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 作者:杉杨


 

  往事如烟

  
    之一

  
    尽管有香烟的雾围,这颓废的大脑,往往想不起昨晚吃啥?可偏偏对儿时的记忆,却竟是那样的清晰……。

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因为半天课,下午就是玩。玩就是我们生命的主题。哪像如今的孩子,整天泡在学校,课后家长还出资学这个,学那个。要说玩,也得玩出花花样。我们家隔壁姓伊,我称她伊娘。她家养了一只母鸡。咱们的故事就从这只母鸡说起:

要说这只母鸡,那可决非等闲之辈,身高足有三十多公分,体重少说也有六七斤,一双大脚宛如鹰爪,红里透黑的冠子微微耷拉,两翅一展,扑拉拉四处生风,真是气宇轩昂。两天左右产卵一枚,足有鹅蛋大小,见人就追。方圆近百米四邻儿童无不惧怕,故得外号“赛夜叉秃尾巴鸡”孩子不听话,有些家长就拿此鸡吓唬,实在堪称一霸。

单说这一天,坏小子杉杨,没有约着伙伴,独自玩耍颇感乏味,坐在门槛闹心,一回头,就看见这只秃尾巴鸡,正咕咕的,在菜地里溜达。杉杨的坏点子象出头的癞疮顿时流了出来,转身回到家里。一会背着手走出来,贼眉鼠眼的到处张望……哈哈,就见对门老周家6岁的小儿子,人送雅号“小大肚”(此孩子从出生起肚子就青鼓鼓的)正一丝不挂的在门口扒土玩。我赶忙凑到他近前,煞有其事的说:“大肚,那边菜地有两窝蚂蚁在打架,可好看了,你乍不去看看呀?”“在哪儿呀?”“就在前边”我左手拉起他,右手在他屁股上一抹,再看小大肚屁股上粘满饭粒,朝菜地跑去……。

我赶紧躲在墙角,好吗,就见那只“赛夜叉秃尾巴鸡”脑袋一低,两个翅膀一耷拉,抡开长腿,发疯般地朝小大肚冲去,只听妈呀一声,小大肚转身就跑。你想啊,人看见好吃的,还馋呢,更何况那时的鸡。铛,铛,铛一气猛叨……最后,在孩子哇哇的哭声中,我亦和那只“赛夜叉秃尾巴鸡”一样,心满意足的扬长而去……。

  

之二


    七九年整整一个伏天,我边倒班边伺候老婆月子。厂前贫民窟似的小平房,十多米的空间,闷热的盛夏,加上蚊虫叮咬,我们真是苦不堪言。更何况这特殊时期,五谷轮回都得就地解决。我每天是光着膀子做饭,皱着眉头洗尿布。空闲时间拿着大蒲扇,蹲在门口,看附近农家院里的狗。小样,看谁怕热?看谁舌头搭拉的长?

时光也快,一晃也熬出头了。满月这天,妻子早早起来,好一气梳洗,抱着孩子,带着一身痱子回了娘家。

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望着空荡荡的屋子,真是颇有感悟。什么是如释重负?什么是49年的礼炮?我不禁暗自嘟囔:“杉杨从此又站起来了!”晚上我约了俩哥们。简单的几个小菜,七八瓶啤酒。呵呵,阎王不在家,小鬼闹翻天。要说也怪,男人没有媳妇他想,可成了家以后,这束缚人的夹板也实在够男人受。单身那会无拘无束,天马行空,猫三狗四,吃吃喝喝,也是别具一番快活。唉!男人啊……。

哥几个酒杯一端,那真是云山雾罩,海阔天空,地北天南,家里家外,是互诉衷肠。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更何况都是三十来岁血气之时,你敬一杯,他回一杯。我看啤酒不够,去小卖店又买了五瓶。约莫晚10点左右,就见其中一位,腆着肚子,喷着酒气说:“哥,俺出去方便一下”打着趔趄站起身,我两眼朦胧:“拉倒吧,草丛里的蚊子还不把你吃了,喏!空酒瓶子……。”说实话,那个时期我们身上多少还残存一些知青的旧习气。接下来哥仨喝得兴起,提议对瓶吹。别看是啤酒,可喝多了也不是玩的,最终啤酒全部喝光。墙根一排空瓶子,我打着饱嗝把他们二人送走,晃晃悠悠看着杯盘狼籍的桌子,自语:“老婆没在家,明早再说……。”我是倒头就睡,衣服都没脱,因为来回倒动门,我家的蚊子可是大开杀戒,把个昏睡的杉杨美美地吸食了一宿。

天亮,我懒洋洋的爬起来,不停地用手撕挠,腿脚,脖子全是大包。我熟练的清理着桌上的碗筷,地面的垃圾。好嘛,顺墙一溜空啤酒瓶子,“昨晚真没少喝呀?”我自言自语。突然,我发现怎么所有的酒瓶子都是空的?我脑袋当时嗡的一声……。昨晚他明明是……?哎呀,坏了!一定酒喝多了,嘴都木了没什么知觉。我不禁呆呆的望着那些空酒瓶子……我的天!但愿这个幸运儿不会是我?!

  

  
    之三


    童年就是童年,哪怕是一件微小的事情,也总会给人一种无尽的回忆。疯玩了一天,在大人严厉的呵斥下们兄妹几个,又被赶回那个十米的空间。坐在简陋的木板床上,嬉笑依然是孩子们的天性,可对京戏犹感兴趣的父母,怎么能容忍呢?!我们几个小鸟一样的孩子,就会在极端的失落中,寻找自己的快乐。逮虱子……。

弟弟脱掉棉裤,妹妹扒去背心,我也拿着不很洁净的裤头,沿着对结的缝隙,瞪着紧张的眼神……。“哥,妹妹首先尖叫:“我逮着一个了!”弟弟不肖一顾的看了她一眼:“别喊,我这个比你的大多了。”说着,老练的用两个指甲一挤,啪!好吗,嘣了一脸的血。我非常嫉妒的加快了搜索,“哈哈,两个!又肥又大。”我颇有几分得意,“小妹,你下地取根线,我把它勒上。”笑声中,爸爸诙谐的插嘴:“哎呀!这么大,掉地上还不摔得呱一声!”妈妈也笑了。

童年就是这样,欢乐!欢乐!或许,也蕴涵些许苦涩……。

今天面对众多濒危的物种,人类在呼喊:“拯救……。”可嗜血的虱子,我们也会拯救吗?

  

之四


    据小妹提供的情报,弟弟昨天买酱油贪污了2分钱。我暗自活动起心眼,哼!看你怎么消费?中午一放学,我就盯住他的一举一动。哈哈,门口来个卖梨干的小贩,弟弟不声不响溜了出去。一会就见他手捂着鼓鼓的胯兜,诡秘地回头看了一眼,朝临街的胡同走去……。

我随后尾随,就见他的手,不停的在嘴边晃动。“想背着我,自己独吞啊,没门!”我快步绕过一个小商店,准备在斜刺里对他发起突然围剿。也许是我过于自信,要不就是弟弟太狡猾。等我转过来再看,好吗,那里还有猎物的踪影。我懊恼的挠了挠头,狠狠咽了一口吐沫,眼睁睁让梨干和弟弟在我的视野消失……。

我脚踢着石头子,无精打采的往回走。远远看见铁柱他妈,那个肥胖的女人,正匆匆赶往厕所。(铁路居宅的公厕,一头是男,一头是女,外面是粪池,一般都是城郊的农民,用马车来清理。)想起上个月和铁柱打架,他妈不讲理还骂了我一顿,强烈的报复心里,加上梨干带来的绝望,腹内蕴藏的坏水便油然而生。

正是属伏的季节,粪池内,漂浮着难已消化的老茄子皮,象塑料布一样散发着刺鼻的臭气。我机警的扫视了一下周围,吃力地搬起一块大石头,朝粪池猛的一扔,咕咚!而后我是撒腿就跑,远远躲在墙角。就听一声怪叫,肥胖的女人拎着裤子,冲了出来,声嘶力竭的一顿破口大骂。

骂的什么?我才不去管它呢!呸!我心满意足地把弄脏了的手使劲搓了几下。可一想到弟弟胯兜里那鼓鼓的梨干,心里仍不免有几分失落……。

  

之五

  
    75年初,招工进了化肥厂。脱去知青的外衣,成了车间一名地道的倒班工人。男宿舍四个房间,分甲、乙、丙、丁四个班组,各屋四个人,总保持一个屋的人员在岗。

因为都是光棍,大部分都是知青抽调上来的,家不是在沈阳,就是大连,反正本地的少。业余时间除了上街闲逛,就是聚在一起玩扑克,下象棋。那个年月又能有什么文化生活呀!食堂每顿几两可怜的米饭,充填着我们似乎永远也塞不满的肚子。闲暇之余,奔三十去的一群小伙子,面对异性,也是口含手指,想入非非,心猿意马啊!

这天晚上,我们丁班休息,我和小B正在下棋,就见小A急匆匆的进来,伏在我耳边颇为神秘的说:“新闻,斜对面甲斑今晚在岗,可室内亮着灯。”我把已经举起的炮放下:“你怎么知道的?”小A显得有些得意:“我从厕所出来,见灯亮,就伏下身,从门槛底下的缝隙,看到床下有四条腿在晃动,其中两只脚上穿的是女式半跟鞋。”我挠挠脑袋,给小A递个眼色,走!看看去……。

我们俩蹑手蹑脚,来到门口,我伏下身,跪爬在地上,脸几乎贴在地上,果然,透过门槛下的缝隙,的确是一双女人的脚。“哈哈!甲班谁呀?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而后小A又好奇的跪爬在地上,往里瞧我当时一下子就来了坏心眼,用手在他撅起的屁股上使劲一推(门是朝里开的),好嘛,就见小A身子往前一抢,门被撞开了,他象一个蛤蟆似的,重重跌爬在屋内……。我是撒腿就跑。

一会,就见小A气急败坏的冲进来:“你就缺德吧!把我弄得好尴尬。”我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这时甲班的小G,送走了女朋友也赶了进来,挠着头皮嘴里不停的嘟哝:“这是咋说的?这是咋说的?”几年以后,我们都成了家,见到小G的爱人,我管她叫嫂子。提起这件事情,他们两口子还乐呢。

  


    之六

  
    在公安厅附近有一片铁路居宅、那一栋栋红砖起脊的二层楼房,掩映着岁月的沧桑。听老人讲是小日本鬼子留下的。我就出生在这里,并且和我的伙伴们,一起度过了快乐的童年。

因为是户外阳台,一楼的邻里间就有一道宽约二米、深约十米的楼洞子。这个空间的占有者,一般都把它做为自家的仓库,堆放一些破烂。当然别人也可以寄放些不用的物品,因为里面十分埋汰,又黑忽忽的,日久年深、根本就没有谁去在乎它。

可童年的孩子,就不一样了,特别是看过几本什么深山、老林、破庙里的秘密等等一些书籍。自然而然对身边的事物就会产生一定的好奇。听隔壁琴姐说,比她大九岁同父异母的哥哥,四年前就有半麻袋的小人书扔在那个楼洞子里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从此我就对那个废墟般的楼洞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楼洞子的主人姓黄,一个四十来岁寡居的女人,孩子们都管她叫黄婶。长得也算漂亮。好象几年前丈夫死于一场车祸,身边只有两个年龄不大的女儿,姐姐叫小萍、妹妹叫小梅。平常她不怎么与人说话,邻里间也很少和谁来往,娘仨过着深居简出的平淡生活。偶尔我们几个孩子从她门前经过,她也就是笑笑。可那次小三把皮球踢进她家楼洞,跳进去找,她可不干了,红头涨脸的好一气闹腾。打那以后,我们这帮孩子都非常讨厌她!

可讨厌归讨厌,她家那神秘的楼洞子,我可没有忘,半麻袋的小人书,唉!诱惑力实在太大了。每当从那经过,总会情不自禁地偷偷瞄上几眼。几块烂木板子、横七竖八拼成的破门,门上挂着一把生了锈的锁头,哼!等着吧……。

那天、我和小三还有几个孩子正在门前弹玻璃球,无意中听小梅说她妈妈去姥姥家,好象她姥姥得什么病了。我兴奋地一捅咕小三:“机会来了,今晚上听我的。”小三用袖子擦了一下快流到嘴边大鼻涕,傻乎乎地答应了一声。

末伏已过、乘凉的人都散去了,街面只有零星过往的行人。夜深人静、我兜里揣着半截蜡烛,小三跟屁虫似的尾随在我身后。我叮嘱:“不许出声啊!”黑灯瞎火好容易摸到那个破门前,用手扯了扯挂在脸上的蜘蛛网,门虽上锁、可上边还有很大缝隙,我低低的说:“小三、你给我望风,我从上爬进去,要真搞到手,指定给你几本。”小三当然很高兴。

人小自然很灵巧,我没怎么费劲就钻了进去,可在下去的时候,就听哧拉,我就觉得下面一股凉风,裤裆让一根钉子划开一个大口子。我也顾不了那许多,径直奔里摸去。走到深处我点亮蜡烛,凭借昏暗的光线,门口是一堆黄土、还有几块煤坯。我抬脚小心跨过横在地上的那半袋水泥,一口缺碴的破水缸里装的都是锯末子。再往前就见两个破旧的西式沙发不规则的横在一边,上面还堆着一个柳条筐。我伸手朝里面摸了摸,掏出一只挂满灰尘的女式破高跟鞋,我扫兴地随手扔在了一边。举着半截蜡烛继续往里摸,哈哈,真有一个麻袋!我抑制着内心的兴奋,小心地把蜡烛固定好。这时就听小三在外面轻轻喊:“找到没有?”“嘘……喊什么,傻瓜!”我冲小三生气地说。随即小心翼翼的解开麻袋口,隐约看见,上边有两捆破麻绳子、几个酒瓶子、还有一个都发了霉的破棉帽子,再往下是一摞旧报纸,还潮呼呼的。我非常失望,拿起蜡烛四下又仔细寻找,除了什么破枕木、炉筒子……还有什么呀?摸摸自己扯开的裤裆,唉!的确真有点后悔。就在我要离去的瞬间,忽然发现在最靠里面的墙角,好象有一堆什么东西。我赶紧过去一摸,是一张展开的大纸盒子,我抓起来扔在一边,见下面是一床卷起的破棉被。我下意识的伸手在里边掏了掏,什么也没有。一生气把个破棉被掀了个底朝天,借着烛光,看见下面有好几个气球,我随手揣进兜里。熄灭了蜡烛,带着满腹的懊恼,朝门口摸去,不想一脚踢到一个破铜盆,就听咣铛一声,把我吓得连滚带爬好歹是跑了出去。一会就听有人在喊:“谁?跑啥,我看见你了。”好象是小萍的声音。我拉着小三气喘吁吁跑了好远,在一个厕所附近才停下。我定了定神冲小三一咧嘴:“倒霉,什么玩意也没有,就弄了几个气球。”我随手掏出来一看是五个。小三一见伸手就抢。我把手一背:“给你一个……。”还没等我话音落地,小三就急了:“干啥!我白陪你半天了,给一个、我不干……。”“得了、再给加一个。”我只好让步,这样小三还不满意呢,嘴里一个劲嘟嘟囔囔,临走狠狠瞪了我一眼回家去了。

以后我看见黄婶就害怕,心里老是砰砰地跳。可事情偏偏和我想象的太不一样了,好几回黄婶看见我、还主动和我说话,有一次还给我两块糖呢。

二年后、文化大革命开始了。破四旧、黄婶被拉出去游街,几个壮汉撕扯着她,她木然地垂着头,脖子上挂着块大牌子、还有两双破旧的胶鞋,在革命群众一片的呐喊声中。我似乎朦朦胧胧地,又想起了楼洞子里那几个气球……。

  

之七

  
    七五年四月、结束了入厂三个月的培训。下到车间、我们又被安排去大连某化工厂实习。因为都是进口设备,一些老工人也和我们这些小青年同去。

宿舍房间挺大、我们一屋六人、都是一个班组的、有老马、小李子、大刘。小李子当时是团支部委员。还有有两个老师傅一个姓王、一个姓姜,都在四十开外年纪,其中姜师傅最有意思,硕大的冬瓜脑袋、紫红色脸膛、一对大牛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乱转,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那两颗金牙,在阳光的照射下是闪闪发光。一口山东语音,张嘴就妈妈的,嗓门还特别响亮。

那时候、职工食堂也是粗粮多。高粱米籽、大窝窝头使劲地充填着,我们那付粗糙的肚皮,可怜的几斤细粮卷真使不得花。可姜师傅却偏偏与他人不一样,他说大米饭吃不饱、不抗饿。把个细粮卷经常偷偷给我。他使用的饭盒比别人大一号,满满一下子高粱米饭,他先用勺子啪啪打实成了,然后一挖,好吗、没有二两也有一两,往灶坑似的嘴里一填,你就听、他晃着大脑袋吧唧、吧唧吃得这份香。

过了俩月、大连气温一天比一天热。晚上老姜头在宿舍就光着个膀子、穿个大裤衩子和那个老王头下象棋。那时我们几乎都还没有对象,正宗的小光棍。晚饭后没有什么事,就各自为战,都上哪去了?谁也说不清楚,反正对面就是女宿舍。

这天晚上都快八点了、老马出去还没回来,小李子独自躺子床上听半导体,我和大刘围在地上、看两个老师傅下棋。王师傅摇着大蒲扇、看着自己过河的小卒,嘴里得意地哼着希奇古怪的小调。再看姜师傅光着个膀子、穿条裤衩子、趿拉一双破拖鞋,大眼珠子死死盯住棋盘,擦了擦汗不耐烦的嚷道:“你他妈瞎哼哼什么……?”就在这当而、忽听有敲门的声音,我以为是老马回来了,就喊:“敲个啥,没锁……。”门吱地开了,单位团支部委员赵某某(女)、(当然名字就不说了)走了进来。老姜头一看自己这付打扮,腾地爬上了床,随手把大棉被往身上一盖。

她是来找小李子的,至于他们俩坐在床边是谈工作?还是另有别的什么?我们就不得而之了。棋还没有下完呢,大刘说我来,随后坐下。就听、他们那边是窃窃私语,我们这边棋子摔的是啪啪三响,姜师傅露个大脑袋躺在床上是一声不吭……。

时间过去了将近一个钟头,那俩位还在滔滔不绝。我抬眼看看,好吗,老姜头在床上是翻来覆去,我只好站起来,偷偷给小李子递个眼色冲床那边努努嘴。小李子一下子醒悟了,不知他和赵某某说了句什么,俩人站起身,一前一后离开了房间。随着房门砰的一声关上。老姜头把棉被使劲一掀,跳到地下,大牛眼睛一逛荡:“他妈的,唠嗑也不看看都几点了?这大热天、咋就不替别人想想。”老姜头扯开腮帮子、龇着俩颗大金牙好一气蹦蹬。再看他满头是汗,浑身湿漉漉的。把个老王头乐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我和大刘也笑得捂着肚子、爬在床上一个劲打滚……。

  

之八

  
    七八年国庆节前夕、我和爱人说,一晃结婚都快两个月了,也应该回门看看二位老人,明天买点东西去你家,妻子点点头。

一大早、我俩去商店采购了一些时令的物品,兴冲冲的上路。新姑爷一到,可把两位老人忙坏了。岳母乐得风风火火领着小姨子,就去了市场。俗话说“姑爷上门、小鸡没魂。”岳父在屋里转了几圈,操起一把菜刀就奔了鸡笼子。我岳父生性胆小、走路连个蚂蚁都不忍去踩,逢年过节宰宰杀杀都是岳母的事。今个日头爷打西边出来了。就见他笨手笨脚地抓起一只小公鸡,蹲在自家的院子里,把菜刀放在地下,学着人家杀鸡的样子,用脚踩住鸡爪子,左手把鸡脑袋往后一背,右手去拔咽喉处的毛。你想那小公鸡能舒服吗?它疼啊!两个翅膀使劲拍打。就见我岳父战战兢兢拿起地上的菜刀,两手突突直哆嗦,一咬牙一闭眼,使劲一划,鲜血涌出,就听小公鸡拼命挣扎没好声的叫唤。岳父吓得脸也白了,汗也下来了,桄榔、菜刀掉在地上,两眼直勾勾的看着血淋淋的场面。小公鸡满身是血、昂着脖子咕咕叫唤着、可院子里乱跑。邻居不少人围过来,把大伙逗得这个笑啊!岳父一阵难堪,也顾不得那许多,随手操起一把铁锹,对准小公鸡没头没脑地一气乱拍……。

这工夫岳母和小姨子买菜回来了,进院一看,真是又气、又乐:“老头子你这是练得那出戏啊?”说着放下菜篮子,随手拎起还还微微动弹的小公鸡:“没那个弯弯肚、就别吃那个镰刀头,看把个小公鸡都祸害成啥样了。”岳父笑了笑什么也没说,把铁锹拾起放在墙角,转身进屋去了。

岳母冲围观的人群挥挥手:“还瞅什么,都回家去。”邻里们在哄笑声中散去了。

  

之九

  
    可怜与愚昧齐飞,无知伴荒谬同在……。

一场空前的浩劫,砸乱了公检法。社会的正常秩序,早已荡然无存,国家的机器完全瘫痪。在无奈与麻木的氛围中,这个古老而又纯朴的民族、吃力地挣扎在绝望的边缘。

六七年的夏天,也不知道从那刮来一股邪风,说什么最近有一些流氓、结伙成帮、入室行窃、烧杀奸淫、无恶不做。弄得满城风雨、闹得人心惶惶。???? 好端端的路口、挖起了壕沟、竖起了栅栏。街道自发地成立起什么居民联防。每个家庭都要出一个人,昼夜站岗值班,如发现可疑情况就敲打悬挂着的半截钢轨,用来报警。听说有的居宅还设立了内部口令。不少女人们都把自己喜欢的衣衫,里三层外三层的穿套在各自的身上。老人们则把较为贵重的家私,隐藏在自认为极为安妥的地方。企业单位也大力支持,一时间、管制刀具、匕首、枪戒充斥几乎每个家庭。文攻武卫成了最最时髦的话题。

那年我十七岁,经过破四旧的风、阅历大串联的雨,人们善良的思维,在红色海洋的侵泡下,早已扭曲了正常的伦理。除了疯狂、还是疯狂!在社会一片哗然颤抖声中,我和我的伙伴们,似乎从中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我们为各自的家长值班,我们手拿凶器,理所当然的聚集在一起。也就在那时、我学会了抽烟、学会了云山雾罩,学会了很多不应该学会的东西……。

正常的生活被恐怖打乱,女人们在忧虑中,勉强获取一点点可怜的青菜,男人们则在虚伪中,努力证明雄性存在的价值。

这天晚上、刚吃过饭,猛听外面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敲打铁器声音……。顿时世界宁静了,死一样、几乎能听见每个人的心跳。可怕的沉寂,我感觉此时的每扇窗户下,该有多少双恐惧的眼睛在同时窥视。害怕、沉默、沉默、害怕……。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首先打开自家的房门,勇敢地冲出去,并且大声的喊到:“都出来……!”随着吱吱呀呀的开门声,外面的人越聚越多,人们的胆子也越来越壮。看看周围也没有什么啊?是自己吓唬自己?正当人们疑虑,忽然又传来铁器的敲打声……。人群又毛了,孩子的哭喊、女人的惊叫,房门又一次砰砰的紧闭。此时已经有人意识到,单纯的恐惧不会有什么结果?团结才是力量!于是大家一起高声呼喊,声音仿佛驱散了心里的胆怯。老头、老太太纷纷拿起自家的盆罐,使劲的敲打、那场面不亚于年三十的夜晚啊!隔壁的芳姐哆嗦着两条腿,见自己没有敲打的家伙,随手抄起墙角的一根木棒,拼命的砸身边的一扇房门……。各种的声音一时响彻夜空,一会就见杨大娘跺着脚,一把拉住芳姐:“死丫头、你疯了!我家的门呀……。”好嘛、一扇大门让她砸吧出好大一个窟窿。

尽管时光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可那段荒唐的闹剧,在打砸抢的喧嚣中,居然上演在共和国的舞台。法律没了尊严、专政受到了极大的戏弄。冷静的想想,唉!这简直是我们民族的悲哀啊……!

  


    之十

  
    六九年知青整编,我从一队来到三队。没几天,耳朵就灌满一件怪事,原来这个队有一个水浒传里牛二似的混混,名叫万洪顺,干瘪的身材,一对小耗子眼,朝天的鼻孔还经常挂着,似乎永远也淌不完的大鼻涕。最特殊的就是他那颗大个脑袋,天生胎带的秃疮,流脓打水谁见都恶心,到了伏天都招绿豆蝇。这小子天生就是一个坏,而且坏得出奇。人送外号‘万人恨’依仗他爸爸是农场的二把手,全大队的人也没有谁敢招惹他。一年四季他总扣着一顶破帽子,张家出、李家进,整日游手好闲。二十五六的年纪,还没有混个媳妇,把他妈愁得整天唉声叹气。

这年五一,饲养员老宋头的儿子大狗结婚,大狗为人老实憨厚、胆小怕事,说穿了就是一扁担拍不出一个屁来。象这等吆三喝四的酒席宴,他那能适应,勉强挨到天黑,人们陆陆续续的都逐渐散去。可这万人恨他不走。晃晃荡荡地喷着满嘴的酒气,嬉皮笑脸非要看看新娘子的奶头有多大,谁劝也不听。最后真的去撕扯人家的衣裳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大狗忍无可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也是这小子喝多了点,脚下没根,就听扑通一声,象个口袋似的爬在了地上。大狗顺势骑在他身上,这小子压根就没把大狗放在眼里:“哎呀、你他妈不想活了?你还敢动老子咋地?”把个大狗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了,他也不知道怎么打人,就是一个心眼死死的按着。万人恨在下面嘴可一直没闲着,越骂越脏、越骂声越高。就见大狗把他的破帽子一扯,用手揭他脑袋上的疮疤,好家伙、这他妈比打人还厉害,简直就是上刑啊!连脓带血淌的满脸都是,疼得这小子杀猪般的嚎叫……。(结局、老宋家被这小子讹去200元钱。)

他家离青年点不远,这小子没事就喜欢往女宿舍那边转悠,房前那个用芦苇圈成的女厕所,是他每天重点扫描的目标。听人家讲、这小子以前就有扒眼的毛病,为这事还被拘留过呢。时间长了好多女同学都不敢一个人再去解手了。日久天长这事传到了我们男同学的耳朵,你想啊,那时的知青是怎样一伙群体,个个都和小公鸡一样、脖子上毛都是竖着的。当时就有几位抄起铁锹就要找他!大李子冲他们摆摆手,慢条斯理地说:“就他那个熊样还值得咱们一打呀,弄不好还不蹭哥几个一身脓,都听我的……。”司空见惯的五月插秧大会战又开始了。起早贪黑,人们都奋战在田间地头。男的挑秧、女的插秧,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中午伙房有专人给我们知青送饭,老农是自家带饭盒。反正吃饭时,男女老少都聚集在大上水线的坝塄上,仨一堆、俩一伙的。今个可能是改善,白菜炖粉条里面还肉。我们哥几个围坐在一起,就见大李子拿出一瓶散酒冲万人恨说:“万哥、过来和我们喝一口。”万人恨洋洋得意地凑过来,把自己带的咸梭鱼放下。酒精的刺激,也是云山雾罩,大伙都吹捧他的爸爸,这小子高兴,还掏出大生产一人给一支,大李子奉承的说:“万哥、你就是行、我们哥几个都佩服你,啥农活你不会?哼!他们呀,是小瞧你。”“嘻嘻、也不全是。”趁这小子得意发蒙的当而,四五粒碾碎的‘一轻松’已经偷偷的放进了他的酒碗。喝呀、大李子不停的喊,我强忍着笑掐灭了手里的烟头。就听二老锅气急败坏的冲马大哈喊:“不对、这扣不是这么打,你胡说!”“啥玩意?啥玩意?喊什么呢?”我明知顾问地插嘴。“他说我不会打猪蹄扣?”马大哈瞪了一眼二老锅生气地说。“你会、你来比划、比划呀?动点真格的,别光吹牛?”二老锅也不让份。来就来,看不起谁呀,找了半天,没有绳子,大李子冲万人恨眨巴眨巴眼睛:“哥、你裤带是绳子吧?让他们试试,这小子也是一时高兴,上衣撩起。”好,试就试。马大哈哆嗦着两手:“小子、你看好了。”阴谋完全按当初的计划在实施。马大哈使足气力给他结个死扣,还故意挠挠脑袋,咋不对呢?二老锅乐得哈哈大笑,我们也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

下午干到三点的时候,就见这小子一个劲的捂肚子,而且面部表情显得非常痛苦,二老锅捅捅我:“到时候了,有戏看了。”就见他皱着眉头,也不吱声,眼睛一个劲往周边看。“喂、你们谁有剪刀啊?”他实在忍不住了,大声的喊。他是企图剪断裤子上的绳子,呵呵、我们都抿着嘴,转过脸:“哥、没带呀。”又过了一会,这小子再也等不了,弯着腰、沿着坝塄朝回家的路上一溜小跑……。

我们笑得几乎都喘不上气来了。在收工的路上大家还乐呢。刚进村子,就见这小子他妈,站在路边,冲我们叉腰瞪眼,破口大骂:“是哪个缺了大德的,安的什么坏心眼,让我儿子整了一裤兜子屎。”我们相互看了看,谁也没有搭理她,不知是谁还唱起:“日落西山、红霞飞……。”我们也都不约而同地跟着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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