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静镠:回忆哥哥徐本初
作者:林子搜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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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哥哥徐本初 徐静镠 来源:上海知青网论坛浦江情http://tw.netsh.com/bbs/704873/html/tree_33407532.html
引子 我的哥哥徐本初离开我们已经整整31年。前几年,“黑河电视台”作上海知青节目,有“黑兄”好友安排我接受访谈,就希望我谈谈我的哥哥,我逃避了。因为这是一个留在心灵深处的伤痛,不想碰它,不敢碰它。 几周前玉洁姐告诉我,哥哥生前所在的名山农场决定建立一个农场场史馆,其中有知青馆,为记录这场史无前例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也为纪念像我哥哥这样为黑土地奉献了自己年轻生命的逝者。30多年了,没有把哥哥的骨灰带回上海,对我来说一直是个莫大的遗憾,每每想到总觉得对不住我的哥哥。如今,远离上海那么多年的哥哥终于有了一个好的归宿,我由衷地感谢名山农场的领导。 回忆我的哥哥,为了永恒的纪念。
家信未寄,人先走 1977年3月8日,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日子。那天上午,我作为上海师范大学(现在的华东师范大学)的学生正在教室里听课,突然辅导员和系工宣队领导陈师傅一起把我叫到办公室去谈话。陈师傅告诉我,“你哥哥在黑龙江出事了,好像是受了重伤,你马上准备一下回家吧。”我一下子就慌了,哭着说“我哥哥怎么了?受了什么伤?伤在哪里?你们告诉我!”他们不肯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一边扶着我回寝室收拾东西,一边告诫我说:你一定要坚强,要作最坏的打算呵。你去过黑龙江插队,对那里比较熟悉,可能还要陪你父母亲到黑龙江去,在父母面前你可千万不能这样呵。 我到家时,爸爸和妈妈已经在家里了。或许因为被告知哥哥只是受了伤,还存一线希望,或许为了彼此安慰,大家都显得很平静。听从虹口区知青办的安排,我和父亲由区知青办的同志陪同匆匆登上了北上的列车。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乘飞机。那时候坐火车到黑龙江需要三天三夜。爸爸和我吃不下、睡不着。两个星期前,哥哥刚结束探亲假回农场。因为是粉碎四人帮后的第一个春节,国家百废待兴,有太多的好消息。知青返城啦,恢复高考啦,全家人都相信,哥哥不久就有机会回上海。哥哥回农场的箱子里塞满了高中数理化的书籍,我们知道哥哥的实力。一切来的太突然,让人措手不及,让人难以接受。在火车上的前两天,知青办的同志守口如瓶。爸爸对我说,最坏的打算吧,断了胳膊断了腿,就是瘫痪了,我背也要把他背回去,我养他,养他一辈子。我无言以对。陈师傅要我作的“最坏得打算”是这个么?我不敢想。快到农场了,知青办的同志终于告诉我们,哥哥是煤气中毒了。我们一听就知凶多吉少,煤气中毒要么没事要么就是出大事了。我们知道了最坏的结果。 哥哥当时是名山农场十二连的连长,到了十二连,指导员带着几个干部早就等着我们。我们比较熟悉的哥哥的好多战友当时还在上海探亲,连里为接待我们,特意把哥哥的女友——当时在名山二中任教的玉洁姐请来陪我们。指导员就像我哥哥的亲兄弟,见到我们,还没开口就先掉泪了。他对我爸爸说,我没有照顾好本初,对不起你们。指导员的痛苦和歉疚,反倒让我和爸爸坚强起来。 指导员告诉我们,哥哥因公逝世。他太忙,因为是一连之长,这次探亲回来正逢春耕开始,明明知道自己屋里的烟道有问题,没有时间去修理它;他太能干,从来疏通烟道,修理火炕之类的活都是自己打理;他太累了,3月6日那天,大家知道本初屋里的烟道不畅通,曾提出帮他整修的,他说我自己会整的,可是回到宿舍,累的躺下睡着了。第二天,3月7日早上,人们没有看到每天都早起的连长,大家寻思让他多睡会儿吧,没去叫他。到了晌午还不见他起来,敲门,砸门,已经来不及了。 我和爸爸流着泪听着指导员告知一切,他把我们带到哥哥的寝室,打开写字桌的抽屉,里面有一封信,这是哥哥返回农场后写给家里告知抵达的平安信,也是最后一封信,这是一封还来不及寄出、永远寄不出的信。拿着这封信,爸爸禁不住老泪纵横。
老职工,用最隆重的方式送别 第二天,连里才安排我和爸爸去看望哥哥。三月的北方天气还十分寒冷,哥哥躺在一间没有生火炉的房子里,他脸色红润,就像熟睡着非常安详,眉宇之间依旧透着英俊。我摸住哥哥的手,第一次感觉逝去生命的冰凉。它破灭了我们几天来不愿放弃的希望,打开了几天来积郁在心中哀伤的闸门,使我有了一次宣泄痛苦的机会。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日夜兼程千辛万苦赶来得到的是这个结果?为什么哥哥你要匆匆离去?你那么年轻,才27岁,你打算高考,你打算成家,有那么美好的生活等待着你。你走了,爸爸妈妈怎么办?兄弟姐妹怎么办?我们不能接受,我们不能接受啊! 看过哥哥之后,团部领导来了,和指导员等十二连的干部一起来安慰我们。他们回忆哥哥1969年到农场以来近8年的成长历程,从一个普通职工到连队技术员,再到成为连长,他的业绩、他的为人、他可爱可敬之处。之后团部领导请我们对如何善后提要求。爸爸私下对我说,人走了,还有什么要求能够弥补呢?你哥哥在农场给大家的印象这么好,我们就听从组织安排,让你哥哥善始善终吧。爸爸是现实主义者,他主张将哥哥留在名山,理由是怕妈妈受不了。他对我说,如果把你哥哥的骨灰带回去,你妈每天看到,每天伤心,还怎么过日子呵。我理解爸爸,但很不愿意接受。我知道哥哥很恋家的,不想让他孤零零留在黑龙江。可是我没能说服爸爸。我至今很后悔当时为什么没能坚持,这后悔成了我的一个心结。在哥哥去世后最初的十年里,我经常梦见哥哥回来了,我们全家团聚。让哥哥回家成了我的梦。 爸爸知道我的心思,挑选骨灰盒时,我们没有选最贵的,而是选了一个西湖背景。爸爸捧着骨灰盒轻轻地说,原谅爸爸,你在西湖里,就是在家乡了。 哥哥的葬礼传统而隆重,原九连的知青赶来了,记得有上海知青陈丽丽、颜承信等,其他连队的上海知青也来了,十二连几乎倾巢出动,长长的送葬队伍,无数个花圈,随风飘逸的挽联。大娘们搂住我,拉着我的手伤心地说,闺女,你哥是好人,怎么好人不长寿呵。指导员告诉我们,所有在家的职工都来了,他们的家属也都来了。本初是个好领导,大家都很痛心呵。这几天,大伙连夜赶做花圈,去年周总理、毛主席逝世,大家学会了做花圈。送给本初的,和那时规格一样。 哥哥安葬在名山的向阳坡上,面对公路,面向南方。在上海探亲没赶上和哥哥送别的好战友,在那年的清明去墓地为哥哥扫墓,并在墓碑周围栽上了松树。几个月后,指导员寄来了一张照片,哥哥墓碑周围的小松树清晰可见。
我记忆中的哥哥 在名山农山办理哥哥后事,只用了一周时间。但这一周经历人生大悲,让我终身难忘。这一周玉洁姐陪着我和爸爸,晚上我们躺在床上,整夜整夜地谈我的哥哥,对哥哥的回忆,让我们暂时忘记伤痛。 哥哥和我都是上海市虹口区北虹中学的学生,他是68届高中毕业生,而我是69届初中毕业生,我们相差4岁。哥哥69年到名山农场,70年我也下乡,到黑龙江省爱辉县二站公社插队。在文革年代,虽然我们是兄妹,虽然我们同在黑龙江,实际上我们很少有见面和交流的机会。 哥哥从小聪明过人。我们姐妹兄弟6人,小时候个个学习成绩优秀,不用父母操心。哥哥上初中时,文革还没开始,班主任许老师最喜欢他,因为哥哥虽然平时成绩一般,但关键时候如参加区里数学竞赛可以获第一名。哥哥动手能力特别强,那时父亲在郊区工作,我姐姐住校读书,他就是家里的大男人,有什么难事,他都能对付。在农场的几天里,我知道了哥哥的生活和工作能力都特强,拆洗棉衣、缝棉被等活都自己干。对工作更是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在农场开始钻研农业技术,每次回家探亲总去书店买一些农业方面的书籍,他虽然没有经过专业培训,但在知青农业技术员中也是好样的。 记得还在60年代初的三年困难时期,我外婆病危,妈妈和爸爸赶到乡下去了,把家交给了哥哥,哥哥那时才12岁,带着我和三个弟弟,两个星期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这回听说哥哥在任连长期间,在连队职工中威信也很高,经营管理也很有思路,对科学种田也很有研究,是知青干部中的佼佼者。我原不知道,但我深信不疑,哥哥的管理才能好象是天赋的。 在文革中,哥哥基本上是个保守派,当红卫兵都在冲冲杀杀的时候,他对他的班主任许老师敬重如常。76年底哥哥最后一次回家探亲,那时虽然四人帮已经下台,但很多思想理论问题还尚未澄清。哥哥就说,*是对的,要是真的照*的思想做,中国就有希望了。在家里,哥哥是个有责任心的孝子和兄长。下乡后,哥哥的收入并不高,但总还不时给家里寄点钱。我那时插队生活很艰苦,两年分红的收入只够回家探亲的路费。哥哥总是对我说,如果生活上有困难就给他写信。记得一次要回上海了,正好有机会买全毛绒线,那时什么工业品都供应紧张,我不想放弃,可是没钱。后来给我哥哥写了封信,他马上给我寄了20元(那时全毛绒线只要7元钱一斤)。 哥哥和玉洁姐交往了一段时间,到77年春节,一起回上海探亲,双方家长都见面了,两个人又一起回农场的。哥哥去世后,两家成了“特殊亲戚”,一直保持走动,玉洁姐对我父母如自己的父母,我父母也把她当女儿看待。使我父亲原来感叹一失失俩的悲痛得到些许弥补。每逢过年过节,玉洁姐都像女儿一样会有一份礼,直至今日。她已经成为我们大家庭的成员,她给与我们全家的这份儿女之情姐妹之情,是人间的大爱。
全家人永远的痛 我和爸爸回到家里。望眼欲穿的妈妈等到了噩耗,其实她早已料到,只是不愿接受罢。我爸爸妈妈都是有文化的人,爸爸是银行的主办会计师,妈妈是企业的主办会计,平时温文尔雅。但面对痛失爱子的人间悲剧,还是难以自抑。妈妈嚎啕大哭呼天抢地,她怪父亲为什么不把儿子的骨灰带回来。她执意要把哥哥的照片放大了挂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 生活总要持续,但伤痛成为永远。哥哥的去世给我父母的打击之大难以语言表达。那一年,我父亲53岁,我母亲49岁,仅一周,他们的头发变得花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任何联想,都会引起妈妈伤心落泪。一次我正好在家,妈妈在厨房做饭,突然泪流满面回房里来,一问才知道隔壁邻居儿子回来探亲,妈妈触景生情。每年3月7日哥哥的忌日,每年清明、冬至,年三十,妈妈都会用各种可能的方式遥祭我的哥哥。 1997年我父亲去世后,家里定了个规矩,年三十全家团聚祭奠逝去的亲人。那一天,妈妈总要我们放上三副碗筷,给我奶奶、我爸爸和我哥哥,她呼唤我哥哥的名字,希望他和爸爸奶奶一起在天国安息。 家里兄弟姐妹都成家立业,有下一代,有宽敞的住房,衣食无忧。妈妈总是说可惜你哥哥没有赶上好日子,总是说如果可能将现在拥有的一切换回哥哥,她也愿意。
30年不了战友情 哥哥去世时,他的好战友、好朋友大多在上海,听到噩耗,无不悲痛万分。他们都想来安慰我们,又都不敢来,怕来了引起我父母亲悲伤。在最初几年里,每逢哥哥忌日,他们会集结好了一起来我家里看望,送很多补品给我父母,以此表达他们对好友本初的一份怀念。他们对我妈妈说,本初走了,我们都是您的儿女,有什么事,尽管说,我们能做的,一定帮忙。 记得1987年的3月7日,我哥哥去世十周年纪念日,都已经快晚上9点了,哥哥的一大批老知青战友来到我家,记得有孙耀文、忻鼎民、陈丽丽、金浩明、吴柏欣等。那一天为了纪念哥哥我们兄弟姐妹也都回家了。十年了,聚在一起,老荒友说到我哥哥,依然还是伤感难抑,眼眶湿润。 去年(2007年)3月,在哥哥去世30周年前夕,孙耀文、忻鼎民、金浩明等哥哥的老战友,特意预先联系,约定时间来看望我妈妈。送上新鲜的水果、昂贵的野山参和各种滋补品,他们拉着我妈妈的手询问身体情况,每个人都汇报了自己,家庭、子女、工作和事业。当年的小伙子如今都两鬓斑白,但在妈妈面前,他们真像儿子一样亲近。三十年,不了情,这人世间的真情大爱,都因为哥哥而传递。
结语:想对哥哥说 亲爱的哥哥,请原谅我们让你定居在遥远的北疆。如果你在天上有知能了解到我以上的文字,你可以知道我们心中对你的挂念。 亲爱的哥哥,请相信我们兄弟姐妹会承担起你托付的责任,照顾好妈妈。如果你在天上有神力,请保佑妈妈健康长寿。 亲爱的哥哥,我们要告慰你,在名山农场的知青馆里将树立你的照片,我们会带着你的侄儿、外甥女前去祭奠,让他们记住大伯、大舅直至永远。
( 作者系原十二连连长、上海知青徐本初之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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