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知青生活之最·我的亲密伙伴(无华岁月追忆之五、六) 作者:郁琪


 

无华岁月追忆之五:


  我的知青生活之最

我被老鼠嗑过。

成家以后,夫妻分居,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在连队。

我和孩子住的屋子,挨着连队粮库,大老鼠横行。土坯房屋,老鼠洞白天堵上,到了夜里,老鼠又畅通无阻了。早晨起来,老鼠挖洞刨出的土,好大一堆!

一个冬天的夜里,大老鼠上了我的床,把我嗑了!

一阵撕撕拉拉的疼痛,疲乏的我,猛然惊醒,身子一动,“扑通”一声,意识告诉我:我被老鼠嗑了!(以前、以后,大老鼠多少次上过我的床,不得而知!)急急忙忙摸着火柴,点上煤油灯,照照床上、地下,大老鼠尝过鲜逃匿了,洞口还隐约露着一点晃动的向我示威的尾巴!我惊恐万分,又急急忙忙照照孩子,还在酣睡,安然无恙!想起刚才孩子是睡在我的臂腕里,没被老鼠嗑着,真是万幸!!再用油灯照照自己的手,右手中指骨节处被老鼠嗑破了,正留着鲜血!!我的第一反应是:老鼠是会传染鼠疫的!我浑身打颤,不知所措,只是紧紧掐着手指伤口处,在屋子里转磨磨。

窗外,一片漆黑,悄然无声,除了夜游的黄鼠狼、老鼠之类,什么都睡着。我不愿意惊动劳动了一整天的左邻右舍,自己又无计可施!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有一种被深深摔入羽渊的感觉!还是紧紧掐着手,转了好一阵,绝望!

就这样,惊恐着,转着;转着,惊恐着。忽然瞥见了墙洞(那是我的“食品柜”)的盐罐,盐是可以消毒的吧!山穷水尽疑无路,万般无奈中的我,想出了唯一办法,拿盐水洗涤伤口!我的左手抓了盐,弄了盐水,给右手清洗着,清洗着。边洗,边泪如泉涌。

那个老鼠嗑过的伤口果然没有恶化,大概也是我的抵抗力比较强吧。但是很长时间才痊愈。伤痕,返城好几年才慢慢消失。

那些日子,同连队一个复员军人的小女孩子,被老鼠咬过后,伤口感染,死了。

都不是鼠疫,我们连队的老鼠都是健康的。

更令我难忘的是孩子在连队出了麻疹!

孩子在红柳条筐里度着童年。

我们去劳动,孩子放到“托儿所”,看孩子的多是当地干部家属。家属们坐在土炕上闲聊,哪个孩子哭闹得厉害,就抱一抱。孩子们大多被放到靠着两面墙一个挨一个的红柳条筐里。红柳条筐,用几根废钢筋固定在土地上,钢筋长出筐半尺左右(砸不下去,也没人掐断),孩子很容易伤着。每天上工一离开孩子,最担心的就是那根根凸起的钢筋,尤其害怕伤着孩子眼睛,都快神经质了,只有祈祷上帝保佑!

孩子们站在筐里,玩累了的,就一屁股坐下。家属们也轮流把把孩子们屎尿,但弄到筐里的也不少。过一段时间,把筐拿到水渠里刷刷,筐下肥沃泥土不知道是否挖走换换。真不如现今养的宠物啊!

孩子们妈妈最害怕的还是传染病。没有预防接种,水痘、腮腺炎,甚至黄疸肝炎,无一逃脱!最恐怖的是出麻疹了。

我的孩子出麻疹了!传染我孩子的孩子已经死掉了,我紧张得脑壳要爆炸!!

那年隆冬的一天,知青小吴的母亲带着他们三岁的孩子,从z城返回连队。祖孙二人到来时,两位知青赶任务还没回来。当时通讯不便捷,小两口也不知道老人何时到来。大家关系都不错,我把一老一小接到房中,招待一下,直到小吴他们回来。没几天,那知青的孩子高烧、出了麻疹。不久,并发脑水肿、肺水肿死了,一家人茅舍无烟,抢呼欲绝。

这时,我10个多月的孩子开始发高烧,也出了麻疹!孩子从小没有母奶吃,体质本来就很弱。怎么办?当时没有办法及时告诉城里的丈夫,下一代的性命全攥在我一个人手上!在连队顺利出麻疹?不可想象!我说过那时候的居住条件,屋子里虽然有火炉,但是,只是半边有热气。粮库没人居住,那半边墙撒气漏风,怎么烧火,屋子也不热。数九寒天,那半面墙总是有冰霜。在这样的温度中出麻疹,后果恐怖得不堪设想!带着孩子离开,进城去找丈夫?冰天雪地,到长途车站好几公里,怎么办?滴水成冰的室外,正在高烧出麻疹的弱小孩子,如何禁受得了!我抱着孩子,痛苦焦虑万分,一颗母亲的心,几乎支离破碎了!不走吧,那个知青可怜的孩子,又浮现在我面前!等死!走?怎么走?!人在最绝望的时候,只是想呼天喊地!天地也,拿个主意,快快帮我抉择吧!天高地迥,号呼靡及!呜呼!余之及于死也!

我终于决定带孩子走了,进城找丈夫,进城去县医院。知青们纷纷赶来。马车夫小李说,我赶马车送你们到长途车站!就这样,我把孩子裹紧上路了。知青们焦虑地目送我们的马车驶出连队。

进了城,我抱着孩子找到丈夫,我们没有回家,径直进了县城医院。已经有轻微并发症,立即输液!几天几夜,孩子难受得火烧火燎,好像有一只魔爪,不停地抓着孩子的心,撕着孩子的肝,孩子痛苦得一刻也不安稳。我和丈夫一刻也不放手,轮流抱着孩子输液,几天几夜过去,孩子终于脱离危险了!

差不多是30年前的事情了,每每回忆起来,都禁不住热泪!进城的抉择,小李的马车,救了孩子一条性命!

快周岁的时候,孩子痊愈了,纤弱的小手扶着床边,晃晃悠悠,要学走路了。

十分感激护送我的知青马车夫小李。他来自T城郊区,和我同龄,没来连队之前就结婚了,后来老婆带着好几个孩子也来到连队,生活更拮据一些。在我离开连队的时候,把一些生活用品送给了他们。

孩子性命危如累卵,这是我知青生活的第二个“之最”。

那时候,家乡的亲人们不在身边,知青们年龄都不大,都是父母的孩子,真是孩子们互相救助啊!如果没有情同手足的兄弟姐妹们互相帮助,精神上,身体上,生活上更不可想象!

记得初到兵团,劳动强度大,很不适应,我一连几天食欲不振。终于一天夜里先是冷颤,后是发了高烧,头痛,浑身痛。睡在一个通铺的伙伴们,给我烧开水,端来漂着葱花的病号面汤。挨着我的小杜用凉毛巾给我敷头,又用双手给我搓头。她比我小三岁,才16,但焦急得双眉紧蹙!直到后半夜,看我出了些汗,退了些烧,才肯去休息。那一夜,永生难忘啊!

大田劳动,我向来笨拙。比我小两三岁的知青王排长经常帮助我!在完成他自己的定额后,帮我堵住水渠决口,修好大小田埂,托完盖房子的土坯……小丁任连队卫生员,应该比我小一两岁,劳动和大家干在一起。哪个女孩子到了不方便的日子,她格外照顾;谁的手被镰刀砍伤了,她立即包扎好;谁头疼脑热、肠胃不适,她端着热水,眼看着服下常用药……甚至,小张长了一头黄水疮,在她的精心护理下痊愈了!后来小张光秃秃的头,竟然生长出浓密乌黑的“秀发”!

互相帮助,情同手足,现在想起来,都是人间至情啊!没有丝毫索取的想法!自然的,普通的,平常的,编织着悠悠情谊,患难之交的诚挚,真是可歌可泣啊!
                                    

无华岁月追忆之六:

  我的亲密伙伴


在河西走廊,我曾经有两个亲密伙伴,在田地里干活的铁锹,在屋子里照明的煤油灯。

西北最初四年,在盐碱荒滩度过。后面开荒前面荒,没有收获,所用农具,唯一的,就是铁锹。

拖拉机的轰鸣声唤醒了沉睡亿万年的处女地。在掀翻了的盐碱滩上,打埂、修渠、灌水、播种,落寞处女领地上的垦荒便拉开了帷幕。种子发芽,似癞疮头,稀稀拉拉,寥寥无几。有了几何图形的盐碱滩便又昏睡过去,继续它亘古不变的不毛之地。在这周而复始的打埂、修渠中,日日相伴我的,是一把木柄铁头锹。

如今令我十分惊诧并无比欣慰的是,十几位知青寻找过去的足迹,刚刚从当年的农场回来,兴奋告诉我:那里水位下降了,盐碱褪去了,时代的钟声唤醒了沉醉千古的荒滩,收获着粮食,成熟着硕果。这是后话。

锹把是白蜡树干,那上边曾经有过我的斑斑血迹。原本稚嫩的双手,在与木本的高频率摩擦中,打起串串血泡;血泡隆起了,又凹陷了,流出粘稠血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灵与肉的较量之后,终于形成了指掌间非天然的保护层——老茧。锹柄造就的老茧怜恤着我,年复一年地体贴、关爱着我,直至回城后好几年,才悄然下岗。

锹头本是迟钝金属,在与土地的反反复复切切磋磋,琢琢磨磨之后,渐渐变得锋利了,原本“心”形锹头,磨去了心尖。那锹,我行走的时候在肩头,休息的时候在地头,下工回来在门后头。西北天明比中原地区晚一个时辰,冬日之晨,迷迷糊糊昏昏沉沉,也能摸到铁锹位置,抓住锹把,绰将起来,奔向工地。后来请朋友加工了锹把,上端变得细一些,扁一些,更顺手一些。那上边继续渲染的,是我的汗,我的油,从而变得光滑起来;又渐渐改变了本色,酷似西北高原紫外线频繁直射下我的深棕色皮肤。开始欣赏我的锹把,爱怜我的锹头。下工路上,用我被盐碱侵蚀开裂的手,抓把芨芨草,把锹头擦得锃光瓦亮。我木刻似的脸上,洋溢着笑意,以我的亲密伙伴为自豪。

四年以后,大迁徙了,开始有了收获。镰刀始终用不好,我那亲密无间的伙伴,仍然是默契的伙计——老相识的铁锹。

我的另一位亲密伙伴,是屋子里照明的煤油灯。

离开灯火通明的城市,告别爱迪生发明了一百年的白炽灯,照明的便是小小煤油灯盏了。没有当今咖啡厅烛光的神秘,也没有一分青春的浪漫。

亲密的伙伴煤油灯,伴着我品尝过苦辣酸甜。

难忘煤油灯下使我心悸的一幕。

起初的几个月,十几个女孩挤在一张通铺上。生活用水奇缺,虽说天寒地冻,与天斗与地斗,也少不了几身臭汗,告别了洗澡,脱胎换骨。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汗成茧,虱子生焉!那千奇百怪罕见的蛮虫,被宽慰地说成革命虫,无论如何,我只是不寒而栗!十几个人的衣服,统统聚集煤油灯下,胆大的女孩子在翻检着,寻觅着……

难忘我曾经在昏暗的油灯下用铁笔刻钢板,一笔笔,一划划,一行行,一版版。一版两千来字,密密麻麻,一刻4年,没葬送了我的视力,天佑!搞搞宣传,编排小报,用精力脑力,对我来说,比下大田,强煞!付出百分之二百的努力。然而,那煤油灯下的美差,后来还是于我无缘了。

七十年代初,到了下河清农场,煤油灯还是陪伴着我。

难忘那恐怖悚然刻骨铭心的深夜。手指一阵撕裂般疼痛,从梦中惊醒,习惯地擦着火柴,点上床头煤油灯,恢复我的视力。左手举着的煤油灯照着我的右手,判断自己被老鼠嗑了。举灯四顾,举步维艰,黢黢黑,茫茫然。终于,照到了墙洞,我那放什物的地方,照到了盐巴!煤油灯急促的火焰跳动着,我抖抖地,用盐水洗了伤口……

放水,用的是马灯,也是燃煤油,灯罩坚固一些,有了提手。夜晚放水,我一手扛铁锹,一手提马灯。在渠堤,在田埂,马灯照着我的脚,一前一后地走,形影相吊。遇到堤岸决口的险情,放下马灯,绰起铁锹。然而那次,马灯恍恍惚惚,终于没有看清脚下凹凸的路!陷到冰冷泥泞中,忍受着彻骨,忍受着寒心,拖着一条连泥带水的腿!

也难忘煤油灯带给我的温馨。下工回来,点上油灯,拨亮灯捻,小屋子便弥漫了幽暗的、然而是暖色柔和的光泽。喝上两碗热疙瘩汤,也熨帖,也舒心,也惬意。如果有远方的信函、包裹,便是节日了。看信,回信,把我那伙计,煤油灯罩,擦了又擦。包裹中有酱油膏,卫生纸,肥皂粉,线手套,白砂糖,或许还有一两听罐头!捧着亲人的温暖,嗅着包裹的馨香,酣然入睡,梦乡中飞鸿又一次到来。

……

斗转星移,世事变迁,七八年上学离开农场的时候,相依相伴多年的亲密伙伴没有相随。它们失去了生气,失去了色彩,茕茕孑立,孤苦无依……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如今,它们——我的亲密伙伴——铁锹和煤油灯,飘零沦落在何方?

 

                                                           ——写给四十年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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