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世界
作者：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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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的世界
作者：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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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儿的痛苦 （女儿画作）
花儿从初一始就与女儿同学，是最要好的朋友。 花儿不像附中里多数的学生，家就在校园里，她住在离学校不远也不近的地方，每天得坐巴士来上学，中午多数不回家，女儿有时就邀她到家里来，一起做作业或一起玩，偶尔就一起在家吃上饭了。日子久了，我和花儿之间，也变得亲密起来。
花儿这名字听起来绵绵软软，总让我想起遥远北方那一片高原上的蓝天白云，还有青草羊群信天游，和一条波浪翻滚的大河。而花儿看上去也是北方女孩的模样，圆脸盘，单眼皮，细眯眼，个子也高大。没有细问过她的家世，听女儿说，她家很大，独门小院，爷爷奶奶也高高大大，面目威严，偶尔出门还会穿上呢子军服。细想一下，就知道是那种从北方来的军人家族了。到见熟了花儿，觉得花儿的骨子里，是有了一点那北方军人的脾性和气质。 后来，还知道了她家的院子里种的不是花草，而是蔬菜。花儿有时会捎来一把时鲜豆角或茄子什么的给我，带着一股泥土的清香质朴，喜得我总忍不住嚷着：可爱的花儿！ 又多情了！ 女儿的嘟囔总有些醋意。 花儿若是在跟前，便是开心爽朗地笑了。脸蛋红扑扑，眼睛亮晶晶，让我想起北方哪个作家笔下的描写：黄土地上的一棵红高粱。
花儿和女儿是很不一样的。 女儿文静，花儿活泼。什么时候看到她们两人在一起，多是花儿在大声地说呀笑呀，而女儿多是静静地听着，笑起来也温温和和的绝不露齿。 女儿慢性子，花儿急性子。两人在电脑前玩游戏的时候，握着鼠标的女儿稳稳坐着，不动声色，站在后面的花儿倒急得摩拳擦掌直跺脚，遇上天气热了，还非闹出一身大汗，要喝去我们家一大瓶凉开水。 两人的兴致也很不一样。有些放学后的时间，两人会结伴到校门外的书店转悠，女儿挑的多是与动漫有关的书籍画册，花儿买的却尽是小说，还都是流行爱情小说。 两人表达情感的方式，更见天壤之别。花儿动不动就冲着女儿表情丰富地嚷上一句：我爱你！听得我在一旁直乐，偷眼看女儿的脸色，仍然波澜不惊。 深为奇怪：你们怎么会成为好朋友的？ 互补嘛！女儿的语气带着哲理的意味了。 忍不住偷笑。
女儿爱说，唉，花儿今天又痛苦了！ 这话听起来很有诗意。 为赋新词强说愁吧？ 她是真的痛苦！首先——觉得自己不漂亮！ 啊？ 花儿其实不难看，只是胖了，处处显得饱满。什么时候看见她，都觉得那身上的衣服窄了小了，圆圆的脸盘上，也好象是因为绷得太紧，挤出了一颗颗耀眼的青春痘。 一到饭桌上，花儿什么都想吃，又什么都不敢吃。我心中不忍，便借题发挥，大说一通如今太平盛世，也将要以肥为美，到时街上的时尚美人，必多像杨贵妃一个模样了…… 花儿听着我的话，总会笑个不停，但仍是一边咽着口水一边迟迟不敢下箸。 最后，我也说累了。 女儿停下筷子，满脸狐疑盯着我说，妈妈，应该是你要多吃才对吧？
花儿的痛苦，还因为觉得自己缺少爱。 花儿对女儿诉苦，在家中除了常常被忽略，还因为学习不够好兴致太多心太野甚至是太胖而备受打击，所以变得一点自信也没有了。 大为诧异。 知道花儿的爷爷奶奶皆是军队里有颇高职位的人，父母还有姑姑阿姨等等都有很不错的工作，家中境遇富裕稳定。每到节假日，都听说花儿随父母到处旅游。 可是花儿还是不快乐。女儿似乎很了解。她爷爷奶奶太严肃。爸爸妈妈太冷漠……总之，她家一点阳光也没有…… 那么糟糕。不禁担心起来。 一次，小心翼翼地和花儿谈起这问题。 也许，你要对父母宽容一点……我们这代人，经历了太多挫折太多磨难，性情都不太完美…… 难道就因为受了太多的挫折太多的磨难，就不懂温柔？不懂爱？就不能学会尊重人性吗？ 一时楞住。 这代人，怎么动不动就用人性来要求我们呢？是我们对人性太疏远，还是他们对人性太敏感？ 花儿的痛苦是真实的。她渴望温情，渴望爱。
因为有了痛苦，花儿便有了这样的口头禅：天才总是痛苦的！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大吃一惊：这女孩胸有大志！ 女儿告诉我，花儿在小学一直是当班长，很得老师宠爱的。但是上了中学什么都当不了了。 这很重要吗？我有些糊涂。 那当然！花儿觉得是很大的打击哪，所以她成绩才退步的……她说，她上中学后胖了，老师就不喜欢她了……她小学的时候可一点也不胖，成绩又好…… 原来如此！花儿的痛苦还这么复杂，但是不是有点想歪了？ 所以嘛，花儿要证明自己是天才。她在偷偷地写小说哪……是一部长篇小说，已经写了不少了…… 什么内容呀？ 当然是痛苦的人生了——
暑假过去没有多久，女儿告诉我：花儿快乐了！ 假期里减肥成功了？ 不是。花儿交网友了—— 这不算新鲜事了吧？ 是个男生——在很远的一个城市。 哪是谈上恋爱了？ 大概是吧……反正，花儿很快乐了！ 接下来的日子，果然看到花儿总是神采飞扬的。 转眼就要到圣诞节了。 女儿上学前嘱咐我买面粉鸡蛋发酵粉巧克力什么的，说是要给花儿做曲奇饼。 过生日？ 我知道女儿喜欢自己做点心给朋友做生日礼物。 不。花儿说送给男朋友一个意外的惊喜—— 曲奇饼？ 这叫“爱心曲奇”嘛！
下班回来，餐桌上灯火通亮，女儿和花儿还在热火朝天地忙着。花儿欢快地笑着，红扑扑的脸蛋满是抑止不住的幸福感。难得的是女儿的脸上，也洋溢着少见的激动。我在一旁惊异着：爱情也会传染？ 花儿终于高高兴兴地捧着“爱心曲奇”走了。看着她一步一跳的背影，女儿无限感慨：爱情的力量真伟大！ 我回来头来悄声问：有失落感了？ 哎呀！女儿顾盼左右，叫了起来。怎么全都包走了——我还没有尝上一块哪！
补记： 高中毕业后，花儿和女儿读了不同的学校，而两人的情谊没有变。见不上面的时候，电话短信发邮件，没完没了。有机会凑在一起了，看电影，逛商场，还学着泡咖啡馆，一泡就是一整天。还是不爱回家，大年初一里，也是到家中吃的饭。 花儿长大了，还是胖，性情也没变，一样的感性多情，动辄就嚷：啊，痛苦的人生！ 每每听着，忍俊不禁。 女儿却有些忧心。说是花儿的痛苦更复杂了，爱情的挫折，事业的无望，还有与亲人间一如既往的隔阂…… 听着，颇是心疼。 然而想想也释然。我们那代人的成长，不也是经历了许多的痛苦吗？人生的痛苦不可避免，从小痛苦到大痛苦，千锤百炼，有如蜕变，才能等来成熟和美丽。 我没有安慰花儿。只是说，我等着读花儿的小说了。
西西的母亲是我的同学，又是关系密切的朋友，两家还同住在大学校园里。所以，西西和女儿，打一出生就认识了，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 西西比女儿早出生二十天，女儿开始学说话时，就会甜甜蜜蜜地叫西西哥哥。当然，到了今天，是决然不肯这样叫了。 小时候的女儿，笑容甜嘴巴也甜，很逗人喜爱。西西的父母爱极了女儿，每逢看到女儿，便是咋咋呼呼地叫唤：我们家西西的小媳妇—— 哭笑不得。 女儿却高高兴兴地答应着。 那几年，这夫妻俩轮番到国外进修，每年回来，必备有一份不菲的礼物给女儿。女儿心安理得地拿着，然后跑到我的跟前，欢天喜地地说：妈妈，我要给西西哥哥当新娘子了—— 当即气结。还没长大，就自己做主嫁了？ 西西的父母抚掌大笑。 女儿已搂着她西西哥哥的脖子，在镜头前作灿烂笑容了。
西西从小是个淘气精。 每回到家中来，必引起地震般的骚乱。性情文静的女儿，一边甜甜地叫着西西哥哥，一边惊异而困惑地观察西西的一切破坏行为。直到现在，西西已成了女儿的同桌，每天女儿从学校回来，说起西西一切稀奇古怪的作为时，脸上还是那副惊惑不已的神情。 小学六年，初中三年，女儿与西西一直同校同级，但不同班。不过，并没有妨碍女儿对西西的情况了如指掌。常常回来说的，不外是西西与谁谁打了架，又或是被老师罚在走廊上站了半天了。 西西的父母提起儿子，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最后竟将原因归结于西西不能与女儿同一个班。因此，到了高一，西西终于与女儿分在了同一个班，还是同桌。西西的父母欢欣鼓舞，特地请了我们一家到全市最豪华的旋转餐厅吃最讲究的自助餐，说是要庆贺儿子的新生。 餐间，西西父母郑重其事地委托女儿，好好帮助西西进步。女儿一边很认真地吃着她最喜欢的寿司，一边很认真地答应着，就像当初答应着要给西西当媳妇一样。我一旁看着，满心疑疑惑惑。大大咧咧的女儿，连自己都管教不来哪！女儿不理睬我的神情，照样专心一意地吃她盘中的东西。 第二天，女儿从学校回来，第一句话就是：西西说，我成了他爸爸妈妈的间谍了——
家中饭桌上的话题开始热闹起来了。 女儿每天从学校里带回来的各种信息，多数围绕着西西。昨天说的是西西得了个“帅哥”的外号，很得女生的欢迎，今天说的又是西西惹恼了前桌的小个子，引起了全班男生的公愤。刚刚说了地理课上西西的鼾声如雷震耳，把地理老师气得摔断了眼镜脚；接下来说的又是西西竞选上了学校学生会的宣传部长…… 我听得云天雾地，小心翼翼地问道：不是真的要尽“间谍”的责任吧？ 什么呀？女儿倒委屈起来了。谁叫他是我的同桌？干什么都在我眼皮底下—— 那你就帮助帮助他吧——我怎么帮呀！一考试他就看我的，机灵得很，我想藏都藏不住。课堂上睡觉我想吵醒他，他倒怎么也醒不过来了—— 这也当上了宣传部长？ 他的电脑很好呀！那些宣传策划漂亮极了—— 女儿说完了，又想了想，最后下了一个结论：只要是出风头的事情，西西就能干得很出色——包括喜欢公开对人对事乱发议论……所以，经常树敌！
长大了的西西个子高，模样没变多少，笑容甜嘴巴也甜，见了面阿姨长阿姨短地叫。喜欢说的是，阿姨什么时候再开PARTY呀？ 又想偷喝鸡尾酒啦？ 女儿在一旁偷笑。 还喜欢看跳舞呀——端着酒杯跳舞，酷毙了！ 哑然。 酷，是他们的说法。在我们的语境里，是颓废。80后这一代。无法领略80年代纯真浪漫的激情飞扬，却感受了90年代的颓废和迷茫。
到了一日，女儿一进门先笑上半天，然后说，西西今天在班上宣布，他要反省了—— 反省？！ 忍俊不禁。这西西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女儿说，西西给班上的每一位同学发了一张小纸条，叫大家把对他的意见写在上面。 都写了？ 都写了。经常被他嘲笑的那个前桌的小个子写得最多啦…… 你写什么？ 只写了一句：以后说话要经过大脑。 西西说什么了？ 挺不自在了。但口中还是说没关系没关系…… 哟，挺有风度嘛！ 放学我们一路走回来，他忧心忡忡的…… 太受打击了吧？不禁心生恻隐。 哪呀——他说，要是他都改过来了，变得太完美了，会不会大家又不理睬他了呢？ 什么？！ 正有朋友在座，一并笑绝。
西西的奇谈怪论，天天成了我们佐餐的笑料。 说够了，笑够了，突然有些奇怪了：女儿这“间谍”做得倒更像朋友呀！要不，西西怎么会连恋爱的滋味是什么这样的问题，也要来问女儿？ 果然，刚想出点苗头，女儿就来告诉我，西西约她晚上到学校的大礼堂看电影。 是约会了？我仔细地盯着女儿。 什么约会？一旁的父亲马上警惕起来。 可以去吗？女儿一脸天真无邪。 哟，还真是青梅竹马的状态！不由心中好笑。 去吧！ 待女儿早早吃了饭，打扮好等着的时候，西西的电话来了。女儿听了电话，转过脸来说：不去了—— 怎么了？ 西西看错时间了，电影是昨天晚上的—— 啊？！ 这对青梅竹马的朋友，第一次的约会就失败了。
补记： 再翻出此文之际，西西正要起程赴日本求学。 女儿心急火燎地准备礼物。先是在日本最有名的网站上给西西建了个博客，说是他的日语学得好，就是太懒动笔。接着又去商场买了本装潢精美的记事本，说他做事最是丢三落四。最后，又催着我给挑支调子温雅的男性香水。 一笑。想说，女孩子送男孩子香水，可是有特别含义的。 话到了嘴边，没说出来。看着女儿，还是那副从小到大没变的模样：青梅竹马，两下无猜。
另类的语文老师
怎么不一样？ 另类！ 另类可是一个很时髦的字眼。在女儿这代人的口中，似乎不仅仅代表着个性、独创、前卫等等，还代表着欣赏和喜爱。常看见女儿或她的同学，对着电视上或画册上那些瘦骨嶙峋衣着奇异眼光冷漠的酷哥辣妹，大作感动状：哇——另类！ 用这样的字眼来形容自己的老师，在女儿来说可是第一遭了。
女儿说这话时的神色，果然也很不一样。 一直以来，女儿提起老师的神色都是淡淡的，既不像常到家中来的同学那样，喜欢坦然说这个老师太凶横，那个老师太古板，但也从来没有什么特别亲近或喜欢的表情，常常让我这个也为人师者的母亲，忧心着这一代小辈，怎么与老师之间，就总有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记得女儿还在初一的时候，曾小心翼翼地问过：最希望老师怎么样？ 平等对待我们学生呀！女儿的回答是不假思索的。 当即楞住。十三岁的女儿，就这样郑重其事地说起平等这个词？是他们这一代成长得太快？还是我们这个具有师道尊严传统的古老国度走得太慢了？
语文老师从一开始，果然就不一样。 美国“9。11”事件的第二天中午，女儿放学回来，脸上挺肃然地说：语文老师今天一上课，第一句话就叫我们谈谈自己的真实想法—— 大感兴趣。 这老师不简单！在新闻舆论还没有正式表态之前，就敢叫学生谈想法？ 你说了什么？发现自己也很想知道女儿的想法。 语文科代表抢先说了，他建议全班人为死难者默哀三分钟。老师也同意。默哀的时候，我看到老师的眼睛里都是泪水…… 听着女儿的口气，心中即刻释然，一直以来，就担心着太张扬个人享受的这一代，没有了与人为善的恻隐之心。 可是其他的同学都在说美国活该呀——女儿大惑不解。 你们老师说什么呢？ 老师太惊讶了！呆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 说什么了？ 老师说，想不到那么多同学都是民族主义者呀？ 批评了？ 没有哪。他说同学们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很好—— 你们的老师，是个好老师！ 女儿看着我，有些愕然，但使劲地点着头，所以他另类呀！
语文老师的上课方式也另类。 讲古文《邹忌讽齐王纳谏》。女儿说，人人都说单听这个名，头就大了，怎么能记住呀？ 那你们老师怎么讲呢？我有一种同行的兴趣。 老师给我们排剧了。大家觉得好玩极了，都争角色—— 你争到了吗？我也兴致勃勃了。 没有哪！西西争到了，演美男子邹忌的朋友。 哈，这个帅哥怎么不争美男子邹忌的角色？ 被另一个男生争去了。 他帅吗？ 不，全班最不好看的男生了。 啊？ 所以嘛，大家演着演着，台词都说错了—— 为什么？ 说是美男子太丑了，所有的人，妻呀，妾呀，朋友呀，看着他，说不出那些夸奖的话呀！ 老师怎么样呀？ 当然和我们一起大笑啦——
另类的语文老师还上网聊天！ 开过家长会后，见识了这老师的年轻朝气，觉得不奇怪了。 老师的网名真好玩，像个漂亮女孩的名字—— 你们又怎么知道？我倒奇怪起来了。 我们同学在网上遇见他了。他的网名叫青儿……是不是很好听呀？老师名字里就有一个青字。我们同学在网上逮着问他，他就承认了—— 忍俊不禁。 现在天天早上都有同学在说，昨晚和老师在网上见面了，又说了什么什么好玩的事了…… 这师生交情热闹了！
寒假放完了。开学的第一节课，女儿说语文老师叫大家谈谈在假期里最快乐的事情。 最快乐！我突然想起我们那一代人在少时读书时，老师常要我们思想和作文的题目，却是最有意义的什么什么。！ 我们说了很多快乐的事情哟—— 看着女儿开心的样子，颇为感动，觉得这个被女儿称为另类的老师真不简单，能让他的学生快乐。 最后语文科代表作总结了：我们有很多快乐的事，但也有一件很不快乐的事——哈，把语文老师弄得满面通红了！ 说什么了？ 就是老师为什么不结婚？ 这也到你们管呀？ 女儿急口分辨：我们全班都知道老师有女朋友了—— 女儿夸张地提高声调： “啊—— 你的脸庞像满月……” 这是什么？ 老师写给他女朋友的情诗。 也给你们看了？ 哪里呀！男同学在老师的办公桌上偷回来的，全班都传阅了—— 怎么能这样？ 忍住笑，一本正经地盯着女儿。 像满月的脸不是太胖了吗？ 女儿一脸困惑。
补记： 高二的上学期，女儿告诉我，语文老师要离开学校了。 怎么了？不是刚来一年吗？ 语文老师不太快乐。听说，有的家长对他不满意—— 诧异。而后，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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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上最受欢迎的男生（女儿画作）
快乐（女儿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