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魂》——看电影·找书看
作者: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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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树魂》节选:
看电影
只要在本县或是境外不过江的范围内,凡有电影或演出,不管看过多少遍,也不管演得多臭,知青们必到。 农场经常放电影。电影在哪儿放,那儿的农场知青就义不容辞地负责接待远处来的知青们的食宿。农场各队多数在半山,远的得走半天。知青们吃过中饭就走,每次都约上傣族毕少们一起走。跟她们在一起边走边聊,开开玩笑,好玩,还可以吃到她们带的小食品。晚饭就在农场知青处吃,雨季时,看完电影就跟农场知青挤一宿,第二天再回去。 乡上、区上这些近处放电影时,大家就吃过晚饭才去。走时,人手一只电筒,也有的提着用竹筒做的孔明灯,傣族们边走边对歌。此时若从大榕树上远远的望去,一串串忽明忽灭的灯火、一阵阵悠扬的歌声从四面八方向同一方向汇集,好看且好听。 傣家毕少非常调皮,见到男知青就用电筒直射,晃得你眼睛睁不开,看不见路,一不小心就踩到水田里。她们会笑得前仰后合的,嘴里还不住地奚落人,使你哭笑不得。 为了报复,老地用两只电筒拼成一只装4个电池的强光电筒,跟她们对射。只是她们即使被晃得睁不开眼,也能轻巧地避开路上的坑洼,更不会掉下水田。 傣族看电影极为投入,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全体一起或悲或喜,惊叫、叹息、抽泣、欢笑或痛哭。当看到《渡江侦察记》炸大坝那段时,就会有人大叫,男的别去,叫女的去。没看过的问为什么时,看过的人会说,他去准死,已经好几次了。至于说死多少次,视这人看过的次数而定。 看电影时,往往是各寨子知青聚会的时机。除了新片,凡放老片知青们多半跑到银幕背后空场上去,站成一堆儿闲聊。刚开始时傣族老乡们很不理解,说这帮知青怎么老喜欢看人屁股,等到有好奇心强的小孩也跑到背面看了,告诉大人们背面看到的也是人的正面,所有的傣族老乡都亲自跑到银幕背面查看,大惊小怪地争论这背面看到的人为何只是左右颠倒而不是前后相反。 放电影的换片时,全场一片漆黑,毕少们的电筒光柱从正面射过来,知青们的则从反面反击过去,双方开展电筒光大战。此时,老地的强光电筒大出风头,光柱照到哪儿,哪里就响起尖叫声。光柱照到谁的脸上,她就眯着眼,大叫:“呆乍麦。”(你个死鬼之意)但却既不躲避,也不举手去挡。全场毕冒与知青一起叫“照啊,就是她”,并议论她是哪个寨子哪家的,碰上长的漂亮的,散场后她身后定会跟上一大群毕冒。等到换好片开始放映了,电筒光大战才告一段落。那时除了县城电影院有双座机外,巡回放电影都是单机,每一场要换好多次片,每次都要闹上一通电筒选美。 《列宁在一九一八》的电影在县城放映时,全县知青几乎倾巢出动。弄迈知青们步行20公里进城,沿路各寨知青跟着加入,浩浩荡荡结为大队人马,沿路寨子的傣族不知出了什么事,还以为昆明知青又去跟农场的外省知青打群架呢。 那天电影开映时,守门的县中红卫兵被这伙知青一句:“滚开,你红卫兵爷爷来啦!”吓得溜之大吉,平时只能坐500人的电影院挤了至少2000人,差点没把电影院挤垮。当放到跳4个小天鹅的芭蕾舞时,镜头一黑,只能听见音乐。原来是放电影的按上级要求,用手将镜头给挡住了。只听得全场一声怒吼,天花板震得直掉灰,愤怒的知青们冲进放映室,要不是有点理智的人想到还得有人继续放电影的话,那小子差点就被踩扁了。暴动之后,那一小节4个小天鹅舞重放了至少5遍,电影才继续往下放。 省京剧团来巡回演出《沙家浜》的那些天,知青们成了随团搭台、卸台的义务工。剧团有个武生演员是老令的朋友,抽空来弄迈玩了一天。等他走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弄迈男知青和鹿旺仔们工间休息时的乐趣便是在稻草堆上练习翻斤斗。没过多久,包括老地在内有好几个人学会了翻前空翻,老龙和鳗鱼则能翻后空翻。 在国境线那边,时常有反政府武装的文工团进行演出。得知消息后,附近的知青们以那种包住头的方式披着棉毯,化装成傣族,越境去看。结果往往令人大失所望,听不懂,表演和音乐也极差劲,那些活报剧情节极简单,纯粹是宣传,连傣族老乡们都不爱看。知青们还是逢戏必去看,不为别的,纯粹为了戏场周围各种各样的小食品摊,以及与外国傣族毕少们斗嘴逗乐子。
为了找书看,老地几乎走遍了全县。 那些高中生带的书最多,所以他们的宿舍是老地定期检查或突击抽查的重点。只要远远地看到老地从大路上过来,高中生们就会大叫:“地主还乡团来了,快坚壁清野”。但不管他们的书藏得有多严密,大都能被老地搜出来,他们也只好让他看。他也不把书带走,吃住在那儿,白天大家出工,他就看书。到他们快收工时,老地就生上火,淘好米,摘好菜,做厨房下手的工作。晚上则要将书还给他们看,他跟其他人聊天或下围棋,等看书的人中有人看完了或是要睡觉了,叫一声:“小地主,来拿书”,他就跟个要饭的似的急忙跑去拿来接着看,有时一天中交叉看3、4本不同的书。每次将全部书看完后,他就回弄迈去出一段时间工,改日再到另一个寨子去搜索。 后来知青们发现,外国街子上有专门租书的,每租一本2分钱1天,租一个街天(5天)1角钱。大家欣喜异常,大量租了来看。只是能租到的书的种类太少,都是直排繁体字,很薄的线装书。他们曾租过金庸的《碧血剑》全套,是用谷箩挑回来的。 租到书后,大家排队轮着看,看得快又能熬夜的先看,其余的人则排队等候。每看完一本,就要吵吵一阵子找下一本。有时某人急着要找下一本,半夜里会忽地响起跟要命似的吼声:谁拿着第某本,快点拿出来。把大家都给吵醒后,如果书是在女生那边,就得从墙头上面扔过来。 看书曾经给老地带来点不大不小的麻烦。 一天上午,大队(原来的乡)干部老古来传达当时隔不了几天就来一次的“最高指示”,要求每个人都必须参加,至于那些针对党内斗争的“指示”,连汉话都不懂的傣族老乡们听过后是否明白,也就不管了。 前一天晚上,老地在老社家玩时,被相帅逼着学抽烟,一支烟没抽完,就感到头昏眼花,晕晕糊糊的被别人搀扶回宿舍。他们说这叫烟醉,比酒醉还伤人。第二天老古召集开会时,老地感觉还没缓过劲来,拿了本书坐在会场外凉台上,呆了一会儿就开溜了。 快到中午时,老龙在鹿旺仔的带领下,跑到大榕树下找到老地,说:“老古这个狗X的,他在会上说你看黄书!” 老地一下子跳了起来,这还得了,搞到老子头上来了。 当时正值上面强调要加强对知青的再教育,某些干部成心找知青的茬,组织了好几次批斗会,批判对象都是所谓的“坏知青”,看黄书也是当时给知青定的一条大罪。 “人呢?”老地怒气冲天地问道。 “刚走”,随后赶来的知青们说。 “追!”老地拿起那本“黄书”往腰里一别,大伙随老地一起朝寨口跑去。 寨子里的傣族见这伙刚被批评的知青气势汹汹地去追老古,知道要出事,也急忙随后跟来。 刚出寨子口,就见到了老古。 老地一声大吼:“狗X的,老古,你给老子站住。” 这小子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老地,腿就软了。他也知道,老地的胆子大是远近出了名的。 腿虽软,嘴可还在硬:“你……你想干什么?” 老地冲到他面前,一把就抓住他的领口,咬牙切齿地喝道:“刚才在会上你说老子什么?嗯!” 老古还想给老地来个下马威,脸红脖子粗的大声地叫:“放手!告诉你,我是大队革委会主任,你敢动我一下,就是现反。” 老地不卖他这帐,不但没放手,右手还已握成拳头,刚想冲他小腹上来一下,老社赶来了,拉住了老地的手。 老古忙用傣语向老社说:“队长,他想打我,快去叫民兵来”。 谁知老社不紧不忙的对他说:“他问你,刚才你在会上说他什么。”那种神情,仿佛老古不懂汉话,需要他当翻译似的。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众所周知,老社一句汉话都不懂。 还是合作社时期,老社曾因此出过一次大洋相。那次传达的“最高指示”是:一是要抓革命,二是要促生产。传达完了,老社讲话:“毛主席说啦,一社要革命,二社要生产,我们三社没事儿了,休息。”老古急得直跳,一再向他解释,他却一本正经地一口咬定:“毛主席就是这么说的,我在乡上也听传达了。”知青们笑得满地打滚,傣族老乡们则莫名其妙。以后第每逢听到这类“一要如何,二要怎么”或是“既要如此,又要那般”的模棱两可的“指示”时,弄迈知青都会补上一句“三社没事儿了”。 老社其实在路上已听老蒜说了事情的由来,他平时就见不得老古颐指气使的样子,这么一说,跟老地的话刚好对上茬。知青们后来还猜测,老社可能是大智若愚,真人不露相,说不定他真听得懂汉话,一直装不懂。 老地容不得老古再废话,将其领口一紧,大吼:“说!” 老龙也在一旁神情严峻的发话:“说吧,刚才老地不在时你是怎么说的?现在当着他再说一遍。” “我是说,开会时不要看书。”老古见众人都不向着他,便想大事化小。 “老古,别以为我们不懂傣话,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老平记性最好,她用傣语重述老古在会上的话:“你说:‘刚才有个知青,胆子也太大了,开会时公然拿了本黄书在看!看来是要请到乡上去学习、学习了’是不是?” 众知青和傣族都纷纷点头:“没错,是这么说的。” “你是在开会时看书嘛。”老古对着老地说,眼睛却低着。 老地松开手,从腰间抽出那本封皮的确是发黄了的书。一手指着他的鼻子,以命令的口气对他说:“老古,跪下来。” 老古奇怪地看着老地,没动。大家也不知道老地要干什么,都静静地看着。 老地把手里的书举起,用傣语向大家宣布:“大家看好了,这本书是毛主席最喜欢看的书。老古说是黄书,他说的对不对?” 知青们看清了,那是本《唐诗三百首》。 傣族老乡们当然是完全相信知青的,他们开始议论起来:“不对啦,毛主席喜欢的,当然是好的啦,怎么能说是坏书呢。” 老社则直指老古:“你错了,老地没错。” 知青们更是威逼老古:“你这可是反革命言行,该当何罪?” 有人大叫:“把他抓起来,把这个反革命送到乡上去批斗”。 老地直盯着呆若木鸡的老古,准备看他的反应来决定下一步行动。 众目睽暌下,老古满头大汗,目瞪口呆,嘴唇乱抖,半天不说话。 忽然,他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双手乱捶胸口,口中念念有词:“我有罪,我有罪,我向毛主席请罪。” 这一下子变故出乎老地的意料。原以为他会跟知青们辩论上一阵,最后结果顶多是双和。或者干脆来句“你给我等着”就开溜,不了了之。没曾想,本乡最高权威老古这么容易地就投降了。 大家也都楞住了。傣族老乡们惊讶地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平日威风懔懔、能在会上滔滔不绝讲2个小时大道理的大干部,居然会向个小知青下跪。他们听不懂老古的话,只知道他是认错了。 老地看着老古青筋暴胀的脖子,真想一手扼住,再将他的手拧到背后,弄到乡上去批斗一次,为被斗过的知青出口恶气,却又下不了手。 不知怎么的,老地感到一阵恶心,背过身来不想再看他,低声喝道:“起来!走吧。” 老古急忙站起来,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连裤子上的土都没拍一下。 大家静静地看着他走远了,谁也没说话。 回寨子的路上,傣族老乡们兴奋地议论着,知青们却默默地走着,回想着刚才那一幕人间活报剧,心中只感受到一种无奈。 老地虽然胜了,却觉得胜之不武。知青们是在大城市里从文革的大风大浪中闯过来的,对这种以更左对极左的文革伎俩,当然比老古这种土干部见的多,收拾他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但也不能小瞧了这些土干部! 邻寨知青分家时,为共用物品如何分争吵起来,老古要他们学红宝书,有个39中的男生说了句:毛主席又不能解决知青们分家的事。老古抓住这句话不放,那傻小子便承认说错了,其他知青又不团结,谁也不出头,结果这个男生被打为反革命,批斗了好几次。 总之,不能承认莫须有的罪,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这是知青们从文革中耳闻目睹、亲身体验所得来的宝贵经验。 老地对这事一直耿耿于怀,难以理解人与人之间居然会闹到这般无聊的程度。 老古仍然来召集开会,就像没发生过什么事似的。傣族人民待人善良,不愿提及让人难堪的事,对他仍然是恭恭敬敬的。 不过他对知青的态度却来了个180度的转变,见人就发烟。以后对知青也一直很好,别的寨子的知青都深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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