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林昭的一点文字
作者:盐贩子搜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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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林昭的一点文字
在我们熟悉的朋友中就有这样一位同志。这是一个勇敢纯真的南国女性,名叫林昭。由于她不愿意向风靡一时的现代迷信活动屈服,被关进了上海的监牢。但是,她坚持用记日记、写血书等种种形式,表达自己对真理的坚强信念,心甘情愿地戴着“顽固不化”的枷锁,过早地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林昭中学就读于苏州景海教会学校,并积极参加了共产党组织。1949年6月因不听母亲让她去美国留学的劝告与家庭决裂,后考入苏南新闻专科学校。1954年以江苏省最优异的成绩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并在《红楼》杂志任诗歌编辑。50年代初曾参与农村的土改工作,对共产主义抱着热忱的信仰,在给北大好友倪竞雄的信中说:“我现在真是一无所求,连对家庭的感情也淡多了。我心中只有一颗红心,我知道我在这里,他(毛泽东)却在北京或莫斯科,每一想起他,我便感到激动。”称毛为父亲。但很快对土改工作队的歪风邪气不满。 1956年北大学生翻译了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学生张元勋、沈泽宜写了长诗《是时候了》以大字报的形式张贴,由此揭开了“北大5?19”民主运动的序幕。但很快他们就被打成右派。林昭由此洞悉了“反右运动”的内幕。在批斗张元勋的现场,她跳上桌子为其辩护,自称昭即“刀在口上之日”。 林昭随即也被打成右派。后被系主任罗列照顾安排在北京人民大学书报资料室劳改。其间结识另一右派分子甘粹(原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资料室主任)并相爱,完成长诗《海鸥之歌》和《普罗米修斯受难日》。但组织不允许他们结婚。后甘粹被发配新疆,劳改22年。 后又结识因读了《海鸥之歌》慕名而来的张春元和顾雁(现中国科技大学物理系博导,原《星火》负责人),创办《星火》刊物,公然提出要在中国建立一个和平、民主、自由的社会主义国家。 1960年10月,在天水参与《星火》地下刊物的右派分子和当地群众30多人遭到捕杀,顾雁在上海被捕,判刑17年,关押20年;林昭在苏州被捕,张春元逃脱,几年后被捕并枪决,生前没有留下一张照片。 1962年3月,林昭因在狱中病情严重,为诱捕张春元,被批准保外就医。但林昭决意不走,她说,你们以为能把我保出来吗?还是要进来何必多此一举?不如把牢底坐穿。母亲无奈只好令强壮劳力将她强行拖走。 出狱后回到苏州老家后结识黄政,共同起草了改革方案,提出八项主张。因他们的活动早有人监视,于1962年12月再次被捕,黄政也随之被捕,判刑15年。 1968年5月1日下午,警察来到上海林昭家向林母索要5分钱子弹费,家人始知她已于4月29日被秘密处决,年仅35岁。 ----------------------------------------------------------------------------------------------------------------------------------------------------------------
这在人类思想史上乃至人类历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的。 我们永远无法知晓林昭在狱中的种种细节,只有从她带血的文字中感受她不屈的抗争和曾经的痛苦磨难。
双龙鏖战玄间黄,冤恨兆元付大江。蹈海鲁连今仍昔,横槊阿瞒慨当慷。 只应社稷公黎庶,哪许山河私帝王?汗惭神州赤字血,枉言正道是沧桑 ——《血诗题衣》步毛泽东《七律》韵
每当想起那惨烈的1957年,我就会痛彻心腹不由自主地痉挛起来,真的,甚至听到看到或提到那个年份都会使我条件反射似的感到剧痛。这是一个染满知识界和青年群之血泪的惨淡悲凉的年份。假如说在此之前处于暴政下的中国知识界还或多或少有一些正气的流露,那么在此之后确实是被摧残殆尽了。
在暴风雨的夜里,我怀念着你,窗外是夜,淋漓的雨滴,但是我的心啊,飞出去寻找你。
每到我沉痛悲愤地想到那些自称为镇压机关或镇压工具的东西正在怎样的作恶,而人们,特别是我们同时代的人,中国的青春代在这条叫专政的大毒蛇的锁链之下怎样的受难,想到这荒谬的情况的延续,是如何断送着民族的正气和增长着人类的不安,更如何玷污着祖国的名字,而加剧着时代的动荡,这个年青人还能不急躁吗?
长期以来当然是为了更有利于维护你们的极权统治与愚民政策,也是出于严重的封建唯心思想和盲目的偶像崇拜双重影响下的深刻奴性,你们把毛泽东当作披着洋袍的“真命天子”,竭尽一切努力在党内外将他神化,运用了一切美好词藻的总汇与正确概念的集合把他装扮成独一无二的偶像,扶植人们对他的个人迷信。
诚然我们不惜牺牲甚至不避流血,可是像这样一种自由的生活到底能不能以血洗的办法使它在血泊中建立起来呢?中国人的血历来不是流得太少而是太多。即使在中国这么一片深厚的中世纪遗址之上,政治斗争是不是也有可能以一种比较文明的形式去进行而不必诉诸流血呢? 光是镣铐一事,人们就不知玩出了多少花样来,一副反铐,两副反铐,时而平行时而交叉,最最惨无人道酷无人理的是无论在我绝食中,在我胃炎发病疼得死去活来时,乃至在妇女生理特殊的情况下,不仅从来未为我解除过镣铐甚至从来没有减轻比如两副镣铐中暂时除掉一副。 这怎么不是血呢?阴险地利用着我们的天真、幼稚、正直,利用着我们单纯善良的心与热烈激昂的气质,欲以煽动加以驱使,而当我们比较成长了一些,开始警觉到现实的荒谬、残酷,开始要求我们应有的民主权利时,就遭到了空前未有的惨毒无已的迫害、折磨和镇压。这怎么不是血呢?我们的青春、爱情、友谊、学业、事业、抱负、理想、幸福、自由,我们之生活的一切,这人的一切,几乎被摧残殆尽地葬送在这污秽罪恶极权制度的恐怖统治之下,这怎么不是血呢?
不不,上帝不会让我疯的,在生一日,他必须保存我的理智与同保存我的记忆,但在如此固执而更阴险的无休止的纠缠与逼迫之下,我几乎真的要疯了,上帝,上帝,帮助我吧。我要被逼疯了,可是我不能疯,我也不愿意疯呀……
四月十二日——沉埋在尘灰中的日期 三十七年前的血谁复记忆? 死者已矣,后人作家祭, 但此一腔血泪, 舅舅啊,甥女在红色的牢狱中哭您, 我知道您,在国际歌的旋律里, 教我的是妈,教妈的是您 假如您知道,您为之牺牲的亿万同胞, 而今却只是不自由的罪人和饥饿的奴隶。
生命似佳树,爱情若丽花,自由昭临处,欣欣迎日华。 生命巍然在,爱情永无休,愿殉自由死,终不甘为囚。
昨天,你们,那所谓的伪法院,假借和盗用法律的名义,非法判处我徒刑20年,这是一个极其肮脏极其可耻的判决,但它确实也够使我引为叛逆者无上光荣的,它证明着作为一名自由战士的林昭——吾志、清操、大节、正气、公我必胜,自由万岁!
作为一个人,我为自己完整、正直而干净的生存权利而斗争那是永远无可非议的,作为基督徒,我的生命属于我的上帝,我的信仰。为着坚持我的道路或者说我的路线——上帝仆人的路线,基督政治的路线,这个年轻人首先在自己的身心上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是为你们索取的,却又是为你们付出的。先生们,人性,这就是人性。为什么我要怀抱着以至对你们怀抱着一份人性和这么一份人心呢?归根到底,又不过是本着天父所赋予的恻隐、悲悯与良知,在接触你们最最阴暗,最最可怕、最最血腥的权力中枢,罪恶核心的过程中,我仍然察见到还不完全忽略你们身上偶然有机会显露出的人性的闪光。从而察见到你们心灵深处还多少保有未泯灭的人性。在那个时候,我更加悲痛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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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泽宜(现湖州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北大时曾追求过林昭。) 打成右派期间,我在北大附近的一个小餐馆吃早餐时碰见过她,我感觉她比以前更加圣洁,脸色苍白,严肃。那是因为她经历了所谓“阳谋”,所谓“引蛇出洞”,那种内心的创伤。我们彼此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万没想到那就是永别。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会想起山那边的一盏灯,在冷雾凄迷的夜晚,在白茫茫的雪地中央,孤地地,美丽地,凛然不可侵犯地亮着,以她的光,尽可能远地摒弃着黑暗。
北大同学 58年“除四害”,林昭打了一天蚊子,她说她心里暗自发笑,笑这个疯了的党。她的这个思想我们是没有的,至少那时是没有的。
张玲(作家,英文翻译家,北大同学) 她是典型的苏州人,两条辫子从前面挂下来。穿一件白衬衣,工装裤,胸前一个布兜。有林妹妹的气质,我们都叫她“林姑娘”。
张元勋(北大5·19事件发起人,后被判刑七年,出狱后凛然忘死以未婚夫的名义去看望监狱中的林昭。) 她三分之一的头发都白了,穿一件破旧的白衬衣,当时是5月份,头发很长,头上顶一条手绢,上面用血写一个“冤”字,手上抱个旧布包,见到我时嫣然一笑,很从容。拿起我带的蛋糕说,我请你。还和狱警要水喝。托我照顾她的母亲和弟妹,这时开始哭。临走时打开破布包,送给我一只帆船。
李雪琴(北大物理系同学) 她和我们不同,我们是农村出来的,当时比较懵懂。而她代表的是中国先进的资产阶级,这场无产阶级革命她不能接受。她把漂亮衣服借给我穿,她的衣服是送到洗染店洗的,有精美的纪念册,有人给她题词,完全是一个俄罗斯贵妇的生活。但她所代表的资产阶级的民主自由的反抗在当时必将遭到灭顶之灾,是注定无法成功的。
顾雁(当时同办《星火》的战友) 牺牲是预料中的事,但总要有人出来说话,如果一个民族没有一个人出来,这个民族就没有希望了。 ----------------------------------------------------------------------------------------------------------------------------------------------------------------
钱理群(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她自称是奉着十字架作战的自由志士,她对自由有一种解释,她说,自由是一个完整而不可分割的整体,只要还有人被奴役,生活中就不可能有真实而完满的自由。这是在中国近50年的历史上,这样明确地定义自由的一个建树,除了被奴役者不得自由,即使奴役他人者也同样不得自由。她一再反省自己是坚定而幼稚的,她反省自己幼稚的时候已经开始意识到青春激情有可能被利用的危险,所以她由此提出一个命题——当我们深受暴政的奴役不愿作奴隶的同时,我们自身作为反抗者,不能建立新的形式的奴隶制度。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因为我们的历史教训正好出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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