 又一场灾难,降临。 一切如愿。在全国学生的大串联中,在几亿大刀的砍杀中,所有的敌人或假想敌,全被打倒了,不仅在政治上,有的甚至在肉体上被消灭。同样不可避免地是,全国为这场权力更迭及巩固付出了太大的代价。当然,这点俗事领袖并不关心。那么多饿殍面前都不动心,现在他们少几尺布票算什么? 太阳心中的黑点是,这股力量怎么收手!过山车发动了之后,疯狂地踏平了一切。但停下来是个问题。 毕竟是“天才”。同样的演出开始了。 上一幕,农民在土地的引诱下对邻居痛下杀手,在对财产的意淫中用头颅为一个政权奠了基;随后就被彻底的抛弃和剥夺。而千百万红卫兵,在完成了“历史使命”之后,在一个“上山下乡”的指示下,就被尽数流放!剥夺了城市居留的权力,强迫到边远地区的乡下从事苦役,这在任何意义上都达到了古代的流放标准。他们也在用青春为领袖巩固权力之后,也被彻底地抛弃和剥夺了! 这一招真是精彩。 小将们也懵了,只好在“广阔天地”的炼狱里,由知青变“傻青”,用汗水洗刷自己莫须有的却永恒的原罪;为“上调”回城牺牲自尊、贞洁、良心、道德和所有的一切。(它的直接作用是,导致了中国道德系统的彻底崩坏。在那种生存环境中,挣扎回城,或活下去,是最重要的。生存压力无情地粉碎了所有道德的温情。自此,这片土地上,“规则”成了一个化石。社会的大部分规则都演变成了丛林,强者通吃成了基本规则。现在的我们,还在为此不断付出代价。) 两幕“悲喜闹剧”,用的是同一个本子。只是演员换了。 文革,压根儿就不能算是哪一个人的罪孽。它是一个“集体有意识”的暴乱和哄抢。 它是一个首恶和几亿帮凶的共谋。 一场举国皆输的豪赌。(甚至领袖毛也难说就是赢家,遗体不能入土为安,被当作镇山之宝给万人“瞻仰”,而辛苦“赚得”的那1.5亿稿费,至今也还躺在中办的账号里让家人眼馋)
四 我们如此解读文革的意义有二。先说理由之一: 如此重大的历史悲剧,闹剧,一定要有责任者。文革的责任,是领袖毛的,但决不仅仅是他的。全国的红卫兵,是绝对主力;周公及毛身边的那些战友(或者叫帮凶),也责无旁贷;甚至刘少奇们,也难以因为被迫害就自然免除了迫害的责任。至于更多的观众,更多的智者,在大火烧到自己家房子之前决不送水的人,那些看客,他们也同样不能免责。全国人民,除了傅雷老舍张志新遇罗克们,大家谁也别想推脱干系。对于那场暴乱,哪怕你是受害者,也同样是帮凶! 没有罪之土,恶之花如何能生存得如此茁壮?没有全民的道德盲点,没有全民的支持和默许,乃至没有全民的贪念,恶政如何得逞? 都称赞德国战后反思彻底,说那是整个民族的忏悔;都反对小日本的愚蛮,可是我们自己呢?我们有没有民族反省?如果民众的参与,是因为宗教情绪,还可以原谅一点。可是他们连原教旨主义的精神也没有,这里没有上帝,没有真主,没有神。主流的参与者,很清晰地,奔自己的利益而去,不择手段。他们对周围人,对社会的伤害,假托出于对偶像的崇敬,更多地是看到了哄抢的可能。支流的人,看客,则同样阴暗地等待捡拾群殴过后地上的鞋子。 文革,是又一场农民运动,只是乡下的农民换做了城里的青少年农民。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两拨“农民军”最后还是“会师”了,不过都在远离他们创造的权力的地方,是在“山上”,在“乡下”。结局不仅是相似了,简直就是全等!历史真的是循环的。农民们,是一小循环,中国,是一大循环,一不留神,就忽悠到了辛亥之前。
五 如此解读的理由二: 现在的文革触手可及。 领袖毛曾经说过,“过七八年还来一次”。许多人为之胆寒,但现在更多人不以为然。尤其是现在,大家忙着和谐社会建设,都觉得我们已经快赶上美国了,起码离英国不远。一万多元一平米的大楼,咱住着呢。好几十万一辆的汽车,咱开着呢。LV算个鸟,家里正版盗版好几个。多牛叉啊。多和谐啊。不仅和谐啊,咱都第四代了!比美国民主还先进呢! 可是,我看到的是,文革不远。 作为一个官方的正式的政治运动,它被组织上宣布结束了,但余烬犹燃,在这块土地的每个角落散发着袅袅阴魂。 所以,我们不用遥望,不用俯瞰,不用断想,甚至,我不敢做随想,它分明触手可及!当初它之所以实现的所有要素,无不俱备。只要有一声号令,一夜之间,我毫不怀疑这场荒诞的灾难依然会卷土重来。正因为此,我们不能以做学问的态度来对待文革,把它当作一件尘封的历史,而是要防止“过七八年再来一次”这场举国皆输的豪赌随时现实地进入我们的生活。
2007-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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