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大夜走廊

    此时是夜半2点,按住了梦呓发狂的父亲，我到走廊上吸烟。白天象盛大集市一样人头攒动的医院现在空空荡荡，病室外的走廊寂寥无人，灯光的映照下，塑胶地面发出些微反光,这里是癌病房，80来张病床全部住满了癌症病人。

一个壮实的男人出现在衔接两座大楼的楼道边。他披衣斜靠栏杆，隔着大幅的落地窗凝视暗夜中熟睡的城市，粗黑的发须眉毛，胡子拉茬的脸，心事重重的眉头显示了他面临的危机。

癌病房有奇怪的好处，人们素昧平生却能友好相待。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于是我问他了：

“你是没法睡还是睡不着啊？”

他打量我一眼，摇摇头说：“睡不着”。

“为什么呢？”

“为小孩的事”

“是为钱还是他的前程？”我有些好奇。

“不是为钱，是为前程担心”

我看了他一回。确实，他不象拿不出买命钱的乡下人。他象个企业中的中层干部。

我问：“你孩子多大了？”

“二十三，都工作了。”

“这么大了！”我吃了一惊，在我眼里，他只有四十来岁，还是一条比较精壮的汉子。

他笑了说：“我都53了。”我也笑了，气氛于是显得和谐。我散了支烟给他。

我问：他有女朋友吗？

他楞了一下说：“没有。”

“哦，那就好，没什么挂念。如果有，反而是个麻烦。”

他于是显出不安，忍一忍终于还是说：“我小孩今天告诉我他确实有个朋友了。”

我说：“有也没关系啊，男孩子嘛，病好了再说。”

他更加局促说“我小孩是个女孩。”

我又吃一惊，闹了半天，怎么回事？这下问题严重了，一个女孩，如花似玉，得了癌症，完了，爱情。

我努力想要安慰这个做父亲的人，于是接着说：“没事，这样正好可以考验出小伙子是否真心和成熟。如果他是个成熟的人或者狡诈的人，他都不会在这个时候立刻作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如果他真心待你女儿也没什么问题，就只怕他是个不成熟的毛头青年。”

做父亲的很难受：“今天晚上很晚了，他打电话来，约我女儿出去唱歌。我感觉他就是不成熟。在这个时候。我女儿还在发烧。”

我心里骂自己怎么老是踩着别人痛脚，安慰他说：“或许现在的年轻人认为应该潇洒一些，他们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乐观。”他有些意外，但表示认可，又说：“那个人开了个摊子，每天两点才收。”

我问：“你女儿漂亮吗？”做父亲的显然骄傲起来，表情立即生动了说：我女儿身高将近1、7米，很漂亮的，在高速公路收费站工作。”

我说：“工作不错啊，人又漂亮，哪个伙子会不爱？世上的好青年多了，一个变心的小摊贩又算得什么，如果他变心。”我很奇怪今天我这么善辩，每个问题都似乎能找到合适的答案安慰这个焦虑中的父亲。他好象也相信我的意见，变得轻松起来。

我说：“走，看看你的女儿去。”于是去了，他的女儿果然漂亮，身体颀长，面容有些薛宝钗式，躺在病床上，有点娇气地喊了声：叔叔。

第二天白天，我又碰到他，一起抽烟顺便问：“你是干啥的？”他的回答再次让我惊讶，他说：“我是警察。”在他的言语中我丝毫没有闻到警察的气息。没有高度警惕锐利的眼睛，粗暴强势的态度。我只感觉到他是一个温和的人，一个负责任的父亲。

或许这是因为在医院。医院真是个让人感到奇怪的地方。

                                                                           2009-0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