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世界》系列——
女儿的快乐
女儿十七岁了。还娇气得不得了。
晚上睡觉要我在帐前道上晚安,帮她关上灯才作罢。放学回来一进门,高一声低一声的叫着找,一副无端紧张的神情。要考试了,等着我吻了她祝福她,才高高兴兴地出门。
我深为忧虑,才开口:知道吗?妈妈十七岁的时候……都到农村去了——女儿熟练地抢过话头,转过脸灿烂一笑:妈妈,时代不同了!
只有无话。
十七岁的女儿,常常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念头。
一日,突然煞有介事地问我,妈妈,你最喜欢你身上的哪一部分呀?
不及反应过来,她迫不及待地接着说了,我最喜欢我的手。一边说一边满心欢喜地端详着双手。
女儿的手,十指修长,白皙滑润,,柔若无骨,用教过她画画的一位朋友说的,犹如艺术品一般。
我也曾有过这样一双手。当然,从农村回来,就面目全非了。看着女儿那副陶醉其间的模样,恍然大悟:女儿的话是对的,我们是经历不同年代的两代人了。
你们那代人都是些——悲情主义者!女儿为自己能想出这样一个名词甚为得意。
哭笑不得。女儿还在小学五年级时,看了我给她买的《苏菲的世界》,就在饭桌上很兴奋地宣布:我知道什么是哲学了!
差点把饭喷出来。
女儿不理睬我的表情,照样津津有味地说道:人类就像生活在一个兔子的身上,绝大多数的人都躲在兔子厚厚的毛的根部,那里很温暖,很安全,可以很舒适很快乐的生活着。只有很少数的人,在往毛的尖端爬,一边艰难的爬着,一边不断地追问着人为什么活着的问题。这些往兔毛尖端爬的人就是哲学家了,他们追问的人为什么活着的问题,就是哲学了。
女儿最后下了结论:妈妈,你和你的朋友,就是那些喜欢往兔毛尖端上爬的人了,痛苦地寻找那些艰难的人生答案。可是我呀,就喜欢躲在兔子毛根部,快乐地生活——我愕然。
果然,慢慢长大的女儿,一直拒绝读我写的那些被她称之为悲情文字的东西,一直声称要做一个乐观主义者。小的时候,喜欢的是蔡志忠的漫画,最津津乐道的是庄子的可爱。到了如今,又爱上了马克·吐温的小说,常常在饭桌上大段大段地朗读那些精彩绝伦的幽默文字,别人还没听清楚,自己已经笑得前仰后合,小脸灿烂如花。客人见状,啧啧羡慕我养个女儿有了个开心果。
女儿读的不是名校。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都在大学的附小附中,成绩一直排位十名左右。每当忧心忡忡与朋友说起,都异口同声地说,排位十名左右的学生,日后最有可能成为优秀人才,这是一位中学老教师总结出来的最新理论。
我对这理论心存疑惑,左右端详一副没心没肺模样的女儿,觉得还是看不出她日后的优秀。女儿知道我的疑惑,一次考试前,便在书桌上方贴出一张自己写的箴言:努力!争取考到第五名!那次考试果然考得大有进步,但还只排在了第六名。回家时小心翼翼进了门,一声不吭,站在长镜子前半天不动。
我心中有数,便在这边说,面壁反省了?
哎呀--妈妈!我额头怎么有了皱纹?是不是太辛苦了?
原只是顾影自怜!
到了高中,不知怎样开了窍,跃到了第一第二名。我自然欣慰,心想该有压力了。但看女儿,还是一副无忧无虑过日子的模样。仍然爱看动画片,爱读漫画书,床头上摆着的是整二十六本的《史努比全集》。也仍然迷恋音乐,崇拜歌星,房中四壁,贴满了俊男靓女像。难得有了不用补课的周末,不是约了同学跑电影院,赶好莱坞大片的头场,就是和一两个知己,在家中小女人模样地做起巧克力蛋糕,嘻嘻哈哈地把厨房翻了个底。到我想来尝个鲜,蛋糕的影子都没有了。女儿笑得甜蜜蜜的,那是做给同学送男朋友的生日礼物哟!
奇怪的是,这样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儿,却最得同学的家长信任。从小学开始到现在,常有的事情是接到陌生人的电话,一开腔就自称是谁谁的家长,问的总是其女儿或儿子是不是和我的女儿在一起?或者是不是准备一起去哪儿?语气中,能听出这些家长对女儿的百般信赖。
常常是惊异之余不禁忧心忡忡。若是家长们知道了我们家,已成了他们子女转移各种漫画书音乐带游戏碟甚至是情书的地方,会作何想法?每当学校要开家长会了,这类东西就大批地出现在女儿的房间里。我只好将家中一个闲置的柜子,让女儿专门摆放这些东西。到今日,已经是满满登登的了。
我皱起眉头看着女儿: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女儿的笑容最灿烂:谁叫同学们都知道,我有一个又开明又前卫的妈妈呀!
懊丧中还来不及想明白其中是非道理,女儿又软磨硬拉的要我与她一起看动画片了。
这也有人性的东西!女儿振振有辞。
我疑惑。知道人性是什么了?
当然知道!是——爱!
大吃一惊!如此复杂的问题,一个字就道明了?!
突然醒悟,我们确实是两代人了!
我们那一代人,在艰难的岁月里,习惯了用痛苦的方式来领悟生活的意义。而女儿这一代人,平静舒适的生活,使她们习惯用快乐的方式,来感悟人生的道理,这样,或许让她们更接近人性的温情、和平与宽容。
写于2002年秋
女儿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