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不该遗忘的歌 作者:老熊


 

    一支不该遗忘的歌


    它不该被遗忘,尽管并不优美也不动听。相反,它刺耳、喧嚣,尽显人性泯灭,更透出施虐者的暴戾。与其说是歌,不如说是被虐者的呻吟。

但这些都不应该成为忘记它的理由,因为它曾经存在,因为它记录了那个时代,也因为曾有无数被冠以“牛鬼蛇神”的人被迫高唱。它就是《牛鬼蛇神嚎歌》。

由于此歌当年属相互传抄,并未出版发行,关于它的记载很少,想追寻它的原貌并不容易。如今鲜见的资料均语焉不详,且不说没有歌谱音调,就连歌词也无准确记录。所幸当年与此歌的发源地和始作俑者离得甚近,曾经目睹它出笼,也有幸目睹它施虐,只可惜本人未能记下歌谱。

幸而有这些线索,寻访就有了便利条件。果然,几经询问便有当年爱好音乐的同窗放言全然记得,并随手连词带谱一挥而就。问其何以有如此把握,他说当年“牛鬼蛇神”们每天早晨都要例行请罪,恰好举行仪式就在他的教室旁边,几十天近距离观摩以至于印象极深,数十年后尚能记忆的东西唯此无它!

“牛鬼蛇神”们开始“劳改”前要站成数排,皆作低头忏悔状,领队的副校长以无比痛心疾首的语气说:“首先,让我们怀着无比……的心情,一起唱《牛鬼蛇神嚎歌》。……我是牛鬼蛇神,预备~~~唱”:


    我是牛鬼蛇神,
    我是人民的罪人。
    我有罪,我该死,
    我该死,我认罪。
    人民要把我,
    砸烂砸碎,砸烂砸碎。

我是牛鬼蛇神,
    我是人民的罪人。
    我有罪,我该死,
    我该死,我认罪。
    不老实交待,
    死路一条,死路一条。


    根据流传的说法,此歌当年诞生于北京四中,词作者为高中一年级某学生。至于曲作者则不得知,一说是“老兵”勒令关在“牛棚”里的周巍峙老先生谱曲,也有说此歌乃是马思聪先生谱曲。这些说法或许并非虚构但也未必确凿,在那个非常的年代,一切皆有可能。如今经回忆能够比较肯定的是它发源于北京四中,而所传的词作者并不正确,乃把另一首《对联歌》混为一谈的讹传。既然当事人都避而不谈,大约只好留作悬案了。

此歌大约于1966年7月下旬开始勒令校内的牛鬼蛇神们唱。在本校批斗大会后,就迅速在全国范围传播开来,被应用于许多揪斗黑帮的场合人。当那些“牛鬼蛇神”在被批斗或“请罪”时,甚至只要“革命群众”心血来潮,任何时候都可以勒令“牛鬼蛇神”扯着嗓子嚎唱这支“歌曲”。

因为它把精神上的施虐发挥到了极致,于是便有了不同的版本和类似作品,曲调不尽相同,歌词也有出入,不过用意和作用都相差无几。例如,另一个也据说是马思聪先生被勒令谱曲的版本,速度很快,曲调和歌词相差很多。此歌最早叫作《牛鬼蛇神嚎歌》,至于后来各种相同与不同版本,有《牛鬼蛇神哀歌》、《牛鬼蛇神队歌》、《低头认罪歌》等等不同称谓,或笼统地称为《牛鬼蛇神歌》。

这些演化的原因,除了有在流传过程中抄录错误,也有不同单位的掌权者为要显示自己的斗争水平和深厚的阶级感情而另行创作。最根本的,在于当时的人们并不在意此歌本身。被虐者没有选择的余地,也不可能计较它的内容;而施虐者根本不在乎是不是歌曲,只为了在加害别人时,品味自己所得到的快感。

经多人回忆和探讨,本文所记录的歌谱无疑是最早的版本,歌词准确无误,曲谱凭记忆尽可能准确记谱,可能有个别音符、时值等略有误差。这些误差在所难免,只因为没有人想真正唱好这支歌,能有上述那位副校苦中取乐为后人留下真实的诠释,实为难能可贵。四十年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一滴水,如今再考证它时,仍不免为那些历历在目的疯狂而战粟,不由自主地想要逃避回忆那些疯狂。

这支歌的几近消失,固然有当年施虐者讳莫如深,也不乏被虐者不堪回首。“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未必能抹去曾经的存在,“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或可更奋然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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