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李老师 作者:封尔威斯基


 

  寻找李老师   


    李老师在师范附小教音乐。

师范附小的老师都是师范学校毕业的高材生。李老师家在农村,城里没有路子。他念师范的时候,成绩优秀,于是就被留在了附属小学。在六十年代初,事情就是这样简单。

有音乐课的那一天,仿佛节日一般。起初,我们去上音乐课,拥着、搡着挤进去。李老师微笑着决定:今后要排队,鱼贯而入。再上音乐课,李老师坐在钢琴前,十个手指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跳跃着,我们踏着乐曲的节拍,走进那间充满美妙诱惑的屋子,心中温暖幸福。

音乐教室被李老师布置得神圣庄严。后边有一排大玻璃橱,内陈各种中西乐器;墙上悬挂着人民音乐家聂耳和冼星海的画像,张贴着音乐知识挂图。

李老师歌儿教得好,课也讲得好,那是不用说了。李老师故事讲得好,同学们特别爱听。他时常在课尾余下的时间里,或幽默、或哲理、或惊险那么一小段,我们大有午餐多了一块肉饼的感觉。

可是后来不知为什么,他向我们宣布:再也不讲故事了。我清楚地记得,他宣布决定时声音的哽咽和眼里的泪花……李老师不讲故事了,他把讲故事的权利让给了其他老师,可其他老师不会讲故事,即便讲也没有李老师那样生动。我们心里满是失落与困惑。

在盛开“文艺队”之花的年代里,李老师培育的这一朵格外娇艳。有一次,李老师看了部队解放军战士文艺队的专场演出,很受启发:小学文艺队能否也搞专场?于是,我们在原有节目的基础上,又排练了一些新节目。在市工人文化宫的大舞台上,首场演出获得了成功。这在那个北方中等城市的教育发展史上,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那时,内蒙古草原上有一支演出队叫做“乌兰牧骑”,我们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吹打弹拉,亦歌亦舞。唯一与他们不同的是,城里不能骏马奔驰。李老师领着我们排着队,背着乐器,扛着道具,到敬老院给老爷爷老奶奶演出;坐上大卡车到工厂的俱乐部或是车间里给工人叔叔阿姨演出;坐上拖拉机或是大马车到农村去给农民伯伯婶婶演出;坐上大轿车到部队去给亲人解放军演出。你别小瞧我们这群孩子,在李老师的培养下,节目越演越多,越演越精彩,居然多次登上了广播电台。只是那时这个小城里还没有电视台。石油工业部的部长到大庆视察,返回北京时途经过这个城市,也要看一场我们的演出。

文革初期,学校停课,老师们不用上班了。李老师以一种自觉的精神,每天组织我们排节目,然后去为工农兵服务,为人民大众服务。派性严重动枪动炮时,我们这支孩子文艺队也没有解散。有一次去部队慰问解放军,来接我们的是一辆大卡车。途经造反派的封锁区时,李老师让我们蹲下来,用苫布蒙住头,任凭子弹从头上嗖嗖飞过……那次演出极为成功,解放军叔叔们流着泪使劲儿给我们鼓掌。演出结束后,部队首长派了四辆装甲运兵车把我们送回了学校。夜深了,为防不测,李老师握着一柄铁锤,把我们一一送回家。

严峻岁月过后,市里召集各单位文艺队开大会。我们是全市唯一的学生文艺队。主持人要求被念到名字的单位站起来,展示一下队伍的阵容。念到我们学校时,李老师一声起立,我们齐刷刷站好。全场爆发出了热烈的、长时间的掌声。这支从艰难岁月走过来的孩子文艺队,赢得了人们的尊敬。在那激动人心的掌声中,李老师眼睛里闪着两颗大大的泪珠,他不想在学生面前落泪,但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可是后来又不知为什么,李老师不再给我们排练,也不再带领我们演出了。我们心里的困惑超重了。据知情的同学说,李老师的家庭出身不合标准。

文艺队是少年时代艺术的摇篮,后来,有的同学考进了音乐学院附中,有的考进了戏曲学校,也有的考进了歌舞团、京剧团或是评剧团;没进专业院团的同学也都成了各单位的文艺骨干。

学生成材,李老师高兴。不让李老师培养学生,也就是枪毙了李老师的幸福。李老师无可奈何地调到了另一个单位。那里没有学生可教,他只能把力量用在培养儿子上。两个儿子都成了很不错的音乐工作者,可那所学校再没有孩子登上音乐殿堂了。

后来听别的同学说,李老师因被卷入黄色录相一案,进劳动教养院一年,出来之后心情郁郁,时间不长死在大连的旅社里。也有人说他没死,而是去了国外。

我时常想,若按前一种说法,那么,李老师的命运如同一首两个乐章的乐曲,前一章是奋斗,后一章是悲歌。我总觉得,命运这样安排李老师,实在是太不公平了,应该给他演奏第三乐章的时间和舞台。因此,我希望说他没死是真的。我想告诉他,现在的音乐课,老师可以给学生们讲故事了。我还想告诉他,如今学校办各种各样的特长班,家长是要花很多钱的。我的孩子已经上学了,在他的童年里必须有一位会讲故事的老师。您如果还组建文艺队,我一定送孩子参加。

李老师,您在哪里,您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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