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事 作者:戎马小子


 

   


    七十年代初,我们师里长年保持两个同志到驻地附近的公社支农,半年一轮换。

一次,我团支农的同志身体不好,领导派我去三十里外的公社接替他。另一位支农的同志,和我不是一个团的,姓靳。我去时,他已在公社呆了几个月了。支农的事他负责,我听他指挥。

老靳是68年的兵,湖北人,老高中生。个子不高,偏瘦,面色红润,精力充沛。身上透着南方人的精明和九头鸟的决断。一望便知绝非等闲之辈。

我支农两个月。大部分时间参加公社组织的劳动,兴修水利,修大寨田。劳动强度挺大。老靳来自农村,什么活儿都上手,舍得出力。只是不适应北方的高粱米和大饼子。每到周六他就借台自行车,回部队改善一顿,洗个澡,周日返回。

一天公社搞忆苦思甜教育。先请几个苦大仇深的老农诉苦,再弄几个地富反坏批斗,最后吃顿忆苦饭,拉屁倒。

批斗会在老靳的建议下,挺人道。不许打骂,不挂牌带帽,站不住的可坐凳子上挨批。批斗会进行一半,一个女人想给台上挨批的富农爹送大衣,主持会议的公社干部没同意,那个女人站在台边不走,抱着大衣也不吱声。老靳见状对会议主持者嘀咕了几句,主持者便把大衣接过递给富农。

后来我听老靳说,富农年近花甲,原本是苦出身。人能吃苦,也会算计,劳动致富,置了几十亩地。土改时划为富农。在当地没什么民愤。解放后,怕耽误儿子,逼老婆与他离婚带儿子远走他乡,他和小女儿相依为命。他有严重的风湿病,干不了活,靠女儿挣工分儿养他。

忆苦思甜教育后没几天,富农女儿来,给老靳送一篮花生,以示大衣一事的谢意。老靳坚拒,女人含泪去。

很快一个月过去了,一天师里通知老靳回去开会。下午老靳返回收拾东西,神色黯然。告我他回去了,明天接替他的同志来。我挺意外,也没多想什么。他走前犹豫了一下,给我留了张纸条,写着他家的地址:湖北省浠水县陂头公社…… 字写的挺漂亮。但我不知他什么意思。他看我迷惑不解的样子,想说什么,叹了口气,啥也没说。

近两个月的交往,我挺喜欢老靳。他正派鲠直,富有同情心,处事干脆利索,能吃苦,人也聪明。他走了,我挺难受。也隐隐感到他出了什么事。

第二天上午,接替他的同志来了,是个干部,西北人。跟着来的还有两个保卫科的干事。两个干事找我谈话,先问我发现老靳有什么反常没有,我说没有。

又问他和谁接触密切。我想不出他和谁密切,说,就和我接触密切。

最后问知道他和富农女儿的关系不,我说知道富农女儿给我们送花生,他没要。

两个干事看我确实整个浪知不道,对视了一眼儿道:这小子挺狡猾。就走了。

也他妈没跟我道谢,连麻烦您了都不说。啥玩意儿,真滥干事。

第二天,接老老靳的干部对我说,靳被富农女儿施美人计拉下水了,回去检查交代问题。

我挺奇怪说,富农女儿我见过,她也不美人呀?

他少见多怪状瞅我一眼,幽幽道,美人计不一定是美人,她只要是老娘们儿就是美人计。

我不解,反驳道:老娘们儿就应该叫老娘们儿计。

他见我钻牛角尖,大声说:美人计是统称,不能死套套,她就是老母猪那也是美人计!

我不服,大声犟道:老母猪就是老母猪计,或者叫猪八戒计也行,叫美人计根本不贴铺衬!

他看我闷哏,胡搅蛮缠,便不搭理我。

没过几天,富农女儿来找老靳,我告她老靳回团里了。

又过几天她又来,说去了,人家不让见。我想了想,把老靳给我的地址给她,说是老靳走前给我的。她见纸条,哭了。

没多久,师里集训,我提前归队。在集训队,听老靳团里的战友说,老靳确实违纪同驻地附近女青年谈恋爱。是女方主动,起因就是那件大衣。

女方因出身问题倍受歧视,那天批斗会老靳让她送大衣虽属无意之举,却令她感动。送花生遭拒后,又找老靳口头感谢一番,老谢出于礼貌随口问了她家境,她如实一说,令老靳同情不已。此后,他们利用周日老靳回部队的机会见面。当然,女人也可能想通过嫁老靳改变自己的处境。既便如此,也属人之常情。

老靳挺爷们,交代是他主动,看富农女儿孝顺,可怜,喜欢。甘愿受处分,与女方无关。因此,公社里没为难富农女儿。不算美人计。

最后,老靳背了个处分,年底复原回乡。

听说老靳复员后,女方将富农托付给远房亲戚,不知所踪。

三十多年前的事了,算来老靳已花甲,真不知他现在过得怎样……


                                                                         (2009-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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