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知青中的读书风气 作者:老例


 

   文革知青中的读书风气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大陆一般城镇里学校的读书风气就比较好,六十年代初读毛选(*选集)、中苏论战等政治因素进一步助长了这种风气。文革初期,更是因应大批判与派性斗争,以及对文革乱象困惑而进行的思考,到六十年代末期,以老三届学生为主的(地下)读书自学风气达到高潮,尔后这些老红卫兵自然也将读书风气带到乡村及边疆。另一方面,客观来说,无论是老三届知青还是七十年代下乡的知青,在学校接受的教育确实有限;然而,或许正是意识到这个缺憾,当时不少知青都坚持了阅读、自学的良好习惯,读书风气在各地知青中十分盛行。甚至可以说,几乎是伴随着上山下乡行程的开始,知青们的读书生活也就开始了。
  到黑龙江插队的上海知青刘琪(1954-)回忆说:“刚满十六岁的我去黑龙江呼玛插队时,行李中最重的一个木板箱里装满了我的主要藏书。……外国文学类有狄更斯的《大卫.科伯菲尔》和《双城记》、勃朗特的《简爱》、巴尔扎克的《高老头》和《欧也妮.葛朗台》、雨果的《九三年》和《悲惨世界》、司汤达的《红与黑》、左拉的《娜娜》、莫泊桑的《漂亮朋友》及载有〈羊脂球〉在内的中短篇小说集……中国文学类有四大古典《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西游记》和《唐诗三百首》……因为书少而想看的人又多,只好按朋友的先亲后疏、宿舍的先近后远原则,大家挨个排队交换看了。我的竖排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牛虻》等在生产队里也算是稀有的好书,这样我便有了和别人交换或者优先阅读其他好书的资本。”当年的回乡插队知青,北京大学教授陈平原(1954-)在接受访谈时也表示:“我的好处是,出生于教师之家,家里有不少藏书,可以自己读。父母都教语文,‘文革’中被打倒,但藏书没有多少损失,先是被封存,后跟着我们到了乡下。……我的惟一优势,就是不太受现有学科边界的限制,也不理会什么古代、现代的隔阂,或者文学、史学的分野。当年求知若渴,拿到什么读什么,好书坏书我都能消化,这种阅读趣味,自然不同于科班训练出来的。”知青网友“在创辉煌”则在知青论坛着文道:“艰苦劳动之余,知青们孜孜苦读着一本本卷了边的名著。交流读过的好书,常常成了这个知青楼特有的风景,十分赏心悦目。我们曾严肃讨论《复活》,为卡佳.马丝洛娃的不幸而叹息,也为聂黑纽道夫的人性的复活而感动,我们读了高尔基的《人间》,发现书中所有人都有善良的一面。”北大荒知青leini在自己的部落格记述:“北大荒贫困的物质生活和繁重的劳动我都觉得可以忍受,精神生活的贫乏却是最难熬的。当时公开出版的文艺书也就是《欧阳海之歌》、《金光大道》等几本,我只好买了好多政治、哲学、历史类的书籍。记得比较清楚的有范文澜的《中国通史》、《中国近代史》和周一良的《世界通史》。反正是饥不择食,随便什么书都看得津津有味的。”曾为红卫兵领袖的知青网友Wenjunq在〈读书杂谈〉中回忆:“我回到乡下便开始读书,特地找同学寻来樊映川的《高等数学》,还有《结构力学》、《材料力学》。全然忘记了对蜘蛛的研究。那时我戴着‘敌我矛盾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的帽子,绝对没机会招工,更别提考大学了。冬天点着煤油炉子暖脚,尼龙袜粘在炉子上,破个洞再补上。大队那些干部们说笑话,但我未必在乎。因为我已经被又耽误了宝贵的四年,生命是我自己的,未来也是我自己的,我必须把这个生命的小窝,构筑得漂亮一点。”武汉大学哲学系教授邓晓芒(1948-)着文回忆在插队时的读书生涯:“我的涉猎面很广,古今中外的哲学、自然科学、经济学、历史学、文学、艺术、美学、逻辑学等等,只要是字、是书,几乎没有界限……在老家农村的三年中,我彻底静下心来读了一些哲学书,包括西方哲学原着。”当然,在条件简陋的农村,要坚持自学理工科与艰深的哲学毕竟不易,更多知青自学读书的范围是集中在文史一类。如早年随母亲下放(即“成户下乡”),高中毕业后再次回乡插队的福建知青张胜友(1948-),原本志在考进清华大学,然而,“一到农村,我觉得自己的大学梦彻底破灭了。我把所有的高中课本,以及考入清华大学的老乡送的一套数理化参考书,集中起来,在自家的天井里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在农村这样的环境里,想搞理工科根本不具备什么条件,但搞文学还是有希望的。……于是,我就在家里自修大学中文系的课程,读《文学概论》啦、《写作教程》啦……”最终,张胜友走上了文学创作之路,并于1977年考进复旦大学中文系。
  香港凤凰卫视国际问题专家何亮亮(1951-)当年在福建北部山区插队时,携带了上百册各种书籍,其中一册上世纪三十年代的英国《政治家年鉴》,成为他经常翻阅的工具书,得以从中学习英文、世界地理和二战前的世界形势。这种自学习惯打下的基础,使何亮亮在文革后能成功考进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新闻系。何亮亮的香港凤凰卫视同事,著名时事评论员曹景行(1947-)回忆起在皖南山区插队十年期间,做工之余,就会找书来读,尤其是放年假的时候,大家都走了,他主动留下来,一个年假便可以读很多书。那时候曹景行不仅通读了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与列宁的《哲学笔记》,以及《世界史纲要》、《哲学史》、《政治经济学》等,还重读了《红楼梦》、《水浒传》、《聊斋》、《二十四史》等,并偷读了雨果的《九三年》、《巴黎圣母院》、大仲马的《三个火*》、《基督山恩仇记》等禁书。正是有了这个丰厚的底子,1978年,曹景行以上海市文科第二名的成绩考进了复旦大学历史系。
  在民间思想史学者丁东(1951-)采写的〈没有空白--文革时期的读书生活〉中,首都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魏光奇(1950-)口述道:“插队后我们的读书活动达到了一个新的高潮。我和杨志拴等朋友带着两大箱书来到沁县,还不断通过各种管道找到其他书籍。在村与村之间的知青串联中,又结识了你、卢叔宁、赵国楠等师大附中的朋友,大家当时真有点‘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味道,不时地聚在一起,‘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会餐联欢,登山击水。与此同时,与在内蒙等地插队和在东北生产建设兵团的同校同学以及‘二流社’时期的外校同学也保持着频繁的通信联系,互相交流学习心得,交流参加‘三大革命实践’的情况和知青集体建设情况。那一时期,白天出工,晚上趴在小油灯下读书,往往直到深夜。我当时写过一组诗歌,反映我们知青集体的生活,其中有一首叫〈夜读〉,说‘茫茫夜,四周星,村东侧,点点灯。正襟危坐南窗下,夜读会神又聚精。赶走一天劳和累,忘却冬寒雪与风……’是当时读书情景的真实写照。”当代散文家赵丽宏(1951-)在〈读书之乐〉一文中记述道:“记得当年乡下‘插队’时,最美好的时光,是一个人在草屋里读书,窗外蝉鸣萤飞,绿风潇潇,书中美景和身边天籁融合为一体,这时,便忘却了生活的艰辛和前途的渺茫。”日后成为作家的北京知青郑义(1947-)陈述在乡村读书的情景说:“我们从北京带去的书很少,县里有个图书馆,被封存了。我们跟那个图书馆的人关系不错,每次到县里去,总用大麻袋装书回来。从一九六八年到一九七一年这几年,我狂热的大量的看马列,包括北京在文革前出的内部的书,能借到的都看了。”下乡六年,记满了六本读书笔记的湖北知青作家刘晓航(1947-)回忆:“我几十年的读书生涯中,最令人难忘的是在农村当知青时,在漫长的冬夜,在一盏煤油灯下,如饥似渴地捧读一本本‘禁书’,就像饿汉扑向面包……1968年冬天,我去皖南山乡插队,仅有的一只旧藤箱,除了几件衣裳,其余的都是书。”最执着于知青题材创作的作家叶辛在接受报刊采访时说:“我到贵州去插队落户时,两只木箱子里的书中,也选了巴尔扎克的两本小说《高老头》和《贝姨》。戴思杰用《巴尔扎克和小裁缝》这么个书名,是有其代表性和意味的。我本人在插队期间的精神生活,我已在其他文章中提到过,大多数时间是翻来覆去地看带下乡去的两箱子书。无奈中的‘炒冷饭’还是有收获的,我从反复的阅读中获益匪浅。”知青作家韩少功的回忆,更将知青当年的读书风气跟他们(中间的一部分人)日后在文坛及其它领域有所作为联系起来:“知青下放农村那一段,因为社会阅历的增加,因为农村里的政治控制较松,思想是比较活跃的。那时候读“禁书”是普遍现象。漫长的夜晚,没有什么事做,读书就成了最大的享乐。你(按:指王尧)刚才提到的黄皮书和灰皮书,虽然名义上是“反面材料”,但在一些知青圈子里广为流传。……八十年代以来一批活跃的知青作家,有几个是读了大学的?他们都是在乡下读“禁书”成长起来的,黄皮书和灰皮书功不可没,所以后来出现了史铁生、张承志、李锐、张炜、王安忆、北岛、贾平凹、阿城、梁晓生、张抗抗、郑万隆等等。还有一些人进入了哲学和社会科学领域,温铁军、刘禾、陈嘉映、朱学勤、黄子平等等,也是一个可以开列得很长的名单。”这么一种联系或许过于直接简单,但不可否认,知青的读书风气,或许是由于承续以往养成的阅读习惯与兴趣,亦或许是为了填补、打发空虚无聊的生活,但客观上毕竟充实了知青们的思想与生活。而更重要的是,知青读书的风气也确实是影响到文学创作--尤其是自发性的文学创作风气形成。与生产建设兵团由官方操控下组织知青进行创作不同,散布在广大农村的插队知青(当然也有相当一部分兵团知青)自发性的文学创作,不但难有发表出版的机会,反而会无端遭受围剿镇压的命运,因此基本上处于“地下”状态。尽管这样,各地知青中还是涌现了不少在诗歌、小说等方面勤奋创作并卓有成绩的群体与个人。从而也确实为文革之后真正的知青文学崛起--从人才、题材到作品--进行了颇为充分的酝酿与准备。
  

                                                                           2008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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