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祭——知青下乡四十周年回望
作者:孙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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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祭——知青下乡40周年回望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同学和所有的知青朋友,献给那片曾留给我无限伤感却依然眷恋着的黑土地。 40年前,数以百万计的城市青年打起背包,怀揣“红宝书”,高唱“语录歌”,从四面八方浩浩荡荡地奔向祖国的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的广阔天地,去践行“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伟大历史使命,从而完成了中国近代史上前所未有的一次“战略大转移”。40年过去了,当年那些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都已年近花甲,但那段刻骨铭心的往事,却依然尘封在岁月的“储物柜”里,去寻找、拼凑那些记忆的碎片,是艰难和痛苦的,但我还要去做,因为那是我生命的一部分,而且那样青春,那样鲜活。 1968年,中国现代的词典中出现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集体户”、“再教育”这些新鲜的词汇,也是人们街谈巷议中最多的话题。而这些名词的主人就是那几百万17、8岁的青年学生。以他们年轻的思维和当时的社会背景,没有能力去探究“上山下乡”深层次的政治意义,只是在不折不扣地执行“伟大统帅”的命令,从一个战场转向另一个战场,因此没有人退缩,没有动摇,更没有逃兵;告别父母,告别城市,义无反顾地奔向新的“战场”,去“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现在“17、8岁的孩子,衣食无忧,有的甚至还在父母的怀里发嗲撒娇,可同样年龄不同时期的那代人,却要用稚嫩的肩膀挑起生活的重担,去关注柴米油盐、衣食住行,这些看似平常的生活琐事,真正操办起来,远比“过家家”艰难得多。更令人难以接受的严酷现实是,偏僻落后、贫穷苍凉,类似原始部落的土坯草房,与书本上描绘的美丽的田园风光大相径庭。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脸朝黄土背朝天那令人生畏的繁重的生产劳动,加之贫乏的文化生活更使人感到度日如年般的剪熬。当一切新鲜感消失殆尽后,理想的破灭,青春的荒废,生活信心的动摇像一片片阴霾笼罩在每个人的心上。豪言壮语听不到了,“语录歌”没人唱了,每个人心里都明白,不用贫下中农“再教育”我们,生活在教育我们,黑土地在给我们上课,镰刀锄把在给我们打分! 1968年10月28日,无数辆大卡车把我们送到离家百里之外的各个公社,按照事先安排,各个生产小队前来迎接我们的大马车都在公社等候多时了,又经过一番周折,赶到生产队已经是掌灯时分了。按照上级的统一布署,知识青年的第一顿饭要由当地“苦大仇深”的老贫农来做,称为“忆苦饭”,并且要我们带着深厚的“阶段感情”来吃这顿饭。然而由于一路劳顿,早已饥肠辘辘,那顿饭吃得份外香,但每个人的表情都要做出痛苦状。翌日,一场大雪把初冬的大地盖个严严实实,雪深没膝,早上起来,大家在雪里艰难地迈着脚步。大雪宣告着冬天的来临,雪地上的足迹也告诉我们每个人,艰苦的生活从这里开始了。 记得下乡的第一样农活是刨茬子。当时在农村茬子是做饭取暖主要的薪柴,所以必须一棵一棵地刨下来。没刨几十棵,手上就磨出了血泡,疼痛钻心。“歇气”时我特意拉“打头的”的手看了看,那双长满厚厚老茧的手呈C字型,是常年握各种农具形成的,已经很难伸直了。那C字型的手在以后若干年经常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后来我还离奇地把它和“中国”的英文字头“C”联系起来,哦,这就是“中国农民”!憨厚朴实的“贫下中农”们十分同情我们,告诉我们干活的要领,没有人笑话我们,到是一群在地里闲逛的老牛,带着形而上学家的面孔,嘲笑着这帮城里娃的笨手笨脚,气得我捡起一块硬土,狠狠地向那群“小人”砸去。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农活一样样地学着,“贫下中农“的优秀品质也在潜移默化地向我们渗透着。生活是清苦的,而更令人难耐的是文化生活的贫乏。没有报纸,全屯子唯一的一个有线广播在生产队队部里,每天限时播音,从家里带去的几本小说翻得稀烂,“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几乎就是生活的全部。好在当时“知识青年”还有一项任务就是宣传“无产阶段革命路线的伟大胜利”,参加农村的“斗、批、改”。大队成立了“毛泽东思想战宣队”,于是“样板戏、语录歌”一屯接一屯地唱,我们当然乐此不疲,一来可排遣寂寞,更主要的是可躲避繁重的农活和清晨那可怕的上工的钟声。 下乡的第二年,上级要求各个“集体户”都要进行正规化建设,拨专款盖起了住房,划给了菜地和自留地,并要求都要养猪。我们也抓了一只小猪,白色的,很漂亮,当时大伙还给它起了名字,叫“九戒”,算是“猪八戒”的弟弟;“知识青年”养的猪嘛,当然要与众不同了。可是“九戒”那厮很不争气,养了半年多,才长到80多斤,每天游游逛逛,“集体户”的泔水缸它不屑一顾,啃苞米专啃嫩的,老一点都不吃;屯子里别人的猪都要关起来,而它却在大地里横冲直撞,邻居们怨声载道;个头不见长,肚皮却快贴地面了。一天大伙商量决定结束“九戒”“荣华富贵”的生活,也算为“为民除害”,更主要的是大伙几个月没见荤腥了。一切都按我们所看到的杀猪程序进行,先是一镐把打在耳根处,接下来是后来当侦察兵那小子一刀捅下去,下手都太重了,后来发现造成颅骨粉碎性骨折和心脏贯通性刀伤。女生们也添柴烧水,忙得不亦乐乎。可问题就出在水的温度上,褪猪时不但毛没褪下来,猪皮却一块一块地刮下来了,不管怎样,大伙还是狠狠地吃了一顿,饭后一清点,一头猪只剩下头蹄下水了,然而就是头蹄下水却若来了麻烦。问题出在派去供销社打酒的两个人,无意间透露了户里杀猪的信息,被二队“集体户”知道了。第二天户里的人都下地了,只有一个女生在家做饭。二队那帮好吃懒做的家伙来了后不由分说把剩余部分全部拿走,连猪尾巴也没放过。刚好他们前脚走我们下工,大家“义愤填膺”,追!出了屯子就看见二队那帮家伙正得意洋洋地往回走,“站住!把猪头放下!”他们闻声就跑,刚割完地,他们在茬子林立的大地里跑不快,很快就追上了,后来经过协商,把猪尾巴和部分下水给了我们,他们毕竟也不容易啊,这件事许多年后大家聚在一起唠起来,仍然是令人喷饭的笑料。 40年前的那段生活,那场脱胎换骨般的“蝶变”,在我们这代人中没有人会忘怯的。一段特殊的历史把一群特殊的人放到一个特殊的地方,使一代人丧失了汲取文化知识的绝好时机,沦入文化知识的“饥饿期”,过早地走上了人生的拐点,国家也因文化知识的“断层”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然而走过那段岁月的人也并非一无所获。 在迎着春风埋下第一颗种子时,我知道了什么叫希望和期待;在炎炎烈日下挥汗锄禾时,我理解了“粒粒皆辛苦”深刻的含义;当雪白的秋阳映照着金色大地时,我沉缅在收获的喜悦中;当漫漫冬夜来临时,在摇曳的煤油灯下,我品尝着寂寞和孤独。夜阑人静时,站在集体户的房顶上,遥望家乡那清晰可见的灯火时,我体会着牵挂和思念。有一次我看到一位老农民用手把一堆冒着热气的马粪抓起来,放到围裙里兜回家时,我发自内心地感到惊愕和震憾。另一次我为同学给城里的家中送粮食,当时戴着狗皮帽子,腰间扎着麻绳,扛着二百来斤的大麻袋,同学的母亲楞是没认出我,说“大哥,放下歇歇吧!”这时我感到,几番风雨,岁月的磨炼,强壮了筋骨,自己也从一个男孩变成了一个男人……珍惜生活,直面困难,吃苦耐劳,忍辱负重等等精神生活层面的品质,都与那段岁月的励炼息息相关。有过“知青”经历的朋友,收获的那份精神财富会享用终生的。 每个人对青春都有不同的注释,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青春履历,40年前那几百万年轻人用他们的热血和汗水共同谱写了一部不朽的青春史诗,其历史意义和深远的影响是不容忽视的,在共和国的史册他将留下浓重的一笔。做为一种社会形态所凝聚成的一种精神,始终影响着,激励着我们这代人。“知青精神”值得我们这代人永远缅怀和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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