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 玛  

少数民族的女孩一般不能称小姐，这是一种被看成不体面的称呼。云南彝族称其为阿诗玛（小伙子被称为阿黑，爱情不专一的被称为阿白）；大理白族称其为金花（小伙被称之为阿鹏），丽江地区的纳西族称其为潘金妹；云南中甸藏区（现为香格里拉）的藏族则称其为卓玛。 
　　当我们乘汽车长途跋涉从大理到中甸时，中途上来一位漂亮腼腆的藏族小姑娘开始给我们做导游，我们都亲切地叫她卓玛。刚开始我对她印象并不深，如同其他导游小姐一样。她穿着一身合体的白色藏裙，裙底即地，腰间围着一横条纹图案的藏族妇女特有的“围裙”。和别的导游不一样，她有些不善言词。 
　　 和一般藏簇姑娘不一样的是，她有着一张白晰的脸，腼腆中透着一种天真。攀谈中得知原来她的父亲是汉人，母亲是藏人（我特地问了她父亲是否是知青，可惜答案是否定的）。但她喜欢藏族，她的思维、习惯及自我站位均是典型的藏族式的，所不同的除了面容外就是她的腼腆和声音了，正如她所说最近感冒还没全好，嗓音有点沙哑，唱起歌来略带鼻音。她的性格文静，一点也不张杨，甚至不太活泼，但看得出来，她在努力地使们大家都满意，都高兴。她无论往哪一站都显得那么单薄，甚至令人顿生怜悯之感。 
　　那天，汽车在无边无际的高原上唉声叹气，忍辱负重地长途颠波时，大家都显得懒洋洋的，浑身难受，有个同行的女同事大口大口地吸着瓶装氧气，说她自己开始有了高原反映。为了活跃气氛，卓玛就开始为大家唱了一首歌： 

我的家乡在日喀则 
　　那里有条美丽的河 
　　阿玛拉说牛羊满山坡 
　　那是因为菩萨保佑的 
　　蓝蓝的天上白云朵朵 
　　美丽河水泛清波 
　　雄鹰在这里展翅飞过 
　　留下那段动人的歌 
　　呕玛尼玛尼别别洪 
　　　呕玛尼玛尼别别洪 
　　　　呕玛尼玛尼别别洪 
　　　　　呕玛尼玛尼别别洪 

一开始我并没留意听，继续着与我旁边的同事的吹牛，可突然，不知哪根神经被无端地牵动了，接着整个脊梁开始出现了麻嗖嗖的感觉。那个纯洁无瑕略带鼻音的不加任何修饰的歌声倏然打动了我的心，在这支歌中我听出了些许伤感，但却听不出一丝埋怨，只有真心的赞美和满足。于是从我的心底深处，好象听到了一个善良而苦难民族的心声。 

呕玛尼玛尼别别洪 
　　　呕玛尼玛尼别别洪 
　　　　呕玛尼玛尼别别洪 

几千年来，他们受过了那么多的苦难，却依然那么善良，那么虔诚，那么不怨天忧人，那么善待一切同类。“他们很穷，很苦，”卓玛曾不经意地说道，“但只要他们还剩最后一只羊，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拿出来献给与他们并不相识的客人的。” 

呕玛尼玛尼别别洪 
　　　呕玛尼玛尼别别洪 
　　　　呕玛尼玛尼别别洪 

他们永远敞开着善良的心来对待任何人。可别人又是如何对待他们的呢？几千年来，我们汉人不应该好好反省忏悔一下吗？ 

呕玛尼玛尼别别洪 
　　　呕玛尼玛尼别别洪 
　　　　呕玛尼玛尼别别洪 

这个被藏人称之为六字真经（这里将玛尼唱重了）的歌词迭句在她的歌声中越来越轻，越来越远，我禁不住想流泪，我可怜的藏族同胞，我可怜的藏族兄弟姐妹。或许无边的高原易使人伤感之故吧。 
　　以后在我们的一再要求下，她曾多次唱起这支歌，有一次当她唱着逐渐低下去的迭句时，我忍不住鼻子直发酸。此时我心灵深处产生了一种对藏民的负罪感和真想为藏族同胞做点事情的强烈愿望。我甚至幻想着当藏人遭到侵略时，我骑上马扬起带叉的长枪，和他们一起冲锋陷阵。为了这个善良而苦难的民族，我想我们真应该为其做点事情。 

………… 
　　阿玛拉说牛羊满山坡 
　　那是因为菩萨保佑的 
　　………… 
　　阿玛尼玛尼别别洪 
　　　呕玛尼玛尼别别洪 
　　　　呕玛尼玛尼别别洪 
　　　　　呕玛尼玛尼别别洪 

这支歌深深地溶进了我的记忆并永远留在了我的心底。 
　　每到一个景点，她介绍完后，就安静地站在一边，很文静地看着我们拍照。我渐渐地对她产生了深深的怜悯感，并由此漫延到对整个她的民族，我们苦难而可敬的藏族同胞产生了深深的同情。她说她的母亲只有45岁（比我还年轻），但已显得很苍老了，很苦的。她说她要为她多做点事情，使她过得好一点。真是一个纯朴的好姑娘，近于神圣的纯朴。我想起了珠穆朗玛女神。 
　　在海拔近4000米的圣都湖，那天上午天气很冷，我们穿上毛衣都冻得直发抖。那个女同事据说又有高原反应了，借来了正披在卓玛身上的一条羊毛披巾，这条羊毛披巾是卓玛昨天才在中甸买的，看得出她的收入并不高，千挑万选地买下来，高兴得都笑眯了眼。昨晚才下过雨，高原上寒气袭人，只穿着件单簿藏裙的卓玛，躲在一边直打哆嗦。看着卓玛那付可怜相（虽然她还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实在令人于心不忍。我回到路边车上将才给爱人买的那条羊毛披巾拿给卓玛，看得出她很感动，硬是不要披，很通情达理地说这是买给你爱人的，我不能披。我开玩笑道，我和我爱人是老夫老妻了，不讲究的，如果我们是新昏燕尔，或正在谈恋爱，那这条披巾我是决不会借给任何人的。于是她笑着披上了披巾。过后又将其迭得整整齐齐地千声谢万声谢地还给了我。 
　　那天晚上我们被卓玛带到藏胞家中做客时，不会喝酒的我几杯青棵酒下肚，几乎醉趴下了，那种感觉真好，爽快地喝酒，品尝着味道独特的酥油茶和点心，手撕着香喷喷的烤全羊，随着藏胞的舞蹈而使劲跺着脚。感到再也没有比这个民族更纯朴更乐天的了。我非常尊敬地敬了一位藏族大爷一小铜杯青棵酒，并敬给他一支烟，他很高兴，要我多喝多吃点。我还跟着他笨拙地跳了一会舞，藏舞虽然舞步简单，但得配之以上身的前仰后合地晃动、转弯，特别是腰部须一直弯着，不善形体的我极难学会，笨拙得象只大狗熊，只能跟着鬼画弧。那个晚上可以说是我一生中最愉快的时光之一，如同后来与昆帮的朋友相聚一样。与我敬重的人在一起，我会从心底产生出一种极度的快感，且此种感觉以后就会伴我一生的。 
　　藏区的旅游结束了，卓玛也平平静静地离开了我们，几乎每个人都对她产生了深深的好感。我在心底里默祝她今后能找到个对她很好的小伙子，使他永远幸福如意，使她母亲以及她的同胞的苦难别在她身上重演。愿菩萨保佑她，愿菩萨保佑她的母亲，愿菩萨保佑她的同胞，呕玛尼别别洪！ 

………… 
　　阿玛拉说牛羊满山坡 
　　那是因为菩萨保佑的 
　　………… 
　　呕玛尼玛尼别别洪 
　　　呕玛尼玛尼别别洪 
　　　　呕玛尼玛尼别别洪 
　　　　　呕玛尼玛尼别别洪 

　　迄今，她的歌声还回旋于我的脑际。 

　 

　　　　　　　　　　　　　　　　　　　                二OO二年五月二十七日23:25