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还是不说？

　　

《冷暖人生》（1）一个启事，又引发一轮「众说纷纭」，好像还有点火药味。其实，还是炒一个老话题——知青那个老底子值不值得亮出来说？怎么说？

说是「老话题」，是指坛子上炒过N次了，也是我在现实中不时面对的困惑。知青话题不属于我的专业范围，但我愣当回事不时说三道四。除了指导研究生作专题研究，自个也捞过界写些个文章，出席些个会议并发言。但一直有朋友规劝我少说为妙，认为这是个敏感话题——怎么说都会有对立面。这对立面有来自知青群体外，更多来自知青群体内。

来自知青群体外者，大都指责「自恋」、「自怜」、「自虐」……云云，代表者为王彬彬、刘醒龙、黎学文等，很不客气很是尖锐很是刻薄。当然，外部的指责也有较温和的，比如作雅，北京一个女孩好像是诗人，虽然很不客气但也颇温和理性地指责了我的知青自恋情结（参见〈曾经沧海〉附文）。这些指责都有「别再说了」的意思，好像厌烦祥林嫂2唠唠叨叨的那样。

对此，知青群体似乎很能同仇敌忾枪口一致对外：凭什么不让说？说！就说！然而，更复杂更微妙更激烈的对立面却是出现在知青群体内部。这次的「众说纷纭」就是例子——说还是不说？怎么说？其实重点在后者——怎么说。反对《冷暖人生》说三道四者，其实也就怕他们说歪了。其实「怎么说」首先就有个「谁来说」的问题。

谁来说？——这问题本身就表明知青群体并非铁板一块，至少一分为二——成功者（幸运者）/底层者；或者一分为三——中间夹进过得去者；甚至四分五裂、七零八落……

问题就来了——谁们来说？谁们是代表？谁们有发言权（话语权）？

不管乐不乐意，成功者（幸运儿）最有机会发言。比如知青作家们，比如混进学术圈的老知青之流，就很有主动发言权，滔滔不绝侃侃而谈意气风发指点江山乃至得意忘形人来疯。于是就很容易让人厌烦恶心反感，外界的指责大都就冲此而来。还有一些其它类型的成功者（幸运儿）如党政官僚企业大亨影视明星科研专家之类，桃李不言，自有无数代言人（媒体）广作传颂。说多了也似乎令人腻味也就不免招惹非难。

其它的知青，由于大家都知道的原因，就很少有说话的机会了，大不了就上网侃侃聊聊，实在没什么影响力。何况甚至连网也上不了的还占大头呢！当然也有人为底层者「仗义执言」，也很感动人很煽情很有影响，却也有人受不了说博取同情云云。

这么说来，好像说与不说都很不平衡了。能说的，别说！不能说的，还是不能说。说成功，反感，别说了！说失败，难受，甭提了！到头来还不就是封嘴？知青那回事就抹去啦空白啦？短说十来年长说二三十年呢！上千万人呢！想着总有点不对劲儿，怪不得猴哥说有大阴谋。

那到底说还是不说？说！咋不说？！有机会就说，逮住机会就说！没机会创造机会也说！爱咋说就咋说，说自个的事，自说自话管别人说什么。媒体之类的代言人也多多益善，爱咋说就咋说（其实咱也管不着），好歹总是留下痕迹留下资料。什么评论分析判断，随便，公理婆理无所谓。谁敢说自己是正确的？留下数据就行，让后人知道这么段历史知道这么些人就行。理论是灰色的，生活（历史）之树长青。人们（今人与后人）如何理解跟咱何干？

其实我自己就有很多思想不通的，甭思想，说就是了。其实我的学生也有这样的。一个知青的女儿（胡发云大哥认识），说过一句话令我至今耿耿于怀：「最反感说是受害者说是时代耽误了！赖谁？赖自己！」我可是窝了一肚子火却哑口无言。但就是这么个学生，写了一篇满有感情的有关知青题材的中篇小说（好像发表在《百花洲》），有关知青研究的硕士论文也写得相当出色。这不就得啦？！

就这么着，我还是说。有机会就说。不说白不说说了也白说白说也要说。

 

（1）《冷暖人生》為香港鳳凰衛視的一個專欄節目，曾在有關知情網站發出啟事，徵求當年的老知青上節目談往事。

（2）魯迅小說《祝福》中受迫害者形象，逢人就不厭其煩地嘮叨孩子被狼叼走的不幸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